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身后的人动了一下,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她知道他醒了。
像是有点被自己拥她在怀的姿势给吓了一跳,他有些僵硬,但在瞬间又放松了下来,然后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嗅闻着她的发香。
“卓毅。”她唤他。
不知道她也醒着,他闻声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因为她平常总是叫他“喂”,生气的时候就叫他“卓某某”,他还以为她依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原来她早记起来了”。
“嗯?”他轻声应着,嘴角带笑。
“你喜欢我哪里呢?”
“很多。”
“像是什么?”她望着百叶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梢,不解的轻问。“我有什么好让你喜欢的呢?”
“像是你耿直的个性,像是你有话就说的脾气,像是你的刀子嘴、豆腐心,像是你对朋友的忠心……”他如醇酒般的声音在她耳畔细细诉说道:“像是你说话的神情,你开心的笑容,你侃侃而谈、据理力争的表情。”他说着、说着,反握住了她的双手,将她的小手呵护在手中,冒出胡髭的下巴抵着她的肩头道:“像是你锲而不舍的精神,像是你跌倒了又会立刻爬起来的力气。像是你明明很脆弱,却又要故作坚强的别扭,还有……”
听到这里,吉祥喉头一紧,“我才……没有……”
“死鸭子嘴硬的倔强……”他这句话几乎是和她的反驳同时出口。
吉祥听到他说的话,微微一愣,红霞迅速飞上脸耳。卓毅则在听到她的辩白时笑了出声。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握着她的手却突然松了开,温柔的抚摸着她额头上的伤疤,“小时候,我曾经不小心拿石头砸到了你,我一直很愧疚。”
吉祥闻言一僵,“你该不会是说你只是想报恩吧?”
卓毅听到她的说法,忍不住拥着她笑了起来,“天啊,吉祥,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谁教你突然说这个——”他大笑的反应,让她发现自己又闹了笑话,害她真想立刻挖个地洞钻到洞里去。
“呵,放心,我没那么伟大,绝不会因为想报恩而牺牲自己一生幸福的。其实当时我只是想找机会和你道歉而巳。”他将满脸羞红的吉祥整个人转了过来,看着她道:“谁知道你根本早就忘了那回事,害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提起,以及和你表达我的歉意,反而却在那阵子发现你的遭遇实在离奇,离奇得教我移不开视线。”
吉祥眉一蹙,不悦的道:“反正你们都把我当笑话看。”
“也许一开始是,但后来就不是了。高中的时候,我甚至会算好你出门的时间,只为了和你搭同一班公车上学,这事连妈都知道,但没想到她后来什么都忘了。却始终记得我这个儿子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子。”
“曾经?”突然之间,吉祥觉得喉咙一紧,眼眶湿湿的,搁在他胸膛上的小手不觉揪紧了他的衬衫。
喔,天啊,她不要当他的曾经!
“我本来以为我对你只是一时迷恋而已,上大学后比较少遇见你,所以我一直都是这样告诉自己,没想到后来妈生了病,我又重新接触到你,不过你老是给我脸色看就是了。”他苦笑着说:“我还以为是我哪里得罪了你。”
“我……”吉祥欲言又止。
卓毅抚着她的脸,温言微笑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现在知道了,虽然晚了一点,但幸好还来得及。懂吗?你不止是曾经,也许在我高中时,甚至更早之前,我就巳经喜欢上你了,只是不自知而已。”
“骗人……”她泫然欲泣。
其实当自己开口问他喜欢她哪一点的时候,她真的很不安、很害怕,怕他会说,因为他欣赏她的坚强,谁知道却听到他说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当她听到这里的时候,原先像被千斤重压住的心头,一下子轻了一半,她真的没想到他已经注意了她那么久。
“不是骗你的。”他吻了吻她的鼻尖,轻声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那天掉了钥匙,让我可以帮你,再度有了接近你的机会,改变你对我的不良印象;虽然我实在不懂你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
“我才没有……”她将脸埋在他胸口,一概否认之前曾看他不顺眼的事实。
“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我没有女朋友,而我说我个性不好,对吧?”
