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一把门关好,我低吼一声,把那两本书砸到地上,扑过去揪住他的胸口,「你阴我!」

他非常镇静,还带着笑意,「公子,怎麼说呢?」

「你你你…我我我…」我气着揪着他大吼,「你居然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出我的稿子!」

「我问过公子了。」他一脸平和,「妳说好的。」

「…你还乱改!」我语塞,妈的啦,我写到疯了哪裡听到他问啥?

「这我也问过公子了,妳说我主意就好。」他笑得非常可恶,「难道公子不记得说过的话?」

我揪紧他的胸口,用力掂脚尖(没事长那麼高干嘛?),衝着他吼,「葛、弃、业!你…」

他的眼神一变。这个名字像是打开一个开关,放出之前那个眼神严厉骄傲的葛弃业。他突然抱住我,用力的吻了我。我整个呆掉了,不知道该怎麼反应。他像是被激怒了一样,越吻越粗暴,长驱直入,抱着我的手像是铁錮,挣扎不动。

等我腿一软,他才把我搂进怀裡,粗重的呼吸在我耳边响着,不断吸气。我的手还揪着他前襟,大脑全面当机。

僵住了好一会儿,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非常的哑,「那个,洒尘,是不是该帮你找房媳妇儿了?」

他猛然把我推开,害我踉蹌了几步。双手紧紧贴在身侧握紧拳,竭力吸气,像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转身,连句话都没说,走了出去,摔上门。

我们认识以来,头回看他发这麼大的脾气。

颓然的倒在椅子上,我捧住自己的头。现在疼得可厉害了。我是完全按大明朝的风俗习惯来说的。洒尘快叁十了,还没娶媳妇儿是不对的。我是个有病又有心结的人,沾上我绝对没好事儿。

但他是个健康年轻的男人,总是有需要的。

他生了我狠多天的气,板着脸。该做的没一件落下,该问的话没少问半句,但面无表情。

反正都生气了,我硬着头皮再问一次,他回得狠硬,「下僕弃业,不想害人害己。公子好意,心领了。」他特别再好意两个字上咬牙切齿。

…下你阿妈啦!

啪的一声,我把手底的笔给折了,我刚写的稿毁了,溅了半桌子墨。

他板着脸帮我擦手收拾桌子,继续磨墨。

后来文友邀我去青楼,通常我是不去的。我把帖子给洒尘,说我头痛不去,请他去代我应酬。

他硬邦邦的回我,「下僕弃业微贱,不敢涉青楼。」

…我投降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大喊起来,「以后我不敢了!我只是想你是个年轻人总有需要…」

他涨红了脸,却只垂下眼帘,「下僕不敢当…」

「够了够了,」我快憋疯了,「我不再管你这种事,求你不要再下僕了!拜託拜託~」

他面容稍霽,「…是,公子。」

但他越来越忧鬱,经过葡萄架也是快步走过。他发呆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有回倒茶倒了满桌子,差点烫到自己。

若是他做给我看的,我说不定暗暗冷笑。但他是躲着我的!在我面前就一如往常…但我们相处了两年多,他眉头一动我就知道他想做啥了…

我是号称百人斩的老妖婆,我狠清楚这种强烈如熔浆的威力。我少年时也颇受其苦,才会那样放荡,经过多少砥礪挫折我才学会彻底闷死那种衝动…我不知道?

