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阿勃莱瑟最后一任辅导长恩特的办公室位于校园正中央的红砖五层楼房一楼靠走道的边间。当他表情严肃地与一位隔年夏天即将毕业,刚自校外结束实习任务的学生谈话着,听见办公室的门喀地一声开启,恩特抬起头,看见雷索走了进来。

雷索与恩特同样也毕业自阿勃莱瑟,雷索高一个学年,是二十八期最受瞩目的学生,也是当时校长的独生爱子。

在表现优异的孤儿MOOM(莫笑月)进入阿勃莱瑟之前,雷索一直是被众人拱在云端的天之骄子。

阿勃莱瑟的学生来源分为三种:其一是所谓的杀手世家,父执辈毕业与该校,亦将后代送进阿勃莱瑟学习,雷索、佛莱都属于这一类;其次,还有一些学生来自不晓得从何管道得知阿勃莱瑟存在,而千方百计让孩子取得入学资格的家庭,恩特便是由其那对狂热的父母恳求阿勃莱瑟收留的。

以上两种学生的家庭,都在默契良好无须言明的情况下,谨守着不将阿勃莱瑟的秘密透露给外人知情的规定。

至于最后一类,如莫笑月这类没有家世背景的学生,往往是在外的教职员发掘出资质良好的孤童,进而带入阿勃莱瑟培训。

然而,如甯醉雨这样的学生,在校园里却是少之又少。甯醉雨虽是孤儿,又由教职员引进,但他不像其他孤儿般无牵无挂,并在进入阿勃莱瑟之前受尽欺凌。贺伯特神父虽然严肃,照顾甯醉雨却不亚于温暖家庭的呵护,也因此,实际上甯醉雨该归纳同恩特一类。

麻烦的是,阿勃莱瑟无法约束贺伯特神父和虔莫尔村的村民不泄漏有关甯醉雨进入一间杀手学校的消息,更无法确定这群人会不会成为甯醉雨将来出任务时的后顾之忧。

麻烦必须根除,这是阿勃莱瑟的规矩,行之有年的规矩。

但所有人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规矩竟是造成后来阿勃莱瑟自世上消失的主要原因之一。

至于另一个原因,正是当时还无法预料到未来情况的恩特以呼叫器寻找雷索,准备与其讨论的要事。

“我刚刚敲了您办公室的门,但您并不在。”与雷索说话时,恩特保持和学生时代一样对于学长的某种尊敬语气。

“离开了一阵子,找到个好玩具。”雷索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有什么急事吗?”

“还特地用呼叫器。”

恩特没有深究雷索毫不掩饰的淫靡笑容,他很清楚雷索好男色的习性,学校里也有些学生和雷索之间维持肉体上的关系。

但由于这些并未和恩特牵扯上任何利益关系,所以恩特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干涉雷索的私房事。

面对原先与自己谈话的学生,恩特比个手势要对方向雷索说明。

“哦?有人在打探阿勃莱瑟的情况?”听完学生的叙述,雷索并未改变一贯的表情。

该名学生急急接口道:“还不只是这样,听说有位两年前毕业的学长在伦敦失风被捕,结果在牢里又因为不明原因遇害。”

雷索笑了笑。“雇主为防秘密泄漏而杀人灭口,也是身为杀手必须面对的风险之一。”

“但是听说另一位与那名学长拥有相同雇主的学姐否认雇主有任何灭口的举动。况且……”那位学生有些迟疑。

雷索皱眉,以命令的语气问道:“况且什么?”

学生露出退缩的眼神,而后鼓起勇气说道:“况且……呃,学长听说也是被毒死的。”

雷索疑道:“也是?过去也有同样的情况吗?”

