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月。
朱祈良带领五万精兵,在城里众官百姓的簇拥下,风风光光地御驾亲征去了,政务由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赵元任代理,晋工朱翊没有随驾,仍停留在北京城。
对育轩在皇上出城后半个多月,立刻来了一位坤宁宫派出的太监,带来皇后的口信,要容华至坤宁官走一遭。
“皇上才刚走,他就有所动作了吗?”容华冷冷一笑。她知道这是赵元任使的下马威,皇后只是个借口。堂堂尚书,现在还是朝中权力最大的人,要她去她岂能不去?
于是她领着小红、小绿,不到片刻便来到坤宁宫门口,却意外地被挡在门前。
“宁妃娘娘,皇后请您一个人进去,其余随从必须留在官外。”守在门口的太监如此说道。
看来里面果然不简单?容华颌首撤走了小红、小绿,不动声色地随另一个太监进入,对即将面对的阵仗,又加了几分警戒。
一进到大厅,容华立刻狐疑地环视周道一圈。现在是炎热的仲夏,坤宁宫内却铺上了厚厚的地毯;本应是大批奴仆来去的地方,却寂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这一切未免太诡异。
“宁妃!”皇后娘娘慵懒的声音打破寂静,从内室里悄然现身。
“见过皇后娘娘。”容华行了个礼,抬起头看见皇后时,又是一阵疑惑。
赵致玉穿着一件大被宽衫,比容华上次见到她时略显丰腴,却神态委靡,且望向容华的眼光中有些不耐,似乎不太欢迎她的到来。
“不知皇后娘娘召见臣妾有什么事?”容华还是礼貌周到,等到赵致玉上座后,才跟着落坐。
“也没什么事。”赵致玉蹙眉拒绝了宫女奉上的饮品,开门见山的说明她的用意,“皇上出征了,想到好久没和你聊聊,就叫你过来。不过,刚才我突然身体不太舒服……
对了!国丈爷今天也恰好在这儿,就请国丈爷和你聊聊吧!”
她话一说完,毫无意外地,赵元任立即由大门口走了进来,严肃的脸在看到容华后开始有了笑意。
“致玉,你身体不适就回房吧!”在赵致玉离开后,他马上切入正题,“宁妃,老夫也不隐瞒,是我特地叫致玉请你过来的。”明眼人一看即知的事实,也没必要隐瞒。
“皇上出征后,把政事交给老夫,所以老夫镇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可是老夫一直有件事搁在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
“是什么事惹得赵先生心烦呢?”容华顺着他的意询问。
“这就要从上次居庸关的代理将军一事开始说起了。”赵元任老谋深算地深探注视她,“七王爷果然不出所料地插上一脚,老夫正想着如何解决时,怎知被宁妃你说一说,最后却成了御驾亲征。林恺这类人才未能远赴前线为国效力,老夫甚为遗憾。”
这是要她解释吗?容华不畏惧地迎视他,浅浅一笑,“七王爷功勋卓著,而林恺有才,但以适当人选而言,林恺确实远不及七王爷,因此我只好直言利害,请皇上自己决定。”
“我以为宁妃只要多美言几句,皇上会更重视林恺?”赵元任也笑,但口中的话等于进一步质问。”
“恕臣妾还没这么大的能力,只能尽量达到让七王爷别抢了这个功。”她不疾不徐的态度让赵元任也戒慎起来,看来要驾驭这个宁妃,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容易。
“那老夫还要感谢你鼎力协助?”说得挺不真心。赵元任纵然不满意,也不会在这重要时机发作,“这件事把皇上送出了官,却把七王爷留了下来。宁妃不认为事有溪跷?”
