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西,荒烟蔓草,少有人家。
城西的张家被外人传道是魑魅魍魉的栖息之地,无论黑夜白昼,总是阴风阵阵,隐隐约约有鬼哭神号。张家大老爷于两年前身亡,自那时起便鬼怪不散,盘踞整个张家。
张家占地广大,后面有山,左右两边伴以竹林,竹林常年茂密,兴盛不衰。
曾有人在夜中偶然经过时,惊见张家的竹林内有白衣飘过,对方无声无息,长发委地,容颜凄厉,因而吓得让人屁滚尿流而逃。
自此,张家闹鬼的传说甚嚣尘上,众人捕风捉影,道尽鬼事。张家大老爷遗下一子,此子却很少出现,在他父亲身亡后更是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有人传闻他已被鬼怪吃掉,死状凄惨。至此,城西已无人再敢去。
某日,一位少年打此经过,他轻装便身,只有一个小包袱随身,他站定张家门前,好奇抬头张望。
他能有如此胆色停在张家门前,想必是从外地而来,否则这个城内已没人敢来。
少年上下打量,张家门扉尚好,漆色仍在,也没生杂草或攀萝,再再显示了有人定期清扫。可听说城内的人已经不敢靠近,又是谁来清扫张家的?若不是张家的人,已无人有此胆量。因此,少年笑道:「可有人在?小人阿紫,来寻旧识。」
等了半晌,张家内静静悄悄,真是乏人居住的样子,少年不以为意,一屁股坐在张家门前的矮阶上,支首远望,等待天黑。少年观望一天,这城的人还真没人打此经过,显然,不从张家过,已是此城内人人心中自有的一把尺,也难怪无人能看清张家面目。
等待许久,少年依旧笑脸盈盈,站起身来敲张家大门,再一次喊道:「可有人在?小人阿紫,求见张老爷。」
今夜无月,风冷,城西静得连虫子爬动的声音都能听见。风吹叶响,有孔窍发声,好似鬼哭,少年并不害怕,只静静等待门开。
果不其然,如少年所料,门从里头被打开,一张没有表情的年轻脸孔探了出来,话语幽幽:「张爷有请,请进。」声调极冷,没有起伏。
少年阿紫道了谢,让那年轻人领了进门。
张家大门一关,门外风声大作,呼啸而过,片刻之后,又恢复平静。
张家内毫无奢华之气,一路上植了许多树木但都已枯死,树干斑驳;有精心雕琢的池塘但里头没有水,一望去便可见灰灰的池底和黑泥;还有许多应是美丽的花朵却已凋谢,只留下黄褐色的**半死不活地垂挂着,与散落一地的残缺花-瓣,就连石头路缝中长出的小草也已枯萎,残落着草屑。
这张家里头全无一点生气,而时节还不到冬天,此情此景太过怪异,少年却只噙笑看着,随年轻人入了厅,一映入眼帘的是个坐在一张椅上的年轻人。
那椅四轮,后面有把,好像是便于人推动。少年又往那人下半身望去,双腿盖着一块大布,什么都无法看见,但少年心里已有底。
「小人阿紫,求见张老爷。」阿紫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人,容貌极俊,脸色却白,眉宇间有一种文雅气息,若不论他印堂中隐隐泛出的黑气,实是一位翩翩公子。阿紫一眼认出,这人并非他所要寻的旧识,看他的容貌,应是他要寻找的人的孩子。
那人眼神阴阴的看阿紫一眼,又垂下眼帘,淡淡道:「我爹已逝。你有何事?」
听见欲寻之人已死,阿紫并不惊讶,只微微笑着:「张老爷生前有恩于我,特来报恩。」
「无妨,既人亡,恩不再,你请回。」那人下了逐客令,双手驶动轮椅便要离开。
阿紫眼捷手快,不轻不重地抓住那人的手臂,道:「你身已残,需要人看照。」
