第八章
机场
孟逸飞看看手表,时间快到了。明知道逼得太紧会把她吓到躲得远远的,但他仍不自量力的想搏搏看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二十年了,他爱她已经二十年了!
一路相伴,他看着她所受过的苦,所以不忍苛责她的拜金。可是——明明相爱的两个人真的不得不屈服在经济的压力下?
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好恨自己没有能力分担她肩上的重担,好恨自己不能义正辞严的修正她的观念,好恨终究必须走到这步田地……
她不会来了,他知道。她从来就不会让任何人左右她的想法。等着,只是想要赌一个意外。
旋过身,孟逸飞提起行李,义无反顾的走向通关处。
突然,身后有些许骚动,他转过身,毫不意外只有她才能引起这场骚动。
穿着米白亚曼尼套装的汪美丽朝他走了过来,Gucci墨镜下的表情让人无法捉摸。
时间仿佛凝结,周围只剩下他们。孟逸飞牢牢盯着她,无法放纵揣测她的意向。任何猜测都让人难安啊!但她没带行李,这便已说明了一切。
宽大的墨镜成功地挡住她浮肿的双眼,汪美丽递出一张纸,“喏,我刚刚才去换的旅行支票。”
孟逸飞瞪视着她的手,仿佛上面拿着的是怪物,“五佰万?”
黑眸锁着隐藏在墨镜下的心思,“为什么?”
她家需要用钱,再说,这五佰万是从哪里来的?
汪美丽向前一步,将支票塞入他的口袋里,在他要抓住她之前迅速又退了一大步。她制止孟逸飞将支票还给她,“如果你不要,我发誓我会把它撕掉!别怀疑我说的。”
孟逸飞仍然要递还给她,“这笔钱拿给你爸妈买房子吧!我身上还够。”今天早上他就把大多数的积蓄都存在父亲的户头里了。既然只有他一个人出国,就不必准备太多。他只想圆艺术的梦,在还年轻的时候。
汪美丽摇头,“这笔钱足够供应你在法国两年衣食不缺。至于我爸妈那里,我也留了五佰万。”
孟逸飞错愕的看着她,“一仟万?你哪来这么多钱!?”
“卖身契。”她自嘲。
“那我更不能收。”孟逸飞有些动怒,为她如此轻视自己。
时间紧迫,汪美丽故意说了重话:“收下吧!以前你给我一佰五十万,现在我还你五佰万。收下,别让我欠你太多。”
这句话震的孟逸飞呆愣半天。
“我觅得良缘,你得以顺遂出国。我们两个皆大欢喜,不是吗?”她拒绝看入他受伤的眸子里。
她这么做是对的,因为不想再让自己成为他的羁绊,所以必须毅然斩断他的优柔。
她欠他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走吧!别再当我的绊脚石。”伤人的话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她不想这么恶毒啊!莫非……拜金功利久了,心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良善?
汪美丽一开始是让自己狠决的话吓住,来不及做出任何解释。可是他脸上的震慑也逼哑了没说出口的否认。不过是错说了一句话,他却相信。他一向是最懂她的啊!
因为心远了,所以不再懂得了吗?
这样也好,他势必要走,不是吗?她抿紧嘴,不做任何多余的解释。就让他不带一丝牵挂,专心去追求他的梦想吧!
如果她要他死心,那么她成功了。
他的心如她所愿地碎了、凉了、死了……
孟逸飞哈哈大笑,声音里满是凄怆,“所以,这五佰万买的是你的心安?好!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会收下。”他掏出一张机票,那是为她准备的。只要她愿意,无论海角天边他都会矢志相随。一片痴心换来绝情以对……二十年来的苦苦等候,得到的居然就是五佰万的回馈?
爱情、亲情,在她眼中还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他恨透了她的拜金!
