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星期后,婚礼当天。
一辆加长型的凯迪拉克驶在台北市,所经之处,人人瞩目。
车子行驶得很慢,司机阿甫按下通话键对阎梵奇道:“阎先生,假日处处塞车,有可能会耽误典礼开始时间。”
“知道了。”
梵奇穿着亚曼尼西服,独自一人坐在宽敞的后座,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在他刀凿般的俊容上,他的黑眸没有半点情绪,仿佛今天要结婚的不是他。
今天他就要与兰音结婚了,为什么他的心里想的却是咏心。
他告诉自己,和兰音结婚才是最正确的决定,兰音的心思单纯,从来不玩欲擒故纵的游戏,而范咏心--只是个喜欢要心机的女人。在商场上,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已使他厌烦,他的生活里不需要再多一个人来瞎搅和。
车往前行驶一百公尺,又陷人另一阵车潮里。
忽然,梵奇的手机响了。
“喂?”
“喂,是我啦!”
“勋奇!”梵奇拧起眉,“你在干什么,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你居然还在拉斯维加斯!”
从那天他把咏心送到家交给他以后,他就潇洒的拎着背包,搭凌晨的飞机飞到拉斯维加斯去。
“反正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你也不愁找不到伴郎啊!”他的声音懒洋洋,不难想像此刻他是什么落拓德性。
“连大姊都搭今早的班机赶回来,全家就只有你一个人无故缺席。”
“好啦好啦!回去之后你高兴怎么念就怎么念,今天是你和咏心的大喜之日,犯不着为我这个心碎的人生气吧?”
他在说什么?这跟咏心有什么关连?
梵奇的浓眉拧得更紧了,“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娶她?”电话的彼端,沉默了十秒钟后,猛地爆出大吼:“你不是要跟咏心结婚……”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打算跟她结婚?”
“该死!怎么会这样?”勋奇在电话那头激烈咒骂:“你们那天不是把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咏心呢?她应该把事情告诉你的!”
梵奇的声音冷冷的,“我怎么知道她现在跟谁在一起?”
很好,看样子,那天他们除了误解更深之外,没有达成任何共识。
“你不要用那种口气说她!她是个自爱的好女人,就算你对她的新鲜感已经过了,你也没资格批评她!”
“自爱?”梵奇冷哼,“她只是个见异思迁、见钱眼开的女人,谈什么自爱?”
“你胡说什么?她从头到尾就只跟了你,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
勋奇也火大了,“要不是她心里只有你,不管我怎么劝她就是那么死心眼,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我也用不着跑到拉斯维加斯疗伤!阎梵奇,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的血液根本是冷的……”
勋奇也不管这是国际漫游,在电话那头劈里啪啦地狂骂,梵奇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脑中只回荡着一句--
“她从头到尾就只跟了你……要不是她心里早有你,不管我怎么劝她就是那么死心眼,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勋奇的意思,难道是--他们从来就不曾在一起过?
“她离开阎家,重回珊瑚餐厅工作,不是为了离开我,好和你在一起?”。
勋奇越来越不爽了,“她从没接受过我的追求,你到底要我重复几遍?”
梵奇的头脑飞快地掠过记忆中的片段,再问:“那她究竟为什么离开阎家?”
“因为她不想破坏你和兰音的幸福!她爱你爱到愿意放弃自己的感情,成全你和她,甚至让你讨厌她!”不等梵奇开口,勋奇继续接下去说道:“但后来是我要她向你告白,是我告诉她你和兰音婚后一定不会幸福,所以那天我才把她送到你手里!我希望你们能好好谈谈,希望她的感情可以改变你和兰音结婚的决定,没想到事情却变成这样……”
“也许,现在改变还不晚。”梵奇突然吐出这么一句。
“什么?你想做--”
勋奇没讲完,梵奇就把电话挂掉了。
他真该好好感谢勋奇,要不是他,他与咏心及兰音三人,将永远不会快乐。
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梵奇深吸一口气,他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么明朗过。
他按下通话键,“阿甫,把车子掉头。”
“要从另一条路走吗?”