“臣妾驽钝,看不出来。”他准备明着和朱翊杠上了?容华即使厌恶极了这种权力斗争,但仍沉着以对。
装蒜?赵元任脸皮抽动了一下,仔细看着她的每个反应,“七王爷既为居庸关附近实力最强的人,出征意愿又高,就应随驾而去。然而他如今不但没去,也没派兵支援,还故意留在北京城里,老夫怀疑他有阴谋。”
“阴谋?”容华不解,赵元任到底搞什么鬼?
“没错!皇上这一去有大半年不会回来,若七王爷真是刺杀皇上的主谋,那他极有可能趁这段期间起兵反叛!”
“刺杀皇上的主谋?迄今仍无证据——”
“相信我,他一定会行动的。”赵元任截住她的话,迳自往下说:“我会好好看住七王爷,不会让他有成功的机会。届时皇上回朝,知道这样的消息必定震怒,再来就得靠宁妃帮忙安抚皇上了。”
容华意会到赵元任铲除异己的意图已经走火入魔了。他的意思是故意让她知道这回事,她便不得不妥协,之后只要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说,等到朱翊被定罪后,再向朱祈良加油添醋几句即可。
可是朱翊是这么容易被算计的人物吗?
而她是不是又非帮赵元任不可?否则下次被算计的,可能就是她?
“宁妃,你听到老夫的话吗?”赵元任眯起眼,非要得到她首肯。
“我知道赵先生的意思了。”容华只得先按捺住他,再慢慢想对策。她好惨……不由自主地被卷入一场阴谋风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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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华离开坤宁官的脚步不能说是落荒而逃,但至少她一刻也坐不住了。
出了宫门,小红、小绿已不知被驱到哪里,她只好一个人慢慢走回对育轩。可是走没两步,才刚踏出坤宁宫的范围,便在一处假山前看到另一个她最不想遇到的人,他正笑着对她点头示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七、王、爷?”若说这是不期而遇,斩了她的头她也不相信。
“你怎么能确定我在等你?”朱翊又用着他那“恭喜发财”的脸冲着她笑,语意却是无尽的调侃。
“既然不是等我,那臣妾先告退了。”容华不想和他多啰唆,扭头便走。
“等等。”他身手敏捷地闪到她身前,伸出右手挡住她的去路。
容华料不到他动作这么快,差点儿一头撞进他怀里,连忙停住脚步。
“你……”她又羞又气,却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只好神色古怪地瞪着他。
朱翊的表情却颇为扼腕,像只偷不到鱼吃的猫。见她不悦,他马上摆出降服的姿态,“好吧好吧,我承认是在等你。”
“你究竟想干什么?在这儿等我又有什么企图?”她防备地望着他。若朱翊是像赵元任那般威逼,她还知道如何应付,但朱翊软硬不施,只一次又一次的撩拨她,这……这成何体统?!
“华儿,如果我只是在保护你呢?”朱翊收起笑脸,忽然变得正经八百。
保护她?!
不!她不相信!容华又被他说得一阵心神晃荡,她恨极了这种失控的感觉。这次是这样,上次在千秋亭也是这样,上上次在御书房外也是,还有上上上次……他为什么能精准地掌握她的行踪?他为什么说话非要那么……令人想入非非?
“你都是这样保护人的?”冷静、冷静,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她不动如山,谅他也没辙。
“否则我怎么会在知道赵元任找你后,便飞快地赶来坤宁宫呢?”朱翊反问她。
“谁告诉你的?”他连赵元任找她都知道?他到底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见他一味地笑而不答,容华知道他是不会说的,也不浪费时间。“那么,我现在安然无恙,王爷可以请回了。”她极力冷漠以对。
“你还是对我存有芥蒂。”朱翊看着她漠然的脸,摇摇头又郑重地说:“你想想,自从我回官,哪次你遇到困难时,我不在你身边的?华儿,你必须相信我。”
他的一字一句都认真无比,她被他说得心慌意乱、犹豫不决。她该信他吗?她能信他吗?
他收起笑脸后,说的话竟然这么有说服力?竟然……更令人无法抗拒?
