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川崎聪看着窗外，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在连续敲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停下动作长叹一口气。
像是算准了时间，秘书室的伊东春奈在此时送上了新茶。
“不好意思，请用茶。”
露出职业的微笑，以受过训练的手法将茶杯放在桌上，见气氛不对劲的伊东春奈对表情僵硬的小泽岳亚投以同情的眼神后赶紧逃之夭夭。
待伊东春奈关上门，平时用来做业务会报的大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鸦雀无声的空间里，气氛显得异常紧绷。
一脸不爽的川崎聪首先发难。
“你昨天晚上睡在那个男人家了对吗？他对你做了什么？”川崎聪气急败坏地走到小泽岳亚面前，醋劲大发的逼问。
“川崎先生，请您冷静一点，这里是办公室。您远道而来，应该有更重要的事……”
“我不在乎这里是哪里，而且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你昨天晚上在哪里、又跟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事还更重要。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晚才进办公室？我在这里等了你一整个上午，你该不会是跟昨天那个无礼的小子在一起吧？还有，你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哭过？该不会是那个男人让你哭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绝对饶不了那个小子！”
川崎聪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小泽岳亚无力招架，一路被逼到墙角无法逃脱。
“川崎先生……”
如果不是对他的身分有所顾忌，小泽岳亚绝对不会如此委屈自己接受他的兴师问罪；可是这样继续下去，自己又该如何脱身呢？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这么多事？
才这么想的瞬间，会议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放开他！”
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莲城康真满脸不悦的大声喝斥。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问你。”放开攫住小泽岳亚的手，川崎聪转身面向那个让他又恨又嫉妒的男人。
论相貌、身材，以及对服装的品味，两个人其实不分轩轾。
若要问川崎聪为什么在意莲城康真，答案恐怕跟他锐利的眼神脱不了关系。
那是一双曾经苦过，或者说经过相当程度淬炼过后，才能散发出慑人光芒的厉眸：也是含着金汤匙出身、一直生活在优渥环境中的自己所欠缺的魅力。
川崎聪对这一点相当有自知之明，所以他才会特别敌视莲城康真。
“不要以为口袋里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在别人的地盘上嚣张。”莲城康真的轻蔑口气，无疑是在川崎聪的怒火上加油。
从莲城康真毫不在乎的侧脸来判断，小泽岳亚很肯定他是蓄意做出这种挑衅的举动。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虽然莲城康真偶尔也会对他看不顺眼或是理念无法沟通的客户做出类似的举动，但是他用这么不客气的态度自己还是头一次见识到。
被他这么一激，川崎聪也失去了原有的冷静，忍不住大声叫嚣起来。
“臭小子，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搞清楚，我可是你们公司的大客户，你要是敢对我不敬，小心我取消合约，看你怎么跟公司交代。”
“要取消合约是吧？请便！”莲城康真把拿在手上的档案夹不客气的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快叫你们老板出来！”川崎聪的自尊受到严重侮辱，终于发起脾气咆哮道。
“不好意思，你要找的人正是在下，我。”
“什……什么？”
“很抱歉，一直没有好好做个自我介绍。我是莲城康真，这一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很不巧，我是小泽的同事、也是他的老板，刚好也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如果你签下这份合约的目的只是为了亲近我的员工，这种心怀不轨的客户我不想要。倘若你坚持要取消这份合约的话，我很乐意；因为不用费半点力气就可以领到一大笔违约金，这种好赚的生意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
莲城康真的悠哉硬是把川崎聪的愤怒推到最高点。
“你……”
被气到脸色发青的川崎聪，咬牙切齿的怒视着老神在在的莲城康真。总是高高在上的川崎聪还是头一次这么灰头土脸，而且还是在喜欢的对象面前，这口怨气他实在咽不下去却又无可奈何。
违约金事小，找不到适当借口接近小泽岳亚事大，川崎聪只好压抑住怒火，盘算着有无其它的方法替自己扳回一城。
◇◇◇
一想到会损失大笔的生意，小泽岳亚就紧张得满身盗汗，但是莲城康真本人却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莲城先生，请你冷静一点……”小泽岳亚还没说出口的话，立刻被莲城康真的眼神给吓得倒吞回去。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到旁边去！”
莲城康真愤怒的态度，着实让小泽岳亚感到惊愕。
他明明是个个性温和的男人……
“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不要对他大呼小叫的。”川崎聪大吼。
“他是我的人，我爱怎么对他大呼小叫，都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插手！”
“混帐东西，你说谁是外人？谁又是你的人？”川崎聪又气又急，难以置信地把头转向和他同样震惊的小泽岳亚。
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出来啊！小泽岳亚在心里呐喊。
