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八日当天,有很好的阳光。我想,是个幸福的天气。
门铃响起,江诗绘穿著红色的套装,挽着姚可威的手臂,站在门外。
我怔了怔,却很快就反应过来,拿起皮包和外套走出去:「早安!」
江诗绘的笑容里,好象有一丝虚假?「早安,落雪,你今天很漂亮,是想抢尽新娘的风头吗?」
「我哪敢呢?新娘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呢!」我勉强打着哈哈。
姚可威礼节周到地为我和江诗绘拉开车门,可是却没有说话。我想,他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奇怪而微妙的气氛的。
到达了婚礼现场,我刚刚下车,就被一个看起来像是伴娘的女子拉了过去:「你是夏小姐吧?」见我迷惑的点点头,她对我指示新娘休息室的方向。「华蒙在等你呢!她说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我走向新娘休息室,心中的疑惑却在扩大。这个陈华蒙,当年还把我整得不够吗?怎么今天还有事情?
突然,身边响起一个声音:「喂,情敌,你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嘛!怎么?故意想盖过我的风头,来砸场子的吗?」
我吃了一惊,没好气的看着身旁那个穿著婚纱的女子。「陈华蒙,你不要突然冒出来吓人,好不好?我来闹你的场做什么?又不是暗恋你的新郎!」
「哈哈!说得好,你的辣椒指数还是和当年一样高,真是伶牙利齿不减当年啊!」陈华蒙开心地大笑着。
「你为什么不干脆说我『老当益壮』算了?」我也笑望着她。
「好,这个字眼用得妙!我果然还是不如你阴险!」陈华蒙笑着,拎起婚纱的长下摆。「非要我穿这种后面拖着一条尾巴的怪东西!我觉得我现在的体型就像只恐龙!」
我微笑着安抚她的情绪,「怎么会呢?只要你长相不像恐龙就好了!」
我仔细的打量着她。几年不见,陈华蒙当年的招牌短发变成了一头及肩长发,原来很有英气的五官,也多了一层温和的色彩;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却只有友好和会心留在我们之间。「这样很漂亮啊!难道你要穿衬衫牛仔裤结婚吗?」
「我也想呢!可惜老公不准,他说什么担心别人以为他有断袖之癖呢!」陈华蒙虽然在抱怨,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是吗?」我微笑地看着她。「华蒙,祝你幸福。」我衷心地说。
「怎么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些老话?拜托能不能想点新颖的句子?」陈华蒙做作的翻翻白眼。看见我大笑着,她也笑了。「怎么?今天那家伙还带了一个拖油瓶……呃不,是一块橡皮糖来?」她以下巴指指姚可威和江诗绘的方向。
笑容倏然从我脸上隐没。「人家是情侣,怎么不可以一起来呢?」我耸了耸肩,潇洒的表情却做得不怎么成功。
「算了吧!我请柬是寄给你的,写明只邀请你和姚可威,可没说还要带一个来!又不是大拍卖,还买一送一吗?」陈华蒙不客气地说。
我摇头苦笑:「唉,你现在还说这个干嘛!人家可是情侣关系,邀请了一个就等于邀请另外一个了……」我甩甩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好了,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讲吗?还不赶快告诉我吗?真的想让我急死喔?」
陈华蒙对我神秘地眨了眨眼,「天机不可泄露。等婚礼结束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了。而且,」她想了一想,开始笑起来。「急死你?那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吗?」