孟逸飞将机票撕的粉碎,也一并撕掉心底残余的渴望,“凯、萨、琳!你昨天晚上过的可真多采多姿啊!才刚跟程家少东解除婚约,然后就有无名小卒的我向你求婚,接着就有另外一只金龟捧着一仟万等着跟你结婚!哈哈哈——你不愧是社交名女人,我佩服你!”
他口不择言地只想狠狠的伤害她,斩断他愚蠢的依恋。该醒了,不是吗?
一张支票,截断了他的想望,让他认清她的真面目——不只无心、而且无情!
他猛然转身,毅然走向通关处。从今而后……再、无、瓜、葛!
直到看不见他决绝的背影,汪美丽才蹲下来捡起散落满地的机票碎片。
她终于亲手将她的挚爱送走,也断绝了所有的可能……
这是对的,她安慰自己。
就让他以为自己有了新的金主也好,恨的力量足以支撑他度过思乡的日子,足以让他自由的从事创作。
可是……为什么眼睛会不断涌出水?为什么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拧着?为什么他一走就残忍的带走了所有的希望……
如果她做的是对的,为什么两个人都会受伤?
珍重!逸飞。
所有的苦都留给她独自啃噬吧!
终于,疲累至极的她在看到飞机起飞的瞬间,眼前一黑,昏倒了。
“妈,我看了一间公寓,就在两条街前,价格还算合理。”汪美丽回到眷村,对蹲在地上洗菜的母亲说。
当初草草搭盖的砖造房子,早就承受不住岁月的摧残。囿于住他们只拥有建物权而无土地权,所以不堪居住的房子都加上铁皮壳暂时撑一阵子。
汪美丽皱起眉头,没想到在首善之都里居然还见得到这种房子。
她催促着,“我们快点过去看看,如果你也觉得不错就订下米,很快就可以搬家了。”
汪母站起身来擦擦手,她引以为傲的宝贝女儿啊!
“你好多年没回来了,要不要吃完饭再走?我煮两样你喜欢吃的菜。”
“不用了!”她唤住母亲,“不要麻烦了,我等会还又事。你有……"
"再过几个月就要改建了,刚好有程家的五佰万,可以让她帮爸妈买一间中古屋,让他们不至于无处栖身。
“爸呢?”汪美丽四处张望,“要不要叫他一起去?如果你们都中意了,我就可以马上买下来。”
“丽丽,”汪母有些为难,“你自己在外面也要用钱,老拿钱回来妈妈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还要花那么一大笔钱买房子……”
“妈,你别担心。我这里有五佰万,是老板先给我的,多设计几套衣服就赚回来了。”汪美丽不想让母亲担心,随口安抚她。,幸好当初因为不想让家人参加她的婚礼,所以都没有跟他们提过,现在就少了解释的麻烦。
“五佰万啊……”汪母十分欣慰。这孩子就是这么能干,还好当年没有让她跟村子里其他孩子一样去工厂上班,这才没有扼杀掉她的幸福。现在的她不但一身光鲜,还赚了那么多钱回来,让她都觉得有面子。
“爸妈没有什么能给你的,我看你就把这五佰万存起来,以后当嫁妆好了。”
汪美丽觉得惭愧!妈妈苦了一辈子却不曾动过靠她赚钱的念头,反观自己…
…
消蚀人格的不是贫穷,而是心底的贪念啊!
“妈——”她的声音有些紧绷,“我赚钱很快,你放心。再说,你跟爸爸没有地方住,我怎么能够安心地在外面工作呢?如果不是你的支持,我也没有办法顺利到法国去进修,现在我有能力了,奉养你们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汪母终于被劝服,“好吧!不过,既然你有心买房子,不然就买眷村改建后的国宅好不好?”为了安排眷村里的住户,有一项补助计划,优待原住户以极优惠的价格买下改建后的国宅。
汪美丽十分惊讶。这么贫瘠的环境、斤斤计较的邻居……母亲为什么舍不得走?当年她就离开的义无反顾啊!
