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虽说不宴客,但自家的二小姐出阁,凌波布庄内的仆婢、长工们当然也少不了丰盛的一顿喜宴。
席间楚枫这位新郎倌挟着凌波布庄新任庄主的头衔,向布庄内多年来忠心耿耿的仆婢、长工们敬酒,只见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半个人愿举起酒杯来回应他,尤其是始终沉着老脸瞪着他的李掌柜,更是将头一转,连看都不看楚枫一眼。
楚枫环视着众人有憎怨、有疑惑、有茫然、有不解的神情,他不怒反笑。这一定又是他娘子的诡计,以为联合了布庄所有人抗拒他,就能让他知难而退了
“相信诸位在凌家,莫不忠心耿耿、患难与共,尤能团结一致、上下齐心更是难能可贵,教楚枫好生佩服,楚枫代娘子敬诸位多年来的忠心和鼎力相助,先干为敬!”楚枫自顾仰首喝尽杯中酒。
看着这些忠仆的脸色并末稍霁,楚枫当然知道他们在李掌柜的游说下,肯定对他不会有什么好评价,绝非他短短三百两语可收买的。
他笑了笑又说:“我应该并非如你们原先所想像的那般穷凶恶极、盛气凌人吧?”
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李掌柜,只见李掌柜老脸一阵青、一阵白。楚枫怎么会知道他正是如此形容他的
“哼!”李掌柜忿忿的瞪着楚枫,慷慨激昂的说着:“凌波布庄是老爷创立的、是凌家的产业,怎么能落入一个骗子的手中?除了我家小姐,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接受外人的指令!”
“骗子?”楚枫笑了笑,“看来消息传得挺快的嘛!”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惜假扮女子混进凌波布庄,敢说不是为了图谋染指这间布庄吗?”
楚枫摇头笑着,“看来你们的消息也只听了一半,我打从娘胎出来没多久就开始扮女装了,跟你们布庄一点关系也没有,不信可以去问我娘,或你家二小姐。再说,凌波布庄仍是凌家的产业,我身为凌家二小姐的夫婿,理当为她承担这经营和管理的重担,难道你们不认为,打理一间布庄对你们家二小姐来说太辛苦了吗?”
众人听得楚枫这么一说,纷纷露出赞同的脸色,有几个还点起了头。
“你不可能从没想过,要藉此霸占我们凌波布庄吧?”李掌柜一脸怀疑的瞪着楚枫。
“凌波布庄虽然营利可观、声名远播,但这些都还看不在我楚枫眼里,不是我看不起凌波布庄,只是我泷滔帮的产业还会小过凌波布庄吗?”
“这……”李掌柜脸色稍霁,但仍有些不信任,“可你不是说……”
“我若不说要接手布庄,你们家二小姐会肯放手吗?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地经营布庄,还得和些江湖汉子打交道,这成何体统?女人就该安守相夫教子的本分,凌波布庄自有各位和我为她分劳。”楚枫没好气的说着。
“为了不让我家二小姐在外抛头露面,所以你才逼着我家二小姐嫁你?”李掌柜张大了口。
这是什么理论?虽说李掌柜也同意女人实在不宜在外奔波,但就为了这个理由,楚枫也没必要以女绢的名节逼她嫁他吧?这……到底算是谁牺牲较大
“当然,还有些私人理由。”
楚枫的意思是指有关帮中长老和凌波布庄之间的事,但李掌柜可想拧了,他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原来这楚枫是真的看上他家小姐啊!八成是为了面子问题,所以才搞了个什么近水楼台、什么激将法,这年轻人,真是……
反正现在小姐嫁也嫁了,再也没有什么名节问题,只要这小子是真心对待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姐,那他老人家也就宽心了。
他拍拍楚枫的肩,和善的笑着说:“既然是夫妻了,把你的“私人理由”好好的对小姐说清楚吧!免得真让她恼你一辈子,那你可就不太好过了。”
看着李掌柜笑吟吟的,楚枫反倒是一头雾水。
他老人家知道帮中长老的事?不可能吧!他又为什么要他对女绢说清楚?关女绢什么事?李掌柜他老人家难不成变痴呆了