「嘿!好歹也给我留点面子嘛!」我没辄地扠腰叫道,可是我微笑起来了,因为那不带一丝芥蒂的会心玩笑。
婚礼在一片混乱中结束。新郎和新娘倒是没出什么差错--可是下面的观众席就热闹多了。有流泪的,有欢笑的,有窃窃私语的--还好没有大声喧哗的。
现在大家热络移师到了举行喜宴的酒店,用过餐点之后,正准备开始跳舞。新郎和新娘当然是第一支舞曲的领舞,他们的舞步配合得还算默契,而新郎的技术虽然让人有点不敢恭维,但还好没有出差错。
我静静的坐在一边,微笑谢绝了每一个来邀舞的人。我只想坐在这里看着别人的欢笑,而不想也加入进去。身旁突然传来陈华蒙的声音:「嘿,老公,看见那个穿一身红色套装的女人没有?你等一下一定要去邀她跳第二支舞!」
我惊讶的抬头,新娘正扠着腰站在我旁边,对着一脸忠厚老实的新郎交待秘密任务:「别问为什么!因为我必须和那女人的男朋友跳一支舞……什么?别怀疑我对那家伙还『旧情难忘』!哎呀,我人都嫁给你了,你还乱怀疑个什么劲?老公,我知道你最行了!只要把她缠住个十五分钟就可以了!什么?音乐没有那么长?见鬼,去告诉乐队挑最长最乏味的音乐演奏不就可以了吗?总之这事情非常重要,OK?你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才好!」
我不禁失笑,开始同情起那个看起来忠厚老实,完全拿太太没辄的新郎来了。陈华蒙想对过去的往事做一个结束吧!只是一支舞而已,从此以后……就成陌路了。
果然,当第二支舞曲响起来的时候,新郎走向江诗绘,彬彬有礼地邀请她共舞。江诗绘意外地笑着,大方接受了。然后,出于礼节,姚可威不得不走到新娘面前,同样邀请她共舞。而陈华蒙则是和他跳着跳着,就不见了--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有什么秘密吗?我兴味盎然地注视着他们两人消失的方向,那边似乎是阳台。
舞曲结束后不久,果然又看到陈华蒙的身影,笑着向我走来,对我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我笑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怎么那么高兴?」
陈华蒙神秘地对我挑起眉毛,摇了摇她的右手食指。「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我满头雾水地看着她,「什么嘛!又不让我知道!」我嘟起嘴。「好嘛,我就等着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好了!」
然后,我看到了姚可威。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是表情却是深思而沉吟的。他抬起头,视线和我的眼光在空中相遇。他突然不自在了起来,掩饰似的把头转开了。
我莫名其妙的看看他的背影,又转向陈华蒙。「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告诉他,他欠我会钱吗?」
那个始作俑者正在准备溜走,但还是笑得极其可恶:「哪有?我只是对他做一番最后的训话罢了!毕竟,那家伙欠我们的情,就该好好教训一下,不是吗?」
我叹息,陈华蒙趁机溜得不见踪影了。我看看窗外暗下来的天色,该是新娘拋出捧花的时候了。不过,有个性的陈华蒙,就连新娘的捧花都设计得别具一格:整捧花束全由素色、淡雅的满天星、百合、白玫瑰等组成;但是,在捧花的正中央,却是一朵非常大、非常鲜艳的红玫瑰--我敢发誓,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红玫瑰呢!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来的?
