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呜……酸秀才……你又欺侮人!我要告诉老大去!”一脸懊恼模样的青年抱着自己心爱的黑色披风,睁着一双亮晶晶水汪汪的大眼睛怨怒地瞪着面前悠闲自在嗑着瓜子的人。

“啧啧,老三,说话的时候请注意你的身份。”

眯起细长的凤目,五官清秀的青年将瓜子壳吐了一地,“我是你的二哥,说话不要这么没大没小,没规没矩。”

“我才不要你这样没血没泪的二哥!”有着小鹿一样可爱双眸的青年叫着,“只会欺侮人,从来不做什么正经事的你算得上什么二哥!”

“哦?那你砍断我房前的竹子是怎么回事?只是扯了你这件没有半点品味的破衣服我已经是够宽大的了。”

青年犀利的目光扫了一眼还留着一丝稚嫩气息的脸,后者在他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

“那再请你告诉我,你所谓的正经事又是什么事?”

“呃……”青年有些心虚地看着他,小巧的五官扭在了一起。

“小英武,说话啊?”清冷的话音里,一抹淡淡的微笑浮上了嘴角。

大事不妙。

警钟在英武的脑中尖利地响起,只要二哥一露出这种笑容,那一定就是有人要倒大楣的意思……

“怎么不说话?”青年的凤眼向上挑起,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我最擅长的就是让人说话,而且说的都会是实话……”

“啊!”英武叫了一声,虽然平素温和无害,但他的这位二哥一旦认真起来,是连老大都会畏惧的恐怖啊!就说读书人最坏了,为什么当年老大还会让他入伙啊。

“我们……我们是强盗啊,当强盗的当然、当然、当然就是要去劫富济贫……”从小梦想可以效仿侠义道,却被当家的老大和老二严厉控制着,一再被下面的兄弟撩掇的英武终于说出了压抑已久的心声。

“哟,我说是什么,原来是这个啊。”

青年打了个哈欠,用手在嘴上轻轻拍了拍,随后伸了个懒腰,“我是没兴趣的。不过你若想去,我也不会拦着你。”

“真的?”英武亮晶晶的眸王畏顿时满是光彩。

“二哥,你不会拦着我?”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做什么老是管着你?你又不是我儿子。”

吐出尖利的嘲讽,青年拿起桌上的毛笔,沾饱了浓墨,秀挺的双眉微微蹙了起来,“唉,为什么这边的竹枝总是画不直呢?”躲在门外偷听的众人们心头掠过一阵狂喜。

啊,二当家终于松口了!那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重操旧业,可以做无本的买卖,再也不用拿惯刀枪的双手去提锄头,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再也不用只吃青菜糙米,再也不用每夜与右手相伴……三头目,我们感谢你!只是没等他们感动完,在英武兴冲冲去拉门的那一刻。

怪腔怪调的声音从他们清秀却又恶毒的二头目口中飘了出来。

“听说老大向白家的求婚不怎么顺利。”

咦?去拉门的手停顿了一下。

“被狠狠拒绝的老大应该正在火头上。如果你不想刚刚烧了人家十几家店铺的老大发更大的脾气,我劝你最好安份一点。”

什么?红润的双唇不甘心地垮了下来。

“虽然是强盗,看来老大对真正去做强盗还是有相当的抗拒心啊。”

终于将竹子画好,青年左瞧右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个,如果二哥不去说……”内心挣扎着,英武将希望投注在了看起来不怎么牢固的青年身上。

“如果老大发起火来……”青年摸着下巴,脸上浮起一丝诡笑,“一定有趣得紧……啊,好久没见过他发脾气了,这次一定要好好欣赏一下。怎么样,英武,努力地去劫道吧,当是这久无趣事的强盗窝里可以助兴的事件,让寨里的弟兄多多松动筋骨好了!”

天啦,这不是要人命!想到一头红发的大头目发起火来的恐怖样子,偷听着的众人一起发出了哀鸣。

不要了,就算一辈子面对黄土,就算一辈子只能与右手相伴,他们也不愿意直面大头目那无以伦比的恐怖啊!

咬着唇呜咽了一声,英武扯直了嗓子叫了一声:“沈红音,你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绝对,绝对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眼含着热泪,身材魁梧,衣衫破旧的大汉们一齐重重点头。

沈红音微笑着点了点头,柔声说道:“那么是东西的英武,请你出去的时候帮我带上门。还有,你跟外面那些胆子大到可以偷听我的话的家伙们说一声,如果他们今天晚饭前不把山腰的十陇地翻好,我会让他们接下来十天都下不了床。”

门外立刻响起一片哀嚎。

沈红音,你真的、真的不是个好东西!唉……看着面前碧绿色的液体,沈红音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惆怅,举起的杯子又轻轻放了回去。