“有传言从去年开始就陆续有毕业的学生因为类似的事件死亡。”先前听过学生报告的恩特代为解释道。“不过听说大部分的人是在出任务的时候就直接遭遇不测。”“啪”地一声,雷索双掌重重拍在办公桌上,吓得该名学生眼神中充满惊恐。少了一只眼睛的校长在多数学生的眼中都具有不怒自威的魄力,而当仅存的那只眼爆出精光时,更另学生胆寒。

“有这种事情为何不早向我报告!?”雷索怒喝道。

“因为都只是学生之间的耳语传言,从来没有经过证实。”边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学生,恩特边回答道:“连我方才也是第一次听说。”

“有任何线索没有?”雷索哼道。

恩特以鼓励的表情看着那名学生。对方嗫嚅半晌,总算开口道:“只听说,只听说,每次所用的毒都不一样……”

“听说听说--难道所有事情都只能用听说的吗?”雷索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

“我认为有必要对这方面作更进一步的搜查与确认。”恩特说完,看见雷索冷着脸点头表示同意。

十二月二十日终于下雪了。今年的雪季开始得特别晚,然而学校里也很少人注意到这点,阿勃莱瑟的校友连续遭受不明杀害的消息已经传开,人心惶惶是整个校园的写照,大伙儿都不知道何时回轮到学校里头遭殃。

“什么人?是什么人在那里?”

失去视力之后,佛莱过着没有白日或黑夜分别的日子,不再拥有以往风光的打击,让他无法振作起来,只能在父母的安排下,由专门的看护人员照料。脾气变得愈来愈急躁的佛莱在事件过后唯一较以前进步的地方,在于听力灵敏得多,但也因此造成他的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恐慌。

室内也渗入一股寒意,不知是看护人员忘了关上门窗,抑或其他因素。

就在佛莱误以为又是自己过于敏感之际,毫无预警地响起让他听过一次就永难忘怀的低沉嗓音,引用文豪泰戈尔在漂鸟集中的诗句,就在距离他相当近的地方。

“黑暗导向光明,盲目则迈向死亡。你认为你是哪一种?”“你是、你是--”佛莱瞪大了空洞的眼睛,身子抖得像风中落叶。

前一次听见这声音,他少了两颗眼珠。这次他又要被夺走什么了吗?难道-丧钟就要敲响?

“我是来回报你的所作所为。戏也该落幕了。”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没有丝毫怜悯。

对方朝自己更跨出一步的声音对于佛莱而言抵得过其他任何动作与言语。佛莱如惊弓之鸟向反方向一退,却险些掉下床铺。稳住身体的同时,他惊声叫道:“别过来!莎蓝,莎拉!”佛莱拼命地呼唤应该还在附近的看护小姐,没听见回答,心中焦急惧怕,想到的人全都喊出了口。“来人!救命啊!妈妈!爸!校长,雷索校长!救命!”

猛然地,佛莱的咽喉被巨大的力量掐住,他哽着一口气无法上下,整张脸则因血气上涌而胀得通红。在逐渐模糊的意识间,他听见对方冷冷说道:“阿勃莱瑟的校训第二条……永远不向人求救。”

都快没命了哪还想这么多!佛莱没想到自己就要踏上死亡道路的这时候还被对方如此教训。

掐住喉咙的手突然间松开,佛莱剧烈地咳着,吸着好不容易流进咽管的新鲜空气,心里根本来不及怀疑对方为何会放手。接着,他听见另一个声音,从同个方向传来。

“上百种致你于死地的方法中,我最不想用的就是用手掐……碰触你令我感到恶心。”

“你--果然就是--”

“凶手”两字没有说出的机会,未完的话语成为佛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发出的声音。

当被迷昏的佛莱的父母醒转后冲至他的房间时,发现原本白色的房间被染成了狂乱的鲜红色,那是倒在床上被割断咽管的尸首喷出的血所绘出的死亡图腾。

佛莱死亡的消息传至阿勃莱瑟,自然又引起一阵不下的喧腾。但在众多校友遇害的同时,每个人自然而然将这事件与其他事件归纳在一起。

只有一个人觉得疑惑,那就是化学老师塔克尔。由于先前的被害者都曾身中毒害,受尽折磨而死,因此塔克尔一直留意每个事件中所使用的毒素为何。

然而佛莱的遇害完全两样。他身上唯一受到的伤害就是喉部的致命伤,凶手并未让他在死前遭受太多的折磨。塔克尔对于这方面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凶手太过善良了。

一个有理由杀佛莱,却又没让他死得太痛苦的人会是谁?

