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知道,有什么差别吗?」高奕凯无力的拨开他的手,范军臣就这样松开了他。
从敞开的窗户拂进的风,原本不该觉得冷的,但高奕凯却打了个寒颤。
推开他的手的人是自己,但是,高奕凯却觉得,身体彷佛失去了所有温度般的寒冷。
范军臣沉默着将窗户关了起来。
「你……离开吧。」背对着他,高奕凯开口。语气,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平静。
离开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关联了,这段错误的关系就会彻底结束——这个原本早该在半年前结束的错误。
在……二月十四的那个晚上,一切,本就该结束的。
但是,高奕凯却迟迟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
「我和她,是在五年前结婚,那时候,我二十五岁,她的父亲,是公司的总经理。」
范军目的声音响起,平平的、毫无音调起伏的叙述,在白昼的阳光里,他低沈的语调,虚幻得不真实。
「我不想听!」
不管他想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事贯。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被很多家庭收养过,但是,全都不长久,不管在哪个家庭里,我都是个累赘,最后一对收养我的人,他曾亲口告诉我!我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活着只是别人的负担,不如……死了算了。」叙述的声音微微一顿。
不想听,然而,高奕凯却任凭他的话,一句一句的钻入耳中。
「那时候,我就发誓,我绝对要成功,我会证明,我绝对不是任何人的负担,也不是毫无用处的废物。我会——证明给他看!我进了公司,努力的工作、加班,力求表现,虽然职位上升,但是,升得还不够快!
「而她,是个机会。她是独生女,娶了她,我在公司就能平步青云,然后,就如同我所想的,她的父亲——我的岳父,在退休后,让我顺利的坐上现在的位置。结婚对我来说,只是得到成功的手段!」
若不是无所不用其极,没有任何背景的他,即使再怎样有能力,也无法在三十二岁的年纪,得到今天的地位。
高奕凯用力咬着下唇,唇上渗出了血丝,他却感觉不到痛。他不敢看范军臣,只要看着他的脸,他知道自己会心软。
「那一天晚上,二月十四日,我发现了妻子有了外遇。我一气之下住到饭店,没多久,她追到饭店跟我吵了一架,指责我因为工作冷落了她。我虽然没爱过她,但是,和她结婚后,我没有其它的女人。」
「奕凯,你是唯一的例外。」他叹息道。
他的话,让高奕凯身体一震。
「那样冷漠高傲的你,让我迷惑,虽然我不愿承认,但,你吸引了我,就算知道是错误,我还是无法放开你。」
那仿似告白般的言词,甜蜜的缠绕在高奕凯耳边,让高奕凯觉得彷佛被他拥抱般,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脸颊。
「我不爱她,但是,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小孩,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孩。我是个孤儿,但是浩云——我的儿子,他拥有与我相同的血脉。为了浩云,我必须——」深吸了口气,范军臣才续道:「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庭。」
因为如此,尽管妻子不贞,他却什么也没说,与毫无感情的妻子,维持着和乐家庭的假相。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是,高奕凯知道,他在告诉他,他与他之间,完全没有未来。
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他和他,两个男人,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的未来。
其实,范军臣想太多了,他从没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从来没有——但,真的没有吗?
他能否认,当范军臣说出对他不是没有感觉的话时,他的心中,没有任何一丝期待吗?
他真的没有期待,范军臣会为了他而离婚吗?