“不,我不去婚礼会场了。”梵奇微笑地道:“去珊瑚餐厅。”
“去珊瑚餐厅?”永远是扑克脸的阿甫诧异地叫。
“你没听错,只管开就是了。”
他决定了--他要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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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门啊前一棵葡萄树,啊嫩啊嫩绿地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慈光育幼院的小广场里,一群小朋友正随着风琴声唱歌跳舞。
琴声与笑声应和着,无论是谁都闻之舒坦。
“吃点心罗!”
听见有点心可吃,孩子们发出一声欢呼,像蚂蚁大军似的奔来。
“别抢、别挤,统统都有,大家排好队伍!”穿着围裙的大姊姊很权威地说:“今天的点心是红豆面包喔!”
“哇--”大家直瞪着热呼呼、软嫩嫩的红豆面包,发出赞叹的惊呼。“来,一人一个!”
小朋友们每个人从大姊姊手上接过香甜的面包,露出纯稚的笑容。
“谢谢咏心姊姊!”
“不客气!”咏心笑弯了眼儿。
不一会儿,面包发完了,咏心将托盘一一收起来,准备拿到厨房清洗。
穿着修女服的院长从屋里走出来,对咏心招手。
“心心!”
“院长,什么事?”她擦擦额上的汗,跑了过去。“我先把盘子拿到厨房--”
“你先别忙,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咏心点点头,随着院长进屋去。
进屋后,院长从桌上拿了一个红包给咏心。“来,收下吧!虽然数目不多,却是我的一番心意。”
咏心一看见红包,立刻摇头。
“不、不,我不能收!”
“那怎么可以?你到我这儿来帮忙,又不支薪,每个月还捐出五千给孩子们加菜、买文具,我实在过意不去……”院长一直要把钱塞进她手里。
“院长,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咏心只好把手藏到背后去,坚持不收钱,“我和如心也在这儿度过一段不算短的时光,都是您费心的照,顾,今天有机会回馈育幼院;我感到很高兴,所以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咏心,我说句你听了可能不高兴的话。”院长叹了一口气,“你还年轻,有着大好前途,应该要好好把握,而不是在这育幼院里--”
咏心听出院长的惋惜之意,眼眶不禁红了。
“原来院长开始觉得我凝手碍脚,要赶我走了。”咏心打趣地说道。
院长不由好笑,“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院长,我在这里很快乐。我原本就对料理有兴趣,这些年在餐厅工作,我学到了不少料理秘诀,也知道怎么样吃最省钱,这里就是最适合我发挥的地方呀,不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领薪水也是应该的吧?”说着,又把红包推去。
咏心连忙又向后退一步,“院长,大宝和子平明年就要从国小毕业了,得帮他们存点钱买新制服、新书包呀!梅莉和诗诗都在发育期,得买些营养品给她们,还有明明和日日他们,这几年长得特别快,需要买新的衣服……这红包我心领了,就当我捐出来,给他们添衣物。”
“你都为别人着想,怎么不为自己想想?如心得到贵人赏识,到日本念书去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存笔嫁妆,找个好人家……”
咏心想到今天正是阎梵奇和裴兰音的大喜之日,算了算时间,典礼应该结束了,他们现在也许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准备到国外度蜜月
想到这儿,她的心酸了,鼻子酸了,眼睛也红了。
她不该想他的,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这辈子,他们俩无缘,还想这些做什么
“院长,我没打算要结婚。”她低声地说。
“胡说,”院长轻斥,“你这么可爱,又那么贴心,一定是个好妻子、好妈妈,怎么能说不结婚?”
咏心挤出一丝微笑,她的坚强总是在想到那个人时,变得有点脆弱。
“院长,我们不谈这个了,我把托盘拿去洗,然后要协助刘婶开始准备做晚餐的材料了。”
院长感觉到咏心并不想谈这事,她也不好勉强。
“好,你去忙吧!”
咏心回到厨房,刘婶不在那儿,大概又到黄昏市场去了吧?
她将托盘放到水槽里,将水龙头扭开,拿起菜瓜布开始用力刷洗。这个动作十分单调,但却可以有效的防止自己再度想到阎梵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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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先生,到了,就是这里。”
加长型的礼车停在慈光育幼院前,阎梵奇推开车,伫立在大门口。
咏心就在这里吗?
