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天后,我终获恩准,可以坐在轮椅上,去看我母亲最后一面。
已被粉饰过的脸看起来很陌生,虚胖虚胖的,连皱纹也好象被拉平。她穿着一件样式古朴的长衫长裤,远比她以前爱穿的那些华丽洋装适合,颜色当然是橙黄色,这不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甚至也不是尹绘最喜欢的颜色。
橙黄,其实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记得当初那个少年,爱坐在金灿灿的夕阳中,捧着温热的橙汁,两条腿一荡一荡,看男人在泳池里来回穿梭地游啊游啊。
谁知一个不留神,阳光褪去,发凉的橙汁变酸变涩,男人剥掉他所有成长的背景,将他赤裸裸搂在怀里,宣称;“我爱你,我只爱你。”
我回头看看那个无所适从的少年,心底一片苍凉。
请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病假,林总急得几乎完全秃顶,阿丰暂时接手我的案子,除了更改颜色外,他没有动任何设计的部分,就开始打样来看。
看了样本,我点头。不过是一个展场设计而已,何须太完美。这是尹大总裁亲自接受的方案,只要他不开口挑,其他绘悦的人就不会提出异议。
设计费的预付款已到帐,林总和言悦色询问我身体如何,要不要再休息几天,我刚说好啊,他立即脸色大变,哀怨地看着我,笑果十足。
吴灿一见我,惊慌失措地拉到一边,连声问:“你后来到哪儿去了?现在能来上班了吗?”
我说有朋友来帮我转院,并因为不告而别向他道歉。这个好人儿立即释然,不计较到这种程度,若非他有妻有儿,我真要以为他是不是对我另怀情愫。
小邓仍忠于职守,按时催我吃药。
每次去绘悦进行方案沟通,公司各部门的小姐们都会来问是否再次有幸见到尹大总裁。因为一个月禁令期未满,她们当然次次都失望而归。
一切似乎都已回到正轨,除了我失去一个母亲。
就算她神智清醒时也不见得多关心我,精神失常后更是对我视而不见,但她毕竟是我母亲。
到如今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最后一个亲人了。
正式布展那天下了雨,户外阴沉的天色愈发衬得橙黄色的展场温暖柔和。
阿丰感慨地说:“其实这个颜色选的也不错,那个有钱人也不是酒囊饭袋。”
我惊奇地看他一眼,自从女朋友被有钱的公子哥儿吊走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客观地评价富翁。
过了十点,展场内开始人流涌动,我反而没什么事做,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
小邓送过来一杯热热的橙汁,我冷冷地推开:“那个人没告诉你我不喝这个的吗?”
她脸色一白,立即飞奔了去找茶。
我叹息。这个女孩子不是在急于讨好我。她是在急于讨好钟未伦。我曾亲眼见过她只因为钟未伦一个赞赏的眼神就高兴地满脸放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一个杀手。
人潮涌过来涌过去,看得我头有些发晕,阿丰拿了两块巧克力过来给我吃,叫我先看着展场,他饿坏了,要去吃饭。
其实展场没什么好看守的,大部分人都在看产品的试用展示。我百无聊赖坐着,摸出手机来打俄罗斯方块。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职业女性,过于精明的眼睛,透视般的表情。
“不可以。”我说。
“别这样戒备嘛,”她笑道,“我只是来进行后续采访而已。”
我扭过头。她把我爸爸与女人裸体暴毙在床上的大幅照片配上想象力十足的报道登在畅销杂志上的事我可以原谅,因为她毕竟是吃新闻饭的,我不能原谅她无中生有的那些后续报道,就好象我一直生活的家庭是个糜烂的臭泥塘。
“练非,我一直很关心你,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不是你的错……”
我几乎忍不住想把手机砸在她脸上:“谢谢你一直把我写的象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那真是一个成功的系列报道,我替你赚了读者很多眼泪吧?现在我这儿已经没什么能供你挖掘的了,你可以滚了。”
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大概被自我催眠过了度,真的以为我就是那个一无所知被伤害的小可怜。
“你应该知道绘悦是绘凌旗下的公司吧?你为他工作是不是可以说明你已经原谅他了?”
我用极度冷淡的眼神看着她:“你准备开始挖掘那个大人物的隐私了吗,名记者朱欢女士?可惜他现在势力如日中天,没有哪篇杂志敢登他的不利消息的。”
“你母亲前几天去世了吧?”她将脸凑过来,“你伤心吗?在她无数个情夫都已遗忘掉她时,也只有你这个从未得到过她足够关爱的儿子在为她哀悼吧?”
我狠狠瞪着她。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报道都是有依据的?因为我戳破了你自以为幸福的假象?你不愿知道自己有一个花天酒地的父亲和一个淫荡的母亲,还有一个……”
我用尽全身力气给了她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回头张望。
这不是我第一次打女人,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女人。
她半边脸红了起来,我右手尚举在半空中。随便谁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个男人奔过来护住朱欢,并质问我:“你为什么要打朱小姐?”
周围一片附和的责问声。朱欢是名人。
“没关系,”受害者用手帕捂住脸,“这不算什么,昨天还有人用枪来对付我呢。”
“谁让你连那个高官的受贿秘密都敢报道,他不恨得想你死才怪!”那男人朝她咆哮。
啊,我差点忘了,反腐斗士朱欢,拥护者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