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哦……”鱼庆恩挑了挑眉,“苏五公子约摸见过,难怪有些面熟。两位赏脸光临老夫内宅,可有什么指教啊?”
苏煌面色雪白,紧紧靠在穆峭笛身上,一副吓得站也站不稳的样子。而被他靠着的那个人看起来也好不到那里去,手指一直痉挛般地抓着衣襟,听到鱼庆恩发问,结结巴巴地道:“是……是这样……我们不是要偷偷进去干什么……不……我们的确是……偷偷进去了……可是我们不是……想要偷…偷偷进去……我们真的只是……偷偷进去……”
他这样搅来绕去说不清楚,倒把安王世子安庆急了个脸红耳赤,跺跺脚站出来道:“鱼千岁,我来解释吧,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这几个人一直在喝酒,大家闹得有些忘形,一时起哄就打了个赌,说是如果谁有本事悄悄从千岁内宅拿个南番贡的蛇果出来,大家就凑份子把京城花魁娘子包上一年给他,可是大家都畏惧千岁威严,没人敢去,于是闹来闹去,就闹成划拳决定,划输了的最后两人相互壮个胆儿,必须得去,要是不去,就得出钱把花魁娘子包上一整年给大伙儿。他们两个只是比较倒霉而已,决没有冒犯千岁的意思,我们这几个人都可以做证,还请千岁您高抬贵手,原谅这次吧。”
站在周围的那几个一起喝酒的世家子弟也知道惹了祸,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鱼庆恩听了安庆的解释,不置可否地默然了片刻,手指轻轻地敲敲着桌面,视线缓缓地再次落在两个吓得面如土色的公子哥儿身上。
苏煌与穆峭笛一面努力做出很恐惧的样子,一面暗暗的提起内息,做好万不得已翻脸动武的准备。站在厉炜身边那个紫衣骑年轻人听了安庆的说法,好象有些迷惑,一会儿看看苏煌,一会儿扭过脸看看鱼庆恩,伸手抓了抓头。
“原来只是你们这群孩子的玩笑啊。”鱼庆恩终于收回视线,柔和地笑了笑,“也真是太顽皮了。两位小公子,可曾找到蛇果啊?”
“没……我绕了一圈儿,心里到底害怕,就赶紧出来了……”穆峭笛低着头道。
“我……我也没有……园子太大,不知走到哪儿了,后来酒的后劲儿又上来了,只……只在路上拣着这个东西……”苏煌嚅嚅地道,缩着身子怯怯地从怀里摸出一块乌木腰牌来。
周围的紫衣骑们都忍不住发出哧哧的忍笑声,就连一直面无表情好象所有事都与他无关的厉炜,今天也第一次轻轻皱了皱眉。
“南槿!”紫衣骑副统领周峰象是咬着牙道,“你自己说这是你这个月第几次丢腰牌了?!”
扶苏煌出园的那个年轻的紫衣骑满面通红地走出来,飞快地拿回他的乌木腰牌往腰里一塞,急急忙忙想躲起来,谁知塞得太马虎,没走两步腰牌就又掉了下来,在地上砸得咣啷一响,顿时引起一阵大笑,连周峰都是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南槿又急又羞,脸上早已红到了耳根处,慌慌张张拣起地上的腰牌站回原处,根本不敢抬头看自己的统领一眼,只是喃喃地说:“对……对不起……”
厉炜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笑的人,也未曾理会南槿的道歉,他的目光阴冷地从苏穆二人脸上划过,虽然寒意刺骨,却并没有说一个字。
不过其他的人早已经把这两个年轻鲁莽的嫌疑人忘了,就连鱼庆恩也只是抿了口茶,示意无旰继续他的指认。
无旰瘦小的身影迈步上前时,大厅的气氛顿时又凝重紧张了起来。只有苏煌与穆峭笛悄悄吐了一口气,慢慢放开紧握在一起的手,掌心都是冷汗。
“礼乐刚刚结束时,这位大人站在东角门朝里看了看,但没有进去,接着便是那位公子,大概是佩饰上的珠子滚落了,他一路追进东角门几步远,拣了东西就出去了。最后是这位大人,他从西角门进,一路东张西望,直到抓刺客之声响起才出来。”无旰不紧不慢地说完后,安静地退回角落,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最后指出来的那个人身上。
“金大人?”鱼庆恩淡淡地问,“您做何解释?”
