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到金氏上班,已经月余时间了。除了少数年纪较长的员工隐约知道我可能是金大小姐外,并没人真的知道我的身份。人人唤我“小钱”,在众人眼里,我是个游走在各个部门间的救火队,哪里人手不足,出现状况需要帮助,哪里就有我。我的办公室在在董事长室左近,衔头是特别行政助理。
我实在无意当空降部队,一上任就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然后弄得内部人心惶惶。是以,我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多做。观察与协助就是我最好的工作了。
“小钱,创意总监在会议室等你。”董事长秘书——父亲的得力助手敲我的门。
“有事?”我自一堆繁杂的文件里抬首。公司与俱乐部毕竟不同,部门繁多,即便已经精简了,仍让我头疼。我本就不是学企业管理的,更对企业内部等级森严的制度感冒得很。如果不用心向长辈前辈讨教,那真正是要变成扶不起的阿斗了。所以,正在花工夫从头开始。
“是,石先生要你认识一下公司重要的合作伙伴,他们今日会来就下一季产品设计宣传销售进行商讨。”
“好的,我知道了。”我颌首。石朗哲是十分优秀的人才,有他替金氏工作,我十分放心,不打算插手他那一部分的事务。去旁听,但无意干涉。
站起身,我顺手整理一下身上的希腊蓝套装,是自家公司的产品,优雅利落,深得我心。穿在身上,似专门为我这样的女性而设,精明干练之余又不掩婉约。金银一早送我来上班的时候,说我看起来似变了一个人。
我不觉得意外。谋杀时间里随性的金钱,与金氏企业里认真的金钱,的确不是同一个人。
下楼到会议室门口,我轻轻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了四五位男士,除了石朗哲和他的秘书,其他三人我都不熟识。本城工商金融新贵,除非是谋杀时间的会员,否则,我多半都不认得。
“小钱,你来得正好。”石朗哲站起来,向我招手。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我向众人致歉。
“没关系,我们可以开会了。”他笑着将我介绍给到场的人。“各位,这位是特别行政助理Money。”
我耸耸肩。“叫我小钱就好了。如果日日被人迎面就叫一声‘Money’,我会产生被人追债的错觉。”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笑声,气氛一下子由生疏客气,变得活跃起来。
石朗哲一手主持会议,讨论应该推出哪种风格的产品,怎样才能符合消费者心理。
一场会开下来,简直似进行了一场战斗,即要降低成本,又要保持产品质量,真正要命。
“小钱,你有什么意见?”最后石朗哲开口问我。
“我个人不擅长开源节流,亦不懂得。不过,我不喜欢你们策划的创意。比如,市场上所有的洗发水广告,统统都是一头黑发的美人,身姿飘逸,顶多加多一个男子对她的头发着迷不已。若是我,会讲一个成长的故事。一个小小少女,青春无敌时,第一次约会前,她使用这一款洗发水;考进了大学,做了新鲜人,她仍然还在使用这一牌子;入了社会,参加工作,要给新上司一个良好的印象,她也选用这个厂牌;婚后,她给全家人,包括她心爱的丈夫洗头,依旧在用它,直至她已耄耋,一头青丝已成雪,可是她依然还是在用这陪伴了她一生的洗发水。你的品牌,见证了她人生的幸福时光。毕竟黑发迟早成暮雪,我们,留不住最美丽一刻,可我们留得住最美丽回忆的见证。何不往这个方向思考呢?所有的产品,都希望被永久地喜爱吧?在现在这样速食的社会里,一个温馨而永恒的概念,会很感人罢?”
会议室里一片静谧,良久,田塍化工的代表之一说:“看不出来,小钱有这样的见解。很独到呢。”
“真是完美。小钱你是完美主义者吗?竟然会有如此美妙的创意!”