莲城康真是怎么了？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以在办公室里大声的说出来，而且对象还是才刚完成签约的大客户；就算是存心挑衅，也该分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
更何况，他有什么理由必须跟川崎聪过不去呢？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除了上司与下属之外，两个人充其量只是酒后乱性的一夜情关系，没有理由让他说出那种话，更没有理由要吃醋。就算他真的看川崎聪不顺眼，不要这个客户，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啊。
小泽岳亚实在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小泽，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们昨天……”
“不是、不是的。你误会了，川崎先生。莲城先生的意思是，我是他的员工……”
“既然做了，就大方承认有什么关系？小泽在昨天晚上已经成为我的人了。”莲城康真不肯罢手似地，得意洋洋地又重复了一次。
小泽岳亚差点昏厥过去。
“可恶！你这个坐享其成的浑小子，如果不是我让他喝醉了，你以为他会委身于你吗？”川崎聪失去理性的大叫。
就这样，一个是首都银行的新任总裁，一个是富士通广告的负责人，两个都是年约二十七岁、在社会上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狠角色，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变成两个正在抢夺玩具的小孩，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剑着。
“够了！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这里是办公室，我们应该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要讨论不是吗？”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的小泽岳亚，忍不住出言制止他们孩子气的行为。
然而，两个前一秒还吵得不可开交的男人，居然异口同声的回答——
“还有什么比你重要！”
发现对方的回答和自己一模一样，两个人随即又不甘示弱的互瞪起来。
这两个白痴……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不管了！要怎么吵，你们请便。企划案的事，我自己想办法。”抱起桌上的一迭资料，小泽岳亚留下一脸惊愕的两个大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
◇◇◇
三十楼的会议室里一片黑暗，窗帘全被拉上，没有任何照明。
小泽岳亚正站在一块宽五公尺、高四公尺的超大银幕正前方，态度从容地指着巨型布幕上的市场分析图，详细解说这一次的广告方针以及企划重点。
宽敞的会议室里，除了首都银行几位部长级的大老之外，身为新任总裁的川崎聪当然也在座；只不过，当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银幕上的图文说明时，川崎聪的视线却只专心地盯着台上主讲人的一举一动。
这一点，刻意避开川崎聪坐到会议室最后排的莲城康真早就发觉了。
解答完首都银行几位主管的提问后，算是完成了第一阶段的重要工作。小泽岳亚紧绷了两个星期的情绪总算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过去这阵子，小泽岳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平安度过的。
一方面要忙着拒绝川崎聪以各种理由提出的邀约，另一方面要想尽办法避开与莲城康真碰面的机会：光是这样就已经够让他伤脑筋了，最后他还必须在期限之内提出年度广告案第一阶段的成果报告。
坦白说，直到会议开始之前小泽岳亚都没有自信能够过关。
“年轻人，你做得不错！首都银行能否有一番新气象就靠你啦！”
穿著深灰色西装、看来十分德高望重的男人走到正在收拾演示文稿资料的小泽岳亚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从他下手的力道和脸上的笑容来判断，他的情绪非常高昂。
“是啊，总裁一上任就说要换广告商，大家都担心得很。不过今天听完你精采的提案内容，我想应该有很多持反对票的人都会对他改观了。”另一位看似助理的中年男子跟着上前补充。
小泽岳亚礼貌点头的同时，望向站在他们两人背后不远处，正在和其它几位看起来不太好惹的老狐狸们进行交谈的川崎聪，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脸上，透露出严肃、属于大人应有的表情。
有人说，工作中的男人最容易让人倾心，大概就是指这个时候吧。小泽岳亚的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小泽。”
从酒后乱性那天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天。自那时候开始，只要听见莲城康真的声音，即使不是跟自己有关的事，小泽岳亚也会像现在一样紧张得绷紧全身的肌肉。
“是。”小泽岳亚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很僵硬。
尽管很努力想要回避面对面的机会，但是不管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事实：再说，首都银行的年度广告案是非同小可的大企划，由他直接负责监督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如果他想要来个会后总检讨，小泽岳亚想逃都没有机会。
倘若硬着头皮躲开或装作没听见，一旦被办公室里那些眼尖的女同事发现，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奇怪的流言来。
小泽岳亚努力抚平浮躁不安的情绪，佯装平常心，可是他仍然无法直视莲城康真的眼神。
“这里交给秘书室的人处理，你先跟我回办公室。”
“是，我知道了。”
