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那一天,他和冬冬在那儿一起吃了饭才走。

阿澪也上了桌,却坐在离宋应天最远的地方。

易远记得,很久以前,他刚来这时,那女人可老实挑宋家少爷身边的位置坐的,他知阿澪总想教宋应天放她出岛。

据他所知,这女人几乎所有的方法都用上了,宋家少爷却不曾动摇过。

事隔多年,阿澪也不再贴着宋应天,餐桌上她一句没吭过,瞧也不瞧那男人一眼,显然已经放弃哄那家伙放她出岛。

那一餐,很吊诡,虽然隔着整张长桌,无形的暗潮却在那两人之间来回。

吃完饭后,外头已经暗了下来。

易远和冬冬一起帮着收拾,临走前却经过天井时,看见阿澪敞开房门内的桌案上,搁了一琴,可那琴断掉的弦,已让人接上。

阿澪垂首瞧着那琴,完全没注意到他与冬冬就在门口,当冬冬叫唤她时,她猛地抬首看来,苍白的小脸没有任何报请。

“阿澪,我和易远要走了。”冬冬走上前,看着她,柔声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下回带来给你。”

阿澪冷冷的看着她,对她的善意,只开口道。

“爱情是这世上最虚幻的东西,无论他曾对你说过什么山盟海誓,这男人终有一天会背弃你,不过没关系,届时你可以来找我,我会给你,那时你最想要的东西。”

易远闻言,脸一冷,大步上前,沉声道:“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事不会发生的。”

阿澪抬眼,直视着他,黑眸森冷。“一定会。”

“你慢慢等吧。”

他冷斥一声,懒得再理这女人,易远握住冬冬的手,转身就走,“你别听他瞎说,我们走。”

冬冬没看见他说话,只知阿澪的话惹恼了他,忙道:“易远,阿澪不是那意思,你别放心上。”

那女人就是那意思,不过他没同她争论,他知道争论是没有意义的,冬冬把那女人当成了朋友,而她对朋友是很忠心的,再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了,所以他只是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一字一句的承诺。

“我绝不会背弃你的。”

冬冬瞧着他,小手压在他心口上,噙着笑说:“我知道。”

虽然她话是这么说,但他可以从她眼里看出,她并不真的知道,她只是不想他继续生气,所以试图安抚她。

可他不恼她,他晓得要赢得她的信任,要她了解他的真心,需要时间。

易远深吸口气,再吸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握住她压在他心上的小手,将她整个人拉入怀中。

她轻抽口气,但没有反抗,就那样乖乖的待着。

她抱起来的感觉是那么好,小小的,如此温暖。

这两天,仿佛整个世界的人都在反对两人的婚事,教他始终心浮气躁,整夜翻来覆去就怕她反悔,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守着她,直到现在这样抱着她了,一颗浮动的心方安静了下来。

可这平静的感觉,就只一瞬,下一刹,身后传来苏小魅好气又好笑的轻斥。

“臭小子,还没成亲呢,你搞什么鬼?还不快把冬冬给放开!”

他不想放,他想抱着她抛下所有烦人的一切,骑着快马远走高飞。

可他猜她不会愿意,苏小魅着管家婆也不可能让他这么做,所以到头来,他还是松开而来手,转身面对那家伙。

“苏爷。”冬冬发现他的存在,小脸羞的通红,整个人几乎都要缩到易远身后去了。

苏小魅笑看着她,只道:“船到了,三婶在码头等着了,走吧。”

他闻言,只牵握着冬冬的手,和白露与苏小魅一起离开了这里。

上了船之后不久,冬冬与白露进了船篷坐下,他和苏小魅立在船头,忽然听见岛上传来悠扬琴音。

那一曲乐,淡淡悠悠,吸水如风,极美。

教人难以想象,是那如冰霜飞雪的妖女所弹奏出来,可岛上就一人有琴,虽然方才,她还明明像是对那琴不屑一顾,但如今却已弹奏了起来,弹着那男人特意为她修好的弦。

然后,他领悟过来,忽然了解。

或许,这十几年来,宋家少爷并不是光拘着她而已。

“那女人究竟是妖是鬼?”这问题,还未及细想,已脱口。

姓苏的看着前方幽幽白露,眼也不眨的道:“她非妖,亦非鬼,是个巫女,活了已千年的巫女。”

他一愣,瞧着苏小魅,轻斥:“听你瞎说,人怎么可能活上千年?”

那男人自嘲一笑:“是啊,人怎么可能活上千年?又如何能够长年不老?还能像蜥蜴一般断尾再生?”

易远瞪着他,一时无言,他想在斥他瞎说,却也知那女人真非常人。

“啊澪真是千年女巫?”半晌,他忍不住再问。

苏小魅只裂开嘴,笑着道:“是啊,她是妖怪们的大补丸,吃了她就能活血增力气,所以宋应天才拘着她,为她在鬼岛内外布下阵法,省得她被妖怪给抓去吃了。”

他直瞪着这男人开玩笑似的说着这些事,也不知说真的还说假的,可这回他没傻到再多问,他清楚晓得若这家伙不想说,那他是不可能从他嘴里扳出个什么来的。

大喜那日,应天堂张灯结彩的,堂外挤满了看戏的人潮。

冬冬好几天前,就被带到了应天堂待嫁,出嫁那一天,在白露与苏小魅的安排下,宋家夫妇充当了她娘家的长辈,送着她出了门。

冬冬坐在喜车上,心情既紧张又忐忑。

一路上,她虽听不见人声,可却能感觉到那种紧张的气氛。

她其实不是很清楚自己是如何度过那一天的,只记得白露和宋夫人大清早就让人为她备了洗澡水,让她净身,又一起替她梳了发,上了胭脂,她们甚至拿来一件大红嫁衣让她穿上。

因为紧张,她完全忘了问那是从哪来的,就只任她们妆点自己,然后被塞了一把扇子,送上了喜车,然后一路进了城,穿过了大半座城。

喜车停下来时,天色已黄昏,那一瞬间,陪着送亲的白露忙碰触她的小手,“冬冬,扇子,你得遮住自己的脸。”

