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你有几个月身孕了?”
蓓莎将头从桶子上方抬起,坐回地上,用手帕擦了擦嘴。“你是怎么猜到的?”
乔西耸耸肩。“这并不难,因为你每天早上都呕吐。所以你有几个月身孕了?”
蓓莎勉强站起身来。最近一阵子以来,乔西是她唯一可以说话的对象。“我不知道。我记不得上一次月事来是什么时候。”
乔西把一碗粥放在桌子。“呕吐的现象通常再三个月之后会消失。”
“你是说我不会这样吐到孩子出生吗?”蓓莎略微松口气地问道。
“大部分的女人是如此。”乔西回答道。“不过有些女人是例外。”
“我大概就是那种例外的吧。”蓓莎忧郁地说道。
“主人知道吗?”乔西问道,替她打开牢房的门。
“等到我确定之后,却一直找不到时机告诉他。”蓓莎走出牢房。过去的五天她过得并
不好。她的双腿需要走动,身体则因积满太多过剩的精力而无法入睡。
“乔西,我可以去河边走一走吗?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
乔西看起来十分不安。“我知道你不会逃跑,但没有上面的命令,我实在不能这么做。”
蓓莎觉得沮丧不已。过去那个她所认识的瑞夫,是绝对不会让她受到这种待遇的。
“或许我可以派人去──”乔西的话被一阵尖锐的号角声所打断。虽然这里离村落有一段距离,但他们依然能够听到马蹄声和人们的叫喊声。
“怎么回事?”蓓莎立刻走到铁窗边,她的全身血液沸腾着。她清楚地知道答案。瑞夫回来了。
“我去看一看。喝你的粥吧。我很快就回来。”乔西匆忙地离去。
蓓莎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她静静地喝着粥,一点食欲也没有。但她知道自己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是为这个孩子而活的。她的血液为他而流动。她为他而思考、呼吸。
仿佛她的身体已经遗忘自己的存在,她所做的一切完全都是为了腹中的婴孩。
她听到外面传来号角及鼓声,还有军队行进的脚步声。
狄瑞夫不再是个亡命之徒了。他是名正言顺的罗斯堡伯爵,为他的国王而战,而温蓓莎则是他的阶下囚。不管他为什么回来,理论上他都不会理会她的存在。不过他应该会来看她的──至少说句话──或派乔治、乔西,甚至威尔过来转告她些什么。
乔西走了回来。“是瑞夫吗?”蓓莎急切地问道。
“是的。”乔西说道。“他们回来了,还有王子的部队。他们说将会有一场大战。军队准备明天早上出发。”
蓓莎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你见到瑞夫了吗?”
“没有和他说话┄┄你吃完了吗?”乔西指指桌上的碗。他的眼中带着疑惑的表情。“他看起来很忙┄┄加上王子一行人也在这里。”
“我想如果他要跟我说话,他会过来的。”蓓莎走回牢房中。“毕竟,他知道我在这里”
“可是他不知道你怀孕了。”乔西说道,将牢房的门锁起,然后拿起桌上的空碗。“我会带午餐过来。”
蓓莎躺回床垫上,听着大门被锁上的熟悉声音。瑞夫打算把她关在这里多久呢?直到战争结束吗?他会再开口跟她说话吗?或许有一天,乔西会打开门告诉她,她已经自由了,她可以任意到任何地方去,只要离狄瑞夫远远的?而她腹中这个私生子呢?是否永远无法认识自己的亲身父亲?
瑞夫走进他的小屋中,这个他和蓓莎一起住了好几个月的地方。她冬天穿的斗篷依然褂在门後的钩子上,而他知道如果他走上楼,会看见她的睡衣依然褂在床头。他甚至会开始幻想她轻盈的身体压在床垫上的影子。他自己的身体比她重很多,因此蓓莎总是紧紧地依偎在他身边,躺在他强壮的臂弯中。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心痛过。即使在年幼时就失去双亲,听著父亲最後的遗言,以及子弹夺走他父亲的性命,看著自己的家园被大火烧成灰烬,甚至在他站在死去的母亲及妹妹的遗体前。不知该如何埋葬她们。那些痛苦似乎都比不上现在他所感受的心伤。
因为那时他的未来依然是有希望的。而今,他却感觉彷佛自己失去人生的目的。对未来已经没有任何期望。也不想去计划。他这辈子第一次,完全地付出了自己,把他的信任、忠贞、以及他的爱,献给另一个人。
他曾经爱过,不,他依然爱著她,而她却欺蹁了他,利用他的爱背叛了他。想到这点简直令他无法忍受。
“她在这里吗?蓓莎在这里吗?”托比和路克冲进屋内。他们在小屋中四处张望著。
“她不在这里吗?”路克失望地问道。
“她没有在这里。”托比说道。他抬起头望著他的父亲。“她在哪里?”
