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殷辰曦拎著随身行李箱，把证件往中正机场XX航空公司柜台一放。

“CHECKIN。”他说。

“这么晚才来呀？小心座位都快没了。”柜台里的小姐朝他妩媚一笑，站起身来，居然是荔亭。

“咦？怎么轮你坐柜台？”殷辰曦意外而惊喜。颜荔亭虽是地勤，但平常的职务是在柜台的服务处。

“今天代同事的班。”颜荔亭笑了笑，手倒是一刻不停地敲著键盘。“坐窗口还是走道？”

“随便。”

颜荔亭熟练地工作著，很快把登机证和护照交给他，笑容里包含著温暖的友情。“心情很好吧？要去度假了。”

“其实也不算是，是去看我爸爸。”他露出一个单薄的微笑，比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种神采飞扬，他的神色落寞许多。情情的影响力还真大。

“哦？你的--”颜荔亭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的事。

“我亲生父亲。”他笑了笑。

“喔！”她了解似地对他笑著，还眨了眨眼。“那么，祝你有个愉快的假期喽。”

“谢谢。”他微笑著说，算是告别。不过一离开柜台之后，他心中纳闷：荔亭一直对他眨眼是什么意思？

走在机上拥挤狭隘的走道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是靠窗三个座位的中间位置！但坐在一旁靠走道位置的那个女人，居然就挑这个时候弯腰系鞋带，低垂的头阻碍了不少走道上乘客的往来方便。

怎么会有这么少根筋的女人？！殷辰曦忍不住地想。

忽然，他震动了一下--因为那女人的脖子上，垂著一条素净、简单的白金链子！

他立刻感觉全身紧绷、心跳加快。

这不是巧合！他终于明白荔亭眨眼的意思--这是她刻意安排好的。

他站在那心乱如麻，心中一股狂热瞬间便一涌而上。他口干舌燥地润润唇，终于开口。

“你绑鞋带的速度，慢得像蜈蚣在穿鞋。”

冯情情倏地抬起头来，乍见到他也吓坏了她，她痴愣著表情，傻傻地脱口而出。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是要到纽约的飞机。”

“到纽约的班机，在西雅图转机，而我在西雅图下。”他苦笑著，看来她也被荔亭设计了。

果然，她惊讶地瞠圆了眼。

这一切根本是荔亭搞的鬼！怪不得，荔亭执意要她今天出发，说什么只拿得到今天的特价机票。鬼！根本就是为了要安排他们在一块。

难怪荔亭今天还特地跟同事换了班，到登记的柜台去；这班飞机其实并未坐满，荔亭却把这三个位子只划给他们两人坐，说来也是煞费苦心。

飞机起飞了。

起飞一切正常，机长的无聊报告、空中小姐的公式化笑容，连萤幕上播放的电影都是她看过的……一切都没办法吸引她的注意力。机舱里的空调虽然正常，可是她却觉得热，在她身边的辰曦仿佛给了她极大的压力；纵然他没说过半句话，可是那压力还是如影随形……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这些日子来有多想他，每一天、每一夜，他的影子纠缠著她不放，他从来没真正从她的心里消失过。

“你到纽约有事？”沉默了太久，殷辰曦实在觉得再不开口说些什么，他就快窒息了。

“嗯，去玩玩。”她的喉咙好像有火在烧，不太说得出话来。

“荔亭她们公司办的套装行程？”他语气镇定地缓缓问道。

“嗯。”勉强吐出了这个字，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她那紧张、小心翼翼的态度教他心疼。

什么时候他们变得这么生疏？！就算在第一天认识的时候，都比现在热络得多，难道他们再也不能自然地彼此相对？

他心中百感交集，视线移到了她胸前那条白金项链；再抬起目光，他的眼眸充满柔情，满缢火热而深浓的情感。

“你还戴著这条链子？”

“我已经戴了那么久，习惯了。”她直率地说。

“可是，这并不是你母亲当初送你的那一条。”他抬起手，拨弄著那条项链。

“我知道。可是自从你给我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把它拿下来。”她轻轻颤栗了一下，沙哑地说。

他屏息，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他两手深深攒在外套的口袋里，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将她忘情地拥入怀里；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就怕那不擅掩饰的眼睛，会泄露了他不可自拔的感情。

