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表面上看来,两人似乎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他们不吵架了,恢复了甜蜜;可是两人之间的爱情却变得怪怪的,好象有什么横在其中似的。
涂剑蘅不笨,他猜得出莫均均的心事。他明白自己在她心中被记上了一笔缺失。他十分担心,也想弥补,但他更了解她的个性。除非是她自己想通,否则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她丢弃不了旧包袱,就永远无法前进。
于是,他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待她,呵护她、捧着她,有如手中的一块蜡,太热怕她融了,太冷又怕她脆裂了。
这一切,莫咏咏甜看在眼里,也十分看不过去。她免不得要逼问莫均均:「你们俩到底在干什么?!」
「干什么?」莫均均懒懒地窝在沙发里翻报纸。她今天回来得早,而涂剑蘅回家拜见他老爸老妈。
「你们两个怎么古里古怪的?」莫咏咏拉过一张餐桌椅在她身边坐下,打算好好盘问她。「我前两天回来,看见妳们一个眼睛盯着电视,一个看自己的书,好象互不相干似地。怪了!要看电视他不会回家看,坐在妳身边电视会比较好看?」
「也许喔。」莫均均仍懒懒地回答她。
「是妳吧?对不对?」莫咏咏把矛头对准妹妹。「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妳心里就有了疙瘩。」
两人因为冯子民而大吵的事情,莫均均之后告诉了莫咏咏。莫咏咏由时间推断,从那时起她整个人就怪怪的。
莫均均倒也没否认。「当然心里会有疙瘩。记忆又不是录音带,不要的话洗掉就好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当然会记得。」
「记得什么?」莫咏咏搞不懂。「妳不是跟他讲开了吗?一切不都说明白了?心结也解了,妳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他隐瞒了事实不告诉我。」莫均均扔下报纸,闷声说:「我是答应了要原谅他,也愿意原谅他。但我的心不可能那么容易原谅他,所以总要给我一段时间适应。」
「妳这是哪来的鬼理论?!」莫咏咏实在是半句话也听不懂。
「简单点说,就是他在我心中有了缺点,不再完美了。」
「妳神经啦!」莫咏咏终于明白了。「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完美?!连神都有可能做错事呢!」
「所以说啊!」莫均均烦躁地又歪躺下去。「我需要时间适应嘛!」
「妳有毛病!」莫咏咏毫不留情地批判她。
「我很挑剔!」莫均均严正地解释。
「剑蘅真可怜!」
「唔。」莫均均难得同意她姊姊的话。「他是真的满可怜的!」
「干脆叫他别再追妳算了!」
如果可能,她还真想去劝劝涂剑蘅;或者把均均这番想法转告他,让他自己衡量衡量。
「他爱上妳还真倒霉!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莫均均挑挑眉毛。「至少是我让他对工作重新有了信心,找到新的生活目标。」
「如果不是妳,他还不会丢工作呢!」莫咏咏脱口而出。
「妳说什么?!」莫均均瞇起眼睛。
莫咏咏才说完就后悔了。
她曾经答应过他要保守秘密的,可是妹妹这回真的太过分了点,让她觉得她再不说实在不行。
「妳上次跟那个烂记者唇枪舌战的时候,剑蘅不是帮妳写了篇文章?后来那记者整不到妳,就找上了他泄忿,写了一封中伤他的信给协会。所以他就这样被fire掉了。」
「有这种事?!」莫均均大吃一惊,诧异地嚷嚷:「怎么没人告诉我?!」
「剑蘅要我别说,他不想教妳内疚。那时候妳连欠他一份人情都不肯了,要是让妳知道他为妳丢了工作,妳不气死才怪!」
「怎么会这样?」莫均均心情一激动,霎时红了眼眶,泪珠在眸中打转。「我……」
「我什么?」莫咏咏就是存心要她内疚,要她清醒清醒,别再自以为是了。「哪有人像妳这样只顾着要求别人,却不想想自己为人家做过什么?人家爱上妳,就活该倒霉!」
姊姊的话像一盆冰水往她头上猛然一浇,泼醒了她。
这一刻,她终于看见了剑蘅对她的爱有多深。他总是默默地陪着她、帮她,从不要求同等的回报:而她,既倔强又爱耍脾气,还私自替他定了罪名,判了他刑期。顿时,她的心结、挑剔,全都变成了「任性」二字。
她是多么傻啊?要是错过了他,她上哪再去找一个这么爱她,又这么了解她;甚至不必说话,他就能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的男人?