“我,只是实用主义者。适用、舒服,就是好的。”我笑。他们是商人,所以不会想太浪漫的东西,我则不然,我曾经是一个为无数都市精神寂寞灵魂饥渴的人创造如梦似幻般罗曼蒂克氛围的人,所以,我太知道汲汲营营的忙碌生活里,什么,才是可以感动人的。
“那么各位还有什么问题?”石朗哲准备结束会议。
“小钱的想法很不错,可以推出类似的系列。”田塍的发言人说。
“没问题,下次会议可以由小钱来主持。”锤落,音定。
会议到此结束,一行人一边走出会议室,一边交谈。
“今晚谋杀时间里有一个阿拉伯之夜派对,有没有兴趣去见识一下?”田塍的李慎源问石朗哲。
“真的?听闻魏玛的公关之花去了谋杀时间当经理,可有此事?”石朗哲的秘书好奇。
“千真万确。贵公司那神秘的女继承人确实手腕一流,竟能让弗郎索放人。”
“小钱,晚上可有空一起去?”田塍的王坚转而问我。
我有点错愕,我若去了,身份立刻曝光。正寻思怎样托词拒绝,父亲的秘书迎面走来。
“小钱,董事长找。”
我连忙向几人告罪。
“实在抱歉,我还有事,希望各位晚上玩得开心点。”说罢,快步离开,隐约听见有人向石朗哲打听。
“是什么人物?从未听说过,怎么一夕间就成了特别行政助理?”
我叹息,终不免是商人本色,市侩有余。
☆☆☆
走进董事长办公室,随手关上门,我看见了父亲和叔叔。
“董事长、金二先生。”我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这里是公司,此时我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员工。
“Time,晚上在JT有一个宴会,你同小银都必须出席。现在,你先回家准备一下,稍晚叫司机送你们去。”
“什么名目?”我不爱参加那些炫耀同尔虞我诈的场合,他们懂得很。
“冷氏兄弟正式接替其父掌管公司后的第一次社交宴会,菁英权贵统统在受邀之列。你和小银,与冷二也认识,出于礼貌,去捧个场罢。”
“知道了。”我答应,回到金氏,便代表了要尽应尽的职责。即便再不喜欢,也还是要应酬一下的。冷二,也已经许久未见了。自上次与他在别墅一别至今,超过一个月了,知道他还活着,安全无恙。可是,仍不免担心,买凶杀他的幕后主使,仍未落网,一定会有后续动作。
“那好。下午放你半天假,去置件象样一点的晚礼服,上次冷老的寿宴你已经穿得象个男人婆,今次可不要再马马乎乎。”
“是,得令。”我向父亲、二叔告别,退出董事长办公室,一回身,看见石朗哲略带探索的眼神。“石先生,有事吗?”
“晚上的谋杀时间之约——”他仍不放弃地问。
“对不起,我晚上有应酬,没办法赴约。”我笑。“谋杀时间是本埠顶尖的消遣去处,一定会令你们有个最High的夜晚。”
“小钱——”他欲言又止地唤我。
“恩?”我停下往电梯方向行进的脚步,等待他的下文。日后总还要做他的上司,现在搞好关系总是好的,所以不吝于同他多耽搁些时间。
“周末有没有时间?”他微笑着问。
啊?他这是准备提出私人性质的邀约吗?我挑眉。
“新产品进棚拍摄广告,有没有兴趣去参观?”
哦?是我误会了。
“好啊,几点?什么地方?”
“方便的话,我去接你怎么样?”他终于似鼓足勇气般说。
接我?是去金家大宅还是时间大厦?似乎都不妥当,只是他终归是一番好意。无奈,我给了他Silver大厦的地址。希望金银的一班手下不会吓到他。
“那我九点去接你。”
“好,我还有事,先走了。”我挥挥手,继续往前走。
☆☆☆
出了公司,一眼就看见金银那辆极尽张扬的红色法拉利360莫代那,忍不住摇头。他越来越象老妈子,也越来越把我当成弱不禁风的良家妇女。在路人或羡或妒的注视中,我坐进他身边的座位,系好安全带。
“想去哪里?”他征求我的意见。
“小银,你既然会来,想必是爸爸和叔叔通知了你罢?那你还要问我要去哪里?”
