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连衡,我现在正在参加老姑姑的追悼会,看着台上有那么多她老人家曾经的同事邻居伤感地回忆着她的平生,我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我想起了她送我去上学,想起了她偷偷和老师站在窗外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想起了好多好多!我却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我回头,总觉得她正站在阳台上笑眯眯地往这里张望看着热闹!她最喜欢人多热闹的啊,可是,可是,我为什么却找不到她!”
……
“风连衡,我正躲在老姑姑家的厨房里。外面客厅里卧室里聚集了好多好多的人,都在说着我的老姑姑怎样怎样,我看着厨房里的所有摆设,可乐瓶里装着小米装着绿豆,不用问,也是我的老姑姑亲手装的,可是东西在,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看着那一针针缝起的小碗垫子,看着那舍不得丢掉的一捆捆的纸盒子,我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
“风连衡,我正在送我老姑姑去火葬场的路上,看着熟悉的常常回家要走的路,我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我还记得二十多天前我从家里送她上车回家,却只顾着和司机说话,告诉他到哪里停,连一声再见也没有和老姑姑说,我真的很后悔!”
……
“风连衡,我正在等候老姑姑的骨灰!我拼命想拽住老姑姑,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被推进了火化间!表姑喊了一声妈昏倒了,几十人哭声震天,可我却哭不出来!只是眼泪一直流一直流!风很奇怪,原先一直往南吹,可是现在,风却笔直地向北走过去,老姑姑也一定在跟着风往北走吧!因为生她养她的家就在不远处的北山上啊!我希望风就这么地吹下去,老姑姑魂归故里,可以去见到我爷爷,可以去和她的二老爹娘团聚,可以和哥哥团聚!我替她高兴!可眼泪却停不下来!”
……
“风连衡,我站在老姑姑的老家里!多奇怪,老姑姑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一天,这里却是她的老家,是她的埋骨所在!好多好多的人跪在她的棺木前痛哭流涕,可是,可是其中到底有几人是真心!我是她最最亲近最最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却只能是娘家人,连她的棺木也碰触不到!好多人都劝我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没有哭啊,只是眼泪总是一直流一直流!”
……
“风连衡,老姑姑的葬礼要持续五天,我每天都想守在这里,近不了她的棺木至少能在近处守着她!可是我不能看她的遗像,因为只要一看到她的笑脸,我的眼泪就一直流一直流!明明是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啊,为什么却忍心在一连五天的社戏上都不来看上一看!哪怕只是一眼!”
……
“风连衡,老姑姑马上就要入土为安了,棺木已经移上了灵车,可是,我却连灵车的边沿都不能靠近!表姐把我扯上了离灵车很远很远的一辆车,我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记得今年年初老姑姑和我们一起去给爷爷上坟,她还笑着说她喜欢热闹,如果她没了一定都要哭着给她送葬!我哭,一直一直地哭,从家一直哭着送她到坟地!可是,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段路,老姑姑能寻到回家的路吗?她只是逢年过节才和老姑父回这里一趟串串亲戚,她能在这里长眠吗?她是那么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
……
“风连衡,昨晚我梦到老姑姑了!很开心啊,就像平常的一样,却又和平常一点也不一样!我坐在车里,她站在车外,我说不要老站着啦,快点回家歇歇脚!她笑眯眯地递给我一个红包,然后车开动了!我是哭着醒来的,我好后悔,为什么不多和她说两句话,为什么还是没有和她说一声再见?眼泪还在一直流一直流!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的来停下!”