“下官冤枉!”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冤枉?”周峰冷笑道,“金沧,你的意思是说自己根本没进去过吗?”
“不,下官确实进过内园,但下官不是擅入,是千岁爷召唤下官进去的啊!”金沧连连叩首,眼睛都急红了,“下官一向对千岁爷您忠心耿耿,办了不少的差使,决无半点叛逆之心,千岁爷您明鉴!”
“哦?是我叫你进去的?我亲自叫你去的吗?”
“千岁爷是派一位紫衣骑的大人传的话。”
“今天在园子里走动的紫衣骑都在这儿,你指一指是谁?”
金沧满脸是汗地抬起头,在周围仔细的找了又找,看表情似乎是没有找到,急得面皮血红,脖子上青筋暴出,最后把目光投向那个好脾气又迷糊的南槿身上,犹豫了片刻。
“他大概想随便攀扯一个人垫背,先暂时保住小命,”苏煌在穆峭笛耳边私语道,“那个南槿,看起来的确是最好对付的一个。”
“是……是他……”金沧迟疑了一阵子后,果然将微颤的手指向了南槿。
“我没有,”南槿大吃一惊,十分委屈地辩解,“我今天根本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就是他!”金沧大概是已经被逼上了绝路,语气突然之间变得暴烈,“他来传话的时候改过妆,故意不让我看出他的真面目,但千岁爷您知道,我这双眼睛认人是最准的,一定是他没错,是他叫我礼乐过后去内宅的,他说千岁爷有秘事相商!”
“不是我!”南槿着急地连连跺脚,却又因为口拙说不出别的辩驳之语,只会翻来覆去地否认,“真的不是我啦,我为什么要骗他啊?”
周峰侧转身子,用冰冷的例行公事的口气问道:“金沧,他是什么时候跟你传的话?”
“大概是拜花堂前约一盏茶的功夫。”
“南槿,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在……在后院换衣服……”
“跟谁在一起?”
“没人……”
周峰没有再问,转头看看鱼庆恩。
“炜儿,他是你手下的人,你怎么看?”鱼庆恩慢声细语地问。
厉炜缓缓转动了一下冷如寒冰的眼珠,简洁地道,“不是南槿。”
鱼庆恩仰天笑了两声,扶着身边侍从的手站了起来,在金沧面前立定,阴阴地道:“果然不愧是一个南极星,埋藏得真深啊,要不是今天这件事显露出你的真面目,老夫倒还真挺信任你的。可惜的是,你虽然仓促之间想出了一个借口,却找错了替罪羊。”他轻轻向周峰做了一个手势,“老夫也累了,把他带去刑讯府,看他开不开口。”
“是。”周峰一挥手,两个手下走上前,将还要开口喊冤的金沧一下卸掉了下巴,倒拖了出去。一众宾客骇然禁声,整个大厅一时间鸦雀无声。
“老夫先失陪了,各位还请继续尽兴。”鱼庆恩好象根本没意识到这种凝肃的气氛一样,含笑向四周拱了拱手,又轻轻拍拍厉炜的肩膀,低声对他道:“今天大喜的日子,你也别生金沧的气了,他是逼急了才敢乱找紫衣骑的麻烦,谁让南槿那孩子一副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呢?”说着又笑了两声,带着几个贴身的护卫向内院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客人们哪里还有继续尽兴的心思,鱼庆恩一走,立即一个个强颜欢笑来到厉炜面前说了两句吉祥话,纷纷告辞,主人也根本没有想要留客的意思,霎那间如云宾客走了个干干净净,苏煌与穆峭笛自然也乘乱溜了出来。
两人一路上思绪有些烦乱,埋头想着心事,半句话也没有交谈,直到回到了苏府的小院,穆峭笛才长吐一口气道:“今天好险,如果不是我们事先多了一个心眼,先引着安庆世子他们打那样一个赌,多半已经栽进陷阱里去了。”
苏煌深蹙着眉头,跌坐进靠椅上,将头向后一仰,闷闷地道:“那个金沧,绝不可能是一个南极星啊。”
“这还用说。你也不想想,他手上沾了我们多少同伴的血?”