瑞夫本来以为他们会很快就忘了蓓莎。但他这才发现自己错了。他们先前之所以没有问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以为她回到村落中来了。而现在两个孩子都用疑惑和谴责的眼神盯着他。瑞夫暗自在心中咒骂自己的愚昧。蓓莎在他们的生命中,已经占有一个无可取代的地位,就像她在他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一样。
现在面对自己儿子的询问眼神,瑞夫感到自己不能再逃避现实了。他不能把蓓莎关在牢中一辈子。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他对两个孩子说道。
两个男孩用怀疑的眼神望著他。“她在哪里?”托比重复问道。
“她什么时候会回来?”路克也同道。
“我不确定。”瑞夫勉强开口说道。“她有一些事要做。”
“可是她连再见也没有说。我还以为她会在这里的。”托比疑惑地说道。
“她是临时紧急离开的,而她不想把你们从睡梦中叫醒。”瑞夫说道。“这点我已经解释过了。你们要去贝夫人家待几天,所以我要你们赶快去整理东西。”
虽然他曾和蓓莎说过,他不会让他们待在妓院中,因此才带他们一起去围攻葛氏城堡的。然而,他却不能带他们去上战场。瑞夫有种感觉,知道这场战争将会是血腥的一战。
“对不起,主人┄┄”乔西出现在门口。“我能单独和您说句话吗?”
瑞夫知道他一回到村中,就必须和乔西谈囚犯的事。“小鬼们,快把东西收拾好。等你们一准备好,比尔就会带你们去。”
“我们已经都准备好了。”托比说道。“在上次我们离开之前,蓓莎就已经帮我们收拾好东西了。”
“是啊,这里没有我们要的东西了。”路克也附和道。
“那么就出去玩吧。”瑞夫催促两个孩子出去,然后将门关上。“她怎么样?”
乔西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瑞夫突然感到一阵惊恐。“怎么了?”他问道。“她还好吗?”
“是的,主人。那个丫头还好。”乔西缓缓地回答道。“不过她需要活动一下┄┄偶尔去河边散散步什么的。但因为我没有您的命令,所以┄┄”他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主人。
瑞夫在伤痛之下,早已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蓓莎。而此刻,所有和她有关的回忆又充斥在他脑海中。那个活力充沛的她,一头橘杠色的秀发,以及充满淘气和欢笑的慧黠绿眸。想到她被监禁在小小的牢房中,无所事事,空气又不流通,瑞夫不禁开始感到心疼不已。但他随即又想到她对他所做的事。顿时所有的美好回忆和温柔的感觉全部消失了。
“我不希望两个孩子知道她在这里。等到比尔把他们带走,明天早上我们离开之后,你就可以放她自由。”他平淡地说道。告诉她,等我回来时,我不希望看到她在这里。”然后他对乔西挥挥手,走上了楼梯。
乔西听着瑞夫拖着步伐走上楼梯。他先前也看到了主人脸上愤怒的表情。过去的一个星期。他也在蓓莎脸上看过同样的神情。这两个人显然为了某个理由,让彼此都活在痛苦之中┄┄而这个理由是活了一大把年纪的乔西所不了解的。这么做实在太不值得了。况且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如果瑞夫照他计划把那个丫头给遣走,那么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乔西暗自在心中做了决定,然后走出小屋。
蓓莎坐在牢房中,含着泪水静静地等着乔西。已经过了中午,但那个老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终于,她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抱歉我来晚了,不过今天实在很忙。”乔西把一个餐篮放在桌上。“我希望你不会以为我把你给忘了。”他替蓓莎打开门,看到她噘起的嘴角,以及眼中的泪光。
“不,我没有那样想。”蓓莎走出牢房。“村中发生什么事了?”
