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钱人家的葬礼,就是跟一般老百姓不同,场面的壮观,可不比盛大的酒会或婚礼逊色。华丽铺张的隆重,让人似乎感觉不太出葬礼的沉重与哀恸。
吕姿慧一踏进会场,就是有这样子的想法,她目瞪口呆地扫视四周的铺陈布置,惊叹的声音,忍不住地从她的口中冒出。
“天啊。”她叹息著,“我没想到富豪人家所办的丧事,是——这么壮观的。”
虽不想用这似乎不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但是,真的也没有更好的字眼来说了。
死硬要跟著她一起来的程娟,可是没有吕姿慧这样子的惊愣心态,毕竟自己从小也是在富豪之家长大的,而且还是台湾首富,对她来说,什么样子的大场面没见过,就拿相同的丧礼来说吧,自己母亲去世时所办的,可比这个面前的丧礼还要更夸张的壮观。
“有钱人家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平淡且简单地说著,语气中微透出她的鄙视与不屑。她倒不是指著自己所敬爱的宋伯伯的丧礼如何,而是话中带刺地说著有钱人家他们多方面的价值观。
以前的她,并不觉得什么,现在她可是出来工作,靠自己的能力过活,她才发现到社会的冷暖、世态的炎凉,也才慢慢地体会出来现实的残酷。所以,她开始真正痛恨自己的身世背景,更鄙视有钱富豪的生活环境。
“说的也是。”吕姿慧对于程娟的话感到认同,“有钱人连丧事都办得这么华丽,而那些穷困的人家,有的可能连买副好棺材都要四处筹钱吧?”
程娟没有搭腔,嘴边是浮起不屑的冷笑。有钱?哼!她不屑了,在她的心里,日子过得快乐、无忧无虑没烦恼,要远比有钱来得踏实、真实些。
她不会想再过以前的富裕生活,她满足现有的,赚的钱够温饱,又可以开心过日子,这就够了。
“我们过去祭拜一下吧。”吕姿慧拉拉程娟的衣角,往前方祭拜处走去。
程娟依旧不语,只是静静地跟著吕姿慧的步伐,去和自己最敬爱的宋伯伯道别。
在家属谢礼之后,程娟的目光落在家属其中一人的身上。
终于在分离一年多,没消没息的今天,和宋继春相逢了。他看起来依然是那么英俊挺拔,只是他的面容神情憔悴了许多,大概是伤心宋伯伯的过世,和处理许多的事务而造成的吧?
走到后方的空椅子坐下,程娟的眼光仍不时定落在宋继春的身上,心里莫名地为他心疼著。
“小娟?”突然一个轻喊声,从她身边的走道传来。
程娟移开自己的视线,抬头一看,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只见走道上站了三个人,叫唤程娟的人是程瑛,而站在程瑛的身边两人,正是她们两姊妹的父亲程浩勤和小妈徐若晴。
“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啊?”徐若晴微笑著一张脸对程娟说著,“我们都以为你不知道你宋伯伯过世的事情,本还在想要不要告诉你呢。”
程娟没有说话,只是各看了他们一眼,低下头没再理会他们。
“我们先过去。”这时,程浩勤的声音低沉却具有威严地响起,随即率先离开。
看著三人离去的背影,吕姿慧有些好奇地转头问著程娟,“你认识他们啊?”
他们的穿著打扮,看起来可也是富有人家的行列之中。而程娟认识这种上流社会的人?