“赵元任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的权位铺路。若他真有夺权的想法,一且成功,身边的人必定落得兔死狗烹、乌尽弓藏,所以我希望你别搅入这趟浑水。”
“你是指赵元任想篡位?”她力持镇定,控制不让惊呼逸出唇角,“你的意思是……那日在别苑行刺皇上的主谋,是他?”
“不!任何人都有可能,但绝对不是他。”朱翊断然下了定论,“在除去我之前他不会妄动,因为就算他刺杀了皇上,只要我在宫里,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也会是我而不是他,他反而会更麻烦。赵元任为人深谋远虑不会如此莽撞。”
“那么,你已查出主谋是谁了?”容华又急忙接着问。
朱翊先仔细地看着她,半晌才慢慢地回覆,“还没,但快了。只要你告诉我,方才赵元任和你说了什么,说不定会有更多线索。”
容华脑际灵光一闪,赵元任故意接近,是为了利用她,难道……难道朱翊打的也是一样的算盘?只是用的方式不同?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容华心里凉了半截。
她差点……就相信他了。
“我和赵先生只是话话家常罢了!”她淡淡地为自己解套。
“华儿……”还是没能攻破她的心防,朱翊遗憾之情溢于言表,真切又醒目的沮丧明明白白映在他眼中。
“我……”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失望表情,容华心里居然有些不忍,她强迫自己别开头,别再受他影响,“七王爷,失陪了,我回对育轩了。”
她脚步坚定地远离,但背后射来的目光却令她不禁深深悸动。走了几步,她还是克制不住地停下步伐,自我挣扎了一番,“你……皇上不在的这段期间,行事要小心一点。”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由于她并未回头,所以没看到朱翊露出的玩味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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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朱祈良出征已过了两个月,朱翊并没有像赵元任说的有起兵的迹象,反倒是赵元任动作频频,看起来蠢蠢欲动的人究竟是谁还是个未知数。
“小红,你会不会觉得巡逻的卫兵好像都换了?”走在尚服局和对育轩之间必经的青竹曲径上,小绿捧着一堆衣料,诧异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卫士,不知他们在什么时候全成了陌生的脸孔?
方才经过景福门时,守门的吴二不知被调到哪儿去了,害她本来还想偷偷带瓶好酒给他;而平时这个时间一定会巡经这里的老莫兄弟,也好久不见人影;还有守御书房她那心爱的大牛哥啊……
小红也抱着一堆衣料,不能开口只好用肩膀轻轻撞了小绿一下,示意她看曲径的另一头。
“又一班?”小绿真被搞胡涂了,皇宫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人了?“只不过一条小路要这么多班守卫巡视?那些人都没有其他事做了吗?”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回到对育轩,赫然发现座守在门口的守卫也全换过了,甚至人数还加到两倍多,一个更次就有三班以上的人巡逻。
“到底是怎么了?皇上一出宫就什么都不对劲了……”小绿偏着头进到宫内,和小红整理摆放好所有的衣料,走向埋首看书的容华。“娘娘,今秋新衣的料子都搁在那儿了,这次我和小红特地去了个早,把好料子都带回来给您选,别像去年那样,娘娘说不在意,结果好的都被挑走了——”
容华盯着书并未抬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什么不对劲?”
“什么什么不对劲?”小绿呆住。
容华放下书,耐心说道:“你方才进来就嚷着皇上一出宫就什么都不对劲了,我是在问你这个。”
“喔……”小绿豁然开朗,把方才在官中看到的情形叙述一遍,也把对育轩外的状况简单说了,“娘娘,您不觉得很奇怪吗?还有城内也是,兵力几乎多了一倍,尤其咱们这对育轩,感觉好像布下千军万马,守得比银库还严呢!”
“是今天才这样的吗?”这的确很奇怪。好几天没出轩门,外头该不会已天翻地覆了吧?