那人皱眉看了阿紫的手一眼,抬头冷道:「请回,此地不宜生人久留。阿罗送客。」
这时,名唤阿罗的年轻人却一径低着头,一动也不动,那人觉得奇怪,又喊了一次阿罗,可阿罗恍若未闻,仍呆立原地。
阿紫呵呵笑起:「阿罗怕我。」
那人闻言,眼神一凝,「阁下究竟何许人也,竟有能耐阻断我的术法?」
少年顽皮地眨眨大眼,赖皮道:「如果张少爷留我于此,我便考虑告诉你。」
那人沉吟思索,心里反复。少年深不可测,若强要赶他离开实属万难,既然少年不畏流言,意欲留下,便由着他了。「好,你可以留下,但张家家规务必切记。」
阿紫笑嘻嘻地一抚掌,道:「好,你说。」
「第一,后山危险,生人勿近。
「第二,西厢房是张家重地,除我之外,一律勿进。
「第三,竹林白日可远观,但日落西山之时务必离开。」
「好,以上三点我可答应。还有无?」
「仅此。望你好自为之。」
阿紫点点头,右手一挥,方才还动弹不得的阿罗随即如梦初醒,抬起头来,容貌上多了一丝人气,他正在疑惑。
那人一见,颇为惊讶:「年纪轻轻,道行不浅。」
「瞧,这样莫不像人了些许?」阿紫开心地跑过去仔细端详,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又回过身来朝那人道:「张少爷,请问大名?」
那人顿了顿,道:「张真。」
「真哥哥,你印堂发黑,迟早见阎罗。」
听他一说,张真面色一黑,推椅离开。
「真哥哥,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阿紫喊着,张真并无回头。
阿紫含笑望着他的背影,没有阻止他离开。
***
得到张真的允许,阿紫安安心心在张家住下。张家家规三点,阿紫不曾逾越。
张真除仆人阿罗,另有一个厨子名叫阿庄。
他与阿罗同样年轻,同样没有人气、面无表情。阿紫住进张家第二日便见了他,摇首晃脑一番,再右手朝阿庄一挥,阿庄面上竟已隐隐带着笑容。
张真见着只由阿紫胡来,自顾用饭,用完饭后,张真进书房,阿紫笑嘻嘻跟上,张真并不理会,一径看书。阿紫不安分地左右四顾,鼻尖使力一嗅,尽是书香之气与墨香味,不禁钦佩十足,道:「真哥哥藏书万贯啊!」
书房四壁皆排满书籍,放眼望去一片书海,有些书甚至已堆至屋顶。
张真抬头瞄他一眼,淡道:「还未万贯。你自游玩去,别扰我。」
阿紫只笑了一笑,不回张真反而趋前与他同看一书,随后讶道:「医书?真哥哥看的应是术法才是。」
「医书非书?」
「不。阿紫以为真哥哥在找腿疾药方呢!」
阿紫的话语一针见血,张真阖上书,抬头看他,眼中已无希望,「身已残,药方不再,寻又何苦?」
阿紫蹲下,半趴在张真腿上,用手心磨了张真的腿一会儿,道:「所以我说你该看术法或关于鬼灵之书,而非医书。」
张真拧眉,道:「你是何意?」
阿紫的眼,似看透万物,如泉清澈,却温和。「真哥哥腿疾为鬼怪所害,寻普通医书无用,真哥哥不知道吗?」阿紫歪头眨眼,模样可爱。
张真闻言,心儿怦然,急跳着,自胸中升起一股恼怒,「无关卿事!」
「非也。张老爷于阿紫有恩,其人之子同等于阿紫恩公,而今真哥哥有难,怎会于阿紫无关?」阿紫双眼柔且深,温言温语,「难道真哥哥不想医好腿疾?」
张真抿唇,一言不发,目光落于阿紫俊俏的脸上。阿紫笑笑,立起身,拿过一笔,染朱砂,在纸上书写了一串咒文,并将他递给张真。
「这宅第阴气太盛,可又隐隐藏着正气,真哥哥若能将事件一一言于阿紫,腿疾应能治愈。此符贴于真哥哥床前,可保真哥哥一夜无忧,不再有鬼胆扰,余下阿紫另择吉日以符结界,肃清宅内鬼怪。」