“既然他不是南极星,说明他的辩解很可能不是胡编的,真有一个人扮成紫衣骑骗他进内宅,以此来陷害他。”
穆峭笛点点头,“没错。你觉不觉得今天在鱼府,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南极星?我想在和我们一起喝酒的那一群人中,至少有一个非常象是我们的同伴。”
苏煌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们一提赌注,他立即帮腔。不过我曾经试探着跟他说了一句暗语,他却没有理我。”
“也许他有特殊任务在身。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干扰他才是。”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突然想起自己身为战士却未经批准做了谍星的事,有违南极星的行动准则,不禁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沮丧。
“要是宾先生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苏煌喃喃地道,“齐大哥这次也绝对会把我们骂个狗血淋头的。”
“没关系,”穆峭笛安慰道,“不就是挨骂嘛,又不是第一次了。”
“你当我跟你一样,脸皮厚得象千层饼似的?”
“要不要我把脸皮借一层给你啊?”穆峭笛突然扑到他身上去压着,脸贴脸蹭了蹭。
苏煌气恼之下,正要反击,突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两人立即分开,装模作样地拿起手头最近的书来看。
来者是个小丫头,叫他们去吃饭的。苏煌蔫蔫地应了一声,跟穆峭笛一起来到饭厅。全家人已经聚齐,正在小声谈论着鱼府婚礼上发生的桩桩件件,并且进行着千奇百怪的猜测。满腹心事的南极星搭档没有心情插嘴,安静地吃着饭,直到穆东风点名问话。
“啊,什么?”苏煌呆呆地抬头。
“你穆叔叔是问,你们两个怎么会跑到那个老鱼贼那里去的?”苏沛气呼呼地瞪着小儿子。
“喔,是安王世子邀我去的,我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您又吩咐我多照应穆……呃……穆哥哥(还是不习惯这个称呼啊),所以我就带他一起去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跟老鱼贼的爪牙交往!”苏沛怒道,“你爹一世忠良的清白名声,总有一天要毁在你的手上!”
“安王世子哪里是什么什么爪牙啊。再说我们只是去看看热闹而已,又没有干什么丢您脸的坏事。”苏煌咬着一个肉丸子顶嘴。
“你还说!”苏沛呼地站了起来,“我叫你学好不学好,自己一堆狐朋狗友倒也罢了,峭笛刚来京城,你什么地方不好带他去,偏带去那个老贼府里!是不是很久没尝过家法的滋味,皮又痒了?小二,你去拿家法来,小三小四,把小五的裤子给我扒下来,我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话音未落,苏煌已经极为敏捷地跳了起来,飞奔到屋角的柱子后面躲藏两个哥哥的奉命抓捕。
“苏伯伯,苏伯伯,”穆峭笛虽然也很想看苏煌的裤子被人扒下来的样子,但一看瞧苏二拿来的家法有手腕那么粗,立即舍不得了,赶紧上前解劝,“都是峭笛不好,想从近处看看那个老贼是什么模样,才让五弟带我去的。苏伯伯一定要打,就请先打峭笛吧。”
穆东风也一把将苏沛拉回椅子上坐着,道:“孩子们不懂事就教一教嘛,别动不动就打啊杀的,可怜小五生得瘦弱,你那杀威棒似的家法他怎么禁得起?小五,你也别躲在柱子后面了,来跟你爹认个错,继续吃饭吧。”
向老爹认错是苏煌的家常便饭,根本不需要过脑子,张口就来。穆峭笛忍着笑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挟了一块蜜汁烧鹅在他碗中。
“老爷明天不是还去训练新兵吗?”苏夫人贤惠地给丈夫盛汤,“就不要跟小五呕气了,多吃点。”
苏沛再瞪了儿子一眼,这才重新端起饭碗,扒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对好友道:“你不是说想看看新的征兵细则吗?明天一起去兵部吧。”
穆东风叹一口气道:“明儿恐怕不行。巡卫府就是这样,闲的时候真闲,忙的时候事情就挤在一堆儿来。有弟兄来报说,西柿巷来了三个外地人,租了个小院子住,说话有胡族口音……”
“您说什么?”苏煌与穆峭笛齐齐地大声问道,吓了穆东风一跳。
“……呃……您说有三个胡人到京城来了?”穆峭笛忙解释道,“我今儿还在跟苏五弟赌呢,说不会有胡人敢到这里来的,除非是使者。”
“你们这俩孩子,怎么什么事情都拿来赌啊。也没确定那就是胡人,听说他们住下来这几天一直行踪安静,没有惹事,我只是因为身负巡卫之责,不太放心,所以明日抽空过去看看。”
穆峭笛“喔”了一声,与苏煌对视一眼,两人都赶紧加快了吃饭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