汪母腼腆的笑,“这个地方都住了这么久,邻居们大家都这么熟了……换别的地方还住不习惯呢!”
因为心里丰富,所以不会被环境打倒吗?汪美丽深深省思。
在她眼中是贫民窟的地方,母亲却觉得充满回忆;八卦长舌的邻居,母亲却认为直率、好相处……
望着母亲脸上知命顺命的祥和笑颜,她疑惑了。
是不是因为一直学不会坦然面对现实,所以失去了纯粹的快乐?
扪心而论,如果没被拆穿,如果真的嫁人豪门,她就真的能够从此“快乐无忧”了吗?还是像只被关在金牢笼里的金丝雀,只求一个自由的天空?
豪门的饭碗不是她捧得起的——她连市井中的三姑六婆都不屑搭理,如何忍受得了虎视眈眈的望族宗亲——然后呢?在勾心斗角、身心俱疲之后,致力于追讨天价的赡养费?
曾经,她笃定的坚持唯有不虞匮乏的金钱才能过得快乐无忧,但从母亲身上她却发现,快乐其实很容易获得,只要别要求的太高。
猛然的顿悟让汪美丽惊出一身冷汗,她竟愚蠢的拿自己的幸福去赌!
她黯然。可惜明白的太晚,如今她已失去生命中最最在乎的人,没有了孟逸飞,教她的生命如何完全?
二十年真挚无悔的付出……换来她残忍的对待!
汪美丽怔怔的望向天际。逸飞……
没发现她的异样,汪母自顾自的说道:“你们这些孩子都很能干!像逸飞,想要出国好多年了,现在终于可以出去学点东西。”
“逸飞……他一直想出国?”汪美丽艰涩的问。
她以为他早就放弃了艺术这条路,直到受到她的刺激才会想要换个环境。她还自以为清高的成全了他,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始终是他的阻碍!
“对呀!听孟太太说,其实他好几年前就拼命存钱说要出国留学,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也就没听他再提起,直到最近逸飞才又提起要出国。不过这样也好啦!趁年轻出去走走,不然以后老了心里会有遗憾。”
心里会有遗憾……
想要唤回他的私心踌躇了。当年他交给她的一佰五十万想必就是他原本自己存了要出国的费用吧!而他竟二话不说的把
钱全部给她,让她能够安心到法国……
这样无私无求的付出,她怎么还得起!
汪美丽挣扎着,情感的自己想要立刻飞到法国找他,理智又告诉她不要再去阻挠。
投错,回顾过去二十年,他默默的牺牲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她回报的竟是如此贫乏。
既然这是他期望的,就让他毫无顾虑的放手一搏吧!就当作是欠他的。
万一……他在法国遇到懂他、爱他的女人……那也是自己的命啊!
汪美丽满心惆怅。只怪当初太任性,漠视了唾手可得的幸福!思念啃噬着她的心——原以为不会痛的心。
“丽丽?你怎么了?”汪母终于发现她的不自然。
“没什么。”将苦涩的感受深藏,不让母亲增添烦恼。汪美丽故作轻快的说:“既然你想跟老邻居们一起住,就全依你!”