……
手机慢慢地合起。
这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
自她回家奔丧之后,连接他与她的,便是这长长而又简短的八条短信。
电话,一通也无。
只隐约听王燕说,她为老姑姑守完一期,便又飞深圳了。只听王燕偶尔提起过,她又飞回来了。只听王燕担忧地说,她不知为什么,很坚决地从工作了五年的公司辞职了。
而后,她的消息不再有。
抬头,天空湛蓝,碧空如洗。
今年的夏,早已在不经意间过去。
而他,才不过见过她三次面,收到她八条短信,认识她,不过仅仅两个月,短短的六十天,而已。
仅此而已。
再次见到她,他恍惚如在梦中,愣愣地看她站在那里,抱着一叠报纸,笑眯眯地朝着他招手。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加速再加速。
而后大踏步地朝着她奔了过去,不管超市卖场里工作的员工们投来的惊讶眼神。
“嗨,好久不见。”她笑眯眯地歪歪头,吐一吐小小的舌尖,“不会打扰你的工作吧。”
“啊,没的事,我已经下班了,反正回家也没什么要做的,所以再转转。”他快速地接口,贪婪的眼,尽量以不引她注意地望向她。
还是那张圆圆的脸,却瘦了好多,原本圆润可爱的下巴微微露出了小小的尖。一双不大不小的眼清清亮亮的,撞到了他的视线,粲然一笑,瞬间夺去他的呼吸。
心跳,怦怦作响,似乎就在他的耳边。
脸,蓦地发烫起来。
转头,他咳嗽一声,而后仓促地笑一声,“你等我一下啊,我去交代一下,这里太闷,咱们出去。”不等她同意或拒绝,他便转身就跑。
“喂,风连衡。”她却还是喊了他一声,他回头,粲然的笑再次撞上他的眼,“那我在超市门口等着你哦!”挥挥手,她轻巧地转身,走了。
他呆呆地望着她轻快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里好紧张好紧张,紧张得他想大大地、拼尽全身力气地大喊一声!
“喂,风哥,你女朋友?”
一旁探头探脑盯了他半天的同事好奇地走过来,贼笑着拍拍他紧绷的肩膀。
“啊?”他吓了一跳,而后笑了起来,“是啊,我正在努力地追!”
终于将加速的心跳压回正常的跳动范围,他深呼吸再深呼吸,早就不耐烦的双脚立刻走向她。
她坐在超市旁的休息椅上,抱在怀里的那叠报纸正平铺在淡蓝的桌面上,悠闲地一手支着下颌,她慢慢地看着。
“小段。”他招呼一声,在她对面坐下来,“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我可以理解成,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嘉嘉。
“哈,燕子没告诉过你吗,我现在是绝对的闲人一个——我辞职啦!”她抬头,耸肩大大地叹一口气,“说实话,我也挺不适应这样整日无所事事的。虽然上班的时候也是整天的浑水摸鱼,可毕竟偶尔还有事做啊。哪里像现在,除了吃除了睡,就找不到要做的了!”说罢,她扮个无可奈何的鬼脸。
他笑起来。
“笑什么啊?”她瞪他,将报纸翻过来翻过去,“现在才知道有工作是多么多么的幸福啊!”
“如果你每天像我这样奔来奔去的,就绝对不会这么说。”他还是笑,普通的面容因为开怀的笑耀眼了不少,“早起晚睡,每天累得像条狗。”
“噗!”她也笑起来,“燕子也是这么形容她自己的。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说我在原先的单位闲散惯啦,等一下再找到工作,绝对不会适应那种快节奏,到时候就会明白我原先是多么多么幸福!”
“不管闲散不闲散,已经上了好几年的班,还是好好休息一阵再说吧。”他望了望她正在翻的招聘专刊,语气是不由自主不能控制的温柔。
“我也想休息一下啊。”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咧嘴笑笑,“我回老家窝了半个多月,然后妈妈嫌我整天走过去走过来的碍眼,就把我又给一脚踢了出来,说不想再养我这个好吃懒做的米虫。”揉揉眼,她可怜兮兮地吸吸鼻子,“我现在是无家可归的小孩。”
“胡说八道!”他忍不住笑着伸手扯扯她搭在肩上的长长大辫子,“你现在住哪里?”