爱情是自私的,就算那人是范军臣的孩子,但对高奕凯来说,毕竟还是完全陌生的人,写在心底的真实渴望,他仍然希望范军臣能选择他,即使——那代表了他必须失去血缘至亲的儿子。
心中一惊,高奕凯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竟是这样的冷血,不懂爱情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黑暗负面的情绪。
「请你离开。」深吸了口气,高奕凯终于强迫自己开口。
他必须让他离开,否则,他的心里,会产生不该有的期待。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以为范军臣要离开。虚弱的身体,不经久站,他摇摇欲坠的抓住身边的东西想要撑住自己。
然而,扶住他的,却是一双手,那是他熟悉的,属于范军臣的手。
脑海中有着片刻的晕眩,但下一瞬间,他的唇已经被一张火热的唇封住。
充塞着绝望和激狂,范军臣缠绕着他的舌,**着他的口腔,在他的舌尖,高奕凯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咸味和血的腥甜。
连呼吸都遗忘的深吻,几乎令人窒息的痛苦,然而,高奕凯却依然贪婪的回吻着,索求着他的唇舌。
他们都知道,这个吻,是他们最后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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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渐渐的走入秋天。
在高奕凯刻意的忙碌下,曾经期待的七夕,在不知不觉间走得遥远。
尽管他现在每周还是要到柏泰,但却再也没见过范军臣,任何事情,都是透过他的秘书刘致中在连络。
这样,对他们两个人都好吧,不见面,他就不会心痛。
借着忙碌的工作,高奕凯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思考,然而,不管再怎么累,精神却总是异常的清醒,他睡不着,然而,却又不能不强迫自己睡,他不愿去想,只要不去想,他就不会感到那像是要将他逼疯的痛苦。
所以,他开始吃安眠药,只为了强迫自己的头脑休息。
他总是延迟着下班的时间,不想回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公寓,寂寞像是无边的黑暗,只要坐在房里,四面的墙壁,就像是要吞没他一样推挤着他。
「你还没走啊?加班吗?」
听到声音,高奕凯从桌上的文件中抬起头,出差回来的阙圣玮走进了办公室。
「都这么晚了,你吃过了晚餐没?」阙圣玮放下公文包,问道。
高奕凯瞥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四十。
办公室里,早就走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高奕凯摇了摇头。「我不饿。」
「不饿就可以不吃东西吗?」听了他的回答,阙圣玮几乎是有些抓狂的吼道。
这个人,他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瘦得快剩皮包骨了,还这样虐待他自己!
「我等会回去会买东西。」高奕凯勉强一笑。
虽然没吃什么东西,但是,他真的不饿,不想吃任何的东西。只是,他知道阙圣玮在关心他,所以只好这么说。
「如果你自己知道要好好的吃东西的话,会让自己变成这副德性吗?」阙圣玮看穿了他的谎言。
「你到底是怎么了?从那次生病后,就变成这个样子!再这么不爱惜你自己,身体迟早会被你搞坏啊!」
高奕凯沉默,也许,他是真的想毁坏一切吧,只要弄坏了自己,就不会再有任何的痛苦。
「你老是什么都不说,这样我要怎么帮你?」阙圣玮搔了搔头,语气中充满了挫折。
也许是因为对任何人都冷漠的高奕凯,却只让自己靠近他的关系,阙圣玮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特别的在意他,总是想为他做些什么。
他还记得,半个多月前,高奕凯还心情很好的准备和女友共度情人节,谁晓得才过没多久,高奕凯竟将自己搞成这么糟糕的样子!
原本合身的西装,就像是松松的包裹着他太瘦的身子,苍白的脸色,要是高奕凯任何时刻晕倒送医,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对不起。」高奕凯知道自己不可能会说,即使是阙圣玮,他也不可能对他说出他和范军臣的事。
「这不是我想听的啊。」阙圣玮叹了口气。「而且,你也不该跟我道歉吧。」知道高奕凯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说了,阙圣玮终于道:「我去帮你买晚餐吧,你什么都不说,至少,吃点东西,别再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了。」
「我……」
「别说什么你不饿的话!」阙圣玮硬生生的打断他的话。「就算不饿,用塞的你也要给我硬吃下去!听懂了吗?在我回来之前,别离开这里。」
看着阙圣玮离去的背影,办公室里,在阙圣玮离去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高奕凯无力的撑着额头,过度的疲劳让他的精神恍惚,他慢慢的收拾着桌上文件。
收拾好时,阙圣玮还没回来。
低头望着腕上的表,银白色的表面上,映着他苍白的容颜。原是想看时间的,但他却出神的凝视着那只表。
是范军臣送他的钱,几次想丢,但是,却舍不得。
那是他和他之间,唯一留下的东西。
明知道留着,只会让自己痛苦,然而,每次想将它丢弃,呼吸就会梗住,那彷佛要抛弃他和他的所有回忆,就像刀子硬生生的割开他的心一般,痛得几乎让他要窒息。
原本要送给范军臣的礼物,他并没有再看到过,也许,那一天,阙圣玮来的时候,将它连同散落在地上的啤酒瓶一并丢弃了吧。
丢了也好,那个礼物,永远,没有机会送出去——
轻轻抚着冰冷的玻璃表面,也许,百到当他能拿下这只表时,他才有可能彻底的遗忘他吧。
但是,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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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沈的夜,深蓝色的夜空中,缺了口的月,冷冷的挂着。
午夜两点,范军臣回到了家里。
打开了门,虽然已尽量放轻了动作,然而,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显得无比清晰。
将公文包丢在沙发上,范军臣走进了儿子浩云的房里。
最近,他回来时,时间总是接近深夜,能见到儿子的,也只有他的睡脸。
床上,儿子的睡颜安稳,他半侧着身,脸颊压着枕头,握着的拳头就放在脸的旁边,因为这样的睡姿,口水都流到枕头上了。
脸上漾着温柔的笑容,不管纠正了多少次,儿子还是改不了这样睡觉的习惯。
只是这样看着儿子,胸臆中就会涨满了激动,那小小的身体里,拥有着他一半的血缘。
一直都是孤单一个人,即使结了婚,对他来说,毫无感情的妻子依然是外人。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儿子出生为止。
范军臣怎么样也忘不了,儿子出生的那一瞬间,那个小小的生命体,是因他而延续的生命。
所以,他要把自己从不曾拥有的东西,全部给他。
他想要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那是过去的他不管怎么渴望,却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但——为什么这样的自己,却拥抱了同样身为男人的高奕凯,不只是一次,从贪恋着他的身体,到被高奕凯吸引,什么时候,他的身边,竟成了比家还更让他眷恋的地方?