“喝酒!大家喝喜酒!”李掌柜高兴的吆暍着众人举杯,“我们来敬新姑爷。”
虽说李掌柜的快速转变,让楚枫有些意外,但这个结果却也替他省去了不少口舌.有了李掌柜的带动,再加上他超人的魅力和说服力,转眼间已经收买了凌波布庄内大半的人心,原本个个神情凝重的众人,此刻也宽心且高兴的喝起这喜酒来了。
跟随凌波布庄多年的仆婢、长工们,虽未能立刻认同这个由“上官小姐”变为“上官公子”的楚枫成为凌波布庄的新主人,但他们可都同意他会是对布庄大有助益的好姑爷。
在灵绢阁内枯坐着的女绢,满脑子想的是等会该如何面对楚枫。
是先若即呢?还是先若离?是该对他笑呢?还是该不理他
正当杂乱无章的思绪搞得她晕头转向时,门外传来织儿正说着一些吉祥话的声音,她知道是楚枫来了。
她紧张得紧抓住自己的衣摆,霎时忘了笑还是不理、忘了该若即还是若离,脑中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楚枫带着微醺的酒意进入房里,一眼就看到女绢坐在床沿僵直的身影,那迷人的身影还隐隐颤抖着。
他的小妻子在紧张呢!楚枫的嘴角扬起了一个深深的笑容。
他很想立刻揭去她的红巾一睹她那令他迷恋的容颜,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一个怒气腾腾、满眼恨意的美丽容颜。
他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合卺酒,兀自的喝了起来。
想起她曾经对他说……不,是对她的“楚姊姊”说,她喜欢温柔的他,那么……如果他今天开始对她温柔些,像当她“楚姊姊”时那般的温柔对她,她是不是就能不这么恨他呢
唉!他又叹了口气,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需要讨女人欢心的一天。
听着楚枫进门后非但没理会她,还连叹了两口气,女绢一肚子的怒气又升了起来。
他在叹什么气?有没有搞错,被骗的人是她、被逼婚的人是她、无奈的人也是她耶!她都没叹气了,他凭什么叹气
她差点忍不住的想揭开喜帕骂他,但脑中立即浮出程如凤的话:让他爱上你……让他爱之而不得。
“相公……”她按下了心头的那股冲动,逼自己摆起笑脸。
这一声软呢的低唤,震得楚枫手中的酒都溢出了杯外。
是女绢在唤他吗?他有没有听错?她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柔的唤着他,还叫他一声“相公”
“相公……这凤冠好重,我的颈子都疼了。”女绢又软软的开口。
这回他确定自己没听错,真的是他的娘子在叫他相公。他又是欣喜、又是疑惑,难道她已经想通了,不再恨他了
他满心期待的揭开喜帕后,却令他忍不住的吸了口大气,又笑出了声。
女绢精雕细琢的粉脸儿,动人得令他倒吸了口气:但她僵硬而不自然的笑容,就是令他忍不住笑出声的原因。
“我还以为我的好娘子想通了?可你……”楚枫又忍俊不住的笑着,“先是不宴客,后是不上轿,说吧!这回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来对付我了?”
女绢让他笑得脸色一阵青又一阵红,既然勉强不出自然的笑容,她也索性不笑了。但她怎么可能会告诉他自己此刻的主意
“我是想通了!”她自个儿摘下沉重的凤冠,缓缓地走向桌前倒了杯酒,
“反正嫁都已经嫁了,再怎么不高兴,也是一辈子的事。或许我该试试和你好好相处,免得往后长远的日子大家都难过。”
她端起酒杯递向楚枫面无表情的说着:“相公,请暍合卺酒吧!”
楚枫迟疑的望着她,她真的是这么想
见楚枫不接酒,女绢自个儿将手中的酒一仰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以同样的快速解决了它。
当她倒了第三杯,还没端到嘴边时,楚枫接过了她手中的酒杯。
“我可不希望在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却醉得不省人事。”楚枫笑吟吟的喝下了那杯由女绢亲手倒的合卺酒。
“你怎么不早说?”
“呃?”楚枫望向女绢,只见她双颊一片火红,双眸失了焦般的氤氲,身体也摇摇晃晃了起来.