“燕子家呗。”她笑着抢回自己的辫子,自己抓在手里摇摇辫梢,“本来高丽邀我去住她家的,可我才不想去,我知道她打着小算盘呢,还不是想要我去做免费劳工。”
“哦?”他扬眉,催促她往下说。
“这不快十一了嘛,她十月二号结婚。现在整天忙着准备嫁妆准备照结婚照准备新房子。”手指一点一点地敲击着报纸,她叹,“我在她那儿住了一天就累趴下了!天啊,结个婚怎么那么难啊!”
“人这一生的头等大事,总共有几件?结婚,多好的事,怎么会难?”他笑吟吟地也将手指点上报纸,“就算真的很累,也是心里欢喜的累。”
“哦?”她眼亮晶晶的瞅着他,不怀好意地勾起红润的唇角,贼贼地笑,“看来风先生是很有经验的嘛,哦——”她将尾音拉得长长,“快快从实招来,风连衡!你老实告诉我,你结过几次婚啦!”
“就你胡说八道!”他举手作势要打她的头,被她笑着闪过,“你可千万不要破坏我名誉啊,这里是我的地盘,被我同事不小心听到了,还以为我是多么花心的大萝卜哩!”
“花心的大萝卜怎么啦?我最喜欢吃花心萝卜了,很甜很脆赛过大鸭梨的!”她瞪大眼睛反驳。
“那好,整个送你吃,要不要?”他笑着扫过她的笑颜如花,心,加速跳了下。
“现在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啊!”她一下子扑到报纸堆上,侧头瞧着他的笑脸,重重地吐口气,“燕子好像告诉过我,说——是你的朋友张大郎先生告诉她的哦!”她先提前声明,免得他到时候报仇却找错了人。
“张大郎?”他先瞪她一眼,“什么绰号啊,小心他听到了跟你急啊,你明明知道自从他在王燕子小姐那里被一脚踢飞后,身高就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对了,他同你们说我什么坏话了?”
“先生,张大郎先生哪里肯说您老先生的坏话啊——是夸奖好不好!”
“那好,请问,他对你们夸了我些什么?是说我貌美如花,还是说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或者,”他故作沉思状,“难道他告诉你们,我对党对人民忠贞不二,向来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哇哈哈……”段嘉再也忍不住地埋头狂笑,手指哆嗦嗦地指着他的鼻尖,笑到不能喘气,“天哪!地哪!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啊!你哪里有他说的温和内敛啊!你明明就是一张嘴舌灿莲花!”
“我是挺温和内敛的啊!”他仿似没瞧到她的笑不可抑,还在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我从来不跟人多夸我的优点,我也很少告诉人家我是多么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更是从来不把我的爱国爱民拳拳之心显露于外——我这样还不够温和内敛吗?”
“够,够,够!”她快笑到地上去,“好啦好啦,算我求求你,算我拜托你,老兄,麻烦你赶紧合上你的大嘴巴吧!我实在不能、不能再笑了啊!哎哟,我的肚子!”
“小姑娘,现在知道了吧!”这时,他才也哈哈地笑起来,普通的脸上神采飞扬,“这是给你一个教训,千万不要和嘴皮子利索的人斗啊!”
“拜,拜托!”她喘着气笑到眼泪都飞了出来,“我只是想夸你口、口才好啊,你也、也太激动、激动了点吧!”
妈啊,她好久不曾这么笑过了啊!
“还在说好话啊!”他狠狠地拧拧她的圆脸蛋,在她瞪的同时飞快地缩回手来,“如果刚才我不这么说,你绝对不是要夸我口才好!说不定褒贬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面三刀、八面玲珑、人面鬼胎——”
“哇哈哈,停!麻烦停下来!我实在是、实在是不能再笑了!”她再次抱着肚子狂笑,上气接不上下气,“真的!我的肚子实在是疼、疼死啦!”