“真的啊!”汪母好开心,“那我去登记。”她赶忙跑到隔壁去告诉孟太太这个好消息。
“孟太太!你登记了没有?我们丽丽拿钱回来,我要赶快去里长那里登记购买国宅。”
孟母意兴阑珊的说:“没有,我们算一算还差一佰万……”临老谁不想跟老邻居住在一起彼此有个伴,可惜就光靠一份终身俸,实在负担不起。
“你们家逸飞不是也存了不少钱吗?”逸飞的勤奋汪母都看在眼里。
“别提这个了,我一想起来就有气!逸飞这几年辛辛苦苦工作也赚了不少,结果刚刚我要去提钱,才发现都让我家那个老鬼暗地里汇回大陆老家去了!他也不想想,只靠我身上这些私房钱,连住都成问题啊!真是气死我了!”脾气温顺的孟母忍不住生气的说。
“干妈,登记一间房子需要多少钱?”汪美丽问。
“三十坪三佰万,可是我这里还差一佰万,没关系,我自己再想办法。幸好逸飞已经出国了,不然又要被耽误了。”
“这样啊!”汪美丽心里有了底,她问汪母:“妈,我们要不要先拿一佰万给干妈他们,然后你身边还可以留一佰万,以后要是没钱我再拿回来。”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正这么想呢!”汪母转头拉起孟母的手,“走走走!咱们一起去登记,挑两间隔壁的房子,做一辈子的邻居。”
孟母感动的频频回头,汪美丽迎向前去,“干妈,你就别放在心上了,逸飞出国,我帮他照顾你们也是应该的。”这是她唯一能替他做的了。
终于,汪美丽学会了施予。
汪美丽的设计风格改变了!
褪去了奔放的表现,她的作品呈现出静谧的感觉,带有浓郁的深沉。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路易士措手不及,气急败坏地冲到办公室质问。
“凯萨琳,你是怎么回事?我要的是华丽的贵夫人,不是忧郁的寡妇!”不可否认地,她现在的设计更扩大了想像空间,然而却与F&R的风格不符。
汪美丽抬起头放下笔,平静的说:“路易士,我不想再设计那些华而不当的衣服了。”
“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华而不当?那是F&R创立一百年以来的风格啊!风格你懂不懂!失去了一贯的风格,你还能待在F&R吗?”他将设计稿丢回她桌上。
“改一改,我明天就要!”
汪美丽双手环胸,靠坐在椅背,“很遗憾你不认同。不过,请恕我不想改。”她已经想通了,她可以引领时尚风潮,却不必在无形中鼓吹拜金的风气。
她要每一个客户都是为了自己而穿她设计的衣服,而不是为了骗一个金龟婿来把自己装扮成礼物。拜金女,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她就是惨痛的教训!
路易士无法置信的望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要断送自己的前途!”
汪美丽摇头,“我不认为。离开F&R我仍然可以组个人工作室,或许赚得少点,但是绝对快乐。”
路易士耙耙头发,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你居然告诉我钱赚得少会快乐?天哪!你一定疯了!”全世界都知道她是没钱就没安全感的人,现在她居然说没钱会快乐?真是够了!
汪美丽微笑,她比比桌上的设计图,“路易士,你只要坦白告诉我,这些稿你能收吗?”
路易士睁大眼睛,“当然不能收,我又没疯!”
“那好。”她将所有的设计图收进资料夹里,“你另外找人来顶替我的位置吧。”
路易士瞠目结舌的看着她毫无眷恋的收拾东西,错愕的问:“你是说真的?你要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首席设计师的位子,只为了这些……”他指指资料夹,“寡妇装和空泛的快乐?”
“路易士!”汪美丽娇嗔,“撇开F&R的风格不谈,你摸着良心说,我这些设计是不是挺别出心裁、会让人眼睛一亮!”
“是啦是啦!我承认这些作品不错,但是,凯萨琳,你要想清楚,个人工作室的衣服比不上品牌衣服的订价和销售量,你会变穷的!”他知道她唯一的罩门就是怕穷。
汪美丽收拾好个人所有的东西,耸耸肩,“也许吧!不过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她背起包包走到门口,眨眨眼睛说:“不过你别忘了,F&R也是从个人工作室开始壮大的唷!也许有一天我能成就出自己的品牌,创造属于我自己的时装企业体。”
看到她发自内心的俏皮笑容,路易士只能给予支持。“好吧!我祝福你顺利。咦?你的LV包包呢?”认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见她拿着没有厂牌的皮包。
汪美丽扬扬手中的大包包,“拿昂贵的LV肩包装行李?你少逗了!”
