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于是,他轻扯了下嘴角,收回了手。

「那就好得快一点,我等着抱孙子哪。」他说。

火焚的高热,再次袭来,知静浑身肌肉蓦然又紧绷,但他忍住了到嘴的吼,只因身旁的女人已察觉,又紧张的握住了他的手。

知她会担心、会害怕,他让自己专注在她身上,在她和自己紧紧交握的小手。

「别哭……别哭了……」他侧过身,抬起另一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哑声道:「我没事的……没事……你别哭了……」

「好,我不哭……不哭……」她乖乖点头,泪水却半点也不受控制。

她引起的心疼,竟超越了其他。

他忍着痛,让自己专注在她身上,听她的心跳,看她的小脸,嗅闻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那几天,她守着他,顾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替他擦去了身上的汗水。

他有好几次,痛得差点失去理智,痛到真的想死,可她在这里,一直在这里,陪着他。

然后,火焚的高热,终于开始消退。

天黑了,天又亮了,他不知究竟又过了几日,虽然不想再昏迷,可恍惚中,依然陷入了昏睡。

再清醒时,银光已窝进了他怀里,小小的眼,哭得又红又肿,长长的发散乱的披散在身后,发上的簪早掉了,身上的衣也已皱得不成样。

她的模样,好憔悴,像这几日被生生折腾的,是她不是他。

可即便如此,夏日午后日光下的她,看起来,依然好美好美。

恋恋不舍的,他低头舔去她颊上的泪痕,以唇舌轻轻滋润她干裂的小嘴。

然后,她醒了过来,看见他瞳眸已清,不再藏着疼,不再隐着痛。

蓦地,可疑的水气,又上了她眼。

「不疼了吗?」她抚着他的脸庞,哽咽轻问。

他心头一紧,哑声告诉她。

「不疼了……」

虽然如此,她眼中的泪水,还是滑落了。

他温柔的吻去她的泪,贴着她的唇道:「已经不疼……」

她想忍住泪,却做不到,他伸手将她紧拥,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感觉她的温暖和心跳。

她喉头紧缩,也伸手拥抱他,跟着却听他哑声道。

「你好臭。」

银光闻言,破涕为笑,可眼中的泪水,还是止不住。

她猜,他是真的好了,至少已好到能在乎她身上的味道。

即便嫌她臭,他却还是紧抱着她不放,依然厮磨亲吻着她的小嘴。

「我想……我们需要洗个澡……」他说。

她含泪微笑,吻着他的唇道:「我已经教人,备了热水。」

她的贴心,教他笑了出来。

这世上,再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了,他知道。

他抱着她起身下了床,踏出第一步时,因卧床多日,脚下有些颤踬,但他很快就站稳了。

他重新迈开脚步,抱着这些日子,变得十分清瘦的她往外走。

她攀着他的肩头,哭着、笑着,亲吻着他粗犷的脸庞。

他抱着脏兮兮的她,穿庭过院,经过了仆役丫鬟身旁,经过了开心的阿万、冷漠的里昂,越过了笑着的爹与哭着的娘,一路走到了浴池所在。

大大的浴池,冒着蒸腾的水气。

他抱着她入了池,吻着又脏又臭,却比什么都还要珍贵的她。

又一次的,他舔去她夺眶的泪。

从今而后,他再也不想看她掉泪了,再也不想。

他这一生,只要有她,只须有她。

她是他的心肝、他的骨血,是他的三魂七魄、永生的伴侣,是他刮骨刨心,怎样也舍不下的爱啊……

水气氤氲,声淙淙。

轻拥着这个小女人,他亲吻着她的唇,他清楚知道,他回到了家,已经到了家,她的所在,就是家。

流转

风,轻轻吹着。

水,缓缓流转。

大江河畔,青芦抽出了白穗,随风摇摆。

一白袍男子穿过林木,走下山坡,拨开人高的芦草,来到水边,蹲了下来。他伸出洁白的大手,合掌掬起清水,洗净风尘仆仆的脸面,又喝了一小口润喉,方抬首辨认方向。

可一抬首,却蓦然看见,前方生在水里的芦苇草中,有一黑色的身影,像块破布般,被缠在那儿。

他一愣,待回神,已走上前去。

那黑色的破布,动也不动的,但清透的水,却被那黑布染红。

是红的,不是黑的。

那布太红了,红到发黑。

他一愣,才发现,那竟是血。

染血的黑布中,裹着一个人,他能看见那飘浮在水中的长发。

他蹲下身查看,将那人翻了过来。

缠在布里的人,是个姑娘,她整个人活似浸在血水之中,染血的小脸却白得吓人,那洁白的右手虽已拿布缠上,但仍看得出来已短了一截,已断。

她腰腹和大腿上,也有可怕的撕裂伤。

这姑娘满身惨不忍睹的伤,似是遭到野兽追咬过一阵。

伤成这样,怕早已断了气,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了把她左手的脉。

没动静。

这,已是个尸了,可他并不畏惧。

死人,他见多了,他考虑着是否要让她继续待在这里随水流去,抑或将她带上岸去火化掩埋,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他一般,若让渔家不小心撞着了这惨烈的尸身,非吓破胆不可。

虽说他赶着要参加师妹和知静的大喜。

但,说真的,其实也没那么赶,不差埋这死尸的丁点时辰。

思及此,他伸出手,小心的将那姑娘的黑发,从芦苇与水草中解开,然后将她从水中抱了起来。

谁知才入了怀,他便感觉到姑娘身上的余温,和她胸中,微微的一颤。

水是冷的,可她是温的,若然是尸,这样泡在水中,早该冷了。

他微愣,站定。

错觉吗?

怀中的人,没有动弹。

话说回来,天气那么热,也难说尸身的余温会降得多快。

是错觉吧。

挑了下眉,他释然再走一步,忽地又感觉到那轻微的动静。

他再站定,疑惑的低头看着她。

这姑娘已经没了呼吸,应该是,他刚刚把过她的脉了。

这一回,他等得更久一点,那轻微的跳动,又来。

微微的跳动,很缓,很轻,几不可觉,却又那般分明。

她身上的水,和着血水,依然缓缓滴落,一点一滴的,逐渐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袍。

没死吗?

他瞅着怀中满身是血的女子。

伤成这样,竟然还活着?

她……还是人吗?

他立于水岸,略略迟疑了半晌。

大风乍起,扬起她湿透的血衣,和他的白袍。

再一次的,他感觉到那轻跳,听见那一声挣扎的跃动。

河边的芦苇因风摆荡,细碎的小白花,如雪般飞扬,上了天。

罢了,不想。

活着也好,省得他花力气挖洞。

收紧长臂,男人再次举步,穿越了芦苇,抱着那满身是血的姑娘,回到了他来时搭乘的小驴车上。

入秋了,连风都凉了起来。

满山林叶,被凉风渐渐染红。

小毛驴拖着身后的车厢,在秋风落叶中,慢慢走啊走,载着白袍的男子,载着黑衣的姑娘缓缓远去,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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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泪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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