她说错了什么？！

看见辰曦转过头不看她，她的心陡地一阵慌乱。想念的人近在眼前，她好想伸手触摸那因烦忧而憔悴的脸；好想偎进他胸膛，拂去这阵子的寂寞思念，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这么痴痴地看著他，任凭一颗心无力地乱跳……“先生、小姐，请问要喝什么？”空中小姐推了饮料车过来，显然把两人当成了一对。

殷辰曦要了一杯啤酒。

“小姐也要啤酒吗？”空姐礼貌地问著。

“有柠檬汁吗？”她还没开口，他便十分习惯地接了口。

然而话一出口，他便怔住了。

他这么鸡婆干嘛！然而情情的生活早已像是他自己的一部分，融入了他的生活。

空姐很快送来了柠檬汁，结束了插曲。可是对两人来说，一切都还只是开始。

飞美国的长途班机，十来个钟头，这十几个小时两人都要这么尴尬、假装自然地相处下去吗？这教人怎么过？

殷辰曦根本就只想紧紧拥抱她，热烈地吻住那日夜思念的樱唇，献上他所有的爱意；不过阴郁在两人之间徘徊不去，他怎么样也没有勇气对她做这些举动。

忽然，飞机强烈地颠簸一下，她人一斜，整个人栽在他身上。她的手不偏不倚地贴在他胸口，他的手本能地护住她；她立刻全身沸腾，被这样的碰触惹得心慌意乱。

她鼓起仅剩的最后一丝意志力，强迫自己移开他；可是就在这时，飞机又朝另一个方向更严重地晃动，这回两人一同栽向窗户，挤成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全机的乘客都纳闷了，议论纷纷地骚动起来。萤幕上的电影中断播放，也不见有任何人来说明；全部的人就像在坐游乐园的海盗船，摇摇晃晃，晃得人心跳不止、惶惶然。

终于，机长的声音从广播器里传出--“……没有危险！我们的飞机只是因为某些小零件故障一时不稳，可是那些零件完全不会影响飞行，请各位旅客不要慌乱。本飞机起飞之前做过完善的安检；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请各位再复习一次救生衣的使用方法……”

于是，机舱前的萤幕又播放起救生衣的示范影片，一个强自镇定的空姐站在走道上亲身示范穿救生衣的方法，机长的广播犹在耳边。

“请各位不要担心……谢谢各位。”

不过飞机却在这时强烈地摇晃一下，走道上穿著救生衣的空姐差点被甩到走道尽头，冯情情吓得脸都白了。

她转头看著殷辰曦，像是失神似地喃喃自语；

“我是灾星！我一定是灾星，为什么我去唱KTV，KTV就失火；我来坐飞机，飞机又要失事？”

殷辰曦也很惊慌，但是职业上的关系让他每天都在处理生命的危机，因此面对危机也比别人来得镇定；他再也管不了什么恰不恰当的问题，刚才的尴尬都飞到天边去，他立刻直觉反应地搂住她，双臂环著她安慰道：“别乱想！没事的。你没听见机长的话？这不会影响飞行安全的。”

冯情情根本没听清楚机长说什么，她早吓傻了。她的手紧捉住他的衬衫，感受著他的温暖、他手臂上的力量，脑子一下子想到那次的火灾现场--他坚定而温柔的声音支持著她，他是她信赖、安全感的来源。

她把头埋在他胸前，所有复杂的情绪好像一下子全涌进她心坎；这一刻，仿佛心有灵犀，一个再清楚不过的声音飘荡在他们之间--希望彼此永远都不再分开，不管发生什么事。

然而不幸地，飞机遇上了乱流，霎时颠簸得更厉害了。机翼像是要散了一样，整架飞机摇摆不定，机舱内的灯不知为何骤然全暗，全舱乘客陷入一种无底的恐慌之中。有人尖叫了起来，有人叫不出来，只能无助地默默祈求……她恐惧地微颤著，与他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也许这回真要死在这了！在这时刻，所有的一切与生命比起来都微不足道。坚持，还坚持个什么？！两个人能在一起，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过日子才最重要，结不结婚又如何？

那一刹那，他们从对方惶然的眼眸中望见彼此。

殷辰曦激动地握住她的肩，心里有好多话想说，生怕不说就再也来不及了。所有之前困扰他的问题迎刃而解，不再需要任何的借口、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平日怎样也说不出口的话，此时轻易地脱口而出。

“情情，在这时刻我没有时间对你说甜言蜜语了。千言万语，我只有一句话--我爱你。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过一个女人，我离不开你！如果我们这次都能好好活著，你要我怎样我都答应！我们立刻去结婚，结一百次都好--”

