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看身边,已是空无一人。她勉强挣扎起来,看到床头放了一支手机。
正在这时,它竟然响了起来。
看它银白色的外壳,流线型的躯体,小巧精致,应该不是男性用的款式。那——是留给她的了,奖赏她提供性服务。她冷笑一声,接起电话,“喂?”
“打扰你休息了吗?”果然是他。
“没有,我刚起床。”
“对不起,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楚槿道:“我应该尝试接受我的新身份,不是吗?一个黑社会老大总会有很多的情妇,即使是他的妻子。更何况我还不是你老婆,只是你……”她打住不说,甚至有些后悔刚才怎么说那样的话——她的口气像个怨妇。
他呵呵低笑,“你在吃醋吗?”
“我只是觉得很肮脏。”
“如果你以我的妻子的身份要求我,我会尽量满足减少我的这种伙伴。”
“算了吧,嫁给你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她语气一正,“你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提醒你记得你的辞职报告。”
“有那么着急吗?”
“我的对手时时刻刻盯着我。我不能保证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能长时间保密。”
“你是担心我还是我腹中可能存在的孩子?”
“都有。”
她轻叹:“你说的是真的吗,天翔?”第一次这么亲切地叫他的名字,还有些不习惯,“你强迫我割舍去半个自己。这个时间我会很需要寻找一个新的支撑点。你这么关心我,这会让我爱上你的。”
他似乎也在测她的真心,“爱上我不好吗?”
她看着对面墙上在星光和云雾环绕下显得飘渺的天秤座的女神——那是她的星座,说:“你不是一个我能把握住的男人。这种状况让我害怕。”
“强烈的自我防卫意识,”他说,“那么我该怎么对待你?疏远你,让你像个真正的怨妇般独自生活?恐怕这也不是你想要的吧?我欣赏你,甚至有几分喜欢你。我会在你的要求下寻找一个平衡点。没有别的事了吧?”
“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例如?”
“远离你。即使现在我有了你的孩子,你也不会打扰我的生活。在户籍上,孩子的父亲栏里填的是不详。”
“槿,我需要一个继承人。对你这样的人,我不需要反复申明我的观点吧?”
“我明白,我会尽快适应。”她拗不过他的强硬,只能选择屈服。
“有事给我打电话,号码我已经存在那支手机里了。”
“再见。”他竟然不给她丝毫反悔的机会。也许他是对的,在那个暑假,在她对着电视镜头露出她本质的时候,他与她的命运就已经纠缠在一起了。
起床看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迟到是一定的了,就慢吞吞地洗了澡。到客厅时,看到餐桌上楚榆留给她的早餐,牛奶都已经冷了。她抽出压在餐盘下的纸条。
姐:
你近来工作不怎么如意吧?我看你最近精神很不好,我早上叫你起床你都没有听到。我已经帮你请假了,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
小榆
楚槿心里一阵抽痛。她能放弃自己的名誉地位,甚至可以放弃自己坚持十几年的爱情,可是让她放弃从小疼到大的弟弟的前途,她怎么能做得到?
她捂住胸口,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任天翔,你好狠。
没有任何预兆就告诉楚榆他们要搬家,对楚槿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楚榆甚至可能为了学业的缘故不肯离开,但是留他一个人在国内,她还真是不放心。
辞职报告已经拟好,准备次日交上去。楚槿食不知味地吃着饭,心里想着怎么开口。
“姐,你最近怎么啦,总是魂不守舍的?”楚榆给她夹菜。
楚槿笑笑,“你怎么知道我魂不守舍?”
“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什么地方不一样,我还能看不出来?自从你那个所谓的老同学来了之后,你就一直有些不正常。是为了他吗?”楚榆的问题提得小心翼翼。
“是。”楚槿大大方方地回答。
他说:“他是谁?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为了他,我睡了好几天的硬板床。”
“看来我真是把你惯坏了。你是学生,现在辛苦一点是应该的。你还敢跟我抱怨?”