他还没发现她身上穿的都不是名牌呢!以前的自己真是愚蠢,总认为没有穿着名牌服饰就没有信心。其实,信心该是从内在自然升起的,而不是靠名牌堆砌。
路易士喊住走得义无反顾的她,“凯萨琳,多保重!”他吸吸有些微酸的鼻头,“要是想回来,随时找我;要是混的不错,记得找我跳槽!”
一句玩笑话冲淡了不少离情。其实她又何尝舍得说走就走,只是,她已经看开了,实在不愿意继续违背意愿的设计出连自己都不认同的衣服。
她笑得灿烂,“我会的!另外,叫我汪美丽,我叫做汪美丽!”
她不再羞于道出本名,也许很俗气,却是她,真正的她!
迈出豪华的办公大楼,迎向璀璨的天空。
兜了一大圈她终于明白,穷人其实是最富有的,因为她没有什么可以输的,最惨不过是回归到原点。如今的地有温暖的亲情,还有一技之长,怕什么呢!至于爱情……
汪美丽轻叹。她不奢求,一切留给时间来决定。
汪美丽的个人工作室就开在眷村附近的大马路上。
眷村拆除那天,几乎所有的住户都到齐了,连已经暂时搬到临时住所的孟父孟母和汪父汪母都回来。平日的聒嗓八婆此刻都噤声不语,沉默的凭吊回忆,对着怪手摧残后的断垣残壁不胜唏嘘。汪美丽也来了。
这个她深恶痛绝的贫民窟奇迹似的让她产生了眷恋。
漫天尘烟中,她仿佛看到带着她上学、放学的孟逸飞,小沟旁说着“希望她永远快乐”的孟逸飞,公厕前拉着她的手塞进注册费的孟逸飞……
巨大的圆铁球终于击上孟汪两家相邻的那面墙时,也仿佛将汪美丽的心用力打出一个大洞。
怪不得眷村里没有人口流失的问题,怪不得老人们百年之后还是坚持葬在村后,因为这里……满满的全是回忆。
愚蠢的她居然妄想着逃离,这里是她的根哪!
只恨明白的太晚……
汪美丽悄悄退出哽咽的人群。如果她能早点明白,又何苦拖累孟逸飞白白守候二十年?又哪会有今日的两地相思?
当初,他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送她上飞机?二十年的默默等侯,他难道不怕等来的是一场空?
想到孟逸飞曾经飞到安日城给她一个惊喜的往事。她也能如法炮制吗?在深深伤害了他以后……
他当年还有一个目的地,知道该到哪里找她。可她呢?法国那么大,要找行踪不定的他该从何找起?
况且,他会原谅她吗?而……他仍是单身吗?为什么连一封信都没有?
现在,她总算能体会孟逸飞焦的等待的感受。她又何曾给过他希望了呢?可是,他却等了,不求代价的执着等下去。
既然他等了她二十年,现在换她等,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汪美丽暗暗祈祷,千万别让她也等上二十年啊!
汪美丽的独特风格颇受欢迎,客户们都喜欢她兼具摩登却不矫饰的率直设计。
因为价格中肯,人们的接受度很高,短短几个月就让她回收了投资下去的金额,并小有赚头。
由于是初初创业,一人工作室的结果是她凡事必须亲力亲为。但是她依然忙得很快乐,她喜欢听剪刀划过布料的声音,以及整个店里充斥着真实无伪的布味。好像回归到自然——她刚开始接触服装设计的时候。
这个才是她的最爱,她却兜了一大圈才发现。
汪美丽皱起鼻头,一想到待会还要抽空为这些衣服拍平面广告,就让人觉得很提不起劲。
但是不拍又不行!广告的功效无远弗届,再说她本来就是模特儿出身,为自己的服装代言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不然……还要;另外花一笔钱请人?又不是疯了!
