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破碎的信任——
帝朗司的军团在节节败退。
不仅仅是因为淙亢国强大的兵力和堪与帝朗司名将相提并论的战略,还因为——帝朗司最重要的两个指挥者根本无心战争。
自从夏尔将军奇迹般从死亡的边缘回来,赢得大军中所有士兵的欢呼,连续好几天,封旗陛下和夏尔将军都寸步不离地看护着一个昏迷的男孩。
绝美的男孩,虚幻得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牵动帝朗司最伟大超卓的两个人物。
五天……
当淙亢国的大军已经逼进帝朗司大军驻扎的平原,那双似乎要终年紧闭的眼睑终于微微颤动着——睁开。
“夜寻!夜寻……”封旗憔悴的脸有了表情,惊喜地在夜寻耳边呼唤。
夏尔拖着重伤后刚刚复原的身体,倚在床的另一边,握住夜寻冰冷白皙的手。
被分别握住的双手同时传来炽人的温度,导引手心的血液翻腾流动,将高温送入心脏。
是封旗和……
夏尔?
夏尔!
夜寻忽然睁大了眼睛,封旗期盼又流溢着温柔的英俊面孔呈现在眼前。
“夜寻!你终于醒了。”低沉的声音魅惑如昔。
迷醉地望了封旗两眼,神志回归脑内。
封旗!居然又是封旗这个魔王!
夜寻急切地抽回手,却被封旗紧紧抓着不放——每当这个珍贵的男孩想逃离,封旗的第一反应就是紧紧抓着不放。
被抓住的手传来的温度向上攀升,简直就象被烙铁焊住一样。长期的畏惧让夜寻惊惶,徒劳无功地挣扎着想摆脱手上的桎梏,身躯反射性地开始微微打颤。
夏尔令人安心的温和声音传来:“陛下,请不要太粗暴了。”
夜寻找到救命稻草似的连忙转头,才发现信赖的夏尔正在自己另一侧床边,而且正温柔地抓住自己的另一只手。
“夏尔……”松了一口气,夜寻将身躯尽量靠近夏尔,戒备地望着封旗。
如果不是被封旗紧抓着左手,恐怕早就钻进了夏尔的怀里。
封旗看着夜寻依赖地靠向夏尔,怒气顿时冲了上来,几乎就要立即重演当年王宫中调教的一幕。
但眼看夜寻怯生生的娇柔样子,身体未痊愈的夏尔偏偏又心疼地安抚着他,一双丽人各具美态。
一想到五年来所受的相思之苦,曾经千百次发誓再不伤害所爱的人;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松开夜寻的手。
来日方长,以后可以慢慢相处;又何必急在一时,再次伤了夜寻呢?如果伤了夜寻……
封旗悠悠打量正在对夜寻绽放笑颜的夏尔,夏尔一定也会很伤心吧。
“夏尔,”夜寻已经完全靠进了夏尔的怀中,担忧地瞥了隔床站立的封旗一眼,问:“你没事了吧?伤口已经好了吗?”
“好了。紫眸之血,果然名不虚传。”夏尔又感动又愧疚地说:“让你为我受苦了。”
夜寻对夏尔送上如花笑容,恨得一旁的封旗咬牙不已:“我不要紧的,只要修养几天就可以了。”
“夜寻……”封旗低沉的声音从耳边阴恻恻地响起,让夜寻生生打个寒战:“这五年,你到哪里去了?”
夜寻一脸的笑容立即消得干干净净,转头满心戒备封旗。
去哪里?我去学艺,准备把你打败!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剑术与封旗差之甚远,心里灰心,咬紧了下唇不回答。
封旗望望夜寻,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夏尔出事,赶到这里来的?”
封旗不知道我是如何出现的?夏尔没有告诉他吗?
夜寻疑问的眼眸扫了扫脸色苍白的夏尔,聪明地闭嘴不答。
精明锐利的眼光在夏尔和夜寻之间来回黢巡,封旗发觉越来越不对劲,沉声问:“难道……你一直在夏尔身边?”