张真接符,道:「此举不通。我已于一年之前用过。」
阿紫眨眨眼:「通不通,待夜分晓。真哥哥夜夜被扰,身子已阴过于阳,半鬼不人了。」
张真苦笑:「迟早做鬼,又何必多此一举。」
阿紫摇首,伸出右手覆在张真交迭的双手上,言于安慰:「人死成鬼,天经地义。可若你未死成鬼,将成厉鬼、祸妖,不容于天地人三界,你愿见此?张老爷愿见此?」
阿紫的手异常和暖,一触便令张真畅然,似乎连心头也被那只暖洋洋的手抚过,舒适不过。
「爹不愿,我也不愿。」
「那么可否能告诉阿紫,真哥哥腿疾的由来?」
阿紫此言一出,张真脸色瞬间变为阴沉,沉默下来,甩开阿紫的手,径自推椅出去。阿紫鼓颊,喃喃自语:「此事不好打听,真哥哥藏有秘密。」
***
待夜降临,三更时分,阿紫藏在张真房前。
此刻,天无月无星,风冷雾浓,十分异常。阿紫嘴里叼着一根草秆,缩着身子藏在日前好不容易才养好的梧桐树茂密的叶里,凝神注目。
霍然,阴风大作,敲动张真门扉,阿紫眼神一冷,手掐一诀,将朱砂紧握在手心。
片刻,雾散、风停,一名白衣人立在张真房前。
那人竟是断了头,颈上汩出鲜血,而那人的头颅则被与衣色同样雪白的双手捧着,脚下也滴血,衣摆处已经染了一片血红,滴答滴答落个不停,且那人身形怪异,双肩倾斜,身子佝偻,似被人用力砍断手脚和腰骨又接合起来一般!
阿紫冷笑一声,吐掉嘴中叼着的草杆,心想:那果真不是人,是鬼!
那鬼的形体鲜明,此时却穿门而过进入张真房中!阿紫跳下树,隐住气息,贴在门上侧耳细听——张真气息急促,且有翻动某物的声音,伴有物体落地的碰碰声,这声持续一刻之后,突然发出尖鸣凄然的尖锐声,与物体燃烧的声音。
阿紫得意一笑,推门而入。果如阿紫所料,张真已醒,正惊讶看向那鬼,而那鬼的头被火烧灼着,想必是碰了阿紫的符。
那鬼面目全非,鬼身则在地上痛苦打滚颤抖,而后渐渐化为绿汁,消匿行踪。
「大功告成。此鬼已消失于三界之中,魂飞魄散。」阿紫神气笑道。
张真俊容上冷汗直冒,半晌才平息,谢道:「阿紫神通,万分感激。」
「此鬼乃怨鬼,因怨而死滞留人间,不进枉死城,积怨重乃成怨鬼,再重且杀人害人者乃为厉鬼。怨鬼为小鬼,稍有法力便可收服,真哥哥乃术法传人,怎放任此鬼夜夜侵扰?」
张真垂下头道:「我已无力收服鬼怪。」
阿紫想了想,道:「是腿疾之故?」
「……也是其故。」
阿紫望向张真此时覆盖于被子下不得动弹的腿,若有所思,一会道:「阿紫知晓了。夜深,请安歇,阿紫守你一夜,顺手除了小鬼怪。」
张真抬头,带有防备与不解,「为何待我如此之好?」
阿紫捂嘴笑笑,「真哥哥可没耳疾吧?阿紫言过,真哥哥乃阿紫报恩之人。不待你好,待谁好?」
「仅是如此?」
张真仍有疑惑,但阿紫却双手捧颊害羞笑起,「许是阿紫喜欢你。」
张真一愣,面红过耳,转身面向床里,低斥:「胡言乱语!」
阿紫哈哈大笑,染有朱砂的掌心拍向张真后背,印下一道红色文字。
「你……」张真知道阿紫在作法,所以并没有反抗。
「此举保你好梦,一夜平安,不怕一万怕万一。」顿了一会儿,阿紫又道:「应该用金砂,金属极阳,可惜真哥哥家连银子都无,只好委屈真哥哥了。」
张真气不打一处来,恼羞怒道:「可真是委屈阿紫了!」
阿紫又哈哈大笑,开开心心跑出房,守夜。
就如阿紫所言,张真一夜无鬼怪侵扰,难得一觉好眠,直至日上三竿。
早晨,张真神清气爽地推开门,阿紫已然不见踪影,这时远远就听到阿紫的声音,张真不禁寻声过去,阿紫正对阿庄手中的白菜大呼小叫。张真不解,道:「何事?」