为了自己的私心,即使明知道这是不可能长久的关系,他却任由事情一再重复的发生。
也许,他只是想好好的休息吧。逃避家庭、公司的问题,在高奕凯身边,他什么都不用想,只有在高奕凯身边,身心俱疲的他,才能好好休息。
所以,他不愿放手,尽管他知道这一切对高奕凯并不公平。
儿子对他来说,依然是最重要的,所以,到了最后,他还是只能放弃高奕凯。
但,为什么,最近他总是蓄意的延迟回家的时间?
儿子在家里等他,有时候,只是为了某件事,儿子会等他等到睡着为止,对于这些,他不是不晓得。
但是,他还是不想回来。
不是因为不想见到妻子,而是因为——高奕凯。
一直到失去了,范军臣才明白,自己的感情。
然而,就像以前什么都没有的他一样,最想要的东西,怎么也……得不到。
他爱着儿子,然而,却因为儿子,让自己失去了他——
慢慢握紧了手,范军臣收回视线,悄悄的转身离开了房间。
疲惫的坐在沙发上,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烟,白色的烟雾升起,飘散在黑暗的客厅里。
视线不自觉的落在腕上的钱,黑色的钱面,有着与他送给高奕凯相同的设计。
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高奕凯晕了过去,他将高奕凯抱到床上,在他房里的书桌上,看到了这只表。
那只表似乎曾经摔过,它的旁边有个摔坏的盒子,表的镜面也有些磨损,但其它部分则完好,时间也仍然走着。
那不会是高奕凯买来自己要戴的,他刚送高奕凯一个表,就算高奕凯要买新的表,也不可能真个一模一样的款式。
拿起了那只表,范军臣知道,那是个礼物,送给他的礼物。
因为如此,离去时,他带走了那只表,换过镜面后,他将它戴在手腕上。
也许,是想留下什么吧,关于他和高奕凯之间……
叹了口气,范军臣终于捻熄了烟。
他站起身,主卧室的房门在这时候被打开。
他的妻子衣着整齐的站在门口,看样子,似乎是刻意等他回来。
「我有话跟你说。」静默了半晌,赵嬿瑜终于开口。
「有什么话非在这时候说不可吗?」范军臣沈下脸,冷淡的问。
在妻子外遇之前,虽然不爱她,但他对她总是温柔以待,但是,那件事后,两人的关系,就迅速的降到冰点。
「我……怀孕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略显苍白的脸却定定的凝望着他。
范军臣木然的望着眼前的人,她的容颜依然美丽,然而,此刻看来,却是如此的陌生。
「然后?」
「不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从那一天后,他就没再碰过她。
「为什么你还这么镇定?」赵嬿瑜咬着下唇问。
「不然,妳还期待我有什么样的反应?」
赵嬿揄捉紧了门,一直都是这样,结婚后,她就一直有这种感觉,他不爱她。
表面上,他似乎对她很温柔,但是,她从来不曾有过被宠爱的感觉。
婚后,她才慢慢的了解到,他娶她,只是得到总经理职位的一种手段。
她失望,难过,这并不是她所想要的婚姻,但是,因为爱他,所以,她忍了下来。
以为,这辈子会这么度过的,但是,她认识了那个男人。
他对她的追求,让她察觉到自己有多么寂寞。
也许是迷惑,也许是想报复丈夫,她开始和那男人上床。
但是,却被丈夫发现了,以为他会愤怒,会指责她的不贞,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但从那时候开始,他常常住在饭店里,彻夜不回。
一夜一夜守着空荡荡的床铺,她的心也慢慢的冷却。
丈夫的态度,让她终于彻底死心。
该是结束一切了吧,她想要追求属于她的幸福,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赵嬿瑜轻声却坚定的开口。
「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