“怎样,服了吧?”他恢复笑微微的样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擦擦一脸笑出来的泪。
她不说话,还是笑,朝他用力地比出大拇指。
这个男人啊,这个男人啊!
突然发现,和这个男人一起,根本不用担心冷场没有话题,这样子的相处,还很,快乐。
笑够了,闹够了,她终于有机会说出来意。
对他那次的帮助,很认真地说一声谢谢。
“朋友之间,哪里需要计较那么多。”他听完她的客气道谢,很淡地笑了声,轻描淡写地便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准备找什么样子的工作?我们超市现在正在招文秘还有出纳,要不要来试试?”
“啊,不了。”她笑着摇头,耸耸肩,“我不想再做老本行了。”
“为什么?会计的工作很好啊,找起来容易,你又有大把的经验。”
“当了五年的会计,有点烦了。”她吐舌头,右手抓抓额上的散发,“再说,你没听人说过吗,会计会计,一脚踩在监狱里。”再一笑,想了下,才低声说:“我实在不想做亏心事。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对党对人民忠贞不二,有一颗爱国爱民拳拳之心……”说到后来,又开始笑,脸红红的,似乎说这番文绉绉的话很不好意思。
他微微一笑,隐约明白了她坚决地从工作了五年的公司辞职的真正理由。
“好啦,那你想从哪一行从头再来?”
“很头疼。”她今天似乎很偏爱耸肩,“毕竟懒散惯了,找一个节奏快的工作吧,怕很难适应。再说了,我已经五年没有应聘过啦,连现在应聘时要说些什么话才容易过关都不了解。”
“不用着急,慢慢来。”他笑着拍拍她的肩,给她鼓励,“多上网看看,那里面关于应聘的东西很多,着装啊,礼仪啊,应聘的注意事项啊……一点一点地来,千万不要着急着找。”
“不着急?说不着急是假的啊!”她叹一声,呆呆地望向湛蓝的天,神情似乎迷茫起来,“总这么的工作工作下去,到哪里才是一个头?人这一辈子,除了挣钱以满口腹之欲,就没有别的了吗?这么庸庸碌碌的一辈子,我总觉得很不值得。”
“这大概就叫做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吧。”他轻轻地说给她听,“怎么会觉得庸庸碌碌呢?我们有追求,有需要守护的人,有梦想等着我们去实现。我们——”
“老兄,你实在有作演说家的天分啊!”她突然笑嘻嘻地打断他的话,仿佛刚才的迷茫只是他的错觉——她还是开朗爽朗的那个她,“我只是发发牢骚嘛!我实在怕了老师的训啊!”
“你这个——”他也突然笑起来,再转话题,“啊,忘了问你,你总不能老住朋友家吧?想没想过找房子?”
“想过啊,正想着呢!”她再吐舌,“不过燕子劝我说,最好找到了工作再找房子,方便一点。”
“也是啊,现成的例子在眼前。”他见她迷惑不解地抓头发,便一笑,指指自己:“我啊!你看我住的房子,离我上班的地方只需要步行短短的五分钟,很不错吧!”
“先生,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有钱啊!”她小小地切一声,却又很好奇地凑近他,“不过,可不可以偷偷问一句啊,老兄?”
“问什么?”他也笑着凑近她,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眸,一时魂弛神摇。
“你的房子——”她望望左右,而后小声地同他捂嘴巴,“到底是买的还是租的啊?”
“我不敢告诉你。”他笑着瞥她一眼,双手环胸轻松地靠回椅背。
“什么叫‘不敢告诉我’啊?”她瞪他,“是不是朋友?是不是兄弟?”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就是怕你一时会心理不平衡。”他笑。
“切,什么嘛,快点说啦!”
“你决定真的要听?听后不会有心理不平衡的现象出现?”
“老兄,吊人胃口是很不礼貌地!”