乔西替她打开篮子。“没什么┄┄就是一些军队的事。来,吃吧。别忘了,你是吃两个人的份呢。”
“我怎么忘得了呢?”蓓莎沈默地吃着,试图压抑想问他有关瑞夫的冲动┄┄不去问他是否有提到她。
军队在清晨离开了。蓓莎在牢房中踱着步,脑中不停浮现着瑞夫在战场上死去的模样,倒在血泊中痛苦地呻吟着。突然间她听到了马蹄的声音,然后监牢的大门被打了开来。
“瑞夫吗?”蓓莎冲到铁栅前。她的手心冒着汗,一颗心猛烈地跳动着。“瑞夫┄┄”
进来的是乔西。他的眼中带着一抹光芒。“出来吧,丫头。”他替她打开牢房的门。“军队在半个小时之前离开了。”他对她点了点头。“走在最后的不是狄家的军队。狄家人走在最前面。这样你就可以混在队伍的最后方了。那些人不认识你,所以不会有问题。”
“你在说些什么啊,乔西?”蓓莎走出牢房。乔西脸上带着一抹兴奋的光采,而蓓莎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希望。
“你必须和他们一起走。”乔西说道。“我帮你带了你的剑和枪过来,还有乔治拿走的小刀。这里还有你的盔甲,头盔以及外套。你的马匹我也替你准备好了。军队正往马斯顿高原前进,快走吧。”
突然蓓莎明白了一切。乔西打算放她自由,并且让她去追求自己的命运。她不再是个无助的囚犯了。
她穿上盔甲和军服,同时在心中告诉自己,瑞夫会听她解释的。她不会允许愤怒或复仇的阴影阻挡在他们之间。她会让他听她说话。
当蓓莎装扮好之后,她对乔西说道:“你会照顾小奇吗,乔西?”
“是的。别担心小狗了。”乔西回答道。“快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蓓莎跳上马背。“谢谢你,乔西。我不会忘记这一切的。”
“唉,我是个老头了。我无法忍受看你们年轻人如此无意义地折磨彼此。你去追他吧,把事情谈清楚。主人有时候固执得像头牛一样,不过我们大家都有犯错的时候。”他对她挥手道别。
今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蓓莎骑在马背上,呼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现在天色依然很早,但太阳已经高挂在空中。她骑着马,缓缓地往前方的山头走去。
瑞夫会听她解释的。他一定会的。
他们离开狄家村已经两天了。蓓莎混在一群新兵之中,因此没有被发现。她已经学会如何表现得像个军人,而且也没有人问她是属于哪个军队的。
每当她看到瑞夫,她的腹部就会开始翻搅,身体也因渴望而疼痛。她需要依偎在他身边,让他的手臂拥着她,闻着他肌肤和头发的味道,并且用她的手指抚摸着他如丝般的金红色毛发。
她渴望看到他温柔的目光。因为,当他那双眼睛最后一次看着她时,是如此地冷漠无情。她想要挥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重新让他的眼眸恢复那股温柔,幽默的神情。
每次她从远距离望着他,她都担心他会察觉到她深情的注视,会感觉到她强烈的需求,而那股热情也会像潮水般涌上他。有时候,她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她甚至觉得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然而,他没有一次朝她这里看过来,而蓓莎害怕面对他,担心他又会拒绝她。因此,她只能从远处看着他,用她的双眼满足自己的需求。
一天下午,蓓莎偷偷跟在威尔和瑞夫身后,沿着河岸边走去。他们似乎没有说什么话,不过就算有。蓓莎的距离太远,也不可能听清楚。他们来到河岸边,而蓓莎则躲在后方的一个树丛中。现在她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了,然而,他们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脱下身上的衣物,然后走进河中。
蓓莎看着眼前这赏心悦目的一幕。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瑞夫的裸体了。她看着他赤裸的背,以及他身上强健的肌肉,他的窄腰和窄臀。当他弯下身去,将水泼在脸上时,她看着他结实的臀和大腿,感觉到自己的下腹部升起一股欲望。威尔的身材也不错,不过比不上瑞夫来得性感。他的全身散发着一股男性的活力。
两个男人游泳了十分钟,然后瑞夫从水中站起。他身上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蓓莎注视着他每一寸的肌肤,回忆起过去的欢愉。
她酷爱他平坦的小腹,他高耸的臀骨,以及他宽阔的胸膛。她更爱极了他的肚脐。她曾将红酒倒在他的肚脐上,然后用舌头舔舐着。在她的探索下,他总是会蠕动着身躯,他的大腿紧绷着,腹部的肌肉也会颤动起来。甚至现在,她依然记得她的舌尖舔着他的硬挺尖端的咸味,感觉到他的男性象征在她口中颤动,以及她的舌头挑逗地来回游移。
蓓莎蹲在树丛中,望着瑞夫用衬衫擦干他的身体,她的全身因欲望而悸动不已。她的手颤抖着,双膝发软。令她不得不跌坐在草地上。
威尔也从水中走了出来,然后坐在他堂哥身旁。蓓莎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如果你对明天的一仗没有信心,瑞夫,那你为什么还要打呢?”