沉重的空气压抑着呼吸困难的人。夜寻发现夏尔的脸色越发苍白。
“夏尔,你把夜寻藏起来吗?”封旗的怒火忽然窜了上来,咬着牙,又轻又慢地问。
夏尔简直快呼吸不到空气了。
他本来应该把一切都告诉封旗,可是战役、埋伏、受伤、还有夜寻的昏迷……这一切突如其来。
和封旗守护夜寻的五天里,所想的只有人事不知的夜寻,却根本没有和封旗说过半句无关夜寻身体状况的话。
也许,应该在见到陛下之前和夜寻一起逃走。
夏尔的沉默印证封旗的猜想,让封旗冷透了心。
铿锵一声,宝剑被抽了出来,直指曾经并肩作战的爱将。
夜寻瞪大了眼睛勉强挡在没有丝毫反应的夏尔面前,大叫:“封旗!你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
眼看着我受尽苦楚,却将夜寻收藏起来。
你不是我的夏尔,我的夏尔没有这么残忍,我的夏尔不会这样对我!
夏尔把护在他身前的夜寻轻轻推开,直对封旗颤抖的剑尖。
这是第二次,被封旗陛下的剑所对。
第一次,在刻当略救出夜寻被追捕的夜晚。以为必死无疑,封旗却因为害怕会狂怒之下杀了自己,而把这价值连城的宝剑远远抛进森林深处。
陛下的手从来都是最稳的,如今……却颤抖着,连宝剑也一起微微颤抖。
“我……打算带着夜寻,一起离开这里。”仿佛是为了增加自己的罪状,夏尔僵硬地将曾经的背叛坦白在愤怒的封旗面前:“离开这里,过两个人的生活。”
封旗脸色发青,让一旁的夜寻心惊胆跳,生怕他把宝剑往前一送,要了夏尔的性命。
“我以为……一次的背叛后,就不会有第二次。”封旗盯着夏尔清冷的眼瞳,口里的话象尖锐的针,扎得夏尔的心一阵阵抽痛。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痛苦,在这漫长寂寞的五年。”
“我以为,你是我唯一的战友,唯一的亲人。”
“我以为,你爱我至少有我爱你那样深。”
封旗缓缓摇头:“我错了。”
“陛下……”夏尔的身躯微微颤栗,眼泪已经随着封旗的言语流淌下来。
五年……
日夜守侯在被相思煎熬的封旗身边,被封旗当成爱侣一样亲密对待,只有夏尔,可以理解封旗心中的愤怒和伤心。
因为对自己的信任而被再次伤害的王,让夏尔再度憎恨自己的存在。
“请杀了我吧。是我背叛了您,陛下。”
封旗冷冷看着昔日最信任的人,说道:“我不杀你。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夏尔讶然抬头。
“在你心里,到底是爱我,还是爱夜寻?”
爱封旗陛下,还是爱夜寻?
夏尔呆滞地低眉,轻轻摇头。
这个问题已经问了自己多少次,为什么一定要做这样的抉择。
就是因为爱不是唯一,所以要受这么多的苦楚,淌这么多的泪吗?
让每个人遍体鳞伤,让每个人都哭喊着逃窜爱情这个字眼。
“陛下呢?陛下心目中……是爱夜寻,还是……爱我?”
也许已经失去理智了吧,居然把这样的问题问了出口。
但是,很想知道。陛下的心中把我当成什么?是没有夜寻时的替身,发泄痛苦的渠道?