「阿庄对一颗白菜笑。」阿紫大惊小怪,绕阿庄打转。
张真叹:「是你使他成人。」
阿紫停下,思索,忽而恍然,「对!因为阿紫喜欢阿庄笑,因此施法给予人气。」
张真头微疼,「阿庄退下,半个时辰用膳。」
阿庄退下备膳。
阿紫推张真到书房,一指案上几道黄符,道:「每夜贴一道,鬼怪尽除。」
张真讶道:「不是已除?」
阿紫笑吟吟凝望张真,别有深意,「这得问真哥哥了。」
张真一震,眼神闪烁,「阿紫又胡言。」
「阿紫曾记真哥哥之言:『此举不通,我已于一年之前用过。』昨夜阿紫所画之符非为寻常驱鬼之符,真哥哥用过,即表一年之前功力尚强。
「若一年之前扰真哥哥安眠便为那个怨鬼,真哥哥怎会无法驱之?因此,真哥哥所言无用的对象……应不是普通之鬼怪或魑魅吧?」
「……阿紫既已猜出,又画此些寻常之符?」张真微讽。
阿紫不怒反笑,「杀鸡不用割牛刀。真正扰真哥哥睡眠,使真哥哥躯体阴过于阳之鬼怪,应是不常来,许是……一年之期?也自那之后,真哥哥法力大不如前,甚而消失。」
张真冷眼望他,道:「阿紫入张家三日,便连耗子洞均逃不过阿紫法眼!」
阿紫摇首,道:「阿紫可未曾逾越张家家规。只得真哥哥一言二语推测之,望真哥哥莫怒。」
「阿紫之能,张真莫敢疑之,失礼。」张真冷哼,径自推椅离开。
阿紫忙跟上去,为他推椅,安抚道:「莫恼莫恼,阿紫知错,带真哥哥去见一美景可好?」
阿紫年纪小,又听他好言好语,张真自是不认真与他计较,当下已怒气消了大半,轻声道:「上哪儿?张宅阴森,草木不盛,美景何在?」
「莫急,待会儿分晓。」阿紫眨眨眼,神秘兮兮。
张真暗叹,随他带路。阿紫熟门熟路,一会儿,他与张真便穿过膳房来到张宅后头荒凉的一块地方,这地方有一块小田圃,种植了一些蔬果,阿庄备膳所需均来自于此。
田不大,却红红绿绿,红绿之中又掺了白,十分好看,张家草木皆枯,唯有此处一片生机盎然。阿紫偏过头向张真道:「此景可美?此皆为阿庄巧手。」
张真颔首,「我自知道。阿庄为我所造,怎会不知。」
「此地近竹林,依理而言,应不利于蔬果生长,可今日一见,景象万分可爱。」阿紫弯下身,拔出一颗红薯,凑上鼻尖嗅嗅闻闻,眉眼微弯,好像一条馋狗。
「……此为阿庄之劳。」张真道。
「是也不是。」阿紫将红薯放在张真掌间。
「不是者,竹林深处有凛然正气,可微弱,保全此地不为大阴侵害;是者,阿庄脑中注入真哥哥所备之知识,自知如何好好照顾这些小可爱。真哥哥造人之才,阿紫佩服。」语末,阿紫双颊露出两个小酒窝,模样可爱。
张真被夸得一窘,道:「阿紫点化之才,张真才是佩服。」
阿紫哈哈大笑,蓦地向某处招手,张真定眼一瞧,竟有一人自远方阴暗处走来。那人貌美,却是男子。张真皱眉,「……他是何人?」
「瞧瞧!」阿紫将男子拉到张真面前,翻来转去,「可有破绽?」
张真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造人之术。」而后微笑点头,「甚好,阿紫术法高明,张真望尘莫及。」
阿紫被美言一赞开心不已,昂首大笑:「再猜,用何物?」
张真大睁双眼,仔细观察,又不时低头思考,喃喃自语:「阿罗为草……阿庄为花……此人……」
「如何?」
「此人之息古怪,非为活物所造。难道为一死物?」
阿紫朗道:「不错!他名福君,为纸所造。」
张真大惊:「竟是纸!」转而心中辗转:以死物造活物,阿紫之能非同小可,凡人不及。他究竟是何人?