那个黑发蓝眼少年的身形,突然浮现在塔克尔的脑海中。

不过塔克尔并未将他心中的怀疑传诉任何人,只是在课堂与课余时花了更多时间在观察他认定的凶手。

有一天,在偶然的情况下,他听见甯醉雨和另一人的对话,谈话的内容引起塔克尔的注意,躲藏在暗处隐住气息的他便将两人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恩特辅导长,有件事情,我想要跟您谈谈。”

“有什么事吗?”恩特和蔼地看着初见面时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如今抽长成几乎与自己同样高度,然而模样看来仍是成熟中带点稚气的少年。在阿勃莱瑟中,他一直将甯醉雨视为亲生孩子般的疼爱,明显到没有一个学生看不出来。甯醉雨遭受侵犯的事件过后,恩特也相当自责没办法保护他。看到甯醉雨仿佛已脱离创伤的样子则让他感到非常欣慰。

甯醉雨低垂着头,使恩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然后他说道:“上次刚完成任务的路上,我顺道回去虔莫尔村,想看看贺伯特神父和其他人现在过得好不好。”“……你--”听见虔莫尔村之名,恩特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回复原样。

“您应该记得那地方吧?”

望见甯醉雨倏地抬起头露出那双亮灿灿的蓝色眼睛,恩特一时有些忙乱地应道:“是--是的……”

“结果我发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不管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那个地方。为什么一整个村庄会消失了呢?”

恩特干干一笑,回道:“消失了?这,或许是,可能,呃,会不会村里的人都迁走了,或是你没有找对地方?”

“原先我也是这样认为……不过您知道吗?有次我在替校长整理资料的时候,发现一份这十多年来所有关于学生出任务的记录,您知道在我到这儿的那年,最大的一次行动是什么?”并没有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恩特回答,甯醉雨已接着说道:“就是--灭了虔莫尔村!”

塔克尔的心脏几乎在同一时间停止跳动。

使虔莫尔村全灭的行动,塔克尔同样记忆犹新。更甚者,事先在村内水源所施下,导致没有一个人能逃脱的毒剂,便是由他亲手调配出之后交给负责的学生。

如果甯醉雨真要追究起虔莫尔村的血仇,自己必定也无法开脱。

额上冒下冷汗的塔克尔看见背对他的恩特整个人变得僵直,而甯醉雨虽然满脸平静仿佛诉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实际上两串透明的珠泪已从他细致的脸颊上滑落,无声坠地。

“您早就知道了吧?您早知道将我带来这个学校,其他的村民都会遭殃。为什么?

为什么你狠得下心做这种事?……”带着控诉,甯醉雨抬起碧蓝的眼,望向完全无法做出解释的恩特。

“来到阿勃莱瑟之后,我一直竟您视作我最亲密的人。但您却又是夺去我对幸福的小小希望的人……”猛地低下头,甯醉雨抬手抹去脸上的泪,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举步行经恩特,就要往校舍的方向前行。

恩特即时伸手拉住甯醉雨的臂膀。“RAIN,你听我说。”

甯醉雨挥动手臂甩开恩特,淡道:“别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待甯醉雨离去后,塔克尔看见望着甯醉雨背影的恩特依旧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他的脸上挂着的,是融合了悲愤、懊悔与绝望的表情。

其实莫笑月料到虔莫尔村被灭的可能,他也曾经出言阻止甯醉雨亲身一探虔莫尔村现况的行动。

“进入阿勃莱瑟就等于放弃过去。你没有必要让自己身上增加更多的负担。”

甯醉雨没有回应,只是三思孤行地,借着离校出任务的机会,寻找他记忆中的“故乡”所在。

事实上甯醉雨并非什么都没有找到,等待他的,是被烈火烧尽,再也看不出原型,而剩下东倾西倒的断木黑炭,和狂风带不走,静静躺在地上许多年,那间小教堂的门环。

甯醉雨的眼光,放在远远的远方,一片苍茫。而后他走道断垣残壁间,弯下身,掬起一小撮泥土,悉心地用怀里的布巾包好,收起。

“莫笑月,时间到了吧?”甯醉雨垂下头。地上干涩的沙土,突然地沾上了几颗水珠,沙土裹起水珠,然后缓缓地,水珠消失了踪影,黄褐的沙土则变成深褐色。

“你说好,就好。”

一月十五日冰风刺骨,将一切烧尽,不复存在。

距离阿勃莱瑟前一个受害者佛莱死亡不到一个月后的一月十五日,成为这间学校校史的终结之日。

当时所有学生连同师长都在礼堂中举行每周一次的聚会。大伙儿一边用餐,一边彼此交谈着,当然谈论最多的话题,莫过于最近所发生一连串的校友及学生遇害事件。

恩特以忧虑的眼神望向唯一一张空着的座位。甯醉雨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缺席这场聚会。