楚槿起来想去倒杯水。就在她刚刚离开餐桌之际,客厅对面的窗户玻璃忽然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一颗子弹险险地擦过楚槿的身体击在地板上。
楚榆惊呼:“姐!”
短暂的失神之后,楚槿对楚榆大叫:“蹲下!”说话之间她弯腰奔向电话。
楚榆立即蹲下。
一排子弹扫来,但是已经失去目标。霎时间,室内一片狼籍。
楚槿摸索着拨打电话报警。
十几秒钟之后枪击停了下来。楚槿软软地坐在地上,示意楚榆待在原地不要动,同时对着电话那头询问的值班警察平静地说出报警的原因:“我和家人受到袭击……我会保持现场……希望你们快点来,我不能保证暴徒待会破门而入时我还有抵抗能力。”
挂断电话,看到楚榆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灼,“姐,你没事吧?”
楚槿勉强微笑道:“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楚榆坐到她对面,“我以为……”他声音哽咽,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楚槿摸摸他的脸道:“我怎么会有事呢?你功未成名未就,我还不甘心就这么死的。”她不敢动,真怕对方会趁着自己松懈之际杀个回马枪。此时她的心里波涛汹涌。虽然她还不知道这起事故的原因,却能猜测到事情不简单,不然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发生在任天翔刚刚离开这里之后。虽然也可能是她审理过的案犯的报复,但更大的可能是……也罢,这给她一个有力的理由带楚榆离开了。
很快,警方的人来到楚槿家中。
同事和领导闻讯也都赶了过来。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是恶意报复,要求楚槿暂时换个地方住。虽然有的人口头很热情,却害怕对方把楚槿的账带到他头上,脸上未免就露出几分怯意来。楚槿不由暗自悲叹。
于是,楚槿当天晚上就把辞职报告交了上去,理由是结婚。领导竭力挽留,但是楚槿去意已决,即使别人说她逃避也不顾忌了。
当她告诉楚榆时,楚榆并没有异议——那样的袭击事件他经历一次就够了。楚槿出国,也让他省心,只是他有些惊讶:“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做出决定了?你不觉得仓促吗?你去那边怎么生活?”
“那里应该算是有我的朋友,“楚槿说,“小榆,其实我一直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有时想到你并不了解我,我就有些泄气。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清高。因为我是大姐,不能把你带坏了,要做出正面的示范,只好在你面前做一个虚伪的自我。而真正的我,性格是很阴暗的。我那个朋友,是唯一了解我的人,他答应帮助我在那里生活。”
“他要挟你!”楚榆并不是傻瓜,想到他们遭遇的袭击,就立即意识到楚槿的仓促离职并没有别人眼中那么简单,不由激动地大叫。看楚槿的眼色他才压下怒火,道:“我不管你怎么说,他不能用这样卑鄙的手段要挟……”
“不,小榆,他没有要挟我。”楚槿在心里却暗暗说,是的,他要挟我,用你要挟我,可是我最亲爱的弟弟,这是我永远不能告诉你的秘密。“他只是了解我而已。事实上他很有钱,自己条件也很好,有很多选择的对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了解我的真面目后还愿意与我在一起。也许是他说的喜欢吧!”
楚榆尖锐地说:“可是你不喜欢他。没有爱,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呢?”
“小榆,你到现在还认为爱是两个人结合的必备要素吗?也许我们只是同居而已。”
楚榆抽口冷气,“姐,你在说什么?”
“其实这么多年我安静地生活在一个地方,是因为你没有长大。我内心是向往漂泊的,不可能待在一个地方终老。现在他给我开始自己生命的勇气和理由,我应该感谢他才对。还有,你一直以为我还爱着原来的那个男朋友,其实,我早就不再喜欢他了,不然他结婚我怎么会无动于衷?”谎话,统统是谎话,可是除了谎话,她还能说什么?