大厅里起了一阵骚动。我抬起头,陈华蒙和她的新郎在阶梯上重新现身了。她看向我这边,唇边浮起一个恶作剧的浅笑。我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出人意料的,她突然从捧花里抽出了那朵最大、也最鲜艳的红玫瑰;然后,右手往前一挥,故意把捧花丢向和我站立之处的反方向。
虽然少了正中心的那朵红玫瑰,大家还是一窝蜂地抢着。最后,由新郎的小妹获得胜利,夺得那束已经有点乱的捧花。
我看得目瞪口呆;而陈华蒙却已缓步而下,在还差三个台阶才到一楼的阶梯上停住了,狡黠地冲我微笑。「我告诉你,夏落雪,我就是不要让你得到那束花!这是代表我对你的怨恨还没有消失!」
我无奈的耸耸肩,「好吧好吧,你说什么都好。」却冷不防面前飞来一个不明飞行物,我下意识地接住;才发现是陈华蒙对我拋来的那朵最大的红玫瑰!我惊讶的看看手中的花,又看看她,喃喃道:「这……是那门子的丢法?捧花……还可以这么分开来丢两次的吗?」
陈华蒙早就跑到我旁边,看着我惊愕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说:「我告诉你吧,这是诅咒你嫁不出去的丢法!」
「唉,好吧好吧。」我苦笑着,「谁叫我是来参加你的婚礼呢?今天这里你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陈华蒙终于收敛了开玩笑的语气,认真看着我。「落雪,祝妳幸福。虽然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情,可是,我还是希望你会得到幸福。毕竟,你是我的朋友呀!」
我的眼眶霎那间湿润了。「谢谢你,华蒙。你已经得到了幸福,我真的非常高兴……祝你快乐。」
陈华蒙挽着新郎的手臂向外走去,和八年以前的那个夏日午后,我们在红茶店外的红砖道上分手时一样,她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你这次总算换了个字眼,有点新意了。」
人潮渐渐散去了,我也回头找寻着姚可威和江诗绘。但是,却意外地看到他们两个在阳台上,好象还发生了争执。我急忙赶过去想劝劝他们,却在门外听到了他们吵架的内容。
「你整天就会说夏落雪这个,夏落雪那个!你的脑子里,至少有一半被她占据了!你就只会把她挂在口边,永远都是落雪多好多好……够了,我告诉你,我真的受够了!」这是江诗绘的声音,有着激烈爆发的怒气和怨怼。
「你够了没有?!」姚可威的声音紧绷,有着即将爆发的愤怒。「你在胡说些什么呀!落雪是我的死党,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我不该关怀她吗?落雪不是别人,我难道不能称赞她吗?你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无理取闹?这里是人家的婚宴,你能不能有点风度?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别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吵吵嚷嚷!」
「什么?!你说我无理取闹?!」江诗绘尖声叫道,「那你自己说说看,今天舞会上,你和别人的新娘跑到哪里去了?还过了十五分钟才出现--」
「够了!我说,够了!你听到了没?」姚可威终于怒不可遏地大吼了出来:「你在怀疑我和陈华蒙?你把我看成是什么人?禽兽不如吗?到处留情吗?我和别人跳一支舞,犯了哪一条法律?」
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停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了,声音里有着努力压抑的怒火。「诗绘,你不要考验我的耐力,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江诗绘的底气不足了,但嘴上却仍然不肯服输。「哦?那你为什么对夏落雪就永远有无限宽容和耐心?落雪很聪明,落雪很独立,落雪很出色……好象和她一比,我什么都不是!她既然那么出色那么讨人喜欢,你干嘛不去追她?」
我讶然地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我实在不预期能听到这么激烈的争执,尤其自己竟然是他们争吵的中心。那个洋娃娃,被他喜欢了那么久的女子……还想从我这个输家身上赢得什么呢?
我听到她低低的啜泣声传入我耳中。可威一定是在拥抱着她,安慰着她的委屈吧!其实,你可以不必这么担心我的。在他遇见你之前,也许有过许许多多我们可以牵手的机会;可是,我们毕竟在人生的某个转角错过了。我,是那个一开始就被他判定出局的人呵!