但我有病,我有心结,我有毒啊!我狠喜欢洒尘,差不多算爱他了…但我…我烦闷到发疯,满床打滚,搥枕搥被,快把自己搞发狂了。

闷无可闷,我用额头重重的磕床。才磕一下,就听到隔壁传来嘆息,「公子,仔细伤了额头。」

我没再磕,他也没再说话。

起床坐了一会儿,我的临界点终於崩溃了。罢了罢了,他想要的就给他吧。拿了想走就赶紧走,这样吊着大家都难受,何苦又何必。

我大力把乱得打结的长髮忿忿梳了一遍,拉开门閂,走出房门,光脚走到他的房门。果然,他根本就没上门閂,推门就能进去了。

我走到他床前,坐在床侧,看着他。

他半躺半坐的靠在枕上,床沿小桌摆着油灯,手裡拿着一本书。现在他垂着眼帘,看起来也不像是在看书。

扶着他的脸,我看进他眼睛。这样拗又这样傲跟皇帝都要对着干的人,居然也会有丝慌乱。

我吻了他的眼帘。仔仔细细的,吻遍了他的脸,等我吻到他的耳朵,用舌尖舔舐他敏感的耳内时,他抬手用力抱住了我的背,发出轻呼。

我小心的吻他的唇,虽然已经吻过多回。但我想呵护他,爱怜他。希望他不要再闹倔性了,他是个狠好狠好的人…若是我还二叁十,我一定会勇敢回应…但我老了,真的。我的心臟伤痕累累,满是疤痕,连根针那麼大的空隙都没有。

让你等这麼久,真是对不起。

像是二叁十,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又重新回来,那个还会祈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把爱情当作生命的一切,至高的信仰,那个满怀柔情愿意承欢的女子又回到我心底。

两世為人,唯一一个提起我会觉得骄傲而不是屈辱的人啊…

我用我最大的柔情吻遍他全身,即使极力克制我听到他发出几乎无声的呻吟。他翻身压住了我,急切甚至慌乱的解开前襟,甚至还没彻底颠倒衣裳,就犹豫又生涩的进入我。

我微讶,反而抱紧他,轻轻喊他的名字。他的身体狠美,在我掌下充满生命力。我得到他的最初,我想我对他将会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

我们相拥睡去,他狠小声的在我耳边道歉。

「傻孩子。」我半睡半醒的吻他的耳轮,「第一次这样就狠好了…」

可能是累,也可能是放下心底石头,我睡得非常沈。等我睡醒的时候,枕畔无人。月将西落,天却还是狠黑。

但院子裡有声音。

我拖了件外袍随便披在身上,披头散髮的走出去看。洒尘正在练武。

一直都爬不起来,所以还是第一回看到。他的动作非常矫健迅速,拳拳虎虎生风,优美又好看。他应该练了狠久,身上的短衫已经溼了,贴在身上,在他行动时显露出线条美丽的肌肉。

像是一头气势逼人的白老虎。

倚着门柱,拉着前襟,我欣赏着他。狠想狠想,记住他的一举一动。

他收了拳,朝我看过来,眼神沈稳安详,一直压着他的无形重担终於消散了。我笑着扑进他的怀裡。

「我一身是汗呢…」他拥紧我。

「我喜欢。」我回得又低又哑。

他把我打横抱起来,在我耳边说,「好。这次我不会说对不起了。」

的确,山神般的白虎君临了我。一点都不敢相信这只是他的第二次。让我…沈沦的非常深,非常深。

我累得连根指头都不想动,趴在他的胸膛上,他一下下的抚着我的头髮,像是不会厌倦一样。

「公子…」他又轻又哑的说,「妳没吓到我,也不可能这样就把我赶跑。」

原本半闭的眼睛缓缓睁圆。额头微微冒汗。

「我马骑得比妳快…我也狠擅长追踪。」他揉着我的耳轮,「不要乱挖床了,想要隔板,我帮妳做就是了。妳在那儿藏了二十五两银子,太少。妳在床帐上放的银票加起来不到五百两,能干嘛?」

我的汗冒得更兇,「…我不能有私房钱啊?」

「钱都是妳的,妳想怎麼藏就怎麼藏…」他抚着我的背,「路引和户籍换个地方藏吧,我知道妳藏在笔盒的夹层裡。」

…都是诸葛亮不好!干嘛有个典范让他学神机妙算?!

挣扎了一会儿,我说,「你不了解…」

「是妳不了解。」他沈默了一会儿,「我当年已有举子功名,进士於我,无甚困难。但我立意投笔从戎,改考武举…拿到武状元时,若不是身有武艺,早被我父笞打而死,即使自幼练武,我还是养了两个月才能起身。就算这样,我也未曾改志。

「监军时,明知撤退会遭逢极重惩处,但势不可挽,断粮十日,这支军队是大明朝最后的精英和希望…我立刻下令撤退,一力承担。君前我就不认错,黑牢半年、永世為奴,我也未曾改志。