“我尊重女士啊。”他耸耸肩,发动引擎,驶入车流。“伯伯有交代,要你打扮得艳冠群芳,亮丽动人。”
“那可颇有一些难度。”我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我有智计学识,却没有美色。单眼皮、大嘴,因长期不运动不日晒而略嫌苍白的皮肤,再怎样打扮也只不过尚称清秀。不是我自卑,走出去会有人回头看我,是因为我这样平凡的女子身边竟会走了一个俊美英挺非常的男人如金银。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免要怀疑,我究竟有什么魅力呢?走在我左右的都是绝世俊男,连那个脚踩两只船的康乾都不例外。实在是讽刺。还是,我其实从来都以貌取人呢?
“去纪梵希吧。”我做决定,买一件黑色修女袍般的衣服来穿好了,不妨当是做实验,看到底这只是一个巧合,或者,我真有莫大的吸引力,能令到英俊的男人环绕我左右。呵呵,好主意。
“你的笑容实在很诡异。”金银瞥了我一眼,他太了解我。
“有吗?”我的笑容扩大。“小银,你把揣测我的心思分出十分之一去追女人,今日你只怕已经有妻有子了。”
“我也老早说过,没见到你幸福,我不会独自开心快活。”
“可是,就算我结婚生子,也不能保证会跟那人白头偕老,幸福过一生。”我不以为这个世界有永恒,这不是悲观,而是一种客观体会。“所以,小银,何不把握时间,去追寻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你不可能一辈子顾到我的感受。那对你不公平。”
“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一辈子守着你。”他淡然却郑重地道。
我叹息,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很难达成共识了。罢了,由他去罢。
☆☆☆
晚上,当我挽住金银,步进JT的大宴会厅时,立刻被两双锐利鹰眼给盯上了。哈!大档头齐聚。我浮起得体的微笑,暗暗却拿手捏金银的手臂内侧。
“怎么?”他低头看我,一副无辜不解模样。
“拉斐尔为什么也在?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晓得。”
“他们家族有正经生意涉足电子行业。”他倒是言简意赅,云淡风轻。
他一边说,一边引我到今夜的主人,冷大先生、冷二先生跟前。
“冷大哥,冷二哥,恭喜。”金银把岁数老得足以做我们的爹爹的冷大先生叫“冷大哥”的样子,实在十分有趣。可论辈分,这么叫也无可厚非,我们不算叫错。
“呵呵,欢迎欢迎。金小姐,家父一直都在说怎么总不见你露面呢。”冷天烨的眼中闪过特殊光芒。
“近日回家替老父分担公司事务,所以疏于出来走动,倒教他老人家惦记了。冷老爷子身体可好?”我堆起笑脸。同老人应酬,最要紧是看上去诚恳。
“好,好。呵呵,我有熟人要去招呼,你们年轻人聊。”
等冷家两兄弟走开了,金银才深思地低声同我耳语。
“理论上,冷天烨与冷天炀两兄弟的年纪,相差得也太悬殊了,几乎可以做父子了。冷枫琉与冷天炀同岁不是吗?然而冷枫琉是不扶不起的阿斗,性子太懦弱,冷家的大权实际上几乎全掌握在冷二的手里。冷大父子都是有名无实的角色。我很好奇,他们竟然还可以相处愉快。”
