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最近可能是走桃花运了,所以才会有人频频献殷勤。何维希暗忖。
自第一天那位署名"饶"的不明人士送的九十九朵玫瑰后,随着每天跳百增加,今天已是第九百九十九朵了。
侯恩齐仍是每天至少一通电话,不放弃的邀她吃饭,而她全都不客气的断然拒绝。何母捧着害她几乎走不动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吃力的的着女儿:"你真的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谁?""如果我知道,一定会头一个告诉你。"何维希懒散的坐在阳台的休闲椅上,仰望着蓝蓝的天空。她难以解释为什么喜欢仰望蓝天,或许是她心境一片灰暗,或许她等待着开朗的一天,或许她是希望有一天能到达蓝天……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何母的拍肩动作唤回她的神智。
"没有。"何母白了她一眼。"我看你似乎不喜欢那位侯先生,所以我又帮你安排其他的相亲,时间是礼拜六中午。""随便。"何维希淡应一声。若说不好,她妈妈一定会翻脸,要不就会烦她烦到她点头为止。聪明一点,还是别自找麻烦。
"你别又像上次一样,我前脚一走,你后脚就开溜。"何母警告道。
"不会啦!"她会比她更早溜走。
"不会才有鬼。""如果你不相信,那就别相亲了。""你想得美,这次的对象可是一间电脑公司的负责人,人家出社会有一段时间了,可不像侯先生那样单纯,你说什么他都说好。""你是说在社会上打滚越久的人越奸诈罗!""我哪有这么说!""你言下之意就是如此。""我的意思是,对方见识的比较多。总之,你别想跟上次一样偷偷溜走。""说不定这一次换成你们前脚走,他后脚便溜。""我女儿条件没那么糟。"何母信心满满的说。
何维希脸色微微一变,她为自己的心虚感到深沉的悲哀。她已经把自己完全否决了!"我饿了。""你饿了?"何母惊讶的看着她,"你九点才吃过早餐。""现在十一点半了,是吃午饭的时候了。"阳光变得刺眼,何维希闭上眼晴,眼前仍有光彩浮动。"现在才十点半。""是吗?"何维希睁开眼站起身,"可能是我睡得太少,所以消化比较快,我去补眠。""你还要睡?"何母还是很难习惯女儿与猪无异的生活。
"对啊,妈,晚安。,"晚……安?"她真的被女儿打败了。"算了,我不管你了。记得礼拜六好好去相亲,不要再出岔子。""知道了。"何维希回到房里,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昨晚她八点多就睡了,一直睡到今天早上快九点,睡了这么久,她现在是了无睡意。想了想,她下床坐到电脑前,上了线,到她常去的深沉之府聊天室。
线上名单没有那个人的id。
这是她第一次白天上线到聊天室,也许是贪恋外头的阳光,清澈的晴空,所以白天她都沐浴在阳光下,晚上才有可能出现在网上。而那个人之所以会引起她的注意,原因是只要她一出现,那个人必定也在,要不然就是随后进聊天堂。而且不论她换什么样的ID,他都会很准确的叫出她第一次相遇时所使用的ID——ghost。
她很难不去注意他,纵使她仍不曾在聊天室开口跟他说过一句话。她还记得他曾经擅自与她相约,她当然不曾放在心上。她虽是在晚上才上线,但时间并不固定,而且她也不是每天都会出现在聊天室里。
在她"失约"的隔天,她前脚一进聊天室,他后脚就跟了进来,并以略带责难的语气问她为什么没来?何维希觉得好笑,她又不曾答应他的邀约。她懒得理会他的质问,而他仍三不五时传来他对她的自言自语。
一直到她的id在线上名单消失的瞬间她才赫然发现;他竟然一直叫她"ghost",她当时使用的ID是随手乱按的"654"啊!而且从他的字里行间,她发现他竟然知道她的真实性别。
她有着满腔疑问,却仍是固执的不愿提出来,打定了主意不理他。他想跟她交朋友吗?等下辈子吧!