在等摄影师来的空档,汪美丽为自己做造型,拜之前的经验所赐,她永远能够抓到自己最美的一面。
摄影师小江来了,意外地带来一位记者。原来小江的女朋友看上上次拍的那件斗蓬,硬央着小江去买,结果汪美丽二话不说就送给了他。小江感念之余就运用人脉,找来了流行杂志的记者,要她帮忙排篇专访。
黑色尼龙仿军大衣和一袭暗金色V领洋装,搭配上长统靴,将身形修长的汪美丽衬得英气十足。
可是小江觉得画面怪怪的,“美丽,你是不是把头发剪成利落的短发会比较好?”她设计的极简风格多半适合独立自主的新世代女性,每次配了垂肩的长发总让人觉得不搭。
“对呀!”女记者也说话了,“我看过之前的照片,坦白说,我觉得你的头发又长又直,加上没有染过,这样乌黑亮丽的头发去拍洗发精广告是很好啦!可是穿上风格冷敛的衣服……真的很怪。”
汪美丽百般的不愿,这头长发是孟逸飞唯一的坚持,她不想剪掉!但是,平心而论,又直又长的头发为她增添了柔媚,确实不太适合她所设计的风格。
难道要花一大笔钱另外请模特儿?
小江反对,“我拍过那么多模特儿,不谈头发的问题,你是最适合代言你自己衣服的人了;更合况花钱又得不到好效果,干嘛多费心!”
女记者看出她的为难,“头发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是的,它代表我对我深爱的男人的重视。”汪美丽诚实说出自己的感情。小江想到办法了,“不然戴假发好了!”
“可是我手边没有。”汪美丽已经许久没有当模特儿了,早就没了那些行头。
“没关系。”小江拿出手机,“我女朋友是造型师,我叫她马上拿来。”
“这怎么好意思!”汪美丽感动万分。跟小江其实不熟,是从开了工作室才有接触,没想到他这么有心,帮了这么大的忙。
“别跟我客气啦!上次那件衣服可不便宜,你还不是说送就送。再说我女朋友非常欣赏你的风格,就是她要我找记者访问你的。能亲眼见到倾慕的偶像,她才会乐歪了!”
“哦,原来我是被利用的啊!”女记者笑着说,“幸亏蛮值得采访的,不然我不就白跑了。”
汪美丽满心感动。当心里完全被拜金主义蒙蔽时,眼里只有功利,成天算计着如何回收,不曾想过付出,也根本不会有机会交到这么好的朋友。现在的她过得惬意,也能够自在的交朋友。付出与收获是相同的甜美啁!
拜流行杂志之赐,那篇专访将汪美丽ML工作室的知名度迅速提升,许多家时尚杂志都争相访问她,甚至还有国外的媒体采访,她的身价顿时如日中天。
在法国……
孟逸飞仔细的逐字读完整篇报导,并且详细的凝视照片里那个一头俏丽短发、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女人,然后忿忿的把杂志丢到墙边!
头发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是的,它代表我对我深爱的男人的重视。
你能谈谈你深爱的男人吗?
他是个慷慨的人。
我想,你一定很爱他。
是的,我爱他跟久很久了。
祝你幸福。
谢谢,我会的!
该死的!
孟逸飞重重的捶向墙壁,不在乎手上传来的痛楚,天晓得他的心都快碎了。
她居然剪短了头发,为了她深爱的男人!
她一定很高兴吧!因为那个男人是如此的慷慨……她一定获得了她梦寐以求的财富、金钱乃至于地位……
“啊——”孟逸飞沉恸的大叫。
他也愿意对她慷慨付出他的所有,可惜她要的是数不尽的钱财!她会幸福……但他多恨她的幸福不是由他给的,天知道他有多恨给她幸福的那个幸运儿!为什么?他等了二十年哪!
怎么会这样……
他多么希望在机场时她说的是气话。他居然坏心的希望她的男人对她不好,然后,他可以安慰她,一如往常的安慰她。
可是……
在她宣称已经幸福快乐的现在,他……如何自处?何以自处!
放下吧!
这一次,孟逸飞终于释放自己禁锢了二十年的心,开始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