“那好,告诉你好了,不过你要帮我保密啊。”他勾勾手指,等她凑过头,他几乎是俯在她耳边笑着低低地告诉她几个字。
她一下子瞪大眼,双手扣紧嘴巴呆呆望着他。
他很认真很严肃很郑重地点头。
“天啊!”她一下子叫出来,而后立刻压低声音,果然开始极度的心理不平衡,“我为我们那个公司流汗流泪流血地辛辛苦苦地卖了五年的命啊!这是什么世界啊!这简直太不公平了啊!”
“我早告诉过你啊,我不是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心理不平衡啊!”他笑吟吟地,黝黑的眸一闪不闪地瞧着她此时的可爱模样。
“让谁会心理平衡啊!”她鼓嘴巴,恨恨吐出一口气,“多好的一套房子啊!我不知道多想也拥有一套啊!你怎么这么走运哩?你怎么这么好运哩!你怎么——”
“姑娘,这不是走运好运的问题。”伸指弹弹她鼓鼓的面颊,他淡淡一笑,“我努力工作啊,我为公司创造了远远大于这套房子的价值,我只是得到我应该得的,有什么不平衡的?”顿了下,他又道:“再者,这房子也不是一文不花地得来的啊。我首先要为公司卖够三年命,这三年我还要每月拿出五分之一的工资来交换它的所有权——我难道不是在流汗流泪流血地辛辛苦苦?”
“才五分之一!三年下来也才不过半年的工资而已!”她还是很不平衡,“半年的工资得到这么一套人间的天堂,你就幸福吧!”立刻又小声地问,“可不可以请教一下,先生你每月薪水多少?”
他忍笑淡淡报出一个数字,果然见她又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以这里的物价水平来说,我是该满意的,对不对?”他挑眉。
“什么叫做‘该满意’啊!”她很泄气地垮下肩,下颌抵在乱乱的报纸上,“怪不得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果然啊果然!”她做仰天长啸状,而后手抓头发瞪向他,“超市有这么赚钱吗?会不会你们偷税漏税了啊?税务工商卫生局是不是受了你们的贿啊,怎么允许你们开这么高的工资!”
“亲爱的段嘉姑娘。”这次换他皱眉瞪她了,“难道我被公司收回房子公司再接着破产倒闭我流落街头您才会打消心理不平衡的念头?”
“喂!你这人怎么一点也开不起玩笑啊!”胡乱地挥挥手,段嘉姑娘站起身来,没有了胡侃闲聊的兴致,“好啦,时间不早了,我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嘉——小段!”他忙也站起身来,“我只是逗你玩呢,不会真生气了吧?”他小心翼翼察看她的脸色,心里很后悔,她喜欢说什么就什么好了,他这么认真做什么!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她埋头收拾乱了一桌的报纸,“真的是不早了,本来只是想来和你说一声谢谢的。燕子妈妈还等着我回去一起包饺子呢。”
“小段。”他伸手,却又缩回。
“啊,对了,我换手机号码了。”抱着报纸,她突然又拍拍脑袋。
“我知道啊。”他挤出笑,掏出手机找到她那条换号通知。
“帅哥,这是我嘉儿的新号,麻烦动动爪子修改一下吧,否则找不到我的芳踪,可不要哭鼻子哟!”他笑着念出来,“动动爪子?哭鼻子?难道嘉儿同志不知道帅哥是绝对不会哭鼻子的吗?”
“哈,这条短信是设定发给我弟他们的!”她又开始哈哈大笑,手拍脑袋。
“发到你这里还没什么事,我当时还错发给了我小姨夫!当时我小妹子就打过来啦,那个将我狠狠一顿臭骂!说我一点也不尊重她的老爸,她要和她大姨告状!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恭恭敬敬地重新发了一条规规矩矩的给她才算完事。这还是好的,昨天我小弟来电话,也轻描淡写地说我这条短信他亲爱的老爸我严肃的叔叔大人也收到啦!吓得我立刻冷汗流了一大茶缸啊!赶忙打电话给我叔解释,简直是——哎,我到底错发了多少啊,现在我也不敢去查了!”