然后校长雷索在聚会的最后,依照往例站起身,举起酒杯,向所有校内师生敬酒,并祈祝一切顺利。

所有人都在回敬之后,仰头喝光杯内晃动着橙色光芒的鸡尾酒。

就在聚会结束,大伙儿起身准备离开的当儿,有个学生突然低喊了声,身体后倾,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声息。

这个意外让正在行动的人都停了下来,然后瑞兰妮医护长和恩特两人一边呼唤大伙儿别轻举妄动,一边上前察看。

就像骨牌被轻轻一推就无法制止的整排倒下般,另一个学生突然发现鼻子一痒,伸手摸去却忍不住为满手的血红发出惊惶的叫声。

才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整间礼堂竟只剩下不过十个尚且能够站得稳的人,除了外表看来丝毫无恙,忙着徒劳无功救人的瑞兰妮外,即使是雷索也紧捣住胸口,露出难受的神情;恩特为浑身无力的情况和四周突如其来的巨变感到惊疑不定。

有人下毒!

对这方面最为专精的化学老师塔克尔警觉于此,并没有多花时间协助瑞兰妮救治学生的举动,反而一面冒着冷汗,一面小心地朝礼堂内最不起眼的出口去。

对于毒素有一定抵抗力的塔克尔知道自己遇上前所未有的剧毒,会依照不同人的身体状况产生不同的症状,但是最后的下场都只有一个。他虽然因为抗毒性强而可能免于一死,但是潜意识里他很清楚,如果现在不行动,结局仍没有两样。

没有人注意到塔克尔的举动。

瑞兰妮流着眼泪,不了解何以眨个眼睛所有人就一个接一个的倒地不起。她黯然地阖起一位再也没有呼吸的学生的眼睛,察觉到礼堂的门突然开启,她抬头望去。

“RAIN?你还好吗?”

户外刺骨寒风随着大门开启卷扫进礼堂内,拂动着黑发少年的发丝,恩特只望见那双紧抿着的唇,看不清他的表情。“RAIN?”恩特忍受身体的不舒服,试探地问道。

没有理会瑞兰妮的询问和恩特的呼唤,黑发少年此时举步走到礼堂最前方,正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脚的雷索面前。

“这种滋味尝起来如何?”

听见低沉得如同教堂丧钟的语音,雷索瞪大仅存的一只眼睛,发现黑发少年平时湛蓝的眼珠如今呈现耀眼的棕金色,毫无感情地直视着他时,雷索眼中的惊讶略略消减,咧嘴笑出声来。

“不怎么好。没有你的味道好。”即使在这个时刻,雷索依旧露出淫秽的眼神,贪婪地上下扫视着黑发少年。

啪地一声,少年赏了雷索一个重得让他产生耳鸣,久久听不见其他声音的巴掌。但是他挥不去雷索脸上掺着得意与欲望的笑容。

拢起漂亮的眉,黑发少年嫌恶地啐了声,在其余人惊异的眼神下,他弯身轻松地折起桌脚,就着锐利的断面处,少年随手一挥,终于让雷索拿下笑容,惨嚎一声,他以仅存的力气捣着少了命根,喷着血的下体。

“你--”

“少了武器的你,还有什么用呢?”少年扬着笑,冷然的笑,再度挥动手中武器。

瑞兰妮惊叫着伸手掩住视线,但是雷索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胸口被开了个大洞,汩汩冒着鲜血却无能挽回的景象,依旧落入她的眼底。

“RAIN,为什么这么做?”除了瑞兰妮外,唯一还残留一丝气息的恩特跪倒在地,不敢相信他心中的天使甯醉雨会做出这种事情,虽然甯醉雨每回出任务都完美地达成使命,但是滥杀无辜全然不是他的风格。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甯醉雨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嗓音,是他记忆中,同样无法抹灭掉的声音。

“你还以为,我是RAIN?”

恩特仰起头,终于看清那双棕金色的瞳眸。他露出茫然的眼神,迟疑地唤着莫笑月当年在学校使用的名字。“MOOM?”

