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就在七英里外的丹森宅邸,宇修和山姆坐在厨房里,解释他的计划和山姆在其中的角色。不过每隔一阵子,他的声音就会褪去,眼神飘渺,有好几次他起身去开门,聆听。
“怎么了?”
“我不知道,山姆,我只是感觉到筱岚,我能够感觉她的恐惧。”他说。“可是此刻我不能做什么……我真想念那只该死的狗,”他砰然甩上门。“事实上,我相信整个天杀的动物园。”
“我明白。”山姆说。“少了他们有些安静。”他起身。“你能睡吗?”
“不能,”宇修摇摇头。“我要去弹琴,不会吵到你吧?”
“从来不会,”山姆走向门口。“我去睡了。”事实上,琴声只有一次吵到他,那可怕的时刻是宇修当时正和心中的恶魔及酒瘾争战,那些骇人的音符充满漫漫长夜。
宇修弹奏着他一度为筱岚弹过的催眠曲,仿佛她可以听得见,琴声能使她得着安慰。
她知道他离她有多近吗?他试着用音乐来告诉她,仿佛声音能随着夜风,送到七里外的村庄。她睡了吗?他祈祷她睡着了。
……纯洁无忧的安睡吧,
睡眠能织起散开的安慰网,
每一天生命的死亡,涤清疼痛的劳力,
安抚受伤的心灵,是伟大自然界的第二种疗法,
生命欢宴的大滋养。
在她走进他的生命时,生命中充满伪装的恶魔。明天晚上这一切要做个了结。
筱岚又冷又僵地醒过来,阁楼没有火炉,窗户天色未明。
她起身去洗脸,水都冻结了,托盘里面剩下的面包干而变味。她又饿又渴,两种状况都不能解决,只好再回床上,缩在棉被下保持温暖。
好几个小时过后,她才听见脚步声,杰士和仕平开门进来。两个人都没开口,仅仅站在床沿,俯视她露在棉被外面苍白的脸。她仰视,看见杰士脸上的冰冷和漠然,仕平则是充满饥渴的欲望。而在这一生中,她无法决定究竟何者最吓人。
“坐起来喝这个。”杰士终于开口,端着杯子。
“那是什么?”她没有移动。
“你不必知道,坐起来。”
“我又饿又冷。”
“很快就不会了。”他回答。“坐起来,我不会再说一遍。”
“我不要喝。”她别开头,把杯子递出去。
杰士不发一言,接过杯子递给仕平,然后坐在床上,用臂弯夹住筱岚的头,迫使她向后仰,她奋力的挣扎,四肢却被裹在棉被底下。杰士紧紧箍住她的头,并接过仕平手中的杯子。
“张开她的嘴巴。”
仕平的手指残酷地拉开她的嘴,让味道怪异的液体滑下她的喉咙。她被近仰着头,毫无选择只能吞下去。仕平合上她的下巴,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了。然后他们放开她。
“你是傻瓜,”杰士说。“抗拒对你毫无帮助。”
他们走出去,又留下她一个人。她倒在枕头上,惊愕得麻木了,泪水汩汩流下。她口中有一种苦味,突然想到宇修给她的那贴药,味道还没有这么糟糕,可是两者都药草的味道。
这种液体空间是什么功用?不可能是毒药,他们的计划不会是下毒害死她。她恐惧地躺着,等待药效发作。当它发生时,令她大吃一惊,身体开始发热、松弛,头有些沉沉的,但不是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她不再觉得饿,甚至也不太渴,很快就飘进昏昏的困意当中,充满柔软的梦境。
她更丧失时间感,等到房门再开时,她昏昏的,对访客完全缺乏好奇心。罗丝焦虑的脸庞悬在她上方,宛如雾中的月光,筱岚安慰地微笑,或者她以为自己正安慰的微笑。
“来吧,亲爱的,该穿衣服了。”罗丝的语气有一点特别,不过筱岚没再多想。她试着坐起来,跟进门的女仆过来扶她。
“不,我要留在这里。”她昏昏的说。
“你不可以,亲爱的。”罗丝近乎绝望雯。“一旦你坐起来,就会觉得好多了。”
因为她的语气很不快乐,筱岚就再努力一次。这次屋子停止旋转,她才睁开眼睛。
她柔顺地任由人脱掉衣服、擦洗、梳头发。她试着想帮忙,可是四肢重得抬不起来,而且她的思想一直不能集中,老是忘了她要估什么。此刻一切似乎都不重要,屋子也不再冷嗖嗖。
她们为她穿上白色丝质的长内衣、及膝丝袜、白色缎面鞋。她模糊地察觉好像少了某些贴身衣物,可是又想不出来。最后罗丝为她套上一件白色丝质礼服、长袖、皱纹立领,并在她头顶罩上透明薄纱。
“你真美。”罗丝含着泪……这是她为儿子预备的祭品,她努力告诉自己,仕平会做个好丈夫,筱岚和他十分相配,或许她不是太急切,可是这个少女呢?这虽然不是爱情的结合,然而他俩都还年轻,可以慢慢培养,白头谐老。
所有的新娘都有婚礼紧张的反应。她努力装做不知道筱岚眼神涣散行动迟钝的原因,安慰自己只是出于婚礼的紧张。
“下楼吧,亲爱的。”
筱岚被引出囚室,下楼到大厅,觉得自己似乎穿过某种廉幕,脚步轻飘飘的,大厅有些人,在她的视线内飘进又飘出。
“看哪,处女新娘,”杰士走向她,声音突然放低。“可是你和我都心照不宣。”
他的嘲讽并未穿入她飘浮的世界里,事实上,她根本没听见,他扶住她的手,开始走过大厅,那些经过精挑细选的婚礼宾客向后退。这人胸前都有蛇的标志。稍后他们将伴随新婚的一对到地窖去,参加这一项古老的仪式。
波神父站在桌子前面,他的眼神没有焦点,浑身都是酒气,在仕平看来,老波从来不曾清醒,唯有杰士先生的袋包在维持他桌上的面包和酒。
杰士将筱岚交给仕平,手被握住的那一刻,她抬起头,隔着薄纱看着他的脸。一股不安穿透的玫瑰色薄雾,她要和仕平结婚了,杰士说本来就应该这样。可是不应该这样,一定不可以发生。一股激动穿过精神恍惚之境,那一刹那,她觉察到周遭的环境和人群。她闻得到烟味和蜡油的气味。她的双唇在头纱下颤动,仿佛要吐出某种抗议,某种哀求和尖叫。可是她什么都吐不出来,然后那清明的一刻又过去了,那股暖意又回来,她模糊的微笑,站到仕平旁边。
宇修站在地窖门外,那些鬼魂似乎出来会他。山姆站在旁边,耐心地等待。雨雪已停,但是天色仍很阴暗,风寒刺骨。
“有一点无趣,”山姆实际地说。“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直到变成化石吗?”