听着她哈哈的开怀笑声,他的心没来由地一轻。
“对了对了,赶紧删了吧!”她胡乱地摆手,“我给你们这些个狐朋狗友设定的是另一条,你没有收到吗?”
“收到了。”他微笑,手习惯性地搭上她的肩,推她往公交站牌走,“你不是急着走吗?”
“对啊对啊!我总是这样,老熊摘玉米,摘一个丢一个!”她又开始忘了督促他删短信的事,笑哈哈地随着他的力道前进。
“记住了,工作不要着急着找,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工作。”他将手机收起来,“还有,关于房子的事,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来帮忙,怎样?”
“可是——”
“这座城市也就这么大,只要住的不太偏僻,在哪里上班也不会离家太远。”他笑微微地陪她站到公交牌子下,“我有朋友在房产公司上班,比较方便是不是?啊,对了,马上就到十一,你的朋友不是要结婚了吗,你总得出大力气去帮忙吧?”
“哈,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她要我去做伴娘,今天晚上我还得陪她去定衣服哩!”
“那你还这么磨蹭!”他假装生气地瞪她,“让新娘子等可是不对的!”
“准新娘准新娘!”公交开过来,她忙先找硬币,又一边朝着他眨眨眼,“不过,等过了二号我就可以管她叫黄脸婆啦!哈哈,贬值得好快啊!”
他也笑,顺手推她上了公交,笑看着她挥手远去。
第四次的相会,他,终于踏进了,她的,狐朋狗友,之列。
心情愉快,时间总也会过得飞快吧?
心情愉快,做什么也觉得很顺,再烦再累了也不会觉得怎样。
十一长假,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休息出游逛街娱乐的好日子,对于超市商场来说,则是每年都绝对不会放过的增加销售额拓展新客源的大好时机。
今年的十一长假也不例外,如他所在的润华超市,只十一的第一天,零售额已经是平常周末的三倍之多。许多货品在打出让利买赠的牌子后便被抢购一空,甚至因调度不及时而出现断档的情况。
零售额增加,业务量增加,他们这些工作人员,当然也是工作量在连番不断地超长再超长。
几乎算是忙到两腿打结,整整一个上午他跑在超市大卖场的各个角落,指挥货品的调度,分配临时加班的人手,现场解决顾客的争议……等他好不容易有了一刻的喘息机会,靠在服务台喝一口水的时候,服务台的领班小乔又开始朝他挤眉弄眼笑得神秘兮兮。
“上班时间,不许打混啊。”他一向以和善著称,很少有横眉怒目的严肃时刻,一起工作的时间久了,也大概是年岁比较接近的缘故,超市的员工很少有怕他的,大多相处得很熟。
“不是,风总。”小乔还是笑嘻嘻的,在他瞪眼的同时指一指监视器里大卖场的某处,“你女朋友已经来了两个多小时了吧,人家不知道在你身边晃了多少次了,您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怎么还没瞅到人家啊?”
噗——他刚喝进嘴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猛地一咽,刺鼻的酸,他立刻弯腰一阵呛咳。
小乔瞅着他难得的狼狈样子,捂着嘴和一旁几名员工一起偷着乐起来。
“你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直起腰,他快速地从监视器里扫了一下刚才小乔指的方向,人头攒动,哪里有“他的女朋友”的影子?
“嘿,咱们哪里敢和大领导开玩笑啊!”小乔立刻拽出证人一名,“小张,你说,刚才你瞧到咱领导的女朋友没有?”
小张立刻点头,还比出三根手指头,“我看到了三次。哪,风总,那不是嘛!家电部!”
他立刻不再理会员工的偷笑,转身朝家电部奔过去。
今天是她好朋友结婚的日子,她不是说她还是伴娘吗,怎么却还有时间到这里混?