瑞夫沈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道:“两个理由。第一,我已经承诺要效忠国王,而既然这是国王的旨意,那么我必须服从┄┄”他停顿一下,又说道:“如果有任何狄家的士兵不愿意冒生命的危险参与这场战斗,他可以不必参加。我会谅解的。”
“你知道不会有任何人要这么做的。”威尔反驳道。“他们都会为你卖命。”
“我知道。但他们为什么要打一场必败的战争呢?”瑞夫耸耸肩。“我相信双方的士兵一定都有人这么认为。”
“那第二个理由呢?”威尔问道。
瑞夫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想要和葛凯托在战场上面对面。”
“杀了他会让你很高兴吗?”威尔犹豫地问道。
瑞夫躺在草地上。“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这就是唯一的理由吗?”威尔听起来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瑞夫侧身躺着说道:“我好像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威尔。”
“因为蓓莎的关系吗?”威尔迟疑地问道。这个话题本来是个禁忌,但他依然冲动地问了。
瑞夫又沈默下来。然后他坐起身,拿起他的湿衬衫。“我已经得到一个结论,威尔。一个男人一生只能把自己献给一个女人┄┄献出他的心和灵魂。如果没有得到应得的回报,那么未来就是一片了无希望。”他穿上他的长裤。“来吧,该回营地去了。”
威尔也穿上衣裤,然后两个男人又默默地走了回区。
蓓莎一直躲在树丛后,过了很久才起身走回军营。
蓓莎蹲在营火旁边。一边吃着烤香肠,一边和两个士兵玩掷骰子的游戏。这两个年轻人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感到十分害怕。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战场上,而蓓莎的喋喋不休似乎让他们稍微遗忘了他们的恐惧。
她偷听到瑞夫和威尔的那段谈话,让她感到既兴奋又绝望。瑞夫是爱她的。但他的言语中也透露,这份爱已经逝去了。时间不多了,今晚她必须找他谈一谈。她告诉自己,等她结束眼前的游戏,她就要去找他。
当她拾起从另外两个士兵身上赢来的大把铜板,准备站起身离去时,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那是叫喊声、枪声、马蹄声,还有剑相击的声音。营火旁的士兵们立刻站了起来。将食物和麦酒推到一旁,拿起扔在身边的武器。战斗的声音继续从后方传来。
蓓莎立刻溜到一棵大树后方。她不是来这里打仗的──不是来这里冒险和她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战亡。
显然地,敌军决定开始突袭。四周开始一片混乱。突然间一匹马冲了过来,上方坐着一个身穿盔甲的骑兵队骑士。
“喂,就是“你”!”他对蓓莎喊道。““你”是哪一个军营的?”
“狄家的。”蓓莎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他挥舞着手上的剑说道。他的脸因惊恐而通红,眼中也带着血丝。
“我来找另一个军营的士兵。”她喘息道。那个男人把她错认为是逃兵了。“我正准备要回去。发生什么事了?”