“姐……”楚榆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的姐姐只是与人同居!他的姐姐与他认识的差那么多!
“还有,你也不能再待在国内了,我怕那些人因为我不在而变本加厉地报复你。他很有钱,说会帮你找国外一流的大学和导师,所以你不必担心学业上的问题。”
“我们会住在一起吗?”
“也许不会吧。不过我们距离很近,你假日可以过来看我。”
“姐,你就这么决定我的生活?我不愿意!”
楚槿笑道:“真是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主张了?”
楚榆涨红了脸,“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和你住在一起。你独自一人跟他在一起,他欺负你怎么办?听你的口气,他还不是一般的有钱,这种人最不可靠。”
“你是不是对有钱人有歧视?傻孩子,我和他之间不可靠的人应该是我。你觉得以你姐姐的聪明程度,还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吗?实话告诉你,他向我求过婚,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刚刚放下一个责任,再去承担另外一个责任。”
“姐姐,我一直是你的责任吗?”楚榆有些受伤。
“你一直是我甘之如饴的责任。”楚槿笑道,“看你这么懂事,我很有成就感。你知道吗,姐姐也是很有虚荣心的。看到同学同事的弟弟妹妹都没有你那么出色,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开心!”
“姐姐……”楚榆开始脸红。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从小到大他一直听姐姐的安排,现在想一想姐姐说得很有道理——他也愿意姐姐今后更多的是为自己生活,快乐地生活。
“那就这样决定了。你去跟你的导师说明,整理好你要的东西。至于出国的手续,你就不用管了,我会替你办妥。”
“好吧。姐,你自己小心。他有钱,又了解你,一定是个很有心机的男人。你是很厉害,可是心机手腕就不一定能比得过那个老谋深算的有钱人。”
楚槿微微一笑。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楚槿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电话接通,是任天翔。
“听说你出事了。”他语气凝重。
“我毫发无伤。”
“原因呢?”
“所有人一致认为是我办案时得罪了某人,初步认定是报复。”
“你认为呢?”他知道她在耍花枪。
“那你又怎么认为?”反正大家心知肚明。
“小心一些,我真的很担心你的安全。最近我确实在谈生意时得罪了一些人,他们可能是想用你来吓唬我。”
楚槿插嘴:“那我岂不是很无辜?”
“别打断我,我说正经的。你一定要小心,我不想你在这段时间出意外。对不起,不能在你身边陪你。”
“没什么,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我还是要道歉。对了,辞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辞职书已经交上去了,上面正在考虑。”
“我等你的消息。”
“再见。”
看楚槿挂了电话,楚榆问:“是他吗?”
“是。”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你身边陪你的,而不是草草打个电话了事。”楚榆忍不住为她抱不平,“他不会推脱公事忙脱不开身吧?”
楚槿啼笑皆非,“我们都是成年人,自己能照顾自己,再说他从来不找借口。他知道这一切我自己能应付。”
“我想见他。”
“谈判吗?”她开玩笑。知道与小榆相依为命这么久,他对自己的依赖和习惯是在短暂的时间内无法修正过来的,“我会跟他说,不过他可是个大忙人,是否有时间见你可就要看他的行事表了。”
“我现在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楚榆喃喃道。
所有的手续都很顺利,顺利得有些异常。楚槿猜想任天翔一定投进去了大笔款项。看他的样子,也许是在乎自己的,可是心里总有些不平衡——她屈服于他了。
楚榆先她一步离开,目的地是斯坦福大学。可能是听说他的姐夫(楚槿非常讨厌他这样叫,他只能在心里偷偷叫)也是学计算机出身的,禁不住想和他一比高下,改专业也学计算机。对于这个结果,楚榆还是有些感激尚未谋面的姐夫的——虽然改了专业,国外的环境还是比国内好很多。
上飞机后,楚槿忽然觉得不真实起来。她,楚槿,一个一向有过于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的人,竟然为了一个只见过数次面的男人,抛弃了若干年习惯的生活,奔赴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望着飞机舷窗外变换莫测的云海,轻声道:“天翔,你不会欺负我吧?”