“未必所有豪门都会上演争权夺利互相倾轧的戏码。”我不爱他把人性想得太过不堪。
“小天真。”果然,金银吻一吻我的额头,笑我天真。
我正想施展五爪功拧他腰侧时,不经意间瞥见冷天炀与拉斐尔双双向我走过来邀舞,然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不肯礼让一步,先行收回自己的手。我能感觉到现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看住我们,恨不能两个风格迥异的帅得一塌糊涂的男人为了金大小姐我争风吃醋,然后一语不和,二话不说上演全武行。
想到那样混乱的场面便觉得头疼。这两个人都是绝顶狂妄自负的性格。
“Money。”
“Time。”
两人齐齐开口,又同时互瞪,似两只做好准备的斗鸡。
“什么事这么热闹啊?为什么都站在这个角落?”冷老爷子适时出现,化解僵局。
“冷伯伯,陪我跳舞去。”我微笑,越过两个对峙中的男人,搀住老人家。让那两人去争好了,最好打起来,死一个少一个祸害。我不但额手称庆,还三牲五礼地祭拜。
“呵呵,好,金钱请我跳舞,我这把老骨头是一定要奉陪的。”冷老爷子笑弯了一双寿眉。
我与老人家下舞池跳舞。
“金钱,你知道伯伯很欣赏你。”老人一双睿智的眼似笑非笑地打量我,让我脸上的表情无所遁形。
“是冷伯伯看得起我,不嫌我顽劣。”我小心翼翼地应对。冷家能壮大至今时今日的地步,冷老爷识人用人眼光之精准功不可没,在他跟前动脑筋耍小聪明无异于班门弄斧。我,尚不至于笨到在他老人家跟前露拙。
“那日在寿宴上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与天炀是旗鼓相当的一对。只是,天炀太刚强自负,他的聪明太形于外了,让人一见到他就会起了防备之心。而你则恰恰与他相反,你把你的聪明慧黠都藏在了一双笑不及眼底的深眸里。这样的你,绝不会被天炀的气势压倒,反而会四两拨千钧地化解天炀凌厉的攻势。所以,我放出口风,说我属意你做我的儿媳妇,这样,天炀就算本来无意于你,也会因此格外地留心你的一举一动,进而被你所吸引。”
“冷伯伯,您说笑了。您这样夸奖我,真是令我汗颜。”我是真的被吓到了。原来冷老爷子真的想撮合我与冷二,只是他的手段老辣迂回得多了,让我措不及防,活生生掉进预设好的陷阱里,不及抽身,就这么同冷二纠缠上了。
“虽然我十分中意你,可是,爱情来与不来,全凭上天。”他向头顶方向看了一眼。“何况,天炀早已经花名在外,又有一个这样出色的竞争对手,最后花落谁家,全不在我的掌握中。”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狐疑,照理冷老爷不会这么早掀牌揭底才对。
“因为,天炀输在了起跑线上,你与麦克格雷毕竟老早就认识了。”老人笑。“我要替自己的儿子偷跑几步,这才公平。”
我望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者,愕然无语。他什么都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发生的一切。那么,他自己的儿子三番两次遭人狙杀,他更不可能不知情了。但他竟然没有强迫冷天炀加强自身的安全措施,这太不合理了。
“那么,您应该知道有人欲置冷二哥于死地而后快这件事喽?”