「是。福君可为你挡灾。」
张真一愣,「赠我?」
「是,福君可挡七七四十九灾,日后将对真哥哥有所帮助,况且,日夜相对如此貌美之人,可谓一大乐事。」阿紫浮想联翩。
张真一叹摇首:「应是阿紫乐事。」
「真哥哥不喜欢?」阿紫愁眉,扁嘴。
张真不答,推椅转身,道:「唤他的名即可?」
阿紫心中一喜,脸上绽出一朵笑花:「是,唤福君即可。」
张真回首一笑,温柔似水,「福君,随我来。」
当下,福君双瞳一亮,微微笑起,轻声应答:「是,主人。」
阿紫在一旁窃笑,张真眼尖一唤:「你又打怪主意?」
阿紫吐舌,卖傻道:「没。阿紫饿了。」
「那便用膳吧,阿庄已备好。」
三人相携离去,远方竹林深处,隐有紫光闪烁。
又夜临,阿紫一连七夜守在张真房前,第一夜灭断头鬼,第二夜灭饿死鬼,第三夜灭上吊鬼,第四夜灭恶鬼,第五夜收好色鬼,第六夜灭一红衣女鬼,第七夜灭一猫妖。
前五夜的鬼是怨鬼,第六夜的红衣女鬼是厉鬼,她是前来索张真性命;第七夜的妖,以吞人类灵魂为食,他发觉张真的身体大阴,是妖的上好食物而前来想吃了张真。
红衣女鬼索命则非张真有仇于她,而也是张真身上的阴气引来,红衣女鬼为增加她的鬼力,想吸走张真的阴气,好有力量为自己复仇。一夜的鬼强过一夜,阿紫收灭易如反掌,有悔过之意者,打入枉死城,无悔过之意者,则打得魂飞魄散,不存三界。
然令阿紫发笑的是第五夜的好色鬼,那鬼是男鬼,偷偷潜入张真房中,为的是寻欢作乐,享受翻覆云雨的情事。自阿紫将福君送给张真,福君便夜夜守在张真身边,然好色鬼无视福君美貌,竟侵犯腿不能行的张真,剥光他的衣裳,上下鬼手。
张真羞怒得面色铁青,简直瘀血。阿紫闯入房门一见,便见好色鬼骑在张真身上,口流唾液,嘿嘿鬼笑。福君为挡灾之用,无法收鬼灭鬼,而好色鬼又无杀人之意,因而福君呆站一旁,让张真被那鬼摸个精光。
阿紫忍住笑意将鬼从张真身上揪下,封在一个酒坛子中,清清喉咙审问道:「生前好色,死后也好色,然你方才侵犯之人为一男人,难不成你死后瞎了眼?」
那鬼闷闷在酒坛中答:「生前好后-庭花,死后自也好男人了。」
阿紫偷瞄张真,见他双拳紧握,气得几乎七窍流血,又忍笑问:「可福君貌美过于张真,且身若柳,你不喜欢?反倒骑上英气逼人的张真?」
那鬼怪叫道:「那人看来一副雏儿样,不骑他才是我瞎了眼!」
「可福君也是雏儿样。」
「床上那人阴过于阳,床边那人却属极阳。我区区一个好色鬼,为极阳所碰,当下魂飞魄散!你当我傻子?」
阿紫这下满意点头,道:「不错不错,你有脑子。」
反倒张真惊讶,暗忖:一张纸所造出的人怎会属极阳?一死物而已呀……
那鬼呐呐道:「我已认错,可否请大仙好德放走我?」
「放你不行,去向阎王求情吧。」阿紫对鬼铁石心肠,没得商量。
那鬼嘀咕一阵,道:「好吧。算多了投胎机会,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阿紫将坛子抛向空中,手中比划几下,喃喃念咒,蓦然一阵金光大闪,酒坛消失,那鬼去了阎王殿。张真缓了缓气,遮好光裸的身子,躺下闷道:「你待那鬼真好,不灭不打枉死城。」
阿紫凑上张真床前,拉着张真的手臂摇晃,轻声道:「真哥哥真气了?」