“好像是最近才渐渐多起来的?”小绿看向小红,小红也点头附议。
容华想了一想,从椅子上起身,打开窗子朝外看;没想到这个动作引起侍卫的注意,一群手持长矛及大刀的侍卫随即聚集起来,留意着容华的一举一动。
开上窗,唇边流泄出一丝浅笑,她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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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派了一堆人监视她,她就要束手就缚,坐以待毙吗?
他愈是防她,她愈想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是夜,对育轩内走出了两名宫女,抱着满怀衣料,堆得都快遮住眼前的路。想是宁妃娘娘太难缠,着过之后不满意,要这些可怜的下人连夜去更换其他样式。
不过,这两个宫女抱着东西并没有走回尚服局,反而拐了个弯来到尚膳监。在外头逗留了一会儿后.尚膳监里走出另一大群捧着食盒的宫女,原本抱着衣料的宫女忽然将手中东西交给另一人,随着她们的脚步,低着头远远跟在后面。
现在是用晚膳的时间,这群宫女捧着食盒欲前往礼部衙门。赵元任这阵子几乎以皇宫为家,听闻他今晚为了政事,特地请了吏部尚书庄仲淳及兵部侍郎李大人共餐议事,勤政的程度令人感动。
这群宫女进了礼部衙门,要入门前,那位跟在最后头的宫女又偷偷地脱队,趁侍卫不注意时往屋旁小径走去,直直走到后头接近饭厅的地方。
既然“宁妃”的行动被严密监控着,那么换个“宫女”来了解一下状况总可以吧?
做宫女打扮的容华踮高了脚尖,透过雕花窗格观看里面的一举一动,夜幕低垂恰好隐去了她的身影。里头除了两位尚书及一位侍郎,校尉林恺也在,甚至还有一个地意想不到的人。
王公公?他在里面做什么?为何他身为内侍居然可以和朝中的高官同桌用膳?
还有,赵元任每天晚上都召集一群大臣,究竟是谈些什么事?
她站的距离太远,听不清里头的人说些什么。她拉长了耳朵靠向窗格,希望能听得清楚一点……忽然,天外飞来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往旁边暗处一带——
“华儿,噤声!”
容华绷紧了身子,完全不敢相信朱翊大胆到这种程度!
她颤抖地感受着一副男子的躯体紧贴着她的背,温热的呼吸就在她耳后,他的热度几乎灼伤了她……
她愈挣扎,他抓得愈紧,忽然间,她停止了扭动,屏住呼吸直到巡班的侍卫经过,他才放开她。
“你太过分了!”她整整退了三大步,方能稳住紊乱的气息。
“非常时刻,只好得罪了。”她的声音惊动了方才走过去的侍卫,朱翊迅雷不及掩耳的又上前搂住她的纤腰,一翻身上了屋顶。
“刚才是什么声音?”侍卫甲四处观望了一下。
“哎呀!一定是哪个宫女打破东西了,要不就是鸟叫,紧张什么?”侍卫乙见没什么事,两人又继续巡逻。
脚步声远离了,这次在屋顶上的容华却没有推开朱翊,也没有惊叫出声,反而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任他肆意地环着她。
不过脸上微微的苍白和瞪大的眼泄漏了她的无助。
“我不知道你怕高?”她连这时候都要故作冷静?立在屋顶边,黄色琉璃瓦看起来摇摇欲坠,朱翊睨着她略显惊惶的小脸,不吝惜地贡献出自己的身体让她依靠。
容华则死瞪着他,又羞又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怎么会认出你?我为什么要这样轻薄你?”他望进她的眼,把她的疑虑全部问出来,“关于第一个问题,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就来这里做什么;第二,无论你穿的是宫女服或是太监服,我都认得出你;第三,情势所逼,下头守卫重重,我们一定要上屋顶才探得到我们要的消息。”他好心地全部回答了。
容华第一次有失控到想杀人的冲动,但她仍不敢松手,还脚软地靠在他身上。他平时对她的举动已经是逾矩至极;现在他与她这么靠近,更足以砍了他俩的头十次不止。
“放我下去!”拼命地忍住心头狂跳,她从牙缝迸出这么一句。
“你想让赵元任发现你吗?”他轻笑出声,感觉像在嘲笑她的傻话,“要让他看见你这身打扮,他会怎么想?让他看见我和你这么……亲近,他又会怎么想?”