“嗯。”她在他怀中点点头。
他可怜兮兮地说:“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因为我每交一个女朋友,就会下意识将她拿来和你比较,结果不是太懦弱、就是太三八,比来比去,还是你最合我意,所以最后就变成孤家寡人一个啦。”
吉祥心头感到一阵甜蜜。嘴里却咕哝道:“是你自己太逊了。”
“我很逊?”他将她埋在他怀中的脸给抬起,装出一副恶人脸瞇着眼道:“小姐,千万不要在男人面前说他很逊,因为那只会让他向你证明他一点也不逊!”
“怎么证明?”吉祥想也没想,只是反射性的回问,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这样证明。”他笑着说完就凑近她的小脸,吻住她的粉唇。
吉祥根本来不及退开,也不怎么想退开,事实上她脑海里一直在想他昨天在玄关的那个火辣辣的吻。
卓毅本来只是想偷个吻而巳,但当他发现吉祥并没有抗拒,反而还十分配合,小手甚至无意识的揉搓他的胸膛时。他只觉得心跳加快、血液沸腾,吻着、吻着,差点将她的衣服给扒了。
幸好他还残存一些理智,猛然想起她身体不道。
他离开她的唇喘息着道:“抱歉。”
“没关系。”吉祥的粉颊红晕,红唇微张,浅浅的呼吸,不自觉的舔了舔唇瓣。
卓毅见状,呻吟了一声,双瞳盯着她的唇,沙哑的道:“别这样。”
“别怎样?”被他看得有点口干舌燥,吉祥又舔了舔唇。
“舔你自己的唇。”他瘖哑的说:“你这样做,会让我以为你在邀请我继续。”
“喔。”吉祥脸又红,赶紧闭上了嘴,但没多久又鼓起勇气抬首看着他问道:“你不喜欢吗?”
天啊,这个女人,他真是被她打败了!
卓毅抚着她的脸,笑看着她道:“我喜欢,不过我怕继续下去,我会无法控制,而你现在身体不舒服,我最后的下场只有去冲冷水澡一途而已。”
“喔。”她这下脸更红,简直都快冒烟了,但她这次却没低头逃避他的注视,只是深吸了口气,然后才说:“我也喜欢。”
卓毅心中一阵暖。微笑着道:“谢谢,我很高兴知道你喜欢。”
她仍是满脸通红,回了一句,“不客气。”
听到她礼貌的回答,他再度拥着她笑出声来,久久不止……
“我不想和你谈恋爱。”当卓毅终于止住了笑声的时候,吉祥认真的看着他说。
他的心跳蓦地一停,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后,才又恢复跳动。
她看着他,情绪有些复杂,绶缓道:“我不想和你谈恋爱,因为你是我这几年来所认识的人当中,最谈得来的朋友。以前,我什么事都可以和林菱说,但后来林菱结了婚,虽然我们还是好朋友,但因为她已经有了老公、有了小孩,她的生活重心就渐渐放到那上面去了,很多事就不再那么可以直接的找她说。
“而如意和我的个性不同、兴趣也不同,我和她当然也有话可以聊,但那只是局限在某方面而已。就像是关于工作上的事,人们会找同事聊;恋爱的事,会找朋友聊;兴趣方面的事,会找和自己有同样兴趣的人聊一样。但在和不同的人说话时,常常需要摆出不同的脸孔和态度,因为人情事故的关系。有时候很多话、很多事是不能讲的,就算当时不是很高兴,也要虚与委蛇一番,但有时候久了就会觉得很累,你懂吗?”
“嗯。”卓毅点头,握着她的手,静静听她说。
“所以,我每次受不了时,就会想找人听我说,可以让我毫无顾忌说话的那种人,以前有林菱,但她结婚了,而如意却又少根筋。所以后来认识你之后,我真的很高兴的。”她看着他,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童话故事,叫做‘国王的驴耳朵’?”
国王的驴耳朵?虽然他不怎么了解她为什么突然提到童话故事去,他还是点点头,回道:“有。”
“有时候,我常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去皇宫中帮国王理发,却发现国王的帽子下有对驴耳朵的理发师一样,明明发现国王长了对奇怪的驴耳朵,出了皇宫后却不能到处去说,所以只好去找个枯井,可以对着它肆无忌惮的喊‘国王有一对驴耳朵、国王有一对驴耳朵’。你就像是那个枯井一样,我什么事都可以和你说,而不用去顾忌你会像八卦站一样到处去宣传。”
卓毅好笑的指着自己,“我?枯井?”