“怎么了?你不是最爱这上好的竹叶青的吗?”身着白衣的绝色少女将自己面前的酥饼推了过去,“不然先吃些点心吧。在山上粗茶淡饭的,都没有什么适口的东西可以吃。一会儿我叫厨子给你做些小菜来。”

“其实那些粗茶淡饭味道也不错,以前我跟着阿朗东躲西藏的时候,吃的东西比那些差多了。”

大约是想起了许久以前的记忆,沈红音的嘴角翘了起来,“那个时候我们还为了抢一盘腌青菜而大打出手呢。”

“真的?”手指抖了一下,少女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手缩回衣袖里。

“是。”

沈红音并没有发现,他只是望着窗外枝繁叶茂的高大树叶静静发呆。

虽然不如紫蘅花那般浓香,但那紫色的合欢也一样有着美丽的娇嫩花办和从花芯垂下,随风摇曳的紫色流苏。

暖洋洋的午后,手持着一杯清茶,沈红音倚在窗口,静静地看着窗前的合欢树,体会着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

“为什么不回去?”沈红音眨了眨眼睛,有些诧异地看着身边蛾眉轻蹙显得有些难过的少女。

“凤影,你说什么?”

“我说,您既然放不下那些过往,为什么不回去呢?”凤影咬着下唇,心里满是不甘,“躲在这畏当个强盗头子,你就想这样过一辈子吗?”

眉尾挑了挑,沈红音露出他惯有的不明意义的笑容:“你对我现在的身份有什么不满吗?还是说,让一个强盗头子领导听风楼会让你们觉得丢脸?”

“当然不是!”凤影抬起头,脸上愤愤,“只是我们的尊主太过消沉,已经让我们这些下属快要忍无可忍了。”

“忍无可忍那便无需再忍。”

沈红音伸出手指玩弄着垂在前额的长发,悠然地开口,“我三年前就跟你们说过,想去想留,都随便你们,我并不会因为你们是听风楼的人而对你们有何约束。”

“真是的,你明明知道我们都不可能离开你。”凤影嘟起小嘴来。

“我们凤影现在是越大越漂亮了。”

呵呵一笑,沈红音伸手捏了捏凤影柔嫩的脸颊。

“真不知道哪个家伙有这个福气可以娶你当老婆。”

“有你在,我哪有可能嫁出去哦。”

凤影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没有半点惋惜的意思。

“二年前看上羽真,你却不许我出手。”

“因为羽真不是你的,他心有所属,你抢也抢不到,我是不想让我心爱的属下对自己的魅力丧失信心啊。”

沈红音笑着把茶杯放回桌上。

“今年羽真来提亲,你却又不许我同意。”

“那是因为他不是为自己提亲啊,我才不想让我能干的属下去配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白痴小呆瓜。”

大约是想起了什么,沈红音“噗”地笑出声来,眼中盈满宠溺,“那个小呆瓜要是真娶了你,我怕强盗窝很快就会散架,那我岂不是连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这次为什么要我答应那边的亲事?”凤影这次是真地有些烦恼,“虽然那家伙听来不错,可是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好心把他送给我。”

笑意凝结在沈红音的眼中,语气也变得有些冷了:“你是对我的安排不满意?”不是!怎么会又怎么敢?凤影苦笑着摇头。

“何苦再去试探,他的一举一动你不是都一清二楚?”凤影如翦双瞳盈盈地看着他,“回去吧。尊主,你的心从没有一刻离开过那里。他三年没有笑过,没有碰过任何人,您还在等什么呢?”沉默了许久,沈红音抬起头看着窗外。

一阵风儿吹过,撩起他额前的长发。

“不是不想……只是……有些害怕……”

“尊主。”

凤影握着沈红音微凉的双手,“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三年前你心如死灰的样子。可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可以放弃,这是您教我们的。你有属下,有兄弟,有朋友,可是缺少一个爱人。既然你放不下,那就再去把他抢回来啊。我在想,他一定也在等着你回去把他抢走吧。”

鼻子发酸,眼中的热意无法控制地涌上来,“不要再自虐虐人,早点幸福,只有你找回了幸福,我们才可能有幸福。”

早些让人死心,也才能早些让人解脱吧。

热乎乎的水滴在手背上,像灼伤了一样让人感到疼痛。

沈红音将手抽回,微垂下了眼帘。

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几不可闻的叹息随风飘散。

展开细竹管中藏着的薄棉,另一只手将白鸽从窗口放出,看着上面秀气的蝇头小楷,沈红音不觉轻笑出声。

这个白莫愁,真不愧是听风楼排名第三的凤影,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

布条在掌中抖了抖,立刻化成碎片。

正想将碎片从窗口扔出去,沈红音听到了英武那富有朝气的响亮声音:“啊,抓到了、抓到了!晚上就烤鸽子吃喽!”白皙的脸一凛,发青的脸上清俊的五官皱在了一起。

臭小子,你找死!