我离开了门边,招来一个服务生,塞给他一点小费,交待他道:「等一下请你转告姚可威先生,突然有朋友紧急CALL我,那么我就先走了。还有,我会自己叫出租车回家的,就不用麻烦他了!」说着,就拿起皮包和外套,急急向酒店门外走去。
可是,去哪里呢?我冲出了酒店大门,才发现自己其实无处可去。谭嫊妤奉命调派欧洲,而自己因为平时工作繁忙,又很少和其它朋友联络。而且这么晚了,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
我挥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却迟迟说不出目的地。司机有些头痛地催促着我:「小姐,你要赶快下决定呀!我们总不能一直停在这里,后面的车都大排长龙了。」
我闭了闭眼睛,冲口说出了浮现在我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那么,我就去看海吧!」
我疲倦地走进家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我手里的那朵玫瑰花,有点无精打采的迹象。而我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方才已经在午夜后的海边,做了壮士断腕的决定;但沁凉的晚风,却吹得我有一点瑟索而晕眩。
我走到玄关,灯突然「啪」的一声亮了,我不禁一惊。
「你回来得可真早啊!」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吓得惊跳起来。
姚可威倚在玄关的墙壁上,眼睛里充满血丝,脸上有着明显的疲倦和压抑的怒气。「你跑到哪里去了?!难道你的手表坏掉了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呃……」我有点心虚地偷瞟他一眼,又急忙把头低下。「这个……三点半了……」
「原来你也知道!原来你的时间观念还没有完全丧失嘛!那么为什么你在外面流连到三更半夜也不肯回家?」姚可威脸上的压抑神情消失,毫不保留地爆发出他累积了一整晚的担心和怒气。
「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担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声就走掉?你为什么不等我送你回家?究竟是谁半夜还在CALL你?」看着我哑口无言的样子,他突然大步走到我面前,一只手扶在墙上,另一只手扠腰,俯视着我。
「夏落雪,你究竟隐瞒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倒退了一步,这句话别有深意地震撼了我的心口。我张口结舌,说不出任何华丽的辩解之言。
「说话呀!你当时偷偷溜掉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后果?」姚可威第一次在我面前发作的怒气,的确咄咄逼人。他审视着我被晚风吹乱的长发,以及烫热的面颊,眉头危险地皱了起来。
「你到底上哪里去了?你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多狼狈、多衣冠不整吗?」
「那又怎么样?我已经成年了,想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你今天已经和『别人』吵过一架了,我不想和你吵第二架!更何况我已经二十四岁,还没有一个男朋友,你不觉得奇怪,我可还嫌丢脸呢!」我脱口冲他吼道,语气的恶劣也不在他之下。
「妳--」姚可威的脸色都气白了,他紧抿着唇,刚想说下去,身后的一扇房门就打了开来。
父亲睡眼惺松地站在那里,显然是被我们的激烈争执吵醒了。「小雪,你回来了呀。」他冲我和蔼地笑笑,似乎一点也没有姚可威那般反应过度。「可威,你瞧,我就说她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嘛!看现在,她不是平安无事地站在家门口,还活力十足地想和你一起,把整栋大楼的人都吵醒?」
这句揶揄立刻让我们两人都坐立不安。姚可威看着我那神经大条的老爸转回去睡觉,立刻一手抓起我的手腕;我猝不及防,手中那朵玫瑰掉落地面。
「我们到外面去把话说清楚,免得在这里吵到别人!」
我被动地跟他进了电梯下楼,午夜后的月色清明,楼前的草坪上满是温润的夜露。整栋大楼,似乎都已陷入沉睡;只有少数几扇敞开的窗户,里面仍旧漏出点点温暖的灯光。
「真奇怪,我们这样,好象是要谈判分手的怨偶。」我轻笑了出来,知道他又会教训我这种玩笑开不得,可是我已不在乎了。
「落雪,你能不能认真一点!我的神经紧绷了一整夜,现在可承受不起你任何的玩笑了。」果然,姚可威又皱起了眉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疲惫的神情。
我停下了笑,发现他沉郁的神情里,有一丝很浅的困扰与苦恼。我敛起了微笑的唇角,轻声说:「可威,你真不应该老是皱眉的。我觉得,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笑?」他不敢置信地重复我的用字,声音提高了一点点。「你今天上演的这一出人间蒸发记,没害得我哭就不错了!你现在居然还指望我笑?我笑得出来吗?」
这实在很荒谬,我想着,居然又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可威,人是不会凭空消失的,我也没有在你面前蒸发……你只是,不再看得到我的存在罢了。」
为什么我的喉咙,居然有一些些涩然呢?我并没有说什么惹他生气、或惹自己伤心的话呵!