任天翔贴上她的背,“傻瓜,我疼你都来不及呢!”
她想哭,“我好害怕。真的,你未必是一个我能掌握住的男人,可是以后的生活中,我除了你就再没有别的人了。”
“我以为我的信誉很好呢!”他喃喃道,唇轻轻摩挲她敏感的颈项,“槿,是不是每次旅行都会让你这么伤感?”
“并不是每次都这样。以前我每次出门,都知道我后面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可是现在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我这次走没有告诉任何朋友,他们都不知道我的下落。如果你对我不好……”
“不要害怕,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卑劣,至少我会很疼我的女人。不要想太多了,旅途长得很,你不如睡一觉。来,我的肩膀和胸膛借你。”
她倚到他怀中,“天翔,我们会结婚吗?”
“如果你愿意。”他不能强迫她嫁他,至少要等她有些爱他才行。
楚槿有些失望。她以为任天翔不想娶她才这么说的,刚才那种虚弱的感觉让她以为如果他在这时求婚,她说不定会答应他的。可是……算了,她一向很独立,结不结婚无所谓,她什么事都能撑下来,她能行的,一定能行的,她这样对自己说。换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她闭上眼睛。
如果说楚槿在旧金山有什么不满意,就是不能与楚榆生活在一起。有时候吃饭张嘴就喊小榆,等到任天翔似笑非笑地看她才想起来与她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已经换了一个。除了这一点,她的生活却舒服得无话可说。
任天翔选的地址不在唐人街,而是在金门大桥附近的高级住宅区。他们住下的第一晚,楚槿站在落地长窗前整夜的看夜景。夜里,俯瞰灿烂宏伟的金门大桥,感觉灯光传来的阵阵暖意,才觉得心里有一点踏实。
任天翔从背后抱住她的腰,温柔地说:“喜欢吗?”
“美丽的事物我当然喜欢。”她靠到他的肩上,“花费不少吧?”
“千金散尽还复来,赚来的钱不花留着干吗?”
“不义之财。”楚槿嗤之以鼻。
“你现在用的不是都是这些不义之财吗?何况有些时候我自己也不能控制这种状况。”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
“说对了,我不是在你生活的环境,想抽身是不可能的,有时候存在这种希望的代价就是生命。你明白吗?”
“明白。即使你的同道放过你,我们的人也不会放过你。”
“你现在不是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宝贝,喜欢我吗?喜欢我这个曾经与你站在对立面的男人吗?”
“你已经得到了我的身体,得到了我的屈服,你还想要什么?天翔,我现在不爱你,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实,你为什么还要向我要求那么多呢?我会适应你的生活,如你的要求,不干涉你,不打扰你,不争风吃醋,会给你生一个你希望的聪明伶俐睿智狠毒残忍机智狡诈等等具有所有你要求的性格的继承人,教育他,养他长大,不和你争他的抚养权。你看,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从来没有任何人像你这样从我身上得到更多的……”
“不,还有别人。那个男人,他得到了你的真心。这才是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楚槿痛苦地呻吟一声,“天翔,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理智起来?”