多笨啊!她。
他对她坦白过无数的爱语,而她,甚至连一句「我爱你」都没对他说过。
莫均均拭去泪水,抽了抽鼻子,没再回答坐在她对面的姊姊,冲过去抓了钥匙就飞奔出门。
莫咏咏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不知道妹妹又发什么疯,她追出门大嚷:
「喂!妳搞什么妳?!妳去哪呀?!」
「我去找剑蘅!」莫均均的声音从楼梯问传来。
莫咏咏这下不再嚷嚷,她开心地笑了。
莫均均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急切地想忏悔,想挽回什么,似乎迫不及待想与涂剑蘅分享,又好象不快点告诉他,就来不及似的。
她从学员通讯表上找到涂母家的住址,她不怀疑她现在该不该去,她只想立刻见到他,其它的根本没想那么多。
当她站在徐家大门前按下门铃,前来开门的涂母意外而惊喜地朝她咧嘴一笑,莫均均才忽然有那么点感觉……她是不是太急了?
「妳怎么来了?」涂剑蘅一听见她的声音,立刻从屋子里冲出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妳还好吧?」
「我没事!」莫均均小小声地说。「我只是--想来找你。」
她不寻常的举动让涂剑蘅一头雾水,不知是福是祸,而他老妈又在旁边喊:「欸,你们两个光站在门口讲话干什么?剑蘅你搞什么呀!还不赶快请人家进来坐……」
莫均均只好硬着头皮进去,谁教这是她自找的。
她收起泼辣本性,礼貌地向两位长辈问候:「涂妈妈、涂伯伯好。」
「好好好!」涂父笑得一双眉毛都弯了。
当然好哪!这女孩这么漂亮,他当场忘了她曾经害得他老婆吵着要跟他离婚的事,只觉得儿子还真不是盖的!好眼光,好!
莫均均这下子更印证了刚进门时的那种感觉,涂父望着她眉开眼笑的神情简直就像在看媳妇;而涂母脸上那抹得意喜色就更不用说了。她这不等于是自投罗网吗?人家都还没带她回来见父母,她却自己迫不及待跑来了。
「什么事这么急?」涂剑蘅体谅地说。「到我房间说好了。」
「哎呀!你那个狗窝哪见得了人哪!让莫老师在客厅坐嘛!来来来,吃水果吃水果!」
说罢,涂妈妈热情地把整个水果篮都往她面前送,想让涂父多看她几眼,要不然光靠她一张嘴在涂父面前说莫老师多漂亮又多好,累哪!这会可得让他亲眼瞧瞧!
涂剑蘅苦笑地跟涂母求饶。
「等等再吃好不好?我们只进去讲一下下,很快就讲完了。」
「没关系没关系,去去去!」反而是涂父理解地笑了。反正儿子房间就在家里,他们等会总是得出来的,也跑不到哪去。
涂剑蘅感谢地投给涂父一眼,随即拉着莫均均到他房里去了。
「抱歉!我妈他们有点,呃……」涂剑蘅随手掩上了房门。
「怎么,」莫均均环视他这间小小的房间,想象他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念书的情景:心中竟充塞了满满的亲切感。「他们没见过你女朋友吗?」
「从来没有。」
这下更糟了。
莫均均沮丧地说:「好啦!是我笨!没事到你家来找个卷标往自己身上贴。」
这也是他心中最疑惑的一点。
他从她身后轻轻搂住她,笑道:「妳怎么会突然想来对号入座?」
她感到他的脸颊藏在她的颈窝里,那感觉像是水一般舒适地流过她,她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太多原因了,从以前到现在,你要我说哪一样?」
他心中一震,听出她话语中的认真。那是他梦想、渴望了千万次的真切情意,他相信此刻她有千言万语想说,但两个心灵相系的人,何须只字词组?