阎梵奇一辈子也未曾尝过紧张的滋味,但当他知道自己与咏心间的距离已经如此接近时,他竟开始紧张。
慈光育幼院是一幢很普通的平房,因为地点较偏远,因此这平房并没有与其他房子相连。
房子前有一个方型的大广场,放置着好心人捐赠的寒伧游乐设施,门口的大榕树下,还吊着两个秋千。
这应该是孩童平时游玩的地方。
平房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梵奇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孩子们的喧哗。“唉呀,不要抢我的卤蛋啦!”
“院长奶奶,乐乐偷喝我的汤!”
“别吵别吵,这里都还有!”
阎梵奇大为诧异。
就算是上馆子,他也不曾在吵闹的场合里用餐,一向都是另辟包厢;像是麦当劳、肯德基那种速食餐厅,更被长辈们明令禁止。
吃饭时遵守用餐礼仪早已成为他教养的一部分,他不能想像有人能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品尝食物的美味。
但是,当他站在窗边,看见所有的院童都坐在圆桌吃饭,虽然大家你抢我的卤蛋,我就抢你的贡丸,可是大家吃饭的表情都好愉快,明明桌上没有大鱼大肉,多半是细小的肉丝和小小的鱼干,但没有一个人抱怨,就连坐在首位的院长,吃的也是和院童一样的食物,没有特别的加菜。
这时,他想起珊瑚餐厅的服务生蓓丽的话--咏心父母过世后,就是住在慈光育幼院里,直到成年后才搬出来。
这个小小的、简陋的育幼院,竞培育出像咏心这样温暖的女人,她的乐天知命,就像野姜花一样,散发着动人的芬芳。
“院长奶奶,外面有陌生人!”忽然有个院童发现了站在窗外的梵奇,大叫了起来。
所有人纷纷停下吃饭的动作,回过头来看他。
霎时,梵奇竟有些尴尬。“抱歉,打扰了你们。”
院长走出来,将门推开,“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找人的。这里是不是有一位范咏心小姐?”
院长看起来有些讶异。
她推了推老花眼镜,上下打量了一下阎梵奇,又想起这阵子咏心,不肯离开育幼院的理由,她忽然有所领悟。
“在,她在后面忙着。你从屋外绕过去,看到一丛杜鹃后向左转走到底,她应该就在那里。”
“谢谢你,院长。”
梵奇向院长道了谢,走向屋后。
虽然这段路不过是短短的十公尺,但他却觉得好漫长。
当她见到了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会是高兴,还是生气?
隐隐约约,他听见水声。
平房的后门是敞开的,他看见她在作菜。
“就肉炒香菇和芹菜好了……唔,不好不好,孩子们在发育要多吃点肉,加了芹菜就吃不到什么肉了。那作成香菇肉丸子好了,他们一定会喜欢!”
咏心决定后,拿起菜刀飞快将香菇切丁,和绞肉一起和些面粉,一个个做成球状再放人卤汁中煮。
梵奇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那温柔像慈母的脸蛋使他心悸。
一个人不管再怎么包装、掩饰,时间久了总会看出端倪,而他竟会被咏心的言词误导,将她视作不检点的女人。
他怎么会那么愚蠢,相信咏心是见钱眼开的人?
就因为如此,他几乎就要永远的与她擦身而过了!
“咏心。”
听见这声音,背对梵奇的咏心僵了下。
她真蠢,竟然会幻想自己听见他的声音……咏心这么嘲笑自己。
见她没反应,梵奇又叫了一次。
“咏心!”
锵地一声,汤勺从她手中掉下来。
她真的听见了!
咏心不可置信的慢慢回头,看见了站在后院的男人。
“梵奇?”她眼中满是震惊。
不可能吧?这一定是梦!他应该早就完成了婚礼,目前在前往度蜜月的途中,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种穷乡僻壤……
梵奇一步步走向她,穿着笔挺的西服,英挺得令她移不开视线。
他终于来到她面前,弯下腰,帮她拾起掉在地上的汤勺,递到她的面前。
怔愣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接回汤勺,低声说道:“谢谢。”
“咏心,今天是我的婚礼。”
咏心低下头,“我知道……”
“阎家在五星级饭店大宴一百桌,连新闻记者都来采访。”
“恭喜你。”她涩涩的说。
梵奇仍在微笑,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漫不经心地说:“但是我逃婚了。”
咏心呆立三秒钟。
“什么?”她眼睛瞪大了。
他的意思不可能真如她所想像的……
“逃婚。”他笑着重复,“你懂吗?我没有完成我的婚礼,就在前往饭店的途中,我要阿甫掉头,开向珊瑚餐厅。”
“为什么?”