“从认识你之后。”他平板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猜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现在他已经不再拥有它了,我的心在我自己身上。这还要谢谢你带我离开那个环境,不然我可能一辈子守着小榆住在那个伤心之地。说实话,我也想重新开始。”
“我希望你会。”
她原以为他接下来会说“我希望你能把你的真心交给我”,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抱着她,吻着她,直到她细碎的呼吸变得紊乱,身体溶化在他的怀中。
第二天,任天翔开始带楚槿到旧金山各个有名的景点游玩。他们首先到前一天来时经过看到的金门大桥。
“从下面看,才知道人类的伟大。昨天我只看到它的繁华,现在才发现它的雄伟。”任天翔道,丝毫不顾忌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看来他还是更习惯美国的风气。
楚槿有些别扭,但是并不难受。
“其实我应该很高兴你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老大。”他很有品位。
“或许我也会是一个不错的爱人。”
“天翔……”楚槿皱眉轻叫。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犯规了,我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话。我只是想自己很快就要把一个美丽非凡的有魅力的女人单独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我就有些不放心。”
“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可不是没有自信的人。风挺大的。”他脱下黑色的薄呢外套披在她身上。
桥上的风确实很大,楚槿正在后悔出来的时候没有多穿件衣服,于是就很不客气地接受。任天翔小心翼翼地帮她穿好衣服,扣好纽扣。
温暖的衣服带着他的体温和气味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起来,楚槿的心里漾起一道暖暖的波澜。每当她与任天翔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拿任天翔和他相比。说实在的,他真的没有任天翔细心体贴、博学沉稳、精明强干,甚至连外型都超过他很多。现在,他看起来那么温柔,就像一个深爱妻子的丈夫在呵护他柔弱娇小的爱人。这一刻,她忍不住呆呆地看着他。或许,爱上一个这样的男人也不是一件坏事。
她说:“我发现你的衣服一般都是黑色。”
“黑色才显得庄重沉稳和肃杀,我这种身份需要它衬托我的气势。你还说我,你的衣服不是也就蓝黑灰白四色吗?”
“我不是也是工作需要吗?你说的,庄重沉稳。”
“我不知道有朝一日我要一个女人讨论我的穿着,”他喃喃道,“累吗?”
“不。”感激他的体贴,但是仍然摇头,“我没有你想象中的娇弱。我出身贫困,什么苦都吃过,即使像你说的那样很会享受,但是还是能过苦日子的。不相信吗?我们赛跑,看谁能坚持到桥的那头?”
任天翔欣然应战。
任天翔在旧金山陪了楚槿一周。他们忙着到处游玩,从市政厅到大盆地国立公园,从纳帕谷葡萄酒厂到唐人街。其间楚槿去看过楚榆,任天翔并没有同往。接下来几天也很愉快。无法否认,任天翔不但是一位温柔体贴的情人,还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向导。
“这样的生活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在任天翔计划留在旧金山的最后一晚,两个人在以楚槿的名义买下的公寓里消磨他们分别的前夜。楚槿啜着葡萄酒,轻声说。
“你能满意就好。”任天翔任由她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偎在自己怀中。她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淋淋的,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浴袍,身上散发着沐浴液和洗发水的清香——她不喜欢鲜艳的颜色也不喜欢强烈的气味,从来都是选择香气很淡的洗浴用品。
他把玩着她的长发,“你满意我就不会再内疚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天翔?”
“什么?”他懒懒地回答。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没走你就已经想我了吗?”
“我总应该根据你的行程制定我的时间表吧?”
“没有必要,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都能找到你的。我不会把你绑在身边,我答应给你自由的。我不在时,你要是无聊,就多去看看小榆。”
“我会安排自己的活动,你不用担心。倒是你,离开这么长时间,真的不怕你的生意都被别人抢去吗?你那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叫杜风是吧,一直给你打电话,好像我是祸害纣王的妲己,巴不得你早日脱离我的魔掌。”
“你哪有妲己那么毒辣?”
“你太看得起我了。”
任天翔轻笑,“没事,他一向大惊小怪,以后习惯就可以了。”他喝一口杯中鲜红的液体,“槿,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什么?”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被别的男人吸引?”
“你还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一个孤独的灵魂,太容易被温暖吸引。我害怕的不是男人,而是你以为的他带给你的归属感。”他捏一下她的脸颊,“如果不是你的美国国籍还没有办理好,我会立刻与你结婚,至少要用这个形式留住你的人。”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自信?”