没有回答,莫笑月只是静静凝视着他。当年他们本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不是恩特让他喝下那杯迟缓他行动能力的药汁,让他遇上雷索他们的侵犯与索命。“因为你,让甯醉雨感到背叛与绝望。”莫笑月垂下眼睫,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恩特知道,他未说出的话语中,隐含着自己同遭背叛的痛楚。

他并非故意的。恩特的心底呐喊着。他只是想,或许能稍微留住莫笑月那颗飞扬着仿佛随时都要离他而去的心。即使不能留住心,留下身子在他身边也好。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留下,反而失去了这一生的朋友。

一滴眼泪滑下恩特的脸庞,然后他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少年伸出手,轻柔地抹去他的泪珠。

恩特笑了。他做了这些事,伤害了两个原是纯真的少年,但即使上帝不宽恕他的作为,最终他也还是获得最为渴求的原谅。“我喜欢……RAIN,但…我……爱的是……”恩特的话并没有说完,脸上挂着笑容,他就着原来跪地的姿势,悄悄地离开人世。

瑞兰妮最后发了疯。她算是最为无辜的人,莫笑月也因此没有在她的酒杯里下毒。

然而无法承受身边这么多人死去的她突然地又哭又笑,摇晃着头喃喃不知所云。

冷着眼扫视现场,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出口的门微微开着,莫笑月大踏步追寻塔克尔而去。而被他留在现场的瑞兰妮最后大叫了声,冲向屋外,冲进卷着风雪的冰冷中,一头撞上几乎要被白雪掩埋住,与雪同色的一株大树,而后仰躺在地上,任由片片雪花将她整个身体覆盖住。

为了躲避杀身之祸的塔克尔,跌跌撞撞,东躲西闪,最后来到雷索的办公室。他摸索着,知道雷索有个特殊的癖好,而他为了这癖好。甚至盖了间密室保存他的所有收藏。

这间密室,或许是所有学校出入口被封起,没有逃脱的生路中,唯一的生路了。

塔克尔努力地摸着找着。后来,不负所望,当他触碰到某个纯白的裸体男童雕像的足部,特别光滑而印有些微指印的大拇指时,满墙的书柜突然间分裂为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小心翼翼地步入漆黑的密室内,塔克尔原本摸索着要寻找光源,一瞬间,室内变得明亮,但令塔克尔忍不住朝后倒退一步的并非这原因,而是密室内所陈列的物品。

塔克尔压抑住胸口的激荡,尽量忽视四周的各项摆饰。然后他走到密室正中央,在数台精密仪器围绕下,有个透明的,大约二公尺长的玻璃柜,柜内情况则从外部能够一览无遗。

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塔克尔缓缓地趋前,缓缓地伸出手,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重复地轻柔抚摸着,他完全可以了解雷索对它的重视。抑制不住身躯的颤抖,塔克尔在这时候完全忘了自己正遭到追杀的危险,因为他,仿佛已看到了天堂。

不放过任何一个逃脱者的莫笑月后来也寻到雷索这间密室,只是塔克尔这时候已然离去,连带着密室正中央使塔克尔受到前所未有震慑的那个被许多仪器包围着的玻璃柜,也不翼而飞。

其实莫笑月并未多留意密室中央是否真少了什么东西,确定室内无人之后,他并不想多待在里头一刻,甯醉雨也是。

直立的玻璃柱中,陈列着十多个貌美的少年,各种发色肤色都有,赤身裸体,摆出不同妖淫的姿势,即使动作是静止的,却仿佛个个都摆动着身躯,挑逗着,享受着欢愉。然而他们的眼睛全都紧紧闭上,睡着了一般。

“这就是雷索那混蛋的恶趣味。”莫笑月嫌恶地对甯醉雨说道。

甯醉雨则静静地没有回答。

“醉雨?”莫笑月再次探问。

密室流泄进一地的冰冷,不知哪来的狂风似乎要卷走这儿的一切。在风嘶吼着的同时,甯醉雨的声音轻轻地,淡淡地响起。

“烧吧,把一切全都烧尽。”

但自此,不论莫笑月再如何朝心底呼唤,也唤不得甯醉雨的一个回应。只有在细雨纷飞,天与同悲的苍茫日子里,甯醉雨才会悄然现身,利用这副身躯哀悼他内心的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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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泪·夜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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