“你下流!”容华气得都快忘了危险,要不是手还抓着他不敢放,早就呼上一巴掌。
朱翊闻言挑了挑眉,蓦地双手一松离开了她的腰间,容华一时失去平衡,倒抽口气,直觉反应便是紧抱住他的腰,秀颜因这个动作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前。
“现在是谁下流?”他举起双手,表示他没有想吃豆腐的意图。
一个抬头,容华既恼怒又难堪地瞪着他。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仿佛感受到怀中人儿气到快喷火了,朱翊见好就收,带着她在寸步难行的屋顶上移动两步,然后拉她蹲下身,轻手轻脚地掀起一块瓦片,厅内赵元任的声音便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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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大人,这阵子我一直在注意七王爷的举动,也派了人到太原查探,发现太原方圆兵力锐减;北至忻县,整个军队部署也大大更易,我想,七王爷很可能正暗中集结兵力。”赵元任煞有其事地说着,兵部李侍郎不住点头。
“这件事在赵先生知会兵部后,我们也很困扰。”李侍郎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晋王虽不驻要塞,但太原位居险要,后援或前线都少不了晋王的指挥。原本五万多人的兵力现在肉眼得见的只有两万左右,而亲王护卫兵又归亲王直接调遣,兵部根本管不上。”
“这要真造反起来,怎么得了啊!”赵元任与他一搭一唱,满脸苦恼。
屋顶上的容华听见他们的对话,眼神自然飘向偎在身边的朱翊,秋水般的眼眸内情绪复杂。
朱翊望向她的眼神却是古怪,一副啼笑皆非又莫可奈何的样子,低声在她耳边咕哝:“太原一带的兵力部署每几个月就会改变一次,这样才能惑敌……唉,看来我做人挺失败,六部至少有一半不喜欢我……我还以为我很得人缘呢!”
容华斜飞了他一眼后将眼光调回到室内,对他的话不予置评。
“启禀几位大人,卑职在这几个月里,偷偷地加强王爷府旁的监视,七王爷几乎足不出户,也少有人去拜访,看来定是躲在王府里偷偷策划什么……”林恺在旁加油添醋,听得庄仲淳大皱其眉,那张本来就不讨喜的脸看起来更加严厉。
“赵大人、李大人,你们说的话都没有证据不是吗?”庄仲淳从落坐后,脸色就愈来愈黑,“老夫不偏颇任何一方,但也不愿错怪他人。如此空口无凭的指控七王爷,若将来并未真有起兵一事,对七王爷的声誉将是多大的影响?”
老庄啊,我以后会对你好一点的……上头静静聆听的朱翊勾起一个笑容,贴近容华耳边,“怎么会这样呢?我留在王府中修身养性,居然被误解为有阴谋?华儿,你说我是不是很冤枉?”
她因他的动作猛然后退,朱翊大手一捞,将险些掉下屋顶的她牢牢扣在怀里。由于她挣不开,朱翊免不了又得到一个白眼。
“庄大人此言差矣!”赵元任有些不满,由于庄仲淳在朝中出了名的正直忠诚,只要说服他,对整个计划就愈有帮助。“证据?等找到证据,事情早就发生难以挽救了!像七王爷行事那么缜密的人,不可能留下把柄的。”
林恺看出赵元任的不悦,急忙帮腔,“是啊!凡事总要先防患于未然。”
一人一句强力游说,庄仲淳仍是端正严肃、不为所动。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公公忽然咳了两声,提着尖锐的嗓音缓和场上凝窒的气氛,“庄大人秉公处理的态度令人敬佩,但赵大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皇上把政事交给赵大人,当然赵大人便要防止一切可能的变故发生。有些事奴才也不得不说,想当年为了先皇立储的事闹得风风雨雨,当今皇上对七王爷早有顾忌,七王爷错失皇位,有个什么动作也不令人意外。”
容华为着王公公的话,娥眉渐渐连成一直线。皇上对七王爷“早有顾忌”?七王爷“错失皇位”?是这样的吗?