「我不想跟你打禅语,我只想知道你去了哪里?」姚可威显然十分不能认同我的形容词,索性单刀直入。
「我去看海了。」我眺望着远处的大楼里,一扇小窗里透出来的灯光。「我觉得感伤的时候,总是会去看海的。」我偏过头,看着他脸上讶异不已的神情。「怎么,你竟然不知道吗?」
「算了,我也说了谎。并没有人CALL我,我只是想溜走罢了;我想离开那个充满着幸福的地方,因为那地方让我更加觉得自己的卑微难堪……」我的眼前,逐渐朦胧了。
「我曾经无数次想起过那些过去,反复的想着那一幕幕相同的欢笑与别离……」我尝试着开口,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发颤。「想着倘若很多事情都能重来一遍,我会不会比现在快乐……」
我抬起了头,凝视着他在月光温柔环绕下的侧影。他的容颜,与十九年前初相遇时比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依然有着小麦色的肌肤、温雅的五官、温暖的笑容,甚至颊侧爱笑的唇涡。
夜凉如水。而我的脑中,清晰浮现了他涨红着脸,装作漫不经心,邀请我假期一起出游的腼觍神情。
也许那时,他曾经是有一点点喜欢着我的吧?
我还记得在校庆演出时,他并没有随着布景板离开,而是在我泪流满面的时候,安安静静地伫立在仅距我咫尺之遥,凝望着我;我也记得篝火燃烧的海滩,他为我高歌的清亮声音;我更记得,曾经在整个世界都放弃了我的时候,他微笑着,对我付与了他的信任。
也许那时,他曾经是关怀着我的吧?
我记得当我在旧金山的朦胧夜色里,拨通了给他的电话;当他意识到电话的彼端是我时,那微微哽咽了的声音。
也许那时,他曾经是想念着我的吧?
姚可威的视线,与我凝视他的眼神,在空中相遇了。他突然有丝仓促地转开视线,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既然你已经平安无事地回来,我想……我也该放心回家了。」他突然出声,但却没有使出先前那一招,再把我拖回电梯里上楼。
我想,他大概是希望我能自己识相地自动配合,因为他不想再碰到我的腕、我的肩,或我的手。不过我却没有立刻行动。
我仍然驻足在晨露浸湿的草坪上,注视着他的侧面。我突然伸手,碰到了他的手臂。
我能感觉他一震,立刻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我的碰触。这种反应,不出我的意料;于是我微微一笑,收回了自己的手,一言不发地往楼前的小径走去。
姚可威有些讶然,下意识跟在我身后。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时,明亮的路灯照在我们身上。我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他。
「我一直以为,只要念念不忘,回忆……就一定不会消失。」我眨了眨眼睛,一颗眼泪因此滑落脸颊。
「可是,我错了。回忆总是会消失的,不管你我记不记得。而当它消失之后的空白……」我的声音,被泪水哽住了。「就将是我……永远无法触及的距离。」
姚可威楞住了,欲言又止,只是沉默凝视着我半隐在阴影里的脸。
「可威,你知道我很感激你吗?感激你愿意做我的死党,在我窘困的时候帮助我……」我往自己家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所以,我真的很想谢谢你。」
所以,这无关后悔与否,我仍然庆幸着曾经与你相遇。
所以,你要幸福喔。
「晚安,可威。」我轻轻一笑,低而清晰地说道。「再见。」
这是不错的别离,倘若同样心酸的分离,能用某一个标准衡量的话。我想这是适合的时间与地点,我们在无数次一起走过的十字路口,各奔东西。
「落雪?」身后,他低低地唤了我一声,声音里有丝担心。
我深呼吸,然后猛地回身,向他绽开一个灿烂笑容。我甚至还朝他挥了挥手,「再见啦,可威。别一直站着不回家了,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可不想再见到你……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