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摔倒地上,细细的泥沙嵌进我修长的指甲。

伴着鲜血流出的污浊,将是——我微笑的丰碑。

***

心在动荡,如同耳边呼啸的风——看不见踪迹。

夜寻,你可看得见自己的心?

那酸痛的、彷徨的、迷惑的,憎恨旁人又憎恨自己的心?

冲出封旗辉煌的帅帐,逃过夏尔幽深的目光,夜寻在或嬉笑或专注于训练的一群群士兵中狂奔而过。

数不清的帐篷,数不清的人。

他只想找一个地方——躲藏。

踉踉跄跄的脚步,在夏尔崭新的帅帐前煞住。夜寻喘着粗气,用悲伤的眼光望着这不久前还是满目苍痍的地方。

崭新的帅帐,高高飞扬在侧的,依然是夏尔那代表荣耀的将军旗帜……

没有牛皮陈旧的色泽、没有原本边角上些微的细心的缝补、没有——夏尔的味道。

夜寻不能置信地颤抖,久久凝视。他不再向前。

那个帅帐,已经不是封旗与夏尔缠绵的地方,也不是夜寻与夏尔相拥的地方,那崭新的、华丽的,是另一个地方——埋葬了恩爱,埋葬了与生俱来的情与恨。

夜寻转头,他没有资格进去,再度玷污这个崭新的地方,就象没有资格再去进驻夏尔温柔的心——在他那样靠近封旗的怀抱后。

他咬着唇,回头。虽然,当他回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泪水……

失魂落魄地让身体带领自己,不知不觉,走回最开始看见开龙和演薛的帐篷。轻轻掀开帐篷的帘子。

“夜旗!”正坐在一旁焦虑的开龙猛然跳了起来。被身边的演薛使着眼色扯了一下,又忙改口:“哦,夜寻,你……”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从夜寻那天发疯似的扯下头巾闯进封旗的帅帐,失踪到今天已经有数日时间。

他们原本是帝朗司的敌人,现在被夏尔带回,身份不明,被软禁在这个帐篷中。其他的平等军,自然也是被看守着。

营地中传播的流言,足以让他们知道,与他们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居然就是迷惑了君王天下闻名的美少年。

夜寻黯淡的美眸瞧开龙一眼,幽魂一样移进来,靠在椅子上。

开龙和演薛本来有很多事要和夜寻说,见了他的样子,彼此对视片刻,团团围着夜寻坐了下来。

“夜旗……夜寻,你还好吧?”开龙粗声粗气地问。

好?我还好吗?夜寻听着他的问题,苦笑一下。

开龙虽然粗线条,也知道夜寻现在的状态不好,急得挠头,对演薛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演薛在一旁盯了夜寻许久,语气清晰的说:“夜寻,我们还是好兄弟吗?”

夜寻无力地看看演薛。

演薛说:“好兄弟,请你领导平等军吧。”

一团乱麻似的的思绪被蓦地挑了一下,夜寻终于集中几分注意力,疑惑地看向演薛。演薛继续道:

“我们以前是帝朗司的敌人,现在归顺封旗,难免遭到帝朗司军人的欺压和鄙视,如果平等军被解散,把我们的兄弟插到帝朗司各个军营中,兄弟们一定会受苦。只有把平等军作为独立的一支军队,才可以保持平等军的作战能力,又可以保护各位兄弟的安全。但是……”

演薛看看开龙,叹气:“我们都曾经带头造反,封旗必定不肯让我们统领平等军,所以只有求夜寻你了。”

开龙也在一旁急切地盯着夜寻。

夜寻没有表情,沉默许久,才道:“保留平等军的实力,无异于在自己身边留个祸害,你以为封旗会答应?”

“所以才要你开口……”开龙率直地开口,话说到一半,被演薛凌厉的眼神打断。

夜寻象被刺狠狠戳了一下,偏过头看着演薛,冷冷道:

“所以才要我开口……因为我是封旗最喜欢的男宠。焰火把我当成跟封旗交换条件的礼物,如今你又来重施故技。你难道不知道,焰火的计策没有成功。他如今已经人头落地,你还想重蹈覆辙?”

话说的后面,语气越发尖刻。

演薛变了脸色,霍地站起来:“焰火大哥的做法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他是为了平等军数万弟兄的性命着想,你若侮辱他,我绝对不饶你。”

夜寻冷笑:“你怎么不饶我?你如今是归降的叛将,我只要高呼一声,夏尔立即就取了你的性命。”

一边说,一边心里暗暗流泪,想到夏尔急赶而来,在封旗帐门前那温婉又倒不尽苦涩的轻笑,心里一阵绞痛。

演薛满身的血往上冲。他和开龙被困在这里几天,不明外面的战局,又担忧其他的平等军兄弟,想起被屠戮的营地和惨死的妹子,心如刀割。来来回回想了这几天,终于下定决心跟随封旗,找个法子继续上战场,为可怜的演水报仇。

没想到夜寻如此冷淡,倒似完全不念当日兄弟之情……

演薛愤怒的朝夜寻迈进一步,张口欲言,却看见夜寻眼眸中道不尽的酸楚,想想自己确实是在利用封旗对夜寻的宠爱,心中豪气尽去,长叹一声,颓然坐了下来。

“什么兄弟平等,不过是利用我罢了。”夜寻看见演薛泄气的模样,口气也缓和下来,轻轻地说。

开龙却坐不住,大吼一声:

“说什么利用你!焰火大哥送你到封旗大营,我们难道没有率兵来救?我一直把你当好兄弟看,邀你到营地的时候,只道你是默默无名的夜旗。你先蓄意骗我,还敢怪我们?”