“对,而且你比枯井还好用,因为我说什么,你都吸收进去,还不会有回音出现。”她想了想,道:“事实上,你比较像是我的黑洞或是垃圾桶,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就对了。”
卓毅闻言,实在是哭笑不得,虽然她感觉上好象是在称赞他,但是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听到自己被心仪的女人形容成枯井、黑洞或是垃圾桶的。
他还来不及分辨到底他该觉得悲惨还是荣幸的时候,却又听吉祥继续嗫嚅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想和你谈恋爱的。”
啥?!他呆了一下,一时反应不过来,半晌才问,“因为我是你的垃圾桶,所以你不想和我谈恋爱?”
“什么!不是啦!”听到他的话,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解释道:“因为你是我无话不说的朋友,所以我才不想和你当情人,我只想和你继续做朋友。”
天啊,他真是快被她搞昏头了!
卓毅脑袋里一团混乱,满脸茫然的问道:“这和那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什么事都和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俩分手了,不止失去了情人,还会失去一个无话不谈的好友,我实在不愿事情最后变成那个样子……”
听到这里,他才真的懂了她的担忧,看着她忧虑的双眸,他突然问,“所以,你不是不喜欢我?”
她点了下头,却又道:“但这还是一样的。我们不能只做朋友吗?”
卓毅以拇指摩挲她的红唇,凝望着她,嘴角微扬道:“在你方才那么热情的回吻我之后,你怎么还会以为可以和我只做朋友?”
“我可以试试……”她嘟囔着,撇过头不看他深情的注视,小手却忍不住抚按着胸口,仿佛这样做就可以阻止心跳加快。
“是我就不行。”他轻笑,将她的脸扳回来道:“吉祥,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要吻你,会想要拥你在怀中,会想要牵着你的手,这样教我如何只当你是朋友?何况我也不认为你能做到,因为方才我吻你,你连试都没试过阻止我。”
她脸又一红,结结巴巴地道:“那那那……那不然要怎么办?”
“吉祥,我们不一定只能当情人,或是只能做朋友,我们可以同时是情人也是朋友。”
“但是……”她眉头紧蹙,扬高了声音想旧调重提。
卓毅知道她的意思,正色道:“如果我向你保证,就算有一天我们分手,我也不会弃你于不顾,你还是可以来找我,我还是可以当你的垃圾桶,这样子你会不会觉得好一点?”
她不信任的盯着他看,咕哝道:“‘如果’这两个字是假设性的词。”
卓毅苦笑,耐心地说:“吉祥,你若什么都不去试,就永远不知道结果是如何。”
她沉默着,看着他的眼神好象他是坏蛋一样。
卓毅微微一笑,不介意她一脸苦相,问道:“怎么样?”
“你让我想想……”她有些不甘愿的说。
他咧嘴一笑,道:“可以,给你一秒钟。”
“讨厌啦!”她没好气地捶了他胸膛一下。
卓毅笑了一阵才收起笑容,抵着她的额头问道:“要你相信我有这么困难吗?”
她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迟疑的道:“也不是啦……只是我……”
“我知道你很不安,其实我也是一样的不安。”他微微一笑,坦然向她说。
吉祥讶异的看着他,“你不安?”
他轻轻拥着她,说:“我当然会不安,我们还没开始,你就在想分手之后,你想我怎么可能会心安?”