「我早立意要為公子效死,把自己给了妳。妳何以认為我独对此事必定改志?我意既决,万死不改。妳若不喜欢我,我可以暗中保护…」

「怎麼可能不喜欢?」我呜咽出声,抱住他,心裡的歉疚却狠深狠深。我终究还是害了这个好孩子。

「公子,不要怕。」他揩着我的泪,「我不是妳的男人,是妳的下僕。所以过去不会重演,妳不要害怕…」

我哭溼了他的前胸,像是要把我两世的眼泪都哭完。

之后我大约叁天去一次他房裡(年轻人初嚐风月不要太夸张,当心老来一身病),他对我极尽温柔。白天时他依旧恭谨、温和,照料我这废物似的玄云公子。

但我知道,我病了。

一开始是昏昏欲睡,然后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饮食减少,开始觉得生无可恋,只想睡去。

原本我以為是中暑,洒尘也这麼觉得。但我发现我只想躺着,什麼都不愿想不愿做…才悚然以惊。

这是初期忧鬱症的徵兆。我前世心灵伤痕累累,对心理疾病非常熟…我和躁鬱症相伴终生无离。

我压着不敢去想,就是因為心病鬱结已深。累积了叁四十年的心病,折磨个没完没了的循环,无尽的孤独…那个又傲又倔的老太太,不断用阴暗的往事烦扰我。

洒尘对我越好,我越忍不住去想,我没了这好皮相,换做以前那个老太太…

我就是那个老太太。「玄云公子」不过是张皮。明明知道不用计较这个,但我过不去自己那关…我真的有病。

儘管我勉强自己起身,装得若无其事,这个我狠擅长。就算我低潮到用脑袋撞墙,走出来还是笑语晏然。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我正在大发作。

但洒尘还是发现了,替我把了脉。「公子,妳忧虑过甚,已伤心腑。」

厉害,连忧鬱症都把得出来。谁再说中医不如西医,我就跟他急。「不是你的关係,是我…」我沮丧的不敢看他,「我就欠一碗孟婆汤。你开一剂这个给我好了…」

「不要。就算有,妳也别喝。」他狠快的拒绝,「喝了就不是现在的妳了。不是…我愿意把自己给出去的人。」

我睁圆了眼睛看他,他狠轻狠轻的在我额头吻了吻,抱紧我,「公子,不要怕。不会的。」

闭着眼睛,我抱着他,他如瀑流墨似的长髮垂在我脸上、身上,像是他的温柔包裹着我。

那是他第一次在我房裡过夜。半夜我醒来,满室月光,我趴在他胸膛。他微偏着脸看着月,纯角噙着温柔满足的笑,一手轻抚着我的长髮。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多麼年轻纯净,充满幸福。

回眼看到我,他眼神温柔似水,像是当年的我。

「…这样好吗?你的豪情壮志…」我喃喃而嘶哑的说。

他笑了,呼出胸中一口长气,轻轻唱着,「清风笑,再无寂寥,豪情还賸了一襟晚照。」

扶着我的脸,他狠小声的说,「公子,妳字晚照吧。我早累了。妳就是我…仅剩的一襟晚照。」

我对着他的脸哭,两世累积的心伤,似乎有痊癒的可能。

最少我的初期忧鬱症,没等孟婆汤就好了。

通往葡萄架的小路被砌上一道墙,开了个小门。那小门的钥匙,只有洒尘有。平常都开着,但偶尔会关起来并且上锁,所有的人都得绕道而行。

原因呢,只是洒尘在葡萄架下摆了凉榻。没事就会哄我去乘凉。

当然,你知道那是个邪恶的葡萄架,乘凉也不是那麼清纯的乘凉。

為了这事儿,我发了一通脾气。「為什麼你老要用那傢伙来气我?都那麼多年了,你还记得这样清楚!你说啊你…」

他抱着我,却不肯讲话。

闷葫芦、闷葫芦!不讲话鬼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正在跟他角力,灵光一闪,啊哈。

「洒尘…」我在他耳边低语,「你吃醋了是吧?说说,什麼时候开始吃的…」

他的脸腾的一下全红了,一把把我压在凉榻上,狠赌气的用力吻我,又去啃咬我的脖子。

「不是那样…」换我翻到他身上,笑得狠邪恶,「姊姊教你。」

那天不知道為什麼,越乘凉越热,我汗如雨下的滴在他身上。事后腰痛极了,他帮我按摩,但越按摩腰越酸…

总之,那是个非常邪恶的葡萄架,有段时间我都不愿意去乘凉了。

不过我在凉榻昏昏欲睡的时候,洒尘摩挲着我,却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问什麼。」我闭上眼睛,「没有其他了啦!我只有用在他身上一点点…我敷衍他,但我从来没有敷衍过你。」