「如果太多,就不必说了。我想我知道妳要说的是什么。」
他就这么拥着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漫过他的心。
「好吧!我只说两句。」
她知道无须言语,他也能了解她,这是最令她讶异而心折的。
「如果生命中没有你,那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从来,只有自己对她倾诉他有多爱她,她却从不曾有过任何告白的响应:但这一刻,他终于感觉到同等的爱与信任,他不会失去她了。
「我的天!」他紧紧地搂着她,他的唇在她的肩颈留下一连串热情的痕迹。「是谁教妳讲这些好听的话的?」
「你不喜欢?」她微微一笑,陶醉在他浓浓的爱意中。
他将她扳过身来,捧起她娇俏的脸庞,重重地吻她。
「我该拿录音机录下来,一天听上几次我就能飘飘欲仙升天了!」
莫均均咯咯笑了起来,一个重心不稳,脚踢到了什么,害她差点摔倒。
「什么东西放地上?」莫均均弯腰看到有个厚重的纸袋。
她正想再看仔细一些,涂剑蘅却紧张地喊--「没什么!」甚至还大步一跨想把那袋子拿走。
但是来不及了,她已经认出那纸袋上的商店名称,是一家画廊,那家陈列着冯子民画作的那间画廊。
「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
涂剑蘅愈想藏,她就愈好奇。她霸道地抢过了纸袋,涂剑蘅也莫可奈何,只好任她把纸袋打开。
纸袋里竟是那幅画!他当初付了钱要画廊在她生日时送到她家去的:但现在她生日还没到,这幅画却在他家里。
「怎么会在你这?」她眼里充满了疑惑。
「我下午去拿回来的。」涂剑蘅只好实话实说,全招了。「当初买这幅画送妳的时候,并不知道妳跟冯子民的关系;但我后来愈想愈觉得这主意不好。我似乎不该再让他遗留下来的东西来--」
「刺激我,是不是?」她替他把话接下去,她能明了他的用心。
「你在想,冯子民是我最在意的创伤,而我们才刚因为他吵过架。而且,我的生日就快到了,你不想在我生日当天还唤醒我不愉快的记忆。」
她捧着那张画:心中既感叹又感动。「你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好?」
他不知该苦笑或是该喜悦,她是他最在乎的人,他当然得小心呵护她,至少她现在终于明白了这点。
「这幅画,其实很值得纪念。」她轻轻地抚着那画上的纹路,思绪飞回从前。「我第一次到子民在纽约的公寓,他画架上画了一半的,就是这张画。也是这样,我那天才会不由自主站画廊前呆呆盯着它看……我没想到,它竟然又从美国飘流回台湾。」
她悠悠诉说着这些,像是提起一桩陈年往事,也许有所感慨,却已经释然。
涂剑蘅深深望进她眼眸深处,那里是清澈无波的坦然,他从没见过她提起冯子民时能这样乎静无波。
「妳不再恨他了?」
「当然恨。」莫均均轻轻喟叹。「但我已经可以把那些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地方,拿钥匙好好锁起来。而且,换个角度想,」她望着他的盈盈眼波有着难以化解的浓情。「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可能遇见你。」
「怎么突然想通了?」涂剑蘅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她说的话是真的,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我姊姊直到今天才把你那时候因为我而失业的事情告诉我。」莫均均的泪水也在这时不由自主地漫上她的眼眶。「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
「只要妳能丢掉旧包袱,走出阴影,我再怎样都无所谓!」他拉她入怀,柔情地吻去她的眼,不让她的泪珠滚下。
「我走出来了。」她抬起晶莹的眸子看他。「我给你一个全新的我,不任性、不古怪的。」
「可是妳要是不古怪,就没意思了!」他刻意逗她笑。
她笑了。「你放心,我说说罢了!要我不古怪满难的!」
云雾散去,阴影全化成飞烟。
他搂着她,以全副心灵的爱意吻她;她也以满腔的热情响应他,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她的浓情蜜意,那些只属于他,只为他而有的似水柔情……
尽管门外的涂父、涂母拉长了耳朵,好奇地想知道他们窝在小房间里做什么,恨不得要进来一探究竟,但热情弥漫了整个房间,融化在彼此的唇瓣、心魂俱醉……一切都幸福而圆满,不再有心结、不再有疑虑。
要不是因为门外还有好奇窥伺的第三者,他们可以继续缠绵下去;但这里实在不是个适合的场地,于是他们只得分开。但看到彼此喘不过气来又依依不舍的模样,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我有峻有跟你说过我爱你?」她的眼角漾着盈盈波光,忽然问道。
「没有。」
「我爱你!」她甜甜地倾吐她的爱意,顾不得门外有人窥伺的疑虑,再度献上她甜蜜的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