张真瞪他一眼,「那鬼骑我又非骑你,你自待他好!幸而未被得逞!」
阿紫嗤嗤笑起:「阎王性子异常怪,那鬼下了阎王殿,非等百八十年不可。投胎由阎王作算,上刀山下油锅也有可能。」
一听,张真心里才舒坦,柔声道:「今夜已无事,有福君在,你且回去休息。」
阿紫笑呵呵点头,「真哥哥好温柔。」
张真耳根子一红,撇过头佯怒:「懒得理你!」
阿紫笑得开心,又在张真背上印上朱砂咒,然后细声叮咛福君,才一蹦一跳离去。
翌日清晨,张真一醒,福君已不在身边,张真纳闷不解,推椅出门才知福君靠着门扉,而阿紫靠在福君胸前,仍在沉睡。张真大惊,轻声问福君:「阿紫从未回房?」
福君抬袖为阿紫挡去阳光,答:「是,守于主人房前一夜。」
张真心中一暖,怜爱之情从胸中汹涌而出。「抱阿紫进房,睡我床上。」
福君应声,轻手轻脚将阿紫抱进张真房中。
张真低头思索一会儿,往阿紫住房去。开门一见,里头尘粒满飞,可见阿紫从没住过。张真当下心底一揪,心道:难道阿紫夜夜守于门外,无一日好眠?
脑中飞快闪过阿紫的笑脸,张真又怜又惜阿紫区区少年之龄竟已如此老成。
正欲转身离开,后头传来阿紫笑声:「真哥哥偷瞧什么?」
张真眉一蹙,道:「你怎起身了?」
「睡饱了!」
张真仔细凝望他,半晌道:「你今夜睡我那吧。」
阿紫一愣,旋即羞笑:「与真哥哥同榻而眠呀……」
张真一窘,「又胡思乱想!」
不再玩闹,阿紫过来推张真轮椅,道:「真哥哥,今日我要去市集,可要帮你带东西?」
「去市集?你要买什么?」
「不买看看也好,真哥哥要一道去吗?」
「……不了。你去吧。」
「真哥哥足不出户,难怪外人都道你被鬼吃了。」阿紫嘟嘴。
张真苦笑:「世人说得也有理。我这身子,半鬼不人,不是被鬼了吃还能是什么?」
阿紫眼珠子转了一转,笑嘻嘻:「先治腿,去鬼阴,然后修道成仙啊!」
张真一呆,抬头望向阿紫,「你要我修仙?」
「有何不好?张老爷若非早死,也已入了仙籍。真哥哥乃张老爷之子,天资非凡,若非遇上此等事,修炼成仙也非难事。」
张真摇头,「若在以往,能为易事,可在今日,难上加难。」
「有我阿紫,有何难?」阿紫扬声,胸有成竹。
「……阿紫有此能耐,怎不修仙,反倒跑来报恩?」
阿紫眨眨大眼,一笑:「不是不修,恩比天大。」
张真奇道:「我爹究竟有何恩于你?」
阿紫以手指抵唇,轻声道:「天机不可泄漏。」
张真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你总不害我。」
「阿紫是来救真哥哥的,怎会害你!真哥哥别挖苦我!」阿紫嘟嚷。
「我知阿紫待我好。」张真微笑,「去吧,最好天黑之前回来,虽你身手不凡,但也要多加小心,有时人比鬼更可怕。」
「我明白,阿紫去了。」阿紫挥手,一蹦一跳出门。
他一走,福君就到,推张真往书房走,这是一日之中必要的事。如今的张真除了看书,也没事可做了。走了一会儿,张真突然问道:「福君,你可有情?」
福君道:「不懂情为何物。」
张真回头看他一眼,笑道:「可你看阿紫眼神十分温柔。」
福君道:「主人看阿紫的眼神也十分温柔。」
张真苦笑:「是吗……情一定是个难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