“但是你看起来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呀!”她实在很难相信他会不安。
“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他将她的手拉到他心口放着,道:“好看,跳得很快吧?你是人,你会不安;我也是人,我当然也会不安。你怕我们将来会分手,其实我也怕,怕你会发现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怕你哪天会突然发现你爱的不是我,但我不想因为害怕不可知的未来就先判下自己三振出局,把可能会到手的幸福就这样放弃。”
她低垂着眼睑,轻咬着下唇。
卓毅笑了笑,继续道:“更何况,我相信你,知道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也绝对不会故意伤害我,而我当然也相信自己不会故意去伤害你。既然如此,我相信就算我们当不了情人,也还是能继续做非常好的朋友。当然,毕竟这是现实生活,不是童话故事,我不能向你保证我们俩一定会有快乐的结局,也不能和你保证这一路走下去一定会无风无雨,但我会尽量去做、去维系这段感情。”他深吸了口气,才凝望着她道:“吉祥,我希望的,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我知道你需要时间考虑,我只希望你能对我公平点,不要一开始就将我三振。”
★★★
九点,飘来了一朵乌云,遮住了阳光。
十点,开始飘雨,吉祥仍窝在残留有卓毅体热的被窝里。
十一点,卓毅端来一碗红豆汤,吉祥窝在被窝里装睡,却开始觉得被窝里一点也不暖和;他残留的体温开始消了。
十一点零五分,卓毅回到二楼书房工作;听到敲打键盘的声音响起,吉祥才抱着被子爬坐起来。
窗外下着雨,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汤。
清晨时他说话的声音仍萦绕在耳际,吉祥深深吸了口气,看看自己的掌心,仿佛小手仍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想了一早上,她知道他是对的,只要是人,哪个人在谈到感情时不害怕呢?她认识的人里,欧阳青算是最强悍的,他有钱、有势,还有特异功能,但他一遇到关于林菱的事,依然会心乱如麻、失去冷静。
想来他也是害怕不安的,像林菱害怕他出轨一样,他同样也怕那个洋鬼子是来找林菱的……
吉祥笑了笑,将手握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想过男人在谈恋爱时也会不安、也会害怕。
他今早和她说了之后,她才恍然。
爱情是双方面的,因为她喜欢他,所以才会不安,相对的他也是一样。
不是她单方面的将心交出去给他,同样的,他也在同时将他的心交付在她的手上。
如果是这样,她想,她是不怎么介意拥有他那颗心的。
望着那碗白烟袅袅的红豆汤,想起卓毅的体贴和细心,吉祥心中一暖,微笑的伸手端起红豆汤,慢慢品尝。
★★★
十二点,窗外仍飘着雨,但远处已有些微亮,阳光正挣扎着从雨云中冒出来。
吉祥赤着脚丫、里着被子下楼。
二楼书房的门开着,卓毅坐在计算机前,手指飞快敲着键盘,一旁的桌上摊着一些资料书,他有时会停下来翻看。
他在工作,她知道不该打扰他,不过她想只是讲两句话,他应该不会介意。心里憋着话不讲实在很难过,所以她敲了敲书房敞开的门。
“卓毅。”
“吉祥?你怎么下来了?”卓毅回头,见是她,忙起身朝她走去。乍见她里着棉被站在门口,他差点认不出她来。
“我有话想和你说。”她仰首看他,微微一笑。
“有什么话,你叫我一声就好,怎么跑下来了?你肚子痛有好一点了吗?”他想牵着她回楼上,她却阻止了他。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通了。”
他屏息,怕是自己会错意,忙问,“想通什么?”
“我以前常常羡慕林菱有一个很爱她的老公,现在才发现,如果她当年因为害怕而里足不前,不够勇敢去接受欧阳,那她现在也不会有一个那么爱她的老公和两个宝贝儿子,虽然她有时会回来和我抱怨欧阳如何、如何,但我知道其实她是很幸福的。”
“所以……”卓毅屏气凝神的等着。
“所以我觉得,既然林菱都能做到,没有道理我不能。”她面露微笑,说:“不过,我可不想和她一样谈那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只需要安安稳稳、细水长流就好,你觉得如何?”
“没问题。”他笑着,松了口气。
“那么,我想我们需要重新来过一次,这次不止是做朋友,也是情人。”吉祥笑笑地说完,清了清喉咙,从被子里伸出小手,微笑看着卓毅道:“你好,我姓孙,名古祥,孙中山的孙,阖家吉祥的吉祥,今年二十八岁,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卓毅也微笑配合着吉祥,伸手握住她的小手,非常有礼貌的道:“你好,我姓卓,名毅,卓一航的卓,毅力十足的毅,今年一样二十八岁。以后同样也请你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