“以前见过几次面。”程娟随口敷衍了一句,心里想著待会儿如何和他们“保持距离”,好能不和他们说到话。
“见过几次面?”吕姿慧对于程娟的话感到疑惑。听刚才那个女人所说的话——似乎程娟也认识这已故的宋巨天呵。
“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程娟现在可没心情去解释什么,而且,这一解释可能会没完没了。
说穿了,她不想解释、也不愿意解释。
“哦。”知道程娟不想说,吕姿慧也没有再追问,免得以这位好友的个性,可能会当场翻脸的,而这里所处之地,是庄严哀伤的丧礼会场,可不是可以翻脸吵架的好地方。
哀伤却严肃的仪式正式开始,整个密闭式的空间里,是弥漫充斥在浓厚的悲戚中。随著哀伤沉重的音乐响起,在场的人,有的是静默哀悼、有的是哭泣难过、有的只是频频叹息摇头。
而程娟则是属于哭泣难过的那一队行列中之人,她无法压抑自己的内心沉痛,只能让泪水不受控地在脸上任意地奔流氾滥。直到丧礼结束,跟著丧车到达下葬的墓园,看著一抔一抔的土撒落在棺材上,她的泪水是涌得更凶了。
吕姿慧则是在一旁,不时看著程娟伤心地痛哭著,自己可不知道该要如何去安慰她,毕竟自己根本搞不清楚程娟和宋巨天有什么渊源关系,只能伸手拍拍她的肩头,递给她卫生纸拭泪,以表示自己对她的安慰,其他,自己也不晓得能再说、再做什么了。
“你们待会儿怎么回去?”在所有一切都宣知结束之后,宋瑞东走到吕姿慧的面前,轻声地询问著。
“不知道。”吕姿慧很老实地回答。其实她原本没有意思要跟来的,只是程娟一直坚持要来,自己也就不得不跟著她来。“我们是叫计程车跟著来的。”
“跟我一起走吧,我家派了两部车来。”
“嗯。”
转眼望向程娟,宋瑞东看她是哭红也哭肿了一双眼,出声安慰著她,“别难过了,我爸如果地下有知,他一定也不希望你这么伤心的。”
“我知道。”程娟吸吸鼻,强止住了泪水,有些不好意思要宋瑞东反过来安慰自己,“你也是。”抬眼看到宋瑞东那一双眼,也是红透了,想必他也哭得不比自己少。
“瑞东。”这时,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过来。
程娟看到这个身影接近自己的面前,整个身子微微一僵,红著双眼盯著那身影看,是宋继春。
而宋继春接视到程娟的目光,也是僵直了身子,有些讶异,“程娟?”没想到她会跟著来了。
程娟撇撇嘴,换了心情,强挤出一个几乎看不太出来的微笑,“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没见了。”
扬扬嘴角,程娟却找不出什么话题来了。
心思较细密的宋瑞东,当然看得出来弥漫在程娟和自己二哥之间的尴尬,于是开了口插入两人之间快要形成的僵硬气氛,“二哥,待会儿你和程娟坐同一部车,送程娟回去,我和小慧还有大哥坐另一部车走。”想必他们一年多没见面,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只是碍于现处的环境不对,那么就给他们一个适合的环境聊聊吧。
宋继春对于弟弟的话没有异议,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随后一行人离开了墓园,分批坐在不同的两部车内。
“这一年多来,你过得还好吧?”才一上车没多久,宋继春便开口问著。
“还好。”程娟简短地回了句,她的眼睛落点始终是向著窗外不停变化的景物上。
“我前一阵子听说——你和程伯伯吵架,自己搬出去住了?”
“是我姊姊告诉你的?”直觉的反应,程娟就是认为是自己姊姊说的,因为她和继春可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自己离家的事,她怎不会跟继春说呢?
男女朋友……一想到姊姊和继春两人之间的关系,程娟就不免一阵隐约的心痛。
“我不知道你和程伯伯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吵成这般,程瑛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但是……”
“不知道就别再问了。”程娟很快地打断宋继春的话,因为她知道他接下来是要问自己和父亲吵架的原因。“过去的事情,我不想提。”
知道程娟的脾气一向就很倔、很拗,她不想说的事情,就是拿著刀子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会理都不理的。对于程娟这样子的回答,宋继春也只有叹气的份。
“我知道你不想再提,但是,你真想要和程伯伯这么不说话下去吗?”他不确定地问。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想去想。”程娟依旧保持著她淡淡的口气,她的表现似乎想和宋继春拉开距离。
宋继春不是感觉不出来程娟的态度,遂再次叹著气,“你似乎想疏离我?”
“疏离一点不好吗?”程娟轻哼一声,“太过亲近,可会给一些人产生误会的。”
她话中有意,也有所指。
宋继春当然听得出来程娟所说的人是在指程瑛,他摇著头,“你还在气当年的事吗?”
“气?”再一次轻哼,程娟以颇不屑的口吻回应著,“你值得我气得这么久吗?