“自从遇见你之后。”他坦诚地说,“我知道你的真心一直不在我身上。我能得到你的身体,就是因为你的真心不在我身上。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我需要你,非常需要你。”
她冷笑。
他吻她的肩,低语:“我在茫茫人海中好不容易遇到你,我怎么能不想方设法把你弄到手?我真的很需要你的理解和陪伴。”
“理解和陪伴?真是讽刺!我不知道我的价值还……”她蓦地打住,重重放下酒杯,冷冷地回头说:“所谓以小榆的生命为要挟让我来美国,也只是一个借口了?”
“你生气吗?”他并没有直接承认,但他说的话已经表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不是生气,我是非常生气!”如果不是他的谎言,她怎么会把自己的命运轻易交到一个不能信任的人手里?而她也清楚,现在后悔已经没用了,回国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出国的手续是利用他的力量办理的,一些聪明人已经能猜到她是任天翔的女人。她无力地躺回去问:“我是你后宫中的第几人?”
“皇后。你满意吗?”他向她颈中呵气。
她避开他,“我是否也可以有我的后宫?”
他的身体僵住,“不满意我吗?”
“无从比较,如何谈起?”
“我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他仍然能很清楚地记得他们有关系的第一个晚上。说不在意是假的,他真是痛恨那个男人。
尽管对自己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还有些介意,却聪明地知道应该转移话题:“槿,你会爱上我吗?”他在她的耳边低语。
她模糊地咕哝一声,听不清在说什么。他叹口气,将她拥紧,合上双眼——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喜欢拥有她的感觉。
楚槿整理着任天翔的领带,“我做个职业妇女你会反对吗?”
“请问你想做哪一行?”不再与她争执她有没有必要抛头露面。要登机了才跟他说,摆明是早已经计划好的,让他没有反驳的机会。
“还没有想好。”
“不过一定要注意身体。”他拥住她,“你工作的事我不反对,只要你觉得在这里过得开心,最重要还是要注意身体。好了,我要去安检了,再见,记得想我。”他啄吻一下她的唇,匆匆离开。
记得想他?为什么他又说这样的话?他这次几乎是没有考虑脱口而出,难道他就这么急于征服她?他有时会在自己半睡半醒的时候说些不明不白的话还以为她不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难道……不可能,她了解自己,所以推断他一定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楚槿活得紧张而充实,她紧张充实得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不开心的事。经过考证,她发现旧金山的居民对咖啡有着疯狂的喜欢,咖啡文化在旧金山有着广泛的市场。人们在咖啡馆里谈天说地,议论时政,发表自己对文学艺术的观点……咖啡馆简直就是一个社团的联合。而且,人们对咖啡的狂热决定了市场上有多少竞争者都不会对生意有多大的影响。
考证花费了她一周的时间,找房子和办理各种手续花费了她不到两周的时间。等到她到旧金山的第一个月底,她的秦唐茶道咖啡馆已经在文化气息浓郁的福尔索姆街开业了。虽然店子占地不大,只有两百多平方米,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是楚槿推出了一系列包括茶在内的有中国特色的饮料,店里的服务生也都是年轻的中国姑娘。在旧金山传统的咖啡文化中加入异国风情,也是楚槿经营的一个手段。所以每日虽不说是顾客盈门,还是能在收支平衡的基础上稍有盈余了。
楚槿不但要忙店里的事,还要为自己的美国国籍、驾驶执照等奔波。对这些事,任天翔无意插手。他认为忙碌的生活对楚槿更有益,而且他也毫不隐瞒他的这种观点。于是,所有的事楚槿都要自己打理。当她的一切有了头绪之后,她才有时间加强她对旧金山的了解。
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有古老的文化,有现代的文明,有开放的气息,有宽广的胸怀,有美丽的大海,有雄伟的山峰,有发达的技术,有尖端的科学,还有可爱的民众。而她现在已经是这个城市的一员。
而楚槿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咖啡馆里消磨去的。其实楚槿和任天翔都明白楚槿开店的目的也仅只如此——在举目无亲的旧金山,她只有溶入到社会中,才不会觉得太寂寞。有时楚榆会到这里来看她,有时任天翔会打电话过来,但是她还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住在一所房子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做家务,一个人上街,一个人读书……她需要交流,虽然她不是一个很热衷社会活动的人。