她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弄得反应迟钝了，她是听见了辰曦在说话，却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同一时刻，她也有著与他相同的念头，她急急忙忙、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迳自接著说：“不不，你听我说！我不在乎你给不给我那一纸承诺了，你是感情承诺恐惧症末期也好，我不在乎了！我只想跟你一起就好。你回来吧！你的房间我动都没动，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殷辰曦怔住了，狂涌的柔情一下子满溢胸中。

冯情情也像是忽然明白了他刚刚说的话，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泪水却泉涌而出，好像关著的水闸，一下子宣泄就-滥成灾。

他们惊喜地面对彼此，一种崭新的感动流窜在心底。因为爱、因为释然，他们之间不再有观念上的差异，两人都愿意各退一步以留住对方。

她泪流满面的脸上逐渐有了其它表情，紧闭的双唇像是蕴著笑容。终于，她哇地大哭一声，扑进他怀里。

飞机仍然摇晃不定，像一架纸折的小飞机，无力地晃荡在狂风中……“先生、小姐，请坐好系上安全带好吗？”心里害怕却仍要执行勤务的空姐，尽责地前来提醒他们。

飞机照常晃著，乘客心惊胆颤，他们仍旧拥著--头一回如此毫无保留地，拥抱著对方倾泄而出的爱。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的次数慢慢减少，机身慢慢恢复平稳，所有的乘客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全都凝神屏息以待。

广播器里，终于又传出了机长的声音。

“各位旅客，飞行没有危险，故障的零件只是机舱内的照明设备，对飞行并无影响；先前的颠簸完全是因为遇上乱流，请所有乘客放心，我们将平安抵达西雅图机场。”

机长还没把话说完，全部的乘客立刻群起欢呼，有人鼓掌、有人起立，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也彼此兴奋地拥抱在一起，庆祝这一切平安无事、虚惊一场。

“我们没事了！天啊……”冯情情也跟其他人一样狂喜地拉著他叫著、跳著，喜极而泣。

“没事了！情情，你是福星不是灾星……”殷辰曦跟她一样兴奋，捧著她的脸疯狂地吻她，两人紧拥在一起。

世事果真难以预料，谁晓得一个空难危机会成全了他们俩？

飞机继续航行，经过这一场惊心动魄的事件，所有乘客几乎都身心俱疲，冯情情也不例外。她亲匿地窝在他胸前，像个小女孩一样，甜甜地睡著了。

就这样，缺乏照明设备的飞机飞过了一个又一个时区，她也沉睡在这样平静又安稳的怀抱中……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窗外的阳光刺进眼里，一时之间，她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遇见一双温柔的眼睛……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靥，给他一个吻；他温柔地拥著她，随口笑道：“睡了这么久，梦了什么好梦？”

她怔怔地眨了眨眼，眼珠子灵动地转了转，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刚才梦了什么。

她似乎很久没睡得这么熟、这么甜了--自从上回睡在辰曦床上之后。

“跟你说一个秘密。”她靠回他臂弯，心中一份安稳、踏实的感觉。“睡在你身边，我就不会作梦。”

“怎么可能？！”殷辰曦十分惊讶。她作梦是出了名的--每睡必梦，可不是一天两天而已。

“也许跟你在一起，我就安心了。感情有了寄托，也就不会精神衰弱了呢。”她害羞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细细小小的声音说。

他笑著把手臂收紧，感觉她的气息拂著他。两人就这样静静拥著，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满溢在心里，他知道自己不会后悔--这辈子，他离不开她了。

“各位旅客，我们即将抵达西雅图机场……”

“唔，你要下飞机了。”她警觉地从他身上起来，略略感伤地说。

“你这个小傻瓜！你不会跟我一起下飞机，改天我们再一起去纽约？”他对著她失望的表情，温柔地低声笑著。

闻言，她开心地笑了起来，那阳光的脸庞、直率自然的甜美笑靥，深深印进他的心底。

“带你去见我的亲生爸爸，让他看看我是怎样栽在一个爱作梦的女孩手里。”他在她的唇上轻啄一下。

作梦？！是啊，只是她从现在开始可能都不会作梦了呢。想到这里，-茵可能又要呱呱叫了--她是多么喜欢听情情说她那些荒诞古怪的梦。

不过她终于找到了她的梦，就是辰曦--一个只属于她的范伦婷娜之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