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殷子若官袍都没来得及换,还是一身青衣小帽的,就被拉到了衙门口。阳光耀目,不过阳光下站著的人更加闪亮耀目,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雪白的纱纺,绣著银色的蟒纹,身上的挂佩都是上好的白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眼睛半眯著,一身的贵气,一脸的傲气。
殷子若手搭凉棚,逆著光,半天也没瞧清楚这位的长相,只是觉得很年轻,极有迫力,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您是哪位?”实在不认识,殷子若只好开口问。
“放肆!见到侯爷还不下跪?”一旁的侍卫高喝。
“哪儿来得狗?一通乱吠!”被逆了毛的殷子若知府大人,立刻双手叉腰,对著那个侍卫就吼,“本府是朝廷命官,跪天跪地跪君上跪父母,他谁啊?本府不认得。是天是地是我爹妈还是皇上本人?侯爷很了不起吗?凭啥要本府跪?你很了不起吗?一个侍卫,敢跟本府大呼小叫的!”
所有人都吓白了脸。墨然回头问师爷:“你们家大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他这几年在官场是怎么混出来的?”
师爷脸色发青,拉了拉墨然的袖子。
坐在马上的人突然笑起来。笑声低沉,但是非常好听。
“殷探花吗?果然名不虚传。”
这笑声没怒气也没恶意,殷子若楞了楞,却也不好发飙了。
“请问您是?”
“在下顺意侯--赵昉。”那人翩然下马,缓步走到殷子若的面前。
“哦,原来是侯爷。”殷子若抱拳,算是见了礼。
“不请本侯进去吗?”赵昉对殷子若的无礼好像也不生气,只是上下地不住打量他。
“衙门破旧,怕不合侯爷身份。”这边厢殷子若也开始打量赵昉。早听说十六王爷有个独子,爱若掌珠的。不过朝中对于这位小侯爷的传闻不多,是圆是扁,是高是矮还从来没听人说过。就算是现在的皇帝赵时,也没见过他几面。
赵昉身材高挑,面皮白净,修眉凤目,长得很不错。只是眼尾带煞,唇薄鼻挺,一脸的凉薄相。特别是那双凤目,总带著几分寒意,傲慢而疏离,让殷子若觉得骨子里发冷。
赵昉轻笑一声,背著手就走了进去。
这人又没礼貌又自说自话!殷子若撅著嘴,在心里划著叉叉。
“上茶。”让赵昉坐了主位,殷子若只好委委曲曲地在下首坐著。
师爷捧了杯热茶送上来,赵昉抬眼看著,突然脸上一笑,伸手在师爷的手背上摸了一把。师爷的眉毛一竖,一杯茶直接倒在赵昉的腿上。
众人又开始尖叫。大夏天的,衣服穿得轻薄,又是刚沏的茶,顺意侯被这么烫一下,后果很严重啊很严重!
没料到赵昉却是一脸没问题的样子,依旧笑眯眯地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布巾擦著身上的水渍,对著殷子若笑著说:“殷大人,你这小师爷倒是很有趣啊。”
殷子若气得七窍冒烟,鼻子都歪了。
赵昉看著他的表情觉得很好笑,圆溜溜的眼睛紧瞪著自己,像是随时要扑过来咬自己一口的小狗。不过另一道视线更让他在意,循著视线看过去,赵昉倒吸了一口凉气。鹅黄色的轻衫,乌色的长发,莹白的脸色,纤长的手指按在腰间的玉扣之上。
那枚玉扣,是只飞凤的模样,凤目是颗鲜红欲滴的宝石。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小小的府衙?赵昉眨了眨眼睛,眼光再向上移,定在他板著的脸上。
“这位是?”
墨然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按在腰间软剑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侯爷,要换杯茶吗?”师爷不知何时手上换了杯热茶,挡在了墨然的身前,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著赵昉,再看、再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像只炸了毛的猫在护著自己的猫食。赵昉噗地笑出声来。墨然的脸色也缓了缓,看著站在身前的白景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你这杯茶,不会又想泼在本侯的身上吧。”赵昉斜著眼睛,越过师爷的肩膀看著墨然有些欣喜的笑容,“行了,本侯又没想摸你身后那位的小手,你用不著这么防范。”
师爷脸一红,小声说:“你爱摸不摸,关我啥事。”
殷子若咳了两声:“侯爷,不知您大驾光临是为了何事?……”停了会,放低了声音,“喂,您该不会就是为了调戏我的下属吧……”
赵昉失笑:“殷大人,你可真会给本侯扣帽子。刚刚不过看你家师爷的小手可爱摸了一下,又没失根汗毛……大人的表情,像要杀了本侯一样……不会是因为我没摸大人的小手,大人著恼了吧。好吧,师爷长得虽然可爱,也不及大人的美貌,这么说,大人是不是觉得开心一点?”
