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子夜时分,皎洁的满月高悬中天,银晖洒在潺潺流动的河面,波光粼粼,河畔是高及腰间的草丛,春寒料峭。
在此时分本不会有人来到这里,但意外的是,一阵沙沙叶响,一名少女提着裙襬穿过草丛、冲向河畔。
南紫珞在河水前煞住了脚步,握紧了双拳,浑身僵硬颤抖,悲伤像是要冲破她的喉间,可是她却不知该如何释放那尖锐的苦楚。
她披散着垂及腰际的黑发,苍白的小脸在月光下更显没有血色,那双娃儿似的多情大眼此刻噙着掉不出的泪水。
「啊……」她吐出了几不可闻的一个单音,光是如此,脸庞就几乎扭曲,像是耗尽所有气力似的。
这里没有别人,她可以再大声一点,她可以更大声一点!
她咬住下唇,再松开,深吸一口气,哀愁涨满了她的胸臆,宛如心肺要被压伤似的,让她再也忍不住的张口喊出那个名字。
「阿璎──」嘶吼着,声音凄厉又破碎。
「阿璎──混蛋……为什么是妳……为什么留下的人是我……混蛋……不可以啊……混蛋!混蛋!」不断咒骂着她唯一仅知的脏话。
而随着叫嚣谩骂,一声呜咽终于逸出喉间,「呜──」她开始放声恸哭,撕心裂肺的哀号,她瘦弱娇小的身子像狂风暴雨中的枝叶般剧烈的在打颤。
那种哭法就像是幼兽在索求着母亲,充满野性的哀泣;也像是被抛弃的婴儿,哭得肆无忌惮又令人心疼,且更绵长、更用力,彷佛永无止境似的……
哭了恐怕有半个时辰,泪水好像要流尽了,她的身子开始摇摇欲坠,突然,冷不防身子右后方伸出一个袍袖拢住她的腰,另一个袍袖轻柔的掩住她的嘴!
一名伟岸男子静悄无声的欺近她身后,将她收编入自己的胸前。
是谁?!
恐惧和震惊使她拚命的挣扎着,但那质料上等的绸缎下却隐藏着铁一般坚实的紧箍,她被带入一个宽广坚硬的怀抱中,充满男性力量却又散发着一股好闻的熏香。
「妳哭够了没?小不点。」一个带笑的低沉嗓音从她上方流泄,身后的男子好整以暇的弯下腰,把下颚抵在她的头顶上。
她想要咬掉那只捂住她的手,但那男子像是早已窥知她的思绪,抢先一步把捂住她唇的手也移至她的腰际。
她的唇得到释放,身躯却被束缚在这陌生男子双手宽大的袍袖下,那男子温柔但不容抗拒的从后方拥住她。
他不介意她大声嚷嚷,反正这方圆十里渺无人烟。
可是她却意外的沉默,只是一股劲的挣扎,她挣脱不了,但又奇异的感受不到一丝不轨或猥琐的邪气──那男子的怀抱像是在守护她似的,仅仅是温柔的拥着,一股沉稳如山的安心感竟莫名漫过她的身躯,让她顺从直觉的放松了自己,背倚在那男子的胸膛上。
这个反应反而令男子大感惊奇,「妳怎么一点也不挣扎?这么快就弃甲投降,不担心妳会遭遇不测吗?」
这小女娃竟然如此信赖的靠向他的怀中?!