“快回“你”的军营去吧。“你”的长官会告诉“你”情况的。”然后他骑着马,消失在树丛中。
蓓莎脱下头上的头盔,露出一头长发。她不能再穿着军人的装束了。她也脱下身上的盔甲。然后往营区的外围爬去。她闻到了弹药的味道,听到附近的枪声和剑声,以及人们呐喊、尖叫的声音。恐慌的气氛令她不禁打起寒颤。
蓓莎躲在一棵橡树后方,她全身的血液沸腾,嘴唇也因恐惧而颤抖。她爬上树梢,坐在一根树枝上,俯瞰着前方高原上的情景。
起初她看不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她分不出谁是敌军、谁是我军。枪枝和大炮的浓烟遮去了她的视线,只能隐约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和马匹。片刻之后,蓓莎才终于分清两边的人马,而她也清楚地看到皇家的军队一片惨败。他们的人数本来就比敌方少,加上被攻得措手不及,他们根本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然后她看到狄家的旗帜。她也想要到战场上去,和她的朋友及同伴们一起打仗。她本来打算在战斗之前,把私人的恩怨解决,而今,她只剩下这个一起分担危险的机会,和她的爱人,她孩子的父亲肩并肩站在战场上,面对一个未知的未来。
但她并没有移动。她依然坐在枝头上,一双手摸着她的腹部,眼睛盯着前方血腥的战场,一颗心绝望地沈了下去。
瑞夫知道他身旁的人一个个地倒了下去。他看到乔治倒下去,那个曾是他的良师益友的男人。瑞夫冲到他身边,但乔治已经死了,他的眼睛盯着橘红色的天空,身体躺在一摊血泊中。
瑞夫替乔治合上眼睛。缓缓地站起身来。他重新跳上马背。他看到拿着狄家旗帜的保罗,从马背上摔了下去。瑞夫骑到保罗身边,一把将他手中的旗帜接了过来。
现在,瑞夫决心为这些替狄家卖命的士兵们而战。这些和他一起过着亡命之徒的生活,一起为狄家奋斗的勇士。是他为了自己的私利,把这些人拉到战场上来的。而现在他们死了,他必须还给他们一个公道──而那就是最后的胜利。
他骑向混乱的战场,奋力地与敌军战斗着。子弹飞射过他的耳边,但他无所畏惧,依然勇猛地向前冲去。突然间瑞夫看到了葛家的旗帜。然后他看到了葛凯托侯爵,坐在一匹灰色的马上,指挥着他的手下,与国王军队奋战着。
瑞夫骑着马向凯托走去。起初凯托没有看清楚,然后他终于明白来者是谁。
“狄瑞夫。”凯托说道。
“葛凯托。”
瑞夫开始往战场的外围骑去。凯托跟在他身后,直到他们停在高原的一角。然后,两个男人拉起马缰下了马。
瑞夫把狄家的旗帜插在地上,然后脱下身上的盔甲和头盔。凯托也脱下自己的盔甲。现在两个男人身上都只穿着普通的衣物,面对面地望着对方。
“比剑吗?”凯托用鄙视的口吻问道。“还是剑和刀一起来?”
“都可以。”瑞夫用同样轻蔑的口气说道。
凯托说道:“那么就比剑吧。”他把剑从腰间抽出,并将剑鞘扔在地上。
瑞夫做了同样的动作,将剑拿在手上。
他们站在彼此的面前。
蓓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决定从树上爬下来。或许是本能要她这么做吧。她也没有多想,只知道国王的军队已经输了。她也知道,在那个血腥战场上的某处,她会找到瑞夫。如果他死了,她会找到他的尸体。那会是属于她的。那是她唯一仅有的。虽然她没有办法在他死前与他言归于好,但她会试图与他的尸体言和。她曾经拥有他的爱,而现在她怀着他的一部分。
倍莎走在马斯顿高原上。傍晚的星星已经出来了。她走过一具具的尸体,走过那些伤兵的身旁。她仿佛像个鬼魅一般,听不见那些士兵的哀嚎声,受伤马匹的嘶鸣声。她闻不到血的味道,甚至感觉不到脚下的土地。
她一直往前走,直到她看到前方的地上,插着狄家的旗帜。然后她听到剑身相击的声音。在四周的一片寂静中,那是唯一的声响。然后蓓莎听到了沈重的喘息及呼吸声。
蓓莎本能地往前走去。她看到两个男人拿着剑,正在做决死之斗。他们的剑在夜色中,宛如银色的鱼儿般,在空中飞舞着。
蓓莎看到他们的剑术不相上下,而她知道这场争斗迟早会结束的。他们其中一个必须死。或者,他们两个都会死。
这时蓓莎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他们难道不了解,有多少人深深地爱着他们吗?他们难道不明白,有多少人需要仰赖他们而活?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的死将会让多少人伤心?