而且那是你所选择的,我能说什么?我又能反对什么?你只是见死不救而已。”
程娟的话,堵得宋继春哑口无语,他根本不知道该要如何对应了。
听他没再说话,程娟的心里反而生气,也同时难过著。难道他就不会开口说句道歉的话?就算不道歉也可以,安慰的话总可以说吧?但是他却一个字都不吭,好似他就是默认了他当年就是想见死不救。
宋继春能感受到背著自己的程娟有著一股火气在慢慢上升,他明白她在生气,但是在为当年的事情生自己的气吗?
“程娟。”宋继春皱起一张脸,面对程娟的怒火,他显得不知所措、显得有些笨拙。一直以来,他只要看到程娟在生气,他就是如此的反应,不知道该如何做,才会使她消气的露出笑脸来。“我知道当年我不肯和你演戏去骗程伯伯说我们是一对情侣,而让程伯伯死心,取消他为你订下的婚约,我……”
“我知道。你是死都不肯让我姊姊误会,怕她吃醋嘛。”程娟打断宋继春的话,口气有些酸溜溜的。
这个继春真的很坏!宁可不要姊姊吃干醋,也要自己受苦去嫁一个她不爱的男人!,他知不知道她也很爱他?他这么狠心不伸出援手帮她,只因为姊姊,可他知晓她可也打翻了几卡车的醋?
“我——”的确也是为了不想程瑛误会吃飞醋,宋继春对于程娟的话,是无力反驳的。
这个大混蛋!程娟在心里火大地骂著。真没见过一个这么不会哄女孩子的男人!
又不是要他怎么做,只要一句对不起,她也就会原谅他了嘛!真的是——混蛋加白痴!
程娟的火气似乎有更旺盛的情势,这使宋继春更加不知所措了,“程娟,我……”
就在宋继春的话才吐出一半,车子突然一个往下偏动,让宋继春身子不稳地往窗口一倒。
“怎么了?”他坐直身子,问著前面驾驶座的司机,而眼光也落在车子的挡风玻璃外,只见车子以非常快速的车速,往山坡下滑行。
“煞车失灵了!”司机略显慌张地回答。
“怎么会呢?!”宋继春惊讶著。
“不知道,前些天车子才送进场保养,换了新的莱灵片的!”司机边说边显得慌张地在山路上行驶著。
“试试拉手煞车吧。”程娟此时可也没有心情再生气了,只是出声建议著司机,试图让车子缓速下来。
“刚才已经试过了,手煞车似乎也失灵了!,司机的话,可让坐在后座的宋继春和程娟完全变了脸色。
这下可好玩了!墓园是在一处半山腰上,而这通往墓园和平地马路上的山坡路,是弯曲且有些陡峭的,现在可是下山,车子在重力加速度下,速度是愈来愈快,根本缓不下来,而弯转也愈来愈显得困难了。
“前面有一个下弯!”程娟透过挡风玻璃,很清楚地看到前方一百多公尺远有一处下转弯。
宋继春看了一下车子的时速,已经拔高至八十哩了,那么大的一个转弯,车子若是硬转,一定会不稳而翻车的。“我们跳车吧。”唯今之计,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比较安全。
“来不及了!”程娟急喊出来,因为车子已经来到大转弯前。
刺耳的车轮摩擦声,在程娟的话语一落之后,不绝地响起,在高速却这么急的情况下大转弯,车子终究承受不住地向一边倾斜,然后翻车过去。
“程娟!”宋继春在一翻车时,整个人扑身紧抱住程娟的身子,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子下。
而车子在翻转两圈之后,摔出了山坡路,笔直地向山坡路边的山崖下摔落下去☆☆☆
“哈——”张浩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伸了大大的懒腰,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终于下班了。”看一下手表,手表上的水银萤幕上,清楚且分秒不差地显示现在是下午一点钟。
不过,他四周左望右看的,却没瞧见来接自己班的同事。
“哇,浩祥,你怎还在呀?”一名同事走过张浩祥的身边,讶异地说,“你不是值夜班的吗?怎现在下午了,你还在这啊?有大案子要忙吗?”
“若有大案子忙,我就不会在这无聊地猛打哈欠了。”说著,又打了个哈欠,“我是代阿硕几个钟头的班,他说他早上有事,一点钟会来的。”
“是吗?”同事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一点钟啦。”
“唉!”张浩祥的脸上露出一抹怎么可能的笑容,“阿硕一向是迟到大王,他怎可能会准时到啊?”