他虽不是登徒子,但也绝非正人君子,不过他的确不是存心占她便宜,而是那哭声太令人心酸,让他忍不住兴起一股怜悯之情,让他像哄抱哭泣婴儿般想搂住她、安抚她。
南紫珞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觉得回答无用。
她素来不擅言词,一紧张便会变得结巴,就连思考亦是驽钝,她只知道这人没有害她之意;而若他真有害她之意,她也打不过这人,所以干脆束手就擒。
她天生有着野兽般的灵敏直觉,恰恰跟她慢慢吞吞,老是说不出话的毛病迥异,但事实上她也没探讨过自己的直觉准不准,反正她生来就是无法不顺从自己直觉而走的性子,此刻她也只能顺着直觉而放弃拚斗。
「妳是哑巴吗?不对,刚才哭得那么惊天动地,害我都开始担心万里长城会不会被妳给哭垮了,这样的人是哑巴,那全天下就没有会说话的人了。」男子依旧逗着她。
南紫珞仍是不晓得该如何回话,索性闭上眼──刚才大吼大哭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现在有种软绵绵的虚脱感,如果不是还杵立着,她恐怕就要睡着了。
好胆量,这样她也敢睡,该不是哭得神智不清了吧?那男子挑了单眉,接着硬是把她转过身,让她面对自己。
在明亮的月光下,南紫珞睁开眼,不自觉的仰头望向这名对她轻薄的男子。
他年约二十七、八岁,高大伟岸,面如冠玉,雍容华贵,但最令人注目的却是那玩世不恭的神情和傲然放肆的霸气,彷佛把全天下都踩在脚底下,令她看得目不转睛。
这人不像是寻常百姓──让她很想将他画下!
他烁烁的目光擒着她,唇角微扬,像是很满意她的痴迷模样。
「几岁了?」一开始拥住她时以为她不过是个伤心的孩子,因为她的个头娇小;但现在对上她的脸蛋,她脸上那股神韵却是很女人的。
「十八。」她不假思索道。
「那已经不是孩子了,就不要哭得像个孩子,还披头散发得像个疯子,我刚才来到河畔,还以为是哪里的冤死亡魂在显灵呢!」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
她瞪了他一眼,「我要走了。」
是谁准他碰她的!如果知道有人在身旁,她是绝对不可能哭的,都已经撑过一年了,她可以撑得更久,撑到泪水这辈子在体内消失为止。
「这么急做什么?妳刚才还差点在我怀里睡着呢!」
「那……那是不得已的。」没有力气了当然会想睡,反正她又打不过他。「现在我要走了。」
「如果我不放妳走呢?」他半真半假的说,连自己都不知有几分真心。
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这种姑娘,就像他以前狩猎时遇到的受伤小豹子般张牙舞爪的,但稍微对牠好,牠又亲昵挨近,不识人心的可怕。
她蹙眉,抬头又睨了他一眼──他不可能是说真的!
他促狭的勾笑,「好吧!这次我放过妳,但下次妳再主动靠近我,我绝不会放妳走的!」
她该感激女人在他生命中不过是个消遣,就像是一曲好听的音乐,听过即逝,他更懒得搭理不情愿的女人。
「不会再有下次了。」这会儿她知道怎么答话了,冷冷拨开他的手臂,转过身走回草丛里,朝镇上走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文瑀不置可否的笑了,这也是难得的奇遇──深夜来到河畔散心,竟有人替他把重重的烦闷给哭完了。
但月光再亮,他也就只记得那双多情的大眼睛,和那头被风吹散的水滑长发,只是敛下眼睑的瞬间,便把那小人儿的面容从他的记忆里抹去,反正在他人生里女人是不值得费神的。
他继续站在河畔吹风,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千岁爷,请回去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回京城去,您再这样会没法睡的。」护卫长多禄提着灯笼走近,他年方二十,个子略矮,但虎背熊腰,方面大耳。
「我瞇一、两个时辰就够了。」文瑀转过身,望着自己少年老成的护卫。
「那请让小的也留在这里。」劝不动千岁爷,也不能违逆他的旨意,那只好留在他身旁了。
「要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是。」
「那么随你。」不让他留下,多禄恐怕会因不能随侍自己身旁保护而苦恼到死。
呵,他是多么体贴下属的主子啊!