这可是女绢从小到大第一次饮酒,连续灌了两杯黄汤下肚,她立刻头昏目眩了起来。
“呵,你真的醉了?”楚枫揽住她的腰,以免她摇晃的身子往后倒。
“我……没醉!”女绢口齿不清的喃喃着。
“天!你的酒量真是差。”
楚枫苦笑着将她抱到床榻上,女绢却忽然伸手圈住他的颈子,双眼迷蒙的试图锁住焦点在他脸上。
“楚枫!我会让你爱上我……我一定会……到时候……”接下来的话,女绢已经醉得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一双红唇不停的张歙着。
“爱?”楚枫苦笑了笑,宠溺的在她那红澄的小嘴上亲吻了一下。“我已经爱上你这小醉猫的迷人模样了。”
“嗯……”女绢娇懒的翻个身,嘴里吐出轻轻的申吟。
女绢完全的清醒过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这当中她曾痛醒了数次,但没多久便又昏睡了过去。她只依稀记得好像有人喂她喝水、为她更衣,其他的她也记不太清楚了。
她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个熟悉的面容……楚姊姊?不,是楚枫
“你还好吧?”楚枫心疼的看着她苍白的脸。
看她如此虚弱的模样,他真痛恨自己昨夜如此粗暴的对她,她一定是更恨他了吧
“你滚开……”女绢偏过头去,虚弱的低喊着。
看到女绢轻动了下身子而紧蹙的眉头,他也跟着蹙起了眉心,轻抚着她的额。“还是很痛吗?”
楚枫的关心并未让女绢接收到,她只由他的触碰再度忆起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颤抖的直往床角缩,“不要……不要碰我!不要再碰我了!”
楚枫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感到她身子不住颤栗得厉害,他懊悔着自己竟让她吓成了这般。
“别怕、别怕。”楚枫轻拍她的背哄着:“这只是必经的过程,下次绝对不会让你觉得这么的可怕。”
“不!没有下次!”女绢拚命的摇头推着他。“再有下次只怕我就会痛死了,你放开我,不要再碰我!”
“傻丫头,不会的,只有第一次才会那么痛的。”不管女绢如何的挣扎、如何的捶打,楚枫仍将她紧紧箍在怀中,温言的安抚着。
“你骗我,我不相信你。”女绢徒劳无功的挣扎着,到最后因挣扎而导致的疼痛和恐惧,让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你一直都在骗我……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女绢的潸然落泪,让楚枫哑口无言,他深知自己是无心伤她,但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的伤了她。这真的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错误和不该,也是他第一次伤人伤得那么重……不是身体,而是心。
“绢儿,楚枫这孩子是无心伤你的,但也就因为他的无心,才更是可恶!”程如凤突然在他们身边出声,同时吓了女绢和楚枫一大跳。
“干娘?”
“娘?”
程如凤狠狠瞪了楚枫一眼,伸手就推开楚枫,接过了靠在他身上的女绢。
“这该死的孩子,竟把你伤得这么重。”程如凤心疼的看着女绢苍白的脸色,意有所指的怒骂着:“我原以为当了个大帮帮主,就该是懂事的男人了,谁知道这孩子竟这么不懂事?不明白自己的心就不要招惹人家,既招惹了就该好好的自我反省,怎么反而这么的待你?”
楚枫让程如凤骂得惭愧低头,但女绢却听得不明不白。
“不明白自己的心?什么意思?”
“这我怎么知道?让他问他自己啰!”程如凤瞪了楚枫一眼,只见他沉思不语。
她回头对女绢笑了笑,低下头轻声对女绢说:“别忘了干娘教你的法子就是了,迟早你会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攘他爱她而不得……但是她如何让他爱她?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他留给她的伤和痛,都让她一次就受够了。
“我才不管他想什么!”女绢紧伏在程如凤胸前,伤心的哭着。“我恨死他了,干娘,你叫他走开,我再也不要看到他!”