一个月后,任天翔和杜风以谈生意为名来到旧金山。杜风住酒店,任天翔就住在楚槿现在的家里。次日,他们到楚槿的店里喝茶。
“这里很漂亮。”任天翔赞道。大门两侧的对联,玻璃上贴的是剪纸,悬挂着中国结,墙上是杨柳青的年画,红色锦缎上金线织就的龙凤呈祥,红色和金色的大胆结合,鲜艳而热烈,明媚而妖娆。
“我觉得不伦不类,”楚槿道,“可是在美国人眼里,这才是中国的情调。我不是很讨厌红色,但是到这里后禁不住要把它与吸血鬼联系起来。”
“你的想象力倒很丰富。”任天翔斜眼瞥着杜风,示意他离开,可是杜风装作没看见,依旧慢条斯理地喝他的云雾龙井。
楚槿笑笑,刚好有服务生叫她,她就借口离开,留给他们两个人去沟通。
任天翔皱眉,“阿风,你有事吗?”
“没有。”
“没有喝完茶就走,不用等我了。”
“我是你的贴身保镖,不用跟你不太好吧?”
“下午我和槿去看她弟弟,没有事的,你不用去也行。”
“我记得你一直不曾在楚榆那里露过脸。”杜风面无表情。想趁机摆脱他?他对楚槿一直都不怎么放心。记得几年前,他就很反对任天翔把帮派里的事情展示给她看。虽然事实证明任天翔是对的,但他对楚槿仍有猜疑。后来楚槿救了任天翔一命——这件事全帮上下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接下来他动用力量为楚槿办理出国手续,使帮内反对他的大老更嚣张,说他为了一己私淫,不顾兄弟们以后吃饭的事。这件事也使帮内本来支持他的人颇有微词。谁都知道这对任天翔管理帮内的事很不利,同时也告诉他的敌人——只要抓住楚槿,就掌握了任天翔的弱点。他不能对此坐视不管。
“阿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识相?”以前他和女人约会,无论一次多少,杜风从来都是保持缄默,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从你约会的对象是楚小姐开始。”他直言不讳。
任天翔笑道:“你仍当她是祸国殃民的妲己?”
“她本来就是。”
“你当初和莲咏恋爱的时候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呀!”
杜风一窒,难道……
任天翔看着不远处正与店员说话的楚槿,有些落寞,“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别说是外人了。阿风,她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也许是唯一一个让我动心的女人。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她。难道我用自己的方法去爱她,是一件错误的事吗?”
杜风困难地说:“她让你失常,而你的身上有兄弟们的前途和性命。大伙逼迫你只能做出有利于大家的选择。你这样做就是不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是为自己活着,我是为别人活着。”他更寂寞了。
任天翔苦涩地说:“我现在明白过去的皇帝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嫔妃了。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用肉欲来麻醉自己,而且那么多的女人让对手没办法下手。阿风,你要知道,我受的教育比他们多,知道哪个更重要。也许是太重要了,才会让我用很多的东西去换。”他叹口气,很快转用轻松的语气说,“也许只是我一时的错觉。毕竟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太会装腔作势,让我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不过,我今晚和她的约会不准你带任何人来搅局。”
无论任天翔说的是真是假,杜风都被他黑夜一般深沉的寂寞感撼动了——以前他以为老大是没有心肝的,现在才发现他的心里原来比任何人想得都多都深远。也许事情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他安慰自己,楚槿是个聪明的女人,也许可以帮助他们的大哥解决一些帮派内的事情。只是因为她牵涉太多的利害因素,所以他才会一直讨厌她,无法把她当成大哥一个普通的女人对待。无论如何,至少她曾经救过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