在朱祈良身边待了那么久,她很清楚诸王之中,就只有朱翊与他较亲近,她怎么不知道他“早有顾忌”这回事?
不过,若真要说无顾忌……别苑刺杀事发后,朱祈良又何必一听到刺客说凶手是朱翊,便急着把他召来?
再看朱翊“错失皇位”这件事,先皇立谁做太子,自然就是谁当下一任皇帝,她当真从没听说过朱翊的皇位是“错失”的?
她脑子不停转着,忘却了自己还在他怀里。朱翊望进她迷惑的眼,好心地替她解答,“我还不知我何时‘错失皇位’的?是我不想要罢了!”
“你说什么?”容华大大地惊异了,一回过神发现两人的亲密,困窘地将他的胸膛推远了些。
“我说,当皇帝有什么好的?整天看这些人勾心斗角,不如晾在太原凉快。”朱翊泰然自若地抿抿嘴,手一用力又将她搂实了。“父皇原想立的太子是我,而我对这麻烦事避之唯恐不及,当然只好丢给皇兄了。真想起兵造反,我早就起兵了,何必等这几年?要知道我若真想要的东西,我会不择手段去得到——”轻佻地勾起食指抬起她的脸蛋儿。“你听清楚了吗?华儿。”
瞬间愣住,她没想过这种无稽的事实,一时忘了躲开他的手。他说得离谱,却不一定在唬她,先皇圣明,册立散漫的朱祈良而不立聪敏的朱翊的确不合理。
可是见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她就升起一股不满。她无权无势,所以得辛辛苦苦地挣得一点地位,说穿了她也没比屋子内那些勾心斗角的大臣清高多少,只是用的方式不太一样而已。而他一出生便是太子候选人,只为了怕麻烦便抛弃到手的统治权,还说得如此轻松,这样的对比简直讽刺得令人愤怒。
还有,什么叫作他想要的东西便会不择手段得到?他何必故意对着她说这句话?又想招惹得她心慌失措吗?
“先皇已逝世多年,我更不可能去问皇上过去的事,你当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她泼了他一盆冷水,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赌气,更恼火的偏过头。
在屋顶上她拿他没办法,不看他总行了吧?
这种孩子气的模样落在他眼里,却是可爱得很,就当她在撒娇吧!朱翊笑着扳过她的脸,“难道你相信赵元任的话?相信王公公的话?真的认为我待在王府里,成天意图不轨?”
如此挑逗的动作令容华不由自主和他四目相交,感觉他的手指在她细腻的脸颊上滑动,还有他温热的襟怀,她不禁轻轻地颤抖……好吧!他成功了,她又开始心跳加速、呼吸纷杂了。她真的不懂,这样欺负她,他到底可以得到什么乐趣?他那期望的眼神又是在勾引什么?
容华用力扭头挣开他的手,虽然还是被他搂着,不过至少能喘得过气了。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理智,“谁……谁管你待在王府里做什么?你要真有空去谋划造反,何必和我在这里瞎搅和——”忽然间声音打住,才说完她就后悔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没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比暖昧。
或许……或许是怕他拂袖而去,把她丢在这屋顶上?
她没有明说,但心里是信他的,为此,朱翊又笑了。
“华儿,我会记得你的话。现在,让我送你回去。”
压低的沙哑嗓音犹在耳边,他的笑容竟没了以往的和气,看起来很魅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