「谢千岁!」多禄立刻摆出戒备的姿态站到文瑀身旁。
他知道千岁爷的武功高强,其实并不需要他的护卫,不过有他在,千岁爷就不必弄脏自己的手,即使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这一点价值,他也觉得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多禄,你觉得这城镇如何?」突然,文瑀转过身面向浩荡河水,丢下没头没脑的询问。
「离京城很近,交通便利,一方面没有京城的喧杂吵嚷,另一方面又不会失之穷壤。此处里仁为美,虽小却佳。」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这次回去后整理一下,我们搬来这里!」他说得很轻松。
「咦?」多禄大惊失色,「可是您不在京城的话,皇上怎么办?」
「那小家伙也是时候该学着自己长大了。」他不以为意。
虽说皇上年仅十四,千岁爷又是皇上最亲近的叔父,但是叫皇上「小家伙」……多禄只觉得诚惶诚恐。
「要把整个瑀亲王府上上下下都搬到这里来吗?」即使千岁爷没有妃嫔,也没有长上,但平日维持王府运作的少说也有上百人。
「谁要做那种捞什子的活,就你跟我搬过来。」他被多禄藏不住惊恐的语气给逗乐了,转过身睇着他的脸笑道。
「原来只是暂时的。」差点以为是要迁亲王府咧!多禄松了一口气。
「嗯,大开杀戒之后,总是要调剂一下身心。」他凉凉道,彷佛谈论的不过是一场远行。
多禄倒是一凛,「您要和皇太后那边的党羽对决了吗?」
「还不到时候,就只是先砍断他们的得力右手──拿下飞虎大将军,让我的小侄子能睡一场好觉啰!」瞧!他是个多温柔的皇叔啊!
多禄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好恐怖,每次他都觉得天朝最可怕的人物不是皇太后,更不是皇上,而是瑀亲王。
「所以你赶快在这里替我弄个住处,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过过平凡百姓的生活了。」
「是,千岁爷。」
平凡?天和地差得有多远,瑀亲王离平凡这两个字就有多远,多禄暗自摇头,不过他能理解,算尽天下机关,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瑀亲王为什么会想在这个小镇长住。
只期望一点点也好,瑀亲王能在这里找到一丝心灵上的慰藉。
***
南紫珞执笔蘸饱了墨,迅速凌厉的在摊平的宣纸上勾勒出一个人形,只是三、两下,一名衣袂冉冉、玉树临风的贵人就跃然纸上。
「妳在画谁?」
她吃了一惊,把笔一丢,正欲把画纸卷起,一见到是玉麟儿,收画的手便松开了。「没、没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口吃,「一个不认识的人。」
「画得真俊,看这威严、这衣着,好像是个王公贵爵,不过王公贵爵哪能有这么好看的人呢!」吉祥客栈的掌柜姑娘、邻家姊姊玉麟儿,不知何时已进到她的闺房,对着画指指点点的。
「的确,我也想再多看一会儿,叫他再做做其它表情。」南紫珞喃喃道,就只是月夜下的一个对望,虽然把那轮廓、那神气给清楚记下了,但总嫌不足。
「真有其人吗?」玉麟儿瞪大眼。
「嗯。」她点点头。
「是什么样的人?在哪里遇到的?」奇了,阿珞这丫头竟会关心男人,而且还是这种绝品货色。
「就、就遇到了。」欸,又结巴了,羞耻的潮红在瞬间涨满小脸。
「哎哟,跟我说话,妳是在紧张个什么劲呀?很不寻常喔~~」玉麟儿贼笑着。
「才、才没有!」她更慌乱了。
「好啦!不闹妳了,妳喝口茶,歇口气吧!」玉麟儿径自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
南紫珞不情愿的一饮而尽,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潮总算是退了,镇定下来后才开始有心思关注到别的事上,「妳怎么会来?」
玉麟儿不是很讨厌他们家吗?
「妳很久没在街坊出现了,想说妳是不是病了?现在看妳又重拾画笔,应该没事了吧?赶快到外面走走,别逼人进这触霉头的屋子里嘛!」
阿珞向来背着画具到处作画,最近这一个月却不见她的身影,老实说,阿璎的忌日刚过,所以玉麟儿特别紧张,她该不会是想不开吧?