“说的也是。”
“浩祥!”此时一个身影匆匆跑来,一手搭在张浩祥的肩上,气喘吁吁的,“我来了。”
张浩祥抬眼看了来人一眼,手腕上的手表递至来人的眼前,“你迟到了五分钟。”
“我停车也要花个时间嘛。”
张浩祥没有应声,拿了车钥匙起身,“好啦!我要下班了,没什么事。”
“谢啦。”阿硕为张浩祥替自己代班道谢著。
张浩祥挥挥手,“只要你别常要我代班就好啦。”说著扬起一个笑,准备离去。
就在此时,他腰间系的呼叫器,却响了起来,张浩祥低头看了一下呼叫器萤幕上所显示的号码,眉头微微一挑,“瑞东?”
瑞东怎这时候会打Call机过来?他不是应该这时才刚办完宋伯伯的丧礼没有多久吗?
不再多猜疑,他立即伸手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筒,按了一连串行动电话的号码。
“喂。”电话才一接通,电话那端便接了起来,传来宋瑞东急切的声音。
“瑞东。”听著宋瑞东的口气,似乎有什么事情,“怎么了?”
“程娟坠下山崖了!”宋瑞东的声音,充满了他的著急与慌张。
“坠下山崖?!”张浩祥惊叫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娟太后坠下山崖?!
怎么可能?
“是啊。”宋瑞东急得快哭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只是看到程娟的那部车,在急转弯处翻车,然后就坠下山崖了,连我二哥也在那部车子里面!”
“怎么会这样?你人现在在哪?”张浩祥急急向宋瑞东问了地点,便挂上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一边的同事阿硕看著张浩祥变了脸色,遂关心地问著,“谁坠下山崖了?”
“程娟。”张浩祥简洁地回答,一颗心跌入了谷底。
“慈禧太后坠入山崖?!”阿硕也是惊叫出声。怎么可能?!那个整天哇啦哇啦,爱找浩祥麻烦的未婚妻太后——坠入山崖?!
张浩祥没再说话,人一拔腿,便急匆匆地奔离了他所工作的刑事警察局。
☆☆☆
“还是一无所获。”一名搜救人员走至张浩祥的面前,表情显露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真的没有办法吗?”站在张浩祥身边的宋瑞东不死心地问。
搜救人员直摇著头,态度充满了他的遗憾与抱歉,“这里的山崖真的是陡峭,没有任何的著力点,实在很难下去。而且,山崖底处是条很宽很急的河流,水应该也很深,如果车子掉到山崖底,可能也直接落河里,要打捞起来——真的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说著,为著自己无法救到人而叹了一个重重的气。
“怎么会这个样子……”宋瑞东喃喃自语著,他简直无法接受这样子的事实。
父亲才过世,入土未安,自己的二哥又坠下山崖……天啊!为何会惨遭如此巨变呢?
“瑞东。”吕姿慧伸手扶著宋瑞东微显不稳的身子,她的心里此时也非常地难过,毕竟摔落山崖下的人,不只瑞东的二哥,还有自己的好友程娟啊!
“怎么会这个样子……”宋瑞东又喃喃念了一句,在短短一个礼拜之间,自己两个至亲都撒手人寰——哦!他的心好痛啊!
“瑞东!”听著宋瑞东这般自语,吕姿慧悲痛的心刺激著泪腺,让泪水忍不住地奔流而下,“你别这个样子……”很想安慰他,但是自己也伤心得说不太出话来。
“麻烦你们再想想看办法,看看到底能不能下去搜救。”张浩祥强忍著伤痛,表现出他最后仅剩的一丝镇静,口气半似哀求地请托搜救人员。
搜救人员迟吟一下,点点头,“我们会尽量试试看的,一有消息,我们会马上通知你们的。”
“谢谢。”看著搜救人员离去,张浩祥继而看向红了双眼、强忍伤痛的宋瑞东说著,“瑞东,我们先回去吧。”
然而宋瑞东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瑞东。”张浩祥重叹著气,以沉痛的语气劝著宋瑞东,“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你一直待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我们还是先回去等候消息吧。”
“瑞东,走吧。”吕姿慧拉著宋瑞东,也加入劝说的行列。
宋瑞东不语,只是呆若木鸡,任由吕姿慧和张浩祥带自己上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