“对不起。”宇修说,伸手探到门楣石头底下,正确无误地找到小小的裂缝,彷佛昨天他才来过。他拉出那把铜钥匙,插进锁里,门应声而开,气味扑鼻而来。
以前这个气味怎会令他如此兴奋,充满对未知和禁忌事物的期待?然而只有在那最后一次,他才是完全清醒地来到地窖里……全然察觉到刺激和兴奋所掩盖下的邪恶。
山姆点燃提来的油灯,两人一起进门,宇修随手关上身后的门。这里应该不可能有人站岗防守,不过也不值得冒不必要的险。他封锁住脑海中的回忆,只专注必要做的事情上。
“上天帮助,”山姆咕哝地走下地窖。“这是什么鬼洞啊?”
“问得好。”宇修十分赞同山姆实际的论调。
棺台周围的烛台上,火炬插在墙壁,棺台上铺着白色斜纹布,顶端放着一个厚枕头,另一端靠墙的矮长桌上,有酒瓶、一小碟神奇草,和一管鸦片烟。
他站着一动也不动,让一切横扫回来,要克服就必须面对。他闭上眼睛,室内充满狂喜的笑声和鬼魂的低语,以及那一幕幕交缠的人体。
“在那里。”他转身走向彼端的一个黑洞,油灯照亮那个小房间。山姆跟着走上靠墙盘成的楼梯,顶端通往一间视地窖的石室。
“我会在这上面。”宇修静静地说,俯视着棺台。
他取出两把决斗用的手枪,沉默地检查腰间的另一把手枪和短剑。
“好武装。”山姆满意地说。他知道宇修使枪用剑的技巧,一如他知道在炮火之下,他是多么的冷静和精明。眼前只有一个人,他一定会等待机会,小心盘算再出其不意的攻击。
“你到外面去。”宇修将钥匙递给他。“你看见该放在哪里吗?”
“是的。”山姆接过钥匙和油灯。“我一走可就伸手不见五指。”
“没关系。”宇修说。“你知道怎么做?”
“嗯,”山姆淡淡地说,“我走了。”
宇修坐在石地上,靠着墙,望着光线消失,门关上以后,他一个人处在黑暗里,闭上眼睛,倒空一切的心思,专注在确定的成功上。
“你可以吻新娘。”老波咕哝地说,完成程序令他松了一口气。
仕平徐徐拉开筱岚的的白纱。脍庞凑近,突然间,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嘴凑过来。一股无名的恐惧驱走早先的温暖和慵懒,她骇然地了解到发生什么事。她推着仕平,双眼圆睁。
仕平退开来,察觉她的改变。她的心恐惧地怦怦跳,立即垂下目光,让双臂垂在体侧。
“效力淡掉了。”他急急地告诉继父。
杰士把她拉到一边,筱岚现在才察觉她原先以为是一群人的,实际只有少数几位。
“我们必须再给她一些。”仕平低语。
杰士勾起她的下巴,目光紧紧盯着她,筱岚极力抗拒眼中的知觉,这似乎相当容易,因为她似乎和现实之间只有一丝丝的联系,只知道自己必须阻止再被迫咽下那种可怕的液体。
“喝太多会破坏物体。”杰士静静地说。“我们可不要她全身僵硬,她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
东西,空腹使药效更强劲。”
筱岚让目光漫游,唇角有一抹淡淡的微笑。
杰士放开她的脸。“她还好,当我们开始时,我会给她别的。”
筱岚飘飘然地走向一旁坐下来,头开始隐隐作痛,感觉反胃,可是知觉正迅速地恢复过来。她已经嫁给仕平,是他的妻子,至死才分。
她垂着眼睛,火光照在指间盘蛇式样的金戒指上,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只除了宇修……宇修将走入陷阱,被迫观看她启蒙的仪式,然后杰士舍杀死他,对她而言,地窖没什么,成为仕平的妻子……他的囚犯……已是生命的酷刑,其他发生的事都不重要了。可是她必须试着帮助宇修,如果他们相信她还在药力之下,或许她还是有机会救他。
她靠着椅背,闭上眼睛,让他们以为她又在打盹。
在她周遭,声音越来越吵,而她失去时间感,然后听见耳边传来杰士的声音。“来,小妹,是该预备你的花烛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