南紫珞忍不住莞尔,虽说他们家是放高利贷的钱庄,在小镇里称得上是恶名昭彰,但也只有玉麟儿敢这样在人家屋檐下直言不讳。
「我没事,谢谢。」
「不用道谢,我还想托妳替咱客栈画幅壁画哩!对了,万春楼的嬷嬷上次也到咱客栈找妳,说要请妳替她们的红牌画幅肖像,妳是怎么跟她们搭上的啊?」
「上次替我哥的相好画了一幅肖像,就这么结缘了。」她说得理所当然。
但玉麟儿却讶异得睁大了眼,「你们家还真是荤素不忌耶!那种风月场合,妳哥也带妳去?」
「瞒、瞒、瞒着我爹带我去的,」一不安,她又口吃了,「我哥想讨好他的红粉知己。不过,就算被知道了也不会怎样吧!」
爹向来不把她这个为画痴狂的古怪女儿放在眼里,常常在众人面前口吃的她也只会让爹觉得丢脸而已。
玉麟儿瘪瘪嘴,「看来妳爹也晓得妳没有画就会死,反正你们家有阿璎做千金小姐就够了──啊!抱歉!」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呀?大失策!玉麟儿一手掩住自己的嘴,一面担心的瞅向南紫珞。
「不、不要紧……」她垂下头,胸口感到一阵热。
「我知道,不可能没事,虽然都已过一年多了。抱歉,我就是嘴坏!」玉麟儿朝自己的脑袋敲了一拳。
「嗯……我习惯了。」她摇摇头。
「习惯什么?」
「习惯妳的嘴坏。」
「我怎么有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真是的,妳这丫头片子,平日要妳说话就结巴,不要妳说话,说起来比刀还快呢!妳眼里有把我当成姊姊吗?我可是大妳四岁耶!四岁!」玉麟儿用力了她小巧的鼻子一把。
「啊!好痛……这种事等妳先有个姊姊的样子再讲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妳干脆结巴一辈子算啦!」玉麟儿作势要掐她的脖子。
南紫珞微笑的闪躲,却无法不心痛──她知道,玉麟儿也知道,她们只是想用玩闹来冲淡忧伤!
阿璎是她的唇、她的光,是她完美的那个自己。
只留下口笨舌拙的她、阴沉任性的她,只是个分身的她是要怎么活下去?
如果孪生子当中一定要死一个,死的为什么不是她?那样的话,大家都不会这么痛苦了。
***
「给我也画一张啦!好不好?」
「画完她,换我喔!」
「呃……嗯。」南紫珞迟疑的点头,她才刚把头牌花魁牡丹的画画完,不知何时,身边已围了这么多歌妓。
因为还未到天黑,万春楼里没什么客人,大家都杵在厅堂,练舞的练舞、弹琴的弹琴,看见她把牡丹的肖像画得栩栩如生,其余的人就缠着她直讨画。
「如果方便,就麻烦妳替她们都各画一张吧!我可以多付妳些银子。」老鸨胡嬷嬷也喜孜孜的凑上前来。
「银、银子是不用,但能不能结束后让我多待在大厅里一会儿画几幅我想要的画呢?」银子她家很多,但能画妓院实景,这种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只要妳不介意,不打扰到客人,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啦!」这姑娘倒也古怪,平常良家妇女肯待在妓院里转吗?
是因为是放高利贷的女儿,所以家里也不管吗?胡嬷嬷纳闷的想。
反正南老板跟她哥都是这里的常客,应该不会发生愤怒的父亲杀到这里来要人的事吧!
「我不会打扰客人的,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是这里打杂的婢女。」她热切的手未曾离开画纸,头也不抬的回道。
胡嬷嬷瞧了瞧她沾到了点墨彩的蓝布衣裙,说是打杂的婢女倒也挺像,「就依妳吧!」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肖像都画完了,南紫珞抱着画板就坐在厅堂角落的席子上作画,花魁牡丹正带着莺莺燕燕在大厅跳群舞。
突然,大厅蓦地安静了一瞬间,接着又像没事似的继续跳舞的跳舞、奏乐的奏乐,只是似乎变得更加起劲。
怎么了?南紫珞疑惑的抬头一望,就见到那古怪的原因──
一位高大挺拔的贵气男人进场,身旁还跟着个相貌憨厚且讨喜的壮小子。
胡嬷嬷立刻贴上前去,「欢迎大爷大驾光临,您是第一次来到本地吧?该怎么称呼您?」要是有人说这位非凡人物是本地人,她的头愿意免费奉上。
「就叫我四爷吧!」文瑀好整以暇的打量整个大厅,不愧是连京城也闻名的万春楼,歌台舞榭确实不俗。
「四爷,让我跟您介绍这里的花魁牡丹,让她伺候您上楼。」气势太惊人,不敢妄称公子。
「不必,我倒宁可在这里听歌、看舞。」他不会让身分不明的女人亲近己身。
「可是在大厅里只能跟一般的客人同坐,那多不自在啊!不如我替四爷在楼上准备最好的厢房,多叫几个姑娘吧?」大厅里都是给没什么钱的人看舞用的,真正要赚当然要赚厢房里的……
「我们主仆俩只有这点钱,就让我们在这里瞧瞧吧!」文瑀摊开手上的几枚铜钱。
几枚铜钱?!这是什么铁公鸡呀!不对,衣着也普通,难不成是个穷文人?