我昏睡过去,迷迷糊糊中,他还轻轻的舔吻我的唇。

我们变得更亲暱,依在他怀裡看书,靠在他身上听他吹竹笛,变得狠自然而然。有段时间我觉得我返老还童,又变回那个柔情似水青年女子。

我服侍他洗澡,他吓了一大跳,又兴奋又迷茫,大概没想到我还会跪下来服侍吧?

结果我也顺便洗澡了,后脑勺还撞到两下。直到帮我穿好衣服,他的脸还是红的。

「不是天天啊,心情好才有。」他帮我擦头髮的时候我说。

他没马上回答,好一会儿才说,「天天,我也受不了…」

我喷笑了。「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结果我的心情马上低落,「我真不该这样捉弄你。教坏你了,果然接近我会开始不正常…」

他梳着我的头髮,沈默了会儿,「妳怎麼知道…我就是正常的?」我回头看他。

咬了咬牙,他小声的告诉我,他会到这麼老(大明朝的标準)才有第一次,是因為他对木偶似的女人有慾望,却看到就没感觉了。他对美少年喜爱,但连碰手都受不了。

大明朝男风极盛,不算丢脸的事情。但他一直狠困惑,也想过自己是不是狠有问题。

「喜爱男风…」他蹙起眉,「却无法颠倒衣裳。女子可以颠倒衣裳,却无法神授魂与…」

為此,他狠抑鬱过,后来也是他狠忙,练武习文,百般杂学,也就把这份心丢开了。之后又在关外多年,奔波风尘,更无暇去想。等他都过了二十五,他父亲才替他聘了修华(我表妹),他也打算把这烦恼压下,闭着眼睛去成亲了。

但又遇变,沦落為奴,一再蹉跎至今。

我想,他大概爱的是外表像俊秀男子,事实上是女人的人,简单说就是男人婆。这有啥?每个人守备范围不同,有的人极广,只要有洞都可以,有的极窄,从头髮长度指定到脚趾形状,每个人都各有偏执。

「这哪有什麼?」我看了他一眼,「这是挑食没错,但谁规定不能挑食?你就是喜欢外表是公子裡头是小姐的人嘛…」我顿了一下,「难道…」

我往他靠了靠,「…我第一次扮男装的时候,你就被我电到了?」

他没说话,只是梳着我的头髮,我也一笑,算了,他那麼害羞,不逗他了。只是对着铜镜裡的他,嘻嘻笑。

良久,他垂下眼帘,「我不知道什麼是『电』。不过我的确感到如遭雷击。妳穿那样,握着一把长髮问要不要剪…整个脸显得特别小,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神采夺人。」

「以貌取人啊以貌取人。」我摇头。

「不是。」他狠肯定的说,「是妳跟我坦白妳并非吴沐芳…虽然我早已怀疑。妳像是把所有的东西,连吴沐芳都一起摔开了,整个轻快起来,就只是妳…就只是,公子。」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了。

「妳引吭高歌的时候,调子那麼怪,却那麼理直气壮,像是全天下都该听妳唱一样。妳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能扔掉,但妳…」他又沈默了狠久,「我知道妳的缘故。我不会让妳吓到我的。」

「我也不知道,若是没有变故,我对吴少夫人能不能也如此…毕竟遇到变故了。我对公子…并非只有恩与义。」

…要个大明朝的男人告白,真是太為难他了。还得剖析他的心病…其实根本没什麼病,可怜的孩子。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他在我身后,没有说话。我有点后悔,不该去逗他。他要说出这些话,不知道有多為难。谁愿意自曝其短?尤其是自己爱慕的人面前。

他突然凑在我耳边,用狠低狠哑的声音说,「妳看我的时候,有时眼睛会发亮,那时候我心头就发热…」

「别说啦!」我掩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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