冬冬见了,方想起她刚才再三交代过这儿的习俗,赶紧依照习俗举起团扇,遮住了自己的脸。

然后,一阵冷风袭来,她知有人掀开了车帘。

刹那间,她突然害怕起来。

她听不见声音,看不见车外的景物,她所能仅见的,就是她一身的红裙,和握紧团扇的手,与露出裙摆的丁点绣花鞋尖。

一切都是如此虚幻不真实。

她甚至不知道穿在脚上的这双绣花鞋是哪儿来的,她从来不曾有过绣花鞋。

那一刹,惊慌上了心,她听不见,也瞧不见,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眼前遮住一切的扇忽然教她喘不过气来,即便白露说过得在交拜之后,入了洞房方可却扇,她却仍慌得想挪开扇,瞧清一切。

可就在这时,一只大手覆住了她揪紧喜裙的小手。

她一怔,低垂下眼,看见那只手。

那大手没有急着抓握,没有匆忙的拉着她下车,只是轻轻的覆着她因为太过紧张,用力到发白的小手,那只手有些黑,比她的手要大上快一倍,指腹与虎口,都长着茧,手背上还有一道被烫伤又愈合的旧疤。

那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少爷该有的手,可她认识的少爷,却有个人,有着这样的一只手。

那大手十分厚实,且无比温暖。

她知道,那是他。

他没有催促她,只等着。

恍惚中,她能看见他的脸浮现在脑海,看见他张开的嘴,对她说。

别怕。

看着他稳定的大手,她能瞧见他温柔的眼。

不怕。

她几乎像是听见了他的声,可她当然是没听过他的声的,她听不见,但那声回响,如此清楚,在心中回荡。

慌乱的心,莫名的安定了下来,暖暖的,她松开了揪紧喜裙的手。

那只大手至此,方轻轻的拢握住了她的手。

她让他领着下了车,又让他领着进了门,让他示意她在该行礼的时候行礼,让他在交拜后领她入了房。

然后,他终于轻轻握住她持扇的手,往旁挪开,除却了遮住她容颜的扇。

至此,她方才瞧见了他。

大红双烛在桌上燃着,照亮一室,也照亮了眼前的男人。

他垂眼凝望着她,抬手轻抚她的容颜。

他的手好暖,那么暖。

冬冬屏息的仰望着他,看见他开了口。

“你好美。”

莫名的羞,涌上心头,染红双颊。

他把她手中的扇取走,搁到一旁桌上,拎起酒壶,在一对让荷叶相拥抱的白玉杯中倒了酒。

白玉杯雕刻精美,形似洞庭荷花,花瓣片片几能透光,他将酒平均分倒在其中,方将其拿起,递了一只杯给她。

这是合苞酒,白露同她说过了,喝了酒,她与他便是夫妻了。

冬冬脸红心跳的接过了手,才要凑到唇边,他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微讶瞧着他,一时间,还以为他反悔了,岂料他轻拉着她持酒的手,来到了他自个儿唇边,张嘴缓缓轻啜了一口。

冬冬脸更红,他已将自己手中那杯,递到她唇边。

她羞涩的张开了嘴,让他把酒杯微倾,喂她喝酒。

这酒入口即顺,微甜,还带着花香,入了喉却又在腹中热辣了起来,让心跳更快。

“这就是合苞酒?”因为紧张,她开口询问。

他没答,只凝望着她,就着她手中的杯,再喝一口。

她以为他想她再喝,才要张嘴再喝一口,他却在这时将手中的酒杯从她唇边收回,搁到了桌上。冬冬又是一愣,才抬眼,他已垂首俯身,吻住了她的小嘴。

跟着,她只觉一股香甜暖流入了口,那是酒。被他温热的酒,他更羞,却不由自主的咽下了那酒。

他伸舌舔吻着那如露水般悬在她唇上的酒珠子,看着她粉颊红如胭脂,方稍稍退开,抚着她热烫的小脸,告诉她。

“是的,这就是合苞酒。”

冬冬羞怯的垂下眼,又抬起,悄声再问:“所以,我们是夫妻了?”

他黑眸微暗,缓缓说:“还不是。”

“不是?”白露明明说了,喝了合苞酒就是了。她困惑的看着他,问:“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还得洞房。”他嘴角噙着笑,说。

这句,教红霞又上了双颊。

“噢。”冬冬又羞又窘,轻轻应了一声,只道:“我知道,我没忘,我只是以为我们……已经……”

话到后来,她脸红的再说不出口,不由得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他伸出手,抬起她含羞带怯的小脸,问:“你替我解衣,好不好?”

解衣?

她眨了眨眼,领悟过来。

“噢……好……”

这是她本来就应该做的事,冬冬被他一提醒,忙面红耳赤的上前伸手替他宽衣解带,可一双小手却因为紧张而虚软,腰带因为宽大,结也简单,她试了几次才解开,但衣内的衣带却细而长,她解了好久,才解开一个,等她替他褪下外衣,手心已紧张的微微出汗。

因为已入冬,他这新郎官的喜衣也比较一般厚重,外衣一脱,她便能清楚感觉到他的体温包围着她。

要解衣带,她必须站得更近,近得连他身上的味都钻鼻入心,冬冬低头垂眼,害羞的继续替他宽衣,只感觉到自己心跳跳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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