“哎,我老了,有些事,还是知之为不知的好。”他笑着放开我的手,将我交给上前来要求接替的冷天炀。“呵呵,你们年轻人跳舞,我老头子腰腿不行,跳不动了。”
老狐狸!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看上去慈眉善目,一派和气,可是,手段真正犀利。且,他分明是知道冷天炀被人狙杀的事,而他竟然做得到置之不理。这便奇怪了,是为什么呢?是他笃定不会真的出事,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家父与你说什么,让你想得这样出神?”头顶传来低沉调侃。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曜曜生辉的深邃眼眸,里面,映印着我的影子。
“今夜,你是最美丽女士。”他向我微笑,目不转睛凝视我。
“经过你和拉斐尔争舞的一幕之后,我只怕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今晚最受瞩目的女士,然而,最美丽,却未必。”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从来都不是美女。皮肤苍白的大嘴单眼皮女子,身材又平板,前同后没大区别,真不晓得他被什么糊了眼。“你振臂高呼,今夜最美丽女士请向前一步,估计没有十人也有八人会站出来。”
他搂着我旋转了一圈。“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个道理,聪明如你,不会不懂。”
咦?这可算是告白?我又该怎样反应?装傻亦或是打太极拳?颇头疼呢。我赶快四处环视,想找小银来替我解围。
“不用找了,另堂弟被大群单身女郎纠缠,分身乏术。”他低低地笑,胸膛震动。
“他看起来倒如鱼得水。”我会承认才怪。但,小银有机会多接触异性也是好的,以免他真的陪我一直独身下去,白白浪费大好光阴。
一曲结束,我推开他,退出舞池,金银立刻突出重围,陪在我身侧。
“渴不渴,要不要喝饮料?”他当我是千金之躯。
“我好想回家去看老友记。”我斜斜倚在他的肩上。老友记已经临近尾声,终于要结束六人行的生活。詹妮佛·安妮斯顿都已经由小鸭变天鹅,做了布拉德·批特的老婆。人生如戏啊。
“知道你要看,我已经叫人替你录起来来。”金银替我取过一杯果汁,交到我手里。
“可我还是想回家。”因为我瞥见有财经记者混迹在来宾当中,难保明日早晨我的照片不会大咧咧刊在报上,让人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从此名声大噪。
“我送你。”拉斐尔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身后。
我回头看了看他深魅的眼,点头同意。也好,籍机与他叙旧,顺便把过去做个了结。欠他一个八年,今生,很难偿还。
“小银,我先回家,拉斐尔会送我。你好好地玩,别担心我。”我抬手拍了拍金银英俊的脸,然后改挽拉斐尔的手臂,在宾客们嗡嗡的议论声中,遥遥向被众人包围的冷天炀挥手,便从容走向门口。
“他喜欢你。”拉斐尔十分肯定地说,我听得出来,他已经尽量压抑嫉妒的情绪。
我坐进他的车里,伸手摘下固定发髻的金质发簪,摇散形状太过优美高雅的髻,任头发披散在肩头。潜意识里,我不喜欢束缚。
拉斐尔也不急于发动引擎,反倒伸出手轻轻撩起我的发梢,拉近他的唇边,吻了一吻。
“以前,你留着一头美丽长发,几乎及腰。乌黑亮泽,披散开来,似飞瀑一样。每当你运动的时候,长长的发辫似有生命。为什么剪了?”他的眼神充满对那一段旧日时光的缅怀。连他一贯威严的声音都不觉温柔了起来。
“为了断情。”我笑,却不掩语意里的寥落苦涩。有人,在情路上,跌倒无数次,仍然可以爬起来,抖擞精神再觅下一段恋情。我,却没有那样的勇气。
“断情?”他不解地望着我,喃喃重复了一遍。
“那年我从意大利回来,带着满心欢喜去见自己的恋人,却看到了一场肮脏的床第纠缠,那就是他的欢迎方式。我只能离开。然后就剪了发,断绝对他的爱恋。女人,总要失恋一次才真正懂得爱情。”却也不再相信爱情。八年过去,情爱之于我,迢遥且陌生。而情欲之于我,更象一种可笑的梦魇。只觉恶心,不觉神圣。
“谁?他是谁?我要杀了他!”拉斐尔眼光倏忽一暗,阴鸷冷冽的寒光泛在他灰色的眼瞳里,是不折不扣的杀意。
“都过去了,拉斐尔,一切都过去了。”我按住他的手,不喜欢他明显迸射的凛冽杀气。
“可是,你再也不爱人了。”他的大掌包覆我的,紧紧的,再不放开。
“开车好吗?”我央他,不想在冷家门前多逗留。
“好。”他揽过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开车。“你若累了,就先睡,到家我叫你。”
我失笑。“拉斐尔,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你,而是留在你身边直至今日,你说不定早就不耐烦我了。可是,隔着八年的时间之海,你却只记得我的好,看不见我身上的一点坏呢。你看,你现在待我多温柔体贴?若我没离开,而今就是被你丢在一边的黄脸婆。且,你们意大利男人顶不懂得节育,一生就一大窝。八年下来,没生八个也有七个。”
拉斐尔啼笑皆非地吻我的头顶,声音宠溺而莫可奈何。
“你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应该就此回去,再与你时空相隔八年后才同你见面?”