脚步不停,三分钟后,他绕到家电部,果然“他的女朋友”正悠闲地站在一排放映故事片的液晶电视墙前,似乎看得正津津有味。
“小段!”他走过去,离她一步时站住了脚,“你怎么来了?”
“今天很威风啊,风先生。”她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他的突然出现,只笑眯眯地歪头瞅他一眼,而后继续看她的电视。
“我说正经的呢,今天你怎么在这里?”伸手,他习惯地搭上她的肩,又立刻放下来,改拉着她的手腕往人少的角落走,“今天不是你好朋友结婚,你还是伴娘的吗?”
“已经伴过了啊。”她耸耸肩,摊开双手,很少见地画了淡妆的圆脸皱了皱,“我从昨天就伴着新娘,一晚上也没摸到睡的时候,这不好不容易坐花车把她送到了新房交给了新郎,我嫌吵闹得慌,就先跑出来了。”
“你……”他却不再问,想了想,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塞到她手里,“今天我很忙,不能陪你,你去我那儿吧,想补会儿觉就补会儿,要是不想睡就看动漫上网看小说做什么都行!”
“不用不用。”她笑着把钥匙往回递,“我是看广告了,说你们这儿正在跳楼挥泪大甩卖,所以跑过来准备拣点便宜。可是,哪里便宜啊,我要去物价局告你们,说你们打虚假广告,欺骗广大消费者!”
“你啊!”他无奈地瞪她一眼,看着她的笑意盈盈,只能笑,“好了,不要给我假客气啊!要你去你就去,就当作去帮我把把门,别叫小偷趁我不在闯了空门!”
“汪!”她龇牙跳了一步,将钥匙终于丢到了裤兜里。
“好了好了,别逗我笑啊,今天这么多人,我同事都看着呢!”他想了下,又拉着她在大卖场里左拐右拐,遇到员工便目不斜视地走过。
“还干吗啊,我还真的困了呢。”她难得乖巧地任他拉着走。
“问那么多做什么?跟着我走快一点。”他回头看她一眼,而后继续目不斜视地从员工身边走过。
结果,他从食品加工部拎了热气腾腾的六个大包子塞到她怀里,而后直接从未购物通道将她丢出了人挤人的大卖场。
“这不是以权谋私嘛!”她小声嘀咕。
“等一下我会掏钱补上,谋什么私!”他将手指上贴的标价签给她看一眼,然后拉着她继续走。
“那也不用一下子买这么多啊!”六个啊,乖乖,就算她从早上就没吃到过一粒粮食,也一下子吃不了这么多啊。
“现在包子特价,买五赠一!”朝着超市出口验票的工作人员点点头,他将她送到手扶梯处站住了,“好了,快去吧!记得先吃了再做别的啊。”他再叮嘱一遍,然后想了下又加了一句,“你要是睡的话卧室左边橱柜里有没盖过的新毯子。对了,想洗澡的话,我记得我还有套运动服是五一的时候超市发的,就挂在浴室的小柜子里,撕了标签就能穿——你笑什么啊?”
她还是瞅着他扑哧直乐。
“好了,没工夫搭理你,快给我走吧!”他没好气地将她推上手扶梯。
“那你继续好好工作哦,爹爹!”她笑嘻嘻地挥手告别。
爹爹?!
他差点管不住自己的双腿扑上手扶梯去掐她的坏嘴巴。
眼角扫到一旁的员工在偷偷地笑,他的脸有些发烫,难得很严厉地咳嗽警告了声,腰上的通话机就开始响了。
哦哦哦,工作,工作!
脚步不停地转回大卖场,路过服务台时,他顺便将贴在手指上的标价签连同五块钱交给小乔帮忙去打票。
小乔笑眯眯地问了句:“风总,准备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他差点左腿绊到右腿趴在地上。
吃喜糖?!
他也很想知道啊!
虽然,这才是他与她的第五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