接下来便是一场接一场突如其来,让人应接不暇的大变故了。

看着沈红音一脸诡笑的样子,一直跟随在旁的凤影白莫愁忍不住低声地叹息。

“看你的朋友跟兄弟一个个要死要活的当真那么有趣?”

玩弄着手上的马鞭,沈红音眯着双眼,一脸的惬意:“有趣,当然有趣,很久没有过这么好玩的事了,怎么可以错过!”

“如果你不在里面推波助澜,我看他们要快乐许多。”

“快乐?”沈红音轻哼了一声,修长的眉挑了起来,“我都还没有得到快乐,他们怎么可以先我而得到快乐?既然是兄弟是好友,当然就应该同甘苦共患难。我没去拆散他们已经够顾及兄弟之情了呢。你看看,英武和纳兰明德,羽真和达密哲元朗,他们现在不已经是成双成对了吗?吃也吃过了,睡也睡足了,现在只有我还是形影相吊的孤家寡人一个咧。”

“如果你还是天天窝在明鸠王府里,您这辈子也就只能当孤家寡人了吧。”

不怕死地顶回去,白莫愁迈着轻盈的步子跑了开去。

“尊主,您宽坐,属下记起来要送如妃娘娘一匹春寒绡,先入宫去了,稍晚些再来陪你。”

切,谁要你陪来着!沈红音撇了撇嘴。

看着四周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器具,沈红音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没想过会在外面流浪三年,也没想过会在三年后再次回来。

舍弃英多罗的姓氏?使用母亲的本姓原是指望可以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人心其实是最为脆弱的东西,一开始怎么就会忘了呢?!?!借着元朗的邀约也好,打着看顾兄弟的旗帜也罢,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今日,他的的确确是回来了。

坐在床沿,沈红音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有些褪了色的床柱。

闭上眼,那淡淡的花香萦绕在他的鼻间。

又是紫蘅花要开的时节了啊。

清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暖意,将额头抵在床柱上,沈红音低声呢喃:“我回来了,元慎。虽然曾经心灰意冷,可是,我还是回来了。你呢?可有曾经想过我?”怨过吗?恨过吗?想过吗?有一肚子话想去问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开始。

一向自诩聪明的自己在遇到情感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智力低下的蠢汉。

那个给予希望,却又将自己狠狠推开的男人。

只是想到他的名字,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吐出一口长气,沈红音抵着床柱发出一声苦笑。

真是病入膏盲,无药可治的糟糕了呢。

看着摇着扇子,悠闲走在皇宫内苑的背影,达密哲元慎就算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那里连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

头发长了一些,虽然用一根青色的丝带系着,但柔软的发尾已经快接近腰际。

不是朝服,也非锦衣,而是他以前最爱穿的青色布衣。

迎着风,宽大的衣角和袖口罔顾主人意志地乱飘着。

虽然瘦了一些,但那挺直的脊背,悠然的步履,喜欢微微偏着头的姿态不知看了多少遍,想了多少遍。

曾经想过有一天见面的情景,可是当他的背影毫无预景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却只能屏住呼吸,用唯一可以活动的双眼贪婪地追逐他的背影。

“混蛋!混蛋!”低声地骂着,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双目却不由自主地润湿了。

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心中的某一处“喀当”一声溃了一角,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力量,达密哲元慎突然发力,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这一次,再也不会让你逃了!

“咦,他那是什么表情啊?又像要哭又像要笑,又像要杀人一样的。”

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苹果,白莫愁蹲在树丛里小声问身边另一位跟她同样姿势,容貌比她还要美上几分的宫装贵妇。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他是又高兴又难过又生气喽。”

美人儿咬了一口苹果,露出甜甜的笑容。

“怎么看也不像传言中的对他那么无情的人吧。”

困惑地立起眉毛,白莫愁拉着英多罗宛如站了起来,“那么激动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将尊主扑倒似的。”

英多罗宛如吃吃笑了起来。

“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听尊主的口气,好像是对他没半点意思,可是我怎么看不出来?”

“所以说,爱情只会让人变成傻瓜。就算是绝顶聪明的我的哥哥也是一样。”

“怎么说?”

“你难道不知道吗?小孩子越喜欢对方,就越喜欢做些坏事,或是跟对方发火,无理取闹,恶行恶向,只不过想让那个人多关心多注意一些他。”

“你是说……”

“这两个人啊,其实都是小孩子,别扭得要命!”

“什么嘛!那这两个人根本就是情投意合的对不对?”白莫愁哀叫了一声,“那我们陪他们折腾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等他们这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快点长大啊!”英多罗宛如扬手将手中的果核抛到身后的花丛中,然后拍了拍手。

“如果这次达密哲元慎再敢犯混,我一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气息,让白莫愁激凌凌打了个冷战。

“呵呵,你有时候跟他还真有点像。”

“废话,我们是嫡亲兄妹耶,当然会像了。怎么样,有没有一点怕我?”

“怕、怕极了!”白莫愁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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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郎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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