蓓莎从靴子中拿出她的小刀。她眯起了眼睛,盯着两把相斗的剑。两个男人都没有注意到黑暗中的她。他们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只专注于眼前的打斗。蓓莎静静地躲在一旁,仔细地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当时机来到时,她丝毫没有迟疑。小刀从她的手中飞了出去,击中了凯托的剑。他的刽掉落在地,这时蓓莎冲了出去,挡在凯托面前,瑞夫的剑离她只有几寸之遥。
瑞夫放下了剑身,然后伸出手将蓓莎拉起来。他紧抱着她,摇晃着她的身体。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怎么可以做出这么危险,这么愚蠢的事”他怒道。“我差一点就杀了你”他紧紧地将她抱在还中,摸着她的头发,抚着她的颈子,抓着她瘦弱的肩膀。
蓓莎勉强挣脱开来。她的怒气依然没有消失。她愤怒地啜泣着,同时内心欢喜地知道,瑞夫依然爱着她。她可以从他的触碰和声音中感觉得到。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她愤怒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今天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她转身面向惊讶的凯托。“你们的父亲憎恨彼此又怎么样呢?这和你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还有你们的子孙?”
“等一下┄┄”凯托抬起一双手欲阻止她,但蓓莎没有理会。
“莉薇怎么办呢?”她问道。“如果你死在和瑞夫这场无意义的决斗中,你的孩子怎么办?你认为他们在乎三十年前发生的事吗?他们要的是他们的父亲,他们需要──”
“住口!”凯托怒道。“我不允许一个丫头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有什么关系?”蓓莎说道,转身面向瑞夫。她的绿眸中冒着怒火,她的身体激动地颤抖着。“两个男孩怎么办,瑞夫?”她问道。“你想要让他们变成孤儿,就像你自己一样吗?无亲无故地被驱逐?他们的身份呢?如果你把自己的性命牺牲在复仇之中,那他们要如何过日子?”
她望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眼中的怒光,但她没有理会。她走向他,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眸。“还有这个孩子呢,瑞夫?”她将右手放在小腹上。“我不希望让这个孩子成为遗腹子。”
这句话让两个男人震惊不已。凯托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瑞夫听到蓓莎的话。也看到她放在小腹上的手。他想起他的母亲当年也是这样,试图保护着那个没有父亲、未出世的孩子。他想起他那死去的妹妹,一个全身发紫,一动也不动的婴孩。
“我的孩子?”他嘶哑地说道。
蓓莎听出了他口气中的疑问。“不然还会是谁的?”她反驳道。
“你知道多久了?”瑞夫问道,将一双手搭在她肩上。
“在围城行动之前吧。不过我不太懂这些事,所以我不是很碓定。”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亲爱的?”
“起初我是不确定┄┄后来当我确定时,你根本连话都不愿跟我说了。”她说道。“如果我那天晚上告诉你,你是不会听的,对不对?”
“对。”这个字夹带着无法言喻的懊恼。他是多么想要拥抱她,抚平她内心的伤痛,将她眼中的悲痛赶走,乞求她的原谅,但她依然和他保持着距离,愤怒和痛苦像一道墙般隔在两人之间。
“我之所以溜进城堡,是因为我想要┄┄我需要┄┄去告诉┄┄”蓓莎停顿下来,用一双手梳通头发。她已经不再愤怒,而那道隐形的墙也消失无踪。
“莉薇吗?”