“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我想娶的人,并不是兰音,而是我在珊瑚餐厅邂逅的女孩……”他望着她,笑意慢慢地敛起,“是你,咏心。”
一瞬间,咏心的眼眶潮湿丁。
“我爱的是你,从来就不是兰音。”
“但……你明明是那么恨我!”她抬起头,脸上充满了不安,“你在骗我对不对?其实你已经完成了婚礼,你只是想来开我玩笑,让我心里存有希望,好报复我曾给你的伤害……”
梵奇伸出左手,“你看,我的手上有婚戒吗?”
“说不定你拔下来了。”
梵奇又从口袋中掏出钻戒,“兰音的戒指也还在我这里。”
这下子,咏心才相信,他是真的逃婚了!
“天啊!你竟然真的逃婚了!”
“是啊,这全是因为你。”
“你父母一定会暴跳如雷。”
“所以你得帮忙我安抚他们。”
咏心听得连连跺脚,“阎梵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造成我逃婚的理由,就是你啊!”他点住她的鼻尖,很有逗她的兴致,“都是因为你,我的婚礼毁了。”
“这……这又不是我的错!”
“不行,你不能简单一句话就撇清关系。”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得负起全部的责任。”
咏心一听,急得都快哭了。他该不会要她负担所有的金钱损失吧?”
“我……我没有钱……”
“所以你得用更有价值的东西作抵押。”
咏心愣住了。她哪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就是你。”他匆然张臂搂住呆若木鸡的咏心,“你得赔我一辈子。”咏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梵奇叹了一口气,托起她的小脸,一字一字的对她讲明:“我的意思是,你得嫁给我才行!”
咏心的眼睛瞪圆了。
“这难道是你的……求婚?”
“没错,小傻瓜!”说完,他热烈地堵住她的唇,品尝那萦绕在脑海中芳唇的滋味。
咏心被他的吻吻得接近神志不清,仿佛中了迷药一般,理智差点全部瘫痪。
“等、等一下……”她喘息着推开他,“我想知道……你怎么会突然改变想法?”
明明那夜他还那么恨她的……
“是勋奇从拉斯维加斯打电话给我,本来应该是想祝贺我,但没想到新娘不是你,他气坏了,在电话那头把我痛骂一顿,并且告诉我所有的事情真相。至于那些骂人的字眼,我就不转述了。”他欠这小子一份人情。
说完,他又想吻她。
咏心拚命的推开他。“等一下,我还没问完!”
梵奇叹了一口气--很大的一口气,“你到底还要问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去珊瑚餐厅找你,没想到你辞职了,经理不知道你在哪里,我逼问他逼问得都快翻脸了,后来一个叫蓓丽的女孩才告诉我,你回到慈光育幼院。”
“原来是蓓丽……”
“怎么样,都问完了吗?”
“还有……”
“还有?”梵奇皱起眉了。
“你又还没求婚……”
“我刚刚说了一堆,难道不够?”这女人真难搞!
她委屈地说:“我想听比较正式的啊!”
梵奇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掏出那枚钻戒,送到她面前。“嫁给我吧!”
“抱歉,还不行。”
“不行?”这下,梵奇真的不高兴了。
“你先听我说,不要生气嘛!”咏心搂着他脖子,很小声很小声的说:“因为是我抢走了裴小姐的丈夫;所以我打算等到她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我才要结婚。”
咏心以为梵奇会生气,但没想到他竟一口答应。
“可以。”
“真的?”她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因为就在他来到这里的途中,接到一通来自堂哥阎旭的电话。原来阎旭一直喜欢着兰音,本以为今生无望,却在得知他逃婚后,决定好好把握机会追求,他相信很快会有好结果。
“现在我可不可以吻你了?”
咏心终于笑了出来,点点头。
梵奇再度低下头,吻住她那喋喋不休的嘴。
他终于找到了专属于他的野姜花了!
厨房外,院长含着泪微笑了,她回到客厅,对所有孩子宣布:“孩子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咏心姊姊快要结婚了!”
幸福总会来到,而现在不早不晚,刚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