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从以前的随意逛逛到现在每次一上线就必定先开启深沉之府聊天室的视窗,一进聊天堂就先查看线上名单可有他的巳存在。她带着期待的心情,等着他跟不到她行踪的一天。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因为她已经在聊天堂发了十分钟的呆,线上名单已经将她除名,而那个人仍未出现。
看样子他也是晚上才上网吧。哈哈!她就不相信他二十四小时都守着聊天室。望着别人的对话,她一开始的雀跃心情慢慢转成意兴阑珊、兴致索然,似乎没那个人的存在,光这样看着别人聊天感觉很没意义。她的手移动滑鼠,正要离开聊天室时,对话框显示有人进来了。
是他!她的心跳在刹那间加速。
他一进来立刻送出一句话:ghost,你在吗?
何维希不得不佩服他的神通广大,她很确定他是因为她才出现的。对于网路的知识她懂得不多,但她晓得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至少她就抓不到他上线。ghost,我知道你在!
ghost,还是不愿意说话吗?
他依然如以往般,每隔几分钟就叫她一次。他的行径引起其他人的好奇,纷纷询问他到底在跟谁说话,因为他频频叫唤的"ghost"并不存在线上名单中。
一个嗜好潜水的游魂。他如此回答。
谁在潜水?ID为静儿的人,好奇问道。
一个我有兴趣的游魂。
看到这一段话,何维希放到键盘上的手指慢慢滑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移动滑鼠,关掉视窗,关掉电脑,爬回床上。
她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令她惊讶不已。现实生活中的人频频与她接触,她看得到对方,知道对方所传达过来的讯息,可是她毫无感觉。为什么一个身家资料背景都不晓得,甚至无法确定他是男是女,只知道他在虚幻网路世界里ID的人,会让她产生兴趣?一个我有兴趣的游魂。她也早就对他起了兴趣,不是吗?每次一上聊天室,她心里就在等待他的出现。当地一出现在聊天堂时,她就充满紧张与兴奋等待他发话给她。那是一种难以言喻,很奇妙的感觉。他为什么特别注意她?她真的好想知道答案。想到这里,何维希起身下床,开了电脑,上线进入聊天室。
他是在吗?就算他不在又如何?只要她一连上网路,他便会尾随而至的。进入聊天室,他还没走,他正和其他网友聊天。看来他人缘挺好的,几乎所有的网友不分男女都绕着他讲话。
何维希是用空白进去的,她没有署名发话给谁,直接键入:为什么找我?他一定知道她问话的对象是他。何维希坚信。
果然;他回话了: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他也跟她一样,不署名发话对象。为什么找我?
因为好奇,也因为关心。
你太闲了吗?闲着没事去关心一个陌生人。
我很忙。
果然是怪人一个。很忙的人应该没什么时间泡在聊天室。
我开了十几个视窗,边聊天边找资料。
你认识我吗?
你认识我吗?
我不认识你。
呵……
神经病,有什么好笑的!她不容气的回话。
我是发神经,所以才老是等你上线。
何维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打出几个字;为什么关心我?这是她最好奇的问题。因为你特别!
他是那种专门在网路上找女朋友的人吗?
哪里特别?
行径特别。
何维希没有再回话,他指的是她挂在聊天室却从不发言一事。
她特别?何维希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才不特别,她只是一个不知道明天该怎么活下去的人,有何特别可言。她知道人生尚未走到绝境,还有其他路可以选择,明白生命中的污点,可以想办法转换心境。可是她毫无动力,生命中的能源已经耗尽,她只想每天颓废的活着,等待时间走到人生的尽头。何维希长吐了一口气,手刚移上滑鼠,赫然看到对话框传来一段文字:又想关掉视窗了吗?她一楞,停下手上的动作。怎么了?
简单的三个字,她却可以感受他所传来的关心。好奇怪,她竟然可以感觉到他在关心她?
我正在听一首歌,那是许如芸的"禁止悲伤"。他没有理会她的不理不睬,仍一个人唱着独脚戏,继续和她谈话。
何维希没听过这首歌,她依然懒得回话。
她不需要他的关心,她不会需要的。她并不想跟任何人接触,又为什么要理会他?就因为他成功的攫住她的注意木?以后还是别来这间聊天室好了,她怕未来的发展会脱离她所能控制的范围。
这是方文山作的词,想不想知道歌词?