还是曾经象我这样,为了分裂的爱而痛不欲生。
封旗脸色大变,不言不语,宝剑却依然指在夏尔喉间。
“为什么不问我?”夜寻清脆的声音响起,封旗和夏尔都不由看向他处。
夜寻走到夏尔处,轻轻侧靠着他,坚定地望着封旗,轻声道:“我爱夏尔,却不爱你。”
封旗象被这轻如羽毛般的话打中死穴,脸色由青转为暗紫,持剑的手抖得越发厉害。
不但是手,他全身都在颤抖。
“如果你要杀夏尔,就把我一起杀了吧。”
夜寻的话让封旗一阵耳晕目眩。
看着两个曾在身边相伴过无数日夜的人,曾有过肌肤之亲的身躯偎依在一处,就如一副国手精心描绘的图画。
凄美动人,哀怨缠绵……
难道真的可以把剑向前一送?
曾经浸透了汗水和体液的夜晚,被**染得猥亵的寝宫;
那曾经在怀里呼唤着”封旗”而得到解放的身躯;
那在马上合骑而坐,对自己送上香吻的唇……
那射出海般爱意的眼睛,如今怯弱地躲避着自己的目光。
原来……爱上人的封旗,也只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可怜虫。
封旗心如死灰,长叹一声,深深望了夜寻夏尔一眼,将宝剑收入鞘中,颓然道:
“好,好,你们好……我成全你们。”
说完,掀起帐帘。
“陛下!”夏尔始终忍不住,悲声唤了出来,却梗咽着说不出话。
封旗身形一顿,轻轻说道:“要是以前,我定会将你二人千刀万剐。可是,我已经在神前发过重誓,一生一世,绝不再伤害我爱的人。”
当日,是怕伤害放走夜寻的夏尔,是怕伤害万一被抓回来的夜寻,而立下的誓言。
只是,没有料到,实在没有料到……
夜寻拥抱着悲伤懊悔的夏尔,目送封旗的背影。
夏尔,为什么这么伤心呢?
不舍得你的王吗?
两个终于获得自由的人互相拥抱着,却感觉不到丝毫兴奋和高兴。
难道,封旗在心中还是占着地方?不仅在夏尔心里……
虚弱地靠在夏尔的怀里,夜寻估计封旗已经离开大半天了。
“夏尔,封旗还会回来吗?”
搂抱着夜寻的身体僵硬起来。
夜寻叹息,到底……夏尔还是不能没有封旗。
“陛下……如果我们在这里,应该就不会回来。肯定……再也不想看见我们了。”
夏尔挤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笑容,轻声回答。
夜寻想了一会,小心地问:“我们现在就走好吗?”
夏尔更加僵硬,沉默了很久,终于以询问地语气问道:“等战争结束后再走好吗?我毕竟是帝朗司的将军,不可以现在抛下一切。”
夜寻心中的叹息更重,仰头回夏尔一个同样苦涩的笑容:“我也不能立即走,还要为演水他们报仇。”
“那等战争结束了,再一起离开这里吧。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
夜寻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一脸忧伤的夏尔。
可以吗?夏尔。
在战争结束后,就可以离开封旗了吗?
即使可以离开,只怕你永远,都会对我露出这副忧伤的模样。
夜寻勉强站了起来,拉拉夏尔:“我们回你的帅帐去吧,我不想留在封旗的帅帐里。”
夏尔点头,也站了起来。
走到门口的一刻,夜寻停了下来,迟疑问道:“夏尔,你……恨我吗?”
原以为夏尔会立刻温柔地回答:我怎么可能恨你,夜寻。
结果,却听到一声凉彻心头的叹息。
夏尔落寞地掀开帐帘,沉沉说道:“我们回去吧,夜寻。”
悲哀地看了夏尔一眼,夜寻偎在他怀里向羽圆将军的帅帐走去。
夏尔,失去封旗的你,是否就失去了生命的一部分?
我想,是的。
我想,永远是的。
即使是我,也无法补足你的生命。如果你失去封旗……如果你失去封旗……
两人偎依着走在回帐的路上,身边经过的士兵纷纷用不寻常的眼光看着他们。但是正沉思在自己世界中的两人都没有注意。
直到看见夏尔的帅帐,夏尔搂着夜寻的身躯忽然剧震不已。
夜寻奇怪地向还在远处的帅帐眺去,才知道士兵们奇怪的眼光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