“唔,我不反对。”我皮皮地回答,笃定他对住我就是只纸老虎。
“Money,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的叹息如一阵轻烟弥漫开来。
“让我自由,拉斐尔,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靠在他的肩头,鼻端闻得到他惯用的淡淡古龙水味与雪茄烟味。当他灰眸里的风暴转成浅浅的笑意时,他看起来是全意大利最温柔的男子,我甚至可以把最难以回首的往事告诉他。可是,这不是真正的他。“我想我永远也不能习惯适应无辜的人因我而受到伤害。拉斐尔,你的保护欲最终会伤害我们之间的情谊。”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结。
拉斐尔不语,车中一时沉默一片。良久,他才开口。
“我的保护欲吓走了你,是吗?Money,我只是想给我爱的女人最好的东西,衣食住行,我只是想给你营造一个最优越的环境。原来,竟错了吗?”
“对不起,拉斐尔,我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是我不识抬举辜负了你的一番情意。错不在你。”我柔声,竟不忍听他语气中的寥落。他该意气风发才对。换成任何一个女子,被他这样疼着宠着,大抵都会受宠若惊罢?只得我,不识好歹,左推右搪,最后还干脆一走了之。
拉斐尔空出一只开车的手,环上我的肩,温柔地笑。
“我不喜欢你这么低落,你还是适合阳光与开朗。如果我的方法错了,我不介意改。”他抚摸我的头发,极轻柔深情。“让我等你,等你自由够了,想停下来歇一歇的时候,我就会陪着你,直到你厌了烦了,想再飞出去。”
“可,这对你何其不公平?”我叹息,无由地心疼他的退让求全。这个号令一方的男人,浑然天成的霸气桀傲,本不应该有这样的姿态。我又有何德何能,要他为我做这样巨大的改变,迁就我的喜好?
“以前你还小,我以为应该由我来决定一切,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也老了。原先我认为爱是占有,现在我认为爱是包容。”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象顶好的干邑白兰地,未饮已先令人陶醉。“无所谓公不公平。好不好,Money?不要拒绝我,不要把我屏除在你的生命之外。我已经三十六岁了,再捱不过另一个八年的苦苦相思了。伤心也伤身的很。”
轻轻的闭上眼,我淡淡吁出一口气来。如果拉斐尔一如当年的霸道强硬,我或者会心生厌烦使尽百宝避开他,可是,这个用无比温柔声音催眠我的男人,熟悉中又带着全新感觉的拉斐尔,我竟怎样也不忍心拂逆他。哎,如果八年前我不逃,等他厌倦了而放开我,我便不会背负这长长八年的情债了罢?啧,失策。
“拉斐尔,最近我的生活不可谓不混乱。我最好的朋友遭人抛弃、怀孕远走天涯;我回到自己家的公司,一切从头学起,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喜欢商场生涯;有人买凶杀人而我却不能知情不报;暌违多年的故人重逢,一时间百味杂陈。所以,给我时间,拉斐尔。”我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我很自私对不对?你都三十六了,远远从意大利赶过来,我还要你等。且,只是等一个未知的结局。”
他闻言,竟只是轻声地笑。
“亲爱的,你没有一脚把我踢开踹我回意大利,叫我娶一个肥婆生一窝小孩,已经让我开心得很了。不,你一点也不自私,你是我八年零五个月前在维罗纳街头捡到的天使,一个独一无二的天使。”
我在他温热气息的包围下,已经在半梦半醒间,仍不忘喃喃自语。
“别再作奸犯科,我不想哪一日当年发生的事又在我面前重演。我希望你长命百岁。我希望所有人都幸福快乐。”
朦胧中,我听见他向我保证。“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