也不管她是否有回哑,他自顾自的敲起键盘。
爱人的感觉可以很简单,如果你的关怀不要求还。
只是在一个人面对回忆的夜晚,付出最多的人最不勇敢。
被爱的感觉总有些不安,怕给爱的人最后给难堪。
看到这里,何维希脸色变得僵硬,瞪着萤幕上的字句;仿佛心中最私密的一部分被残忍的揭了开来。
说谎过后的天空怎么看都好脏,你的离开只有个答案,那就是背叛!
泪水被关进铁窗,禁止悲伤,我随寂寞流浪。
对你的所有喜欢全面瘫痪,剩遗憾。
誓言在终点之前开始转弯,你的谎被揭穿。
写一篇关于我失去你的文章,却怎么也写不出给你的原谅。
何维希冲动的关掉电脑的电源,紧紧抱住曲起来的双膝,全身微微发颤。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总摆出一副他懂她的模样?为什么他似乎对她的一切都很清楚?她瞪着萤幕上反射出面露恐惧的自己,突然感到好笑。他打那一段歌词不见得有特别意义,也许他真的在听歌,也许他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并不是针对她而来,她却因为心虚而逃走。
是的,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历过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曾受过的莫大伤痛。那她逃走的举动会引起他什么样的揣测呢?会不会认为他说中了她的心事?
何维希伸手打算再次打开电脑电源时,倏地停住了。她干嘛去理会他的想法呢?她干嘛这么在意他?她不是已经决定再也不出现在那间聊天室了吗?就算再次进入,她也会变回之前的GHOST——不跟任何人聊天、我行我素,孤独的GHOST,所以她不需要去猜测他对她的看法。
这样告诉自己后,何维希躺上床,决定睡觉。躺在床上,她辗转反侧,那首从未听过的歌词竟在她耳旁响起。
都是他!没事干嘛来打破她虚假的平静?
何维希气恼的自床上跳起,走出房间,到客厅打开电视,以另外一种喧闹声来遮盖心中的纷乱。玫瑰花在第十一天消失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什么礼物啊?"何母拼命催促女儿打开礼盒。
何维希摇了摇盒子,听见沙沙的声音。她拆掉包装纸;打开礼盒看到物品的刹那,她瞠目结舌,猝然合起盒盖。
"什么东西?"何母想抢进盒子。
"衣服。"何维希将盒子抱在怀里,面色僵凝的吐出两个字。
"他送你衣服啊?是什么样的衣服?"何母兴奋的追问。
"很普通的衣服。"说完,她拿着盒子勿匆忙忙走向房间。
"神秘兮兮的,一定不是普通的东西。"何母嘴里念着,跟着女儿走到房间,不料何雏希竟当她的面将门关上,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何维希坐在床沿,颤抖着双手再次打开礼盒。她记得这件衣服,是那一晚她在酒吧买醉所穿的衣服!会拥有这件衣服的只有那个人在饭店房间脱掉她这件衣服的男人!