他走到夜寻身前,塔一样站着,舞动双手,问:

“夜寻!你还是我的兄弟吗?演水死地如此惨,我只想为她报仇,杀光该死的淙亢国军队。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就帮我这个忙!”

想起演水和学影双双偎依着倒在血泊之中的惨景,开龙眼睛通红,将夜寻冰冷的手握得紧紧:

“我只想杀敌。夜寻,帮我这个忙,让我带着兄弟们,把淙亢鬼杀个干干净净!”

“你若不出面,平等军多数人都会因为参与造反而受猜忌,极有可能被分派到需要苦力而不发放武器的队伍去。而我和开龙……”

演薛转头看看开龙,叹气:“不要说上战场为演水报仇,只怕连性命也难保。”他目光移向夜寻,真诚地说:

“夜寻,我们当日决定归顺夏尔,也不过是为了留着命替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夜寻原本没有温度的双手,被开龙温暖的大手紧握着,热气的传递,让夜寻心里泛起热血情谊的感觉。

想想平等军营地中大家的欢歌笑语,演水的顽皮,学影的大胆和娇羞,又想到营地中尸骸遍地,敌人连伤兵妇孺也不放过的残忍,不禁也体谅演薛迫不得已的策略几分。

向封旗要求领导平等军……

封旗会肯吗?

夏尔又会有什么反应?

本想一走了之,再不见这两个仿佛是前生冤孽的人,但平等军如何处置?如果真的撒手不管,可能真会如演薛所言。更糟糕的是,难保封旗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迁怒平等军。

思考良久,夜寻蹙眉说道:“领导军队,恐怕我有心无力。”演薛开龙脸上同时黯然,他又接着说:

“不过,我会作为平等军的代表,向封旗说情,要求不要解散平等军,并且让平等军有平等的作战机会。”

听了夜寻的话,演薛开龙大喜过望。

凭封旗为夜寻所做的一切,不难推测这件事情的成功可能。如此一来,为惨死的人们报仇就不是妄想。

开龙一把将夜寻搂在怀里,虎目蓄泪,喃喃道:“演水,我一定砍下走豹的头,为你报仇!”

***

战局变幻,淙亢国的将领确实有才。

短短几日,趁着帝朗司大营指挥者忙心于他事,又陆续占领了几个重要的城镇。硝烟在帝朗司美丽的土地上弥漫,毁了郁郁葱葱的是树木,毁了百姓的家园,广阔肥沃的平原上,回荡凄厉的哀号。

而每一天,都有逃难的人民扶老携幼涌到帝朗司的营地。侦察的快马往来不断,从四面八方带回最新的战况。

自那一日后,夜寻和忧心忡忡的演薛开龙呆在他们的帐篷中,封旗一心收集情报,准备反击,而夏尔,则用尽办法躲开封旗,不离新帅帐一步,只管叫律朗训练旗下的兵士。三人有默契地避免相见,却又时时刻刻为彼此而煎熬,恨不得战争早日全面展开,忘却这扰人的一切。

决定反攻的一天,终于来临。

封旗下达王令,凌晨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全面反攻事宜。

这天天才微亮,帝朗司大军各大将领已陆续在封旗别具贵气的帅帐外集中。封旗也起得很早,换上威仪的君王服饰,腰间配着常用的宝剑,威风凛凛。

仪态庄严地坐上中间的主位,封旗傲然扫视下面分成两排整齐排列的诸位精神饱满的将领。

视线移到右边首位,眼皮忽然猛地一跳,心中刺痛,象被老鹰的利爪来回刮着一样。

右边首位,安安静静站着历来站在这个尊崇位置上的人——夏尔。

依然低首敛眉,一派恭敬;依然长发如丝,秀丽英姿;但——那一身原本应该红艳如日轮的将军服饰,变成一身漆黑。将温文儒雅、谈笑运智的夏尔,硬生生覆上一层让人心酸的落寞和决断。

触目惊心的黑色……

封旗只觉得嗓子干涸,强自按捺,如常唤道:“夏尔……”

“臣在。”圆润响亮的答声,少几分往日的激情,多几分沉沉。

封旗盯着下面垂首答话的爱将半晌,勉强笑问:“怎么今日改了服饰?本王看惯了你穿红服,一时间有点不惯呢。”

夏尔抬首,闪亮的眼眸飞快在封旗脸上望了意况难明的一眼,低头笑着答道:

“臣有下属提议,战场上大将穿着鲜艳易于为敌所乘,所以换上暗色服饰。今日陛下召集,想必是为了对抗淙亢国一事,大战在即,臣不过是早做准备。”

“原来如此,夏尔思虑周详。”封旗抽搐着脸夸奖。

红衣的夏尔……在帝朗司的王宫中,对打练习的一双少年。

“索尔族的第一美人,还是穿红衣最好看。”

“那么,臣以后就穿着红衣,陪王子征战四方。”那时候,封旗还未登基。

一时的戏言,被夏尔做为承诺而记住。从此,鲜红的服饰,成为羽圆将军的标志。

今天,却换上一身漆黑,来拒绝你的君王。

封旗深深盯着夏尔,说:“换上黑服也好。你当日中伏受伤,本王忧虑不已,从此以后,可要好好保重,再不要让自己受伤了。”

善意拳拳,爱宠担忧逸于言表。

夏尔轻轻一震,抬眼看高高在上的封旗一眼,忙坚定自己的心志,清朗答道:“谢陛下关爱,臣愧不敢当。”

封旗见夏尔语气疏远,暗自神伤,只觉得血液要倒流般难受,挥手唤来调度兵,排列战况地形。

“如今淙亢国步步逼进,已经连取我南方数十重镇。南方将军葛风自杀殉国、红翔军士战死沙场。反击之事不能再延,众卿有何对策,不妨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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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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