殷子若这下是真炸毛了,眼见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却被白师爷拦著,在他耳边低声说:“大人,他这是在逗你玩,别上当被他激到。”
殷子若冷静了一下,看赵昉果然是一脸兴味无穷地看著自己,知道他是在等著看好戏,一颗愤怒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了。
见殷子若不理自己,赵昉也觉得没趣,于是拍拍手,对下面说:“把人带上来!”
殷子若看了看白景瑄,又看了看墨然,觉得有些好奇。就见两个侍卫一手一个,拎著两个五花大绑的士兵走了进来,将人向地上一扔,那两人立刻痛得哼了出来。
“这是什么?”殷子若看了看,人都鼻青脸肿的,看不清楚样貌,不过自己也应该不认得。
“他们是永夜城外营的小兵。”赵昉冷冷地说,“听说平素小偷小摸,之前被营官打了几鞭,不过这两个家伙不知悔改,竟然把主意打到城外百姓上去了。我听说他们抢了好几户人家,还把人捆了扔河里。昨日又作恶,正好被本侯抓到。虽然可以以军法直接处置,不过既然苦主是安平府的百姓,还是交给这里的官府处理好一些。而且……”
赵昉摸著下巴看了看殷子若道,“新知府来了这么久,身为邻居,本侯总要来拜会一下,更何况,知府大人还是大名鼎鼎的‘探花青天’?”
这是不是叫做无巧不成书?殷子若翻翻白眼,早知道今天顺意侯会把人送来,就用不著小黑半夜三更去夜探敌营了嘛。
“侯爷真是治军严谨,心系百姓呐……谢谢、谢谢!”殷子若脸上挂了点笑,挥手就让人把那两人送到牢里去,“本府正想著要去王府拜会,这么巧,侯爷就来了,实在是太让下官不好意思了。”
你会不好意思?赵昉眉头动了动,看看殷子若这副打扮和门外停著的小破车,这闪亮亮的知府三人组分明打算出门游玩的,半点也没有要去永夜城的意思。
“不用审案吗?”赵昉站起来,走到殷子若的面前,“我把人送来了,你就直接关牢里去?”
殷子若眨了眨眼睛:“审是要审的,不过总要把苦主们都一一找齐了才好一同审。这么热的天,侯爷不如先回去休息?等升堂了,本府再去请您一同来听审?”
赵昉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送人出衙门,三人刚松口气,却见赵昉在马背上回身,用马鞭指著墨然道:“看阁下气度相貌,莫非是京中的墨然墨统领?”
墨然一惊,这人自己从未见过,如何能猜得出来?
“殷大人身后的师爷,应该就是传说中推断案子如神的白景瑄白先生了?”
白景瑄也是一惊,自己跟著殷子若判案,平常很少露面,识得自己的人并不是很多。这人消息到周全得很。
“殷大人,有这两位跟著,好福气。”说罢举鞭一挥,已带人绝尘而去。
剩下殷子若在那里跳脚:“什么好福气,你是说我这个青天的名头都是靠别人混出来的吗?你个小纨绔,神气什么!”
白景瑄一把捂住殷子若的嘴直叹气。
“这里是安平,不知道有多少永夜城的人……你还想不想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当官啊!”
墨然拍了拍殷子若的肩道:“好了,别跟他一般见识。不是要出游的吗?再不走,到午时就更热了。”
殷子若抬头看看天,突然觉得很郁闷又有些沮丧。
“算了,今天不出门了。回家,写告示去。”
于是殷子若关上门,亲手写告示,称顺意侯大义灭亲,把永夜城的两个扰民的恶兵交来,详述了下身貌体征,让苦主三日内来府衙报备。殷子若一边写一边呕,还大义灭亲呢……根本不晓得这个顺意侯跑来府衙到底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