何维希翻找檀盒想找出他每次必附在花束上,但她从未看过的卡片。奇怪的是,这一次他没有附上任何卡片,只送来一件衣服。他为什么要在送了数千朵的玫瑰花后,才告诉她他真正的身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想恐吓她,还是威胁她?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随即冲进浴室,将衣服放在洗手台里,拿起打火机点燃衣服。带有化学原料成分的衣服冒出阵阵臭味,这味道引来了何母。
"维希,你在烧什么东西?"何母用力拍打着房门大喊。
何维希对母亲的喊叫置若罔闻,只是凝视着熊熊火焰,整个人呆立不动。她有预感,她"平静"的生活即将掀起波涛。何维希紧紧抱住双臂,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一簇火舌烧着她的手指,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再也没有比如梦魇般男人的出现更令她恐惧的了。无计可施的何母找出备份钥匙打开她的房门,在看到洗手台的熊熊火焰时,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连忙拉走失了魂般呆立的何维希,并取来水桶盛水浇熄火焰。"你烧了什么?"何母瞥见弃置在地上的礼盒,"你干嘛把人家送给你的东西烧掉?"何维希沉默地转身走出浴室。
"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啊?房子差点被你烧掉了!"何母气急败坏的大叫。"我有在注意。"何维希淡淡的回了一句。
"你没事干嘛烧衣服?""因为不喜欢。""不喜欢丢掉就好了,干嘛要烧掉呢?"何母坐到面色怪异的何维希身边,放缓了声调,"你到底怎么了?阴阳怪气的。""没事,我看到上面有一只虫,怕会传染病菌,所以把它烧了。""真的?"何母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何维希下巴抵着膝羞坐在床沿,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何母见女儿这样,心里很担心,却不知从何问起。
"妈,你有没有想过,生活是为了什么?"何维希没头没脑的开口问道。"什么意思?""每天重复做着繁琐的事情,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假日出游,感觉很没意义。""话不能这么说,也是有很多人活得很精采,活得轰轰烈烈,赚了很多钱,成就大事业。""可是有更多人活得庸庸碌碌。""没那个条件就认命点。""所以上帝是不公平的。""上帝本来就不公平。"何母想了想后补上一句:"唯一公平的只有时间吧。""就算不轰轰烈烈,活得平平凡凡的也好。"何维希瞪着床单上的花纹,眼睛眨也不眨。
"平安就好,还有身体也要健康。"说到身体,何母忍不住又开始明念起来,"你呀,每天睡觉不正常、吃饭不正常,这样下去肝、肾都会出毛病。肝跟肾如果出毛病,你就完了。"完了就完了,她正等着呢!"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看她沉默不语,何母有些不耐烦的轻推她肩膀一下。
"有啦,我去收拾浴室。"说完,何维希起身走进浴室。
"以后不要乱烧东西,很危险的。"何母叮咛着。
"我知道。""知道归知道,心里要记得。""好……"何维希尾音拖得长长的。
噩梦并未离她远去,同样的礼盒,在第二天跟第三天分别送达她手上。第二天她收到了内衣,第三天则收到了内裤。和衣服一起送达她手中的是一朵娇艳欲滴、含苞待放的红玫瑰。
何维希感觉自己被人监视,原本是了无生趣的生活顿时陷入恐惧的深渊。她近乎抓狂的质问送货小弟,东西是寄自何人之手。
送货小弟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塞了一张千元大钞在他手上,"帮我查,查到了,这一千块就是你的了。""喔……喔!"送货小弟双眼闪闪发亮,要查资料还不简单,这一千块赚得可真容易。后来送货小弟发现他太乐观了,客户资料当然不难查,问题是对方只留下姓氏,其他的资料全部空白。就这么一个姓氏赚一千块,有良心的地收不进口袋。于是他退给何维希一千块,不好意思的告诉她对方姓饶。
在一旁好奇听着的何母插嘴这:"这我也知道。""你知道?"何维希紧紧抓着母亲的肩膀,"你还知道什么?""知道他姓饶啊,他送花附上的卡片都会写上他的姓氏。""那卡片上有写什么吗?""就写一些纯白玫瑰如你、纯洁无暇如你,那种恶心肉麻的话。"说着,何母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何维希注意到他的用词十分诡异。
"还写了什么?""你想知道,当初干嘛对卡片不屑一顾?"何母不晓得女儿心中的恐惧,故意吊她胃口。
"妈!"何维希不耐烦的喊了一声。
"哎呀,我忘了啦,谁会去记那种东西?花又不是送给我的。"何母嘴角一撇,心里是有点羡慕的。她老公不知道有多少年没送过她半朵花了,年轻真好啊!她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
礼物在第十四天终于失去了踪影。这一天早上很平静,没有怪礼物的出现,何维希心底松了一大口气。倒是何母觉得有点可惜,她已经习惯每天早上都有惊喜报到。不过那对何维希来说可不叫惊喜,送货小弟不再出现,她诚心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