“你真这么的恨他?”程如凤看着女绢楚楚心痛的模样,她叹了口气,“我现在拿把刀给你,叫他乖乖跪在你面前,让你一刀把他了结,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娘,你在说什么?”楚枫出言抗议,他的娘亲竟然在教唆她的儿媳妇谋杀亲夫
“这是解决绢儿痛苦的方式之一啊!”程如凤瞪着楚枫,一脸好像他死有余辜似的。
杀了他?女绢瞪大了眼,一脸的惊惧,她偷偷抬眼望向楚枫,心头又是一揪。她是恨他,但是要她杀了他……不,她做不到,她下不了手
“你做不到吧?”女绢的神情让程如凤了然于胸,她语重心长的说:“爱一个人不容易,但恨一个人也不是那么的容易。你其实没那么恨他,否则你是不会犹豫的。”
我没那么恨他?女绢一脸茫然,那么她所以为的恨是什么
“好了,想不出来就先别想了。”程如凤抚着女绢苦思紧蹙的眉头,“照我教你的方式做,很快你就会全都明白了。“
程如凤拍拍她的手,“好了,你再多歇一会儿,我先走了。”
她转过身就离去。留个空间和时间给这两个笨蛋自己好好的想想吧
程如凤一离开,满室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静默,眼看着女绢苍白着脸,无声的落泪,楚枫却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她,如何才能让她不再那么的恨他。
毕竟,这才是他们新婚的第一天,未来的漫长一生,他怎能忍心看她日日在怀恨和泪水中度过
“绢儿……我娘究竟教了你什么?”楚枫拉张凳子坐在床沿旁,试图以最不具敏感性的问题,作为和女绢沟通的开始。
女绢冷笑一声,看也不看楚枫一眼。
“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女绢相应不理,教楚枫亦是有些负气。他的确是有错,但他也已经试图弥补了,除了娘亲,他上官楚枫何时对一个女人这么低声下气过
他气恼的想起身离去,却瞥见女绢一脸的愤恨,他惊觉到这些时日以来,她甜甜的笑容早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不是愤恨的眼神、就是忧怨的神情,是他造成的吗?难道一个无心的欺骗、一个恶劣的逼婚方式,就值得让她恨他一辈子
他多希望再看见从前那总是笑容可掬、温婉动人的女绢,他承认对她的伤害已是造成了,更不敢期望女绢会像对待“楚姊姊”那般的温婉待他,但他就是不希望她对“上官楚枫”怀有无尽的恨意。
叹口气,他打消离去的念头,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
“你怎么还不走!”女绢冷冷说着:“你要凌波布庄,已经让你得到手;我这个布庄的附加利益,也已经让你收取了,你还留在这里虚情假意做什么?”
不!他不是为了凌波布庄,他根本不想要凌波布庄!楚枫几乎想大声的告诉她.但他没说出口,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楚枫开始沉默的思索着心头翻腾的情绪,自问着他何必一定非要娶她不可,难道仅是对她的欲望?不,他诚实的否认着,应该不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他不希望她抛头露面、因为他不希望她嫁给他人、因为他想完完全全的拥有她……
剖析了自己的内心,楚枫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的在乎她、对她有这么强的占有欲,这一切种种借口只说明了一件事——他爱她!?他这样就是在爱她吗
但这一切还来得及吗?在他对她做了那么多令她痛恨的事后,他还可以得到她的爱吗?
她曾说过希望被爱、被温柔的对待,如果他学着去做,是否能弥补对她的伤害
“如果……”楚枫小心翼翼的牵起她的手,“今后我学着给你所想要的爱,学着温柔的对你,是不是就能让你不再那么恨我?”
“爱?你懂什么叫爱?”这算什么?敷衍战术?他怕她会报复,所以才这么说吗?
女绢甩开他的手,放声笑着,“好啊,你最好是爱上我!干娘说等你爱上我,却得不到我的心时,那就是对你最好的折磨,那是最教男人痛苦的“爱之而不得”。”
楚枫倒吸口气,这就是娘教她的吗?什么爱之而不得之苦?是爱她,却得不到她相同的回应吗?而她,真的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
楚枫揪住她的双肩,尖锐的说着:“拿爱来当武器,你做得到吗?”
“为什么不?”女绢冷冷的瞟向他,“只要能让你比现在的我还要痛苦上万倍,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你……”楚枫放开她,神情既不相信又痛心,“除了恨,你对我难道没有一点点感情?”
女绢身子僵了一下,紧咬无血色的下唇。
她恨他,但她心底一道细微的声音却在告诉自己,她更爱他啊!然而他是不可能爱她的,这教她如何忘却心头的恨,如何放任自己爱上他
她冷然的摇摇头,“除了恨,你还值得我对你有任何感情吗?”
“是吗?”楚枫一脸的黯然,爱之而不得之苦,呵,他真的体会到了。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慢慢的向房门口走去。
“既然如此,让我好好想想……”
女绢此刻才注意到楚枫黯然的苦涩神情,他这种神情代表什么意思
她迟疑的问着:“你……还要想什么?”他回头给她一个苦笑,“想想如何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