找不到退路的小泽岳亚回答后，就立刻低下头去；可是他仍然能够感觉到莲城康真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意识到这一点，他感到十分困惑。
不知道他是用什么眼光在看自己……
而自己又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毕竟，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曾经信誓旦旦非自己不要的莲城康真；而自己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因为他而满怀自信的小泽岳亚了。
◇◇◇
等电梯的空档，小泽岳亚抬起头，凝视莲城康真的背后。
好想再对你说一次“爱你”，所以，请你快想起我吧！求求你！
小泽岳亚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呼喊、祈祷，同时又痛恨害怕说出事实，将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为什么自己这么胆小……
康真为了自己，不惜和最疼爱的弟弟竞争，和母亲反目，也违背了父亲的期望，而自己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连守在他身边的机会都没敢争取。
“你在发什么呆？再不进来，门要关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小泽岳亚赶紧跟了进去。
那次之后，这是两人首次单独相处的机会。
关于那天的事，小泽岳亚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解释什么，至少应该道个歉吧？幸好电梯里面没有其它人，如果不赶快说的话，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小泽岳亚鼓起勇气，一鼓作气地说：“那天的事，我很抱歉！都是因为喝醉的关系才会那样……所以，请你、请你忘记吧！”
终于说出口了。小泽岳亚如释重负。
然而，他的心情却没有轻松多久。因为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莲城康真正一脸严肃地靠了过来。
就在意识到危险的同时，小泽岳亚的双肩已经被他按到墙上，下巴也被一把抓住。
不让小泽岳亚有开口机会似地，莲城康真抬高他的下颚，然后二话不说地用唇堵住他的。
“嗯……嗯、嗯……”
莲城康真用他厚实的胸膛将小泽岳亚压制在墙上不得动弹，一只手绕到身后搂住他的腰，使两人的身体紧密的贴在一起；另一只手则捧住他的后脑，不让他有机会逃开……
当他变换角度继续缠吻，某种令人战栗的电流划过小泽岳亚的背脊。
“嗯嗯……嗯……”
脑袋变得好重，身体也热了起来。不行，再这样下去，一定又会想要了。
莲城康真是个吻技高超的男人，每次被他吻着，就算一开始没那个意思，最后也落得纵欲过度的下场。
只是，现在记得这些回忆的人，只剩下自己……
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的小泽岳亚用力推开莲城康真。
“够了！请你不要这样！”
没有想到会在电梯里被强吻的小泽岳亚显得有些狼狈。
“你这个样子，教我怎么忘得了？”莲城康真伸手抚摸那张涨得绋红的脸庞。
胡说！明明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人，竟然还公然说谎！
小泽岳亚好想这么讲的同时，电梯已经到达三十六楼。
电梯门敞开的同时——
“没别的事，你去忙你的吧！”莲城康真在他受到惊吓的唇上蜻蜓点水地又落下一吻，并用开朗的声音说道，顺便替他按下通往三十楼的电梯按钮，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挥挥手离开了电梯。
小泽岳亚的心脏还在怦咚、怦咚的激烈跳着。
唇齿之间，也还留着他肆虐过后的味道和触感。
而他，就这么潇洒的走了……
还在恍神状态的小泽岳亚，直到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才回过神来。
什么嘛！那个霸道的混蛋！
◇◇◇
莲城康真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穿上摆放在一旁的白色浴袍，拿起桌上的烟盒、打着赤脚走到窗边，以熟练的姿势点燃一根烟。
床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顶着波浪长发的女人从棉被里探出脸来，微卷的黑发散落在白皙的肩膀上，让她看起来更像是摆放在橱窗里的洋娃娃。
“康真，你怎么了？”她发出娇嗔的声音试探的问。
“没什么。”莲城康真没有移开流连在窗外的视线，吐了口烟，淡淡的说。
“你最近对我特别冷淡，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女人的第六感在谈恋爱的时候特别敏感，只要一个眼神不对，她们的雷达立刻会侦测到。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事都会说的人，更何况对象是你。”莲城康真不客气的说。
“你现在说这种话，会让我怀疑你在外面有其它女人了喔。”为了掩饰内心的情绪，女人故意用玩笑的方式说着。
女人？莲城康真抽动嘴角笑了。
看见他脸上露出的微妙笑容，坐在床上的女人这下子想不明白也不行了。她用被单裹住身体，优雅地定到他的面前，接过他手中的烟吸了一口，再以柔软的唇吻上他的。
白色的烟，从两人的嘴角接缝中缓缓飘出。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老是心不在焉，这样我会担心的。”女人一边发嗲，一边把涂着火红色指甲油的手，伸进他敞开的浴袍底下企图诱惑他。
“够了，我现在不想做。我有事要先回公司一趟，你先睡吧。”把女人的手拉开，莲城康真难掩嫌恶的说道。
女人的第六感探测器已经发出一级红色警戒，她的脸色大变，却强作镇静不想打草惊蛇。
经过半年的交往，她很清楚，在莲城康真面前恃宠撒娇只会得到反效果。与其在他面前发脾气，还不如按兵不动，私底下找个机会查清楚比较实际。
“那我就不送了。小心身体，不要太累。”女人在莲城康真的胸前留下一个口红印，佯装识相地回到床上就寝；然而她满脑子的神经都紧绷着，对刚才的状况进行抽丝剥茧。
怎么说，莲城康真都是她费尽心思才交到的男人，眼看着通往幸福红地毯就在眼前，如果出了乱子那可就损失大了。
这对身为丸之内百货公司继承人的长濑绘津子而言，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