蓓莎点点头。
瑞夫无法用言语表达他的难过,但他知道现在他可以拥抱她了。他将她紧抱在胸前,用他的大手安慰地抚摸着她,带给她所需的平静和慰藉。“原谅我。”他懊悔地说道。“在我认识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直到有你在身边。”
凯托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一点也不明白,但看到眼前这情绪化的一幕,让他缓缓地将剑收起。“狄瑞夫,我的侄女怀了你的孩子吗?”
“是的,葛凯托。”瑞夫带着笑意说道。“看样子我们两家要结为亲戚了。”
“蓓莎是她父亲的孩子。”凯托微笑道。“而她也和她父亲一样,选择了一条与传统不同的路。我想祝福你们两个,狄瑞夫,不过你可能不会接受我的祝福┄┄”他耸了耸肩。“我父亲是个死硬脾气的人。他做事经常固执己见,而没有想到后果。当你父亲选择与国王不同的意见时┄┄我父亲便接受了国王的旨令,前去捉拿你父亲。”
凯托轻笑一声。“看看我们现在的阵营,这似乎有些讽刺。我父亲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选择站在与国王相抗的一边。”
“我无法改变我父亲对你父亲所做的事,但我可以看在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份上,忘记我们两个家族之间的仇恨,如果你愿意这么做的话。”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瑞夫感觉到蓓莎紧靠向他。他感觉她的肌肤颤动着,还有她急促的呼吸。他终于了解,过去多年来,那些纠缠着他的复仇魔鬼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他父亲。
三十年前所发生的怨愤,没有必要让后代的子子孙孙继续受到折磨。当然,要他遗忘这一切很难,但他愿意这么做。
瑞夫握起蓓莎的手。“你愿意将你的侄女许配给罗斯堡伯爵吗,葛爵士?”
“我不确定我是否有权这么做。”凯托微笑了一下。他伸出手,握住蓓莎的另一只手。
“这个女孩有她自己的心意。你想要嫁给他吗,蓓莎?”
“是的。”这两个字就已经足够了。
瑞夫突然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他感觉好轻松。“那么我们立刻就做。”他说道。“葛爵士,你可以请牧师来吗?”
“等不及了吗?”凯托打趣道。“不过,一个穿着长裤的新娘可是前所未有的。”他走向他的马匹。“我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回来。”
“可是我们不能在这里结婚啊!”蓓莎抗议道。“我不想当个穿着长裤的新娘。”
“亲爱的,我实在不想再等下去了。”瑞夫坚决地说道。“反正你一向都是穿着长裤。我不认为你穿什么会有任何差别。”
“可是我不是当伯爵夫人的料。”蓓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反驳,但她就是忍不住。“我是葛家的私生女!我怎么能够当罗斯堡伯爵夫人呢?”
瑞夫将她转身面向他。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专注地凝视着她。“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蓓莎?”
她无奈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这真的是胡说吗,瑞夫?”
“当然。”他说道。“而且以后我不准你再这么说了。”他摸着她的脸颊,然后柔声说道。“你是我的一切,蓓莎。我无法想像我在你身上造成的痛苦,但我发誓从今以后,我会永远爱你、珍惜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当晚在军营中,在牧师的祝福下,凯托拉着蓓莎的手,将她交给了瑞夫。他把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戒指上方有着罗斯堡的家族徽章。蓓莎紧紧地将戒指握在掌心。
那天晚上,他们检视了狄家阵营的伤亡人数后,蓓莎坐在马背上,和威尔及瑞夫一起骑回狄家村。他们回到小屋中,蓓莎躺在他的怀中,身体依然带着激情后的悸动,满足地依偎在瑞夫身旁。
他在黑暗中微笑着,摸着她前额的发丝。
“你在笑什么?”蓓莎喃喃问道,爱抚着他胸前的金红色毛发。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他抚摸着她的背,然后用手掌罩住她的臀。
“我可以感觉到你皮肤的颤动。”她吻着他的乳尖,用一只腿摩擦着他。“我总是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应该会把我吓坏的。”瑞夫说道,将一只手探入她双腿间。“可是没有。”
“因为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将没有任何秘密。”蓓莎轻笑一声说道。她的手在他身体上游移,然后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