就在电光石火间,胡嬷嬷已经又把他从头到尾评价了一番,最后扯起僵硬的笑,「那么就随便坐吧!那边有空位啊!」
不用找姑娘服侍他了,哼!空长了一张昂贵的脸!
「多禄,你看坐那里怎么样?」文瑀指着离舞池挺远的一个角落问。
「都听千……不,四爷的意思。」多禄差点咬到舌头。
文瑀领着多禄正要走向空着的桌子,却能感受到一道视线,他诧异的回过头,顿时与南紫珞的目光碰个正着。
打从他一进来,南紫珞就认出他了──这分明就是上上个月十五她在河畔遇见的男子,真是不可思议,她怎会再见到他呢?
她闪烁的美眸直勾勾的瞅着他,一点也不闪躲。
老实讲,她才不信他会记得她──那晚那么昏暗,只凭月色,她披散的黑发又把脸遮个大半,加上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就算她母亲也不会认出她。
可是另一方面,她从小对人的脸蛋、景物就具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更何况这男人长得很不普通,是任何画人物的画师都梦寐以求的对象,因此她更是不可能或忘。
她也摸不清到底想再见他,还是不想见他,毕竟她狼狈的模样被撞见,真是让她感到懊恼极了。
但是想画他的欲望凌驾一切之上,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像磁石般吸引着她,古时候不是有只顾着画龙的画家吗?他就像专属于她画笔的龙──丹青手就是会追逐着他的身影。
「改坐那边好了。」他怎能拒绝小姑娘痴迷的目光呢?文瑀笑了,直直往她所在的角落走过去。
啊!他要过来了……饶是一有画就什么都不顾的南紫珞也紧张了起来,呼吸加速。
文瑀跟多禄在角落案前的席子上盘腿坐下,离她只隔了两个人能通过的距离。
「为什么盯着我瞧?」他的声音迷人如毒酒,投来的目光深邃如魅惑。
「我、我、我……」她急忙把螓首垂下,又羞又恼──她真恨自己的结巴。
「我让妳紧张吗?」她的结巴却意外的令文瑀感到一丝怜惜,「没事,深吸一口气,慢慢说。」
她倏地抬起脸看着他,很惊讶他对她弱点的了解与耐性。
「可以告诉我盯着我瞧的原因了吗?」他好整以暇的再问一次。
「对……对不起,」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平稳下来,「我不是故意盯着你看,只是你很显眼。」当然打死她也不会说他们曾见过面!
「还有比这种露骨的赞美更高明的勾引吗?」文瑀挑眉一笑。
她顿时不悦的皱眉,「我、我没有在勾引!」
文瑀凝视她的多情大眼,那里面有股风雨欲来的神采,不知为何竟让他感到有点眼熟……
她长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娇柔容貌,但身上却透出一股倔脾气。「不是吗?」他浅笑,「但我乐意让妳勾引,妳多少钱?」
此话一出,不仅是南紫珞,就连多禄都大吃一惊──千岁爷从来都没买过女人,他过去就算涉足青楼,都只是为了听歌、看舞去的。
「我、我不卖的,我只是打杂的婢女。」她垂下头,遮掩自己沸腾的怒气;活该她来妓院作画,被骚扰也只能自认倒霉。
「啧啧,真可惜,妳如果出来卖,一定大有可为。」文瑀逗着她玩,其实他是觉得以她这种脾气,恐怕在第一天就把客人都给得罪光了。
「我‧会‧考‧虑‧的。」她没好气的说完,决定不再搭理他,立刻转回头去继续执起画笔。
「妳在画画?这是妳的『打杂』吗?」他兴味盎然的继续问着。
「对。」她画画的手没有停过。
「借我看看。」
「不──啊!」她的画纸顿时被他从旁一抽,落入他的手里。
这人是什么?强盗吗?
「妳……」震撼于画中所见,文瑀一时竟愣住了,「妳画得这么好,打什么杂?去当宫廷画师吧!」
用平素只会在花鸟画上见到的没骨画法,画万春楼歌舞的一景,鲜活跳跃、五色缤纷,那驰骋于纸上的气势是他前所未见的。
「别、别开玩笑!」谁希罕什么宫廷画师啊!她忿忿的想要抢回画纸,但文瑀却抓得死紧,她瞪了他一眼。
「我跟妳买这幅画,妳出多少钱?」这一次他可是认真的。
「你出不起的钱。」她家钱还不够多吗?她最厌恶满口都是铜臭的人!
「如果是一百两银子呢?」他一手从怀中拿出一张一百两银票,有了这张银票,她就不用待在妓院了。
这人是疯子!来青楼只愿花几枚铜钱看表演,这会儿却要出一百两来买她的画?!南紫珞翻了翻白眼,向他递出小手,「把画还我!」
「是不够,还是不卖?」他饶富兴味的瞅着她。
「不卖。」她继续把手直挺挺的逼近他鼻前。
「卖了就不用在这里当婢女了,这样也不卖?」
「不卖!」
「难道妳喜欢待在妓院?」
「对!」她口不择言的说,态度是十足的斩钉截铁。
「原来如此,该不会是梦想当上这里的花魁吧?」文瑀逗弄着她。
「没‧错!快把画还我!」要不是怕一抢会把画给撕了,她才不会在这里继续跟他啰哩叭唆的。
「妳要当花魁还不够美、不够媚,脾气也太差了一点。」他啧啧品评。
「干‧你‧什‧么‧事?快把画还我!」
「妳真的很妙耶!刚刚还结结巴巴的,这会儿就辩才无碍了。」她气得忘了自己的毛病了吧!文瑀不禁觉得好笑。
「你、你、你……」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她就真的讲不出话来了,南紫珞的小脸顿时涨得嫣红,咬住自己的下唇,羞愤的情绪令她的眼眶也红了。
不好了,闹过头了!
见她如此,文瑀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忍见她难受,把画卷了卷递到她的手上。
南紫珞惊讶的收回画,看向他的大眼里盛满了疑惑,他其实人挺好的……吗?才正讶异于他的温柔,她还沾着彩墨的右手却突然被他给握住,一时之间一道酥麻的感觉传遍了她的全身,让她惊吓极了。
「妳叫什么名字?」一个大男人却呵气如兰,声音令人迷醉。
她挣扎的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抽不出,一时有种掉入陷阱的恐慌感,连话都说不出了。
「阿珞!」忽然,胡嬷嬷适时出现在他们身旁,拚命的对她挤眉弄眼,「南老爷来了,就在门外。」
「咦……」爹竟上妓院来了,被发现可不行!
他下的蛊顿时一扫而光,南紫珞奋力甩开他握住的手,把画材三两下一卷,毫不留恋的往后门逃逸。
文瑀好奇的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才转头对多禄笑道:「搬到这个镇来还真是有趣,不是吗?」
「是……」多禄言不由衷。
千岁爷是太久没女人了吗?竟然会跟这种贱民打情骂俏?
「四爷,还要加点什么东西吗?或是帮您找个姑娘?」胡嬷嬷殷勤道,刚刚好像有瞄到他带着一张白花花的银票~~
「不用。」语气慵懒但坚定,外加「妳挡到本爷看舞」的不耐手势,他可不打算当个高调的散财童子。
胡嬷嬷不甘愿的退下,忍不住在心底抱怨,真是个触霉头的吝啬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