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袁润之到了市场部,空空一片,一点生气都没有,全公司最空的办公室大概就是市场部了。
她到底要坐在哪里?一边思忖着一边转身,差点就要撞到人,吓了她一大跳,擡眸便看见纪言则站立在她的面前,她吓得不停拍胸口,以安抚自己那颗脆弱的小心肝,为什麽这家夥走路都没有声息,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鬼?
虽然再讨厌他,可毕竟现在他是她的顶头上司,为了自己荷包里那一点微薄的薪水,她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麽多年来以她对这家夥的认知,别的不敢说,他最擅长的就是打击、报复。
深呼吸两口,她龇牙咧嘴,做了一个狰狞的微笑表情,然後才擡头看向他,「原来是纪总监,真是好巧。」
纪言则微微眯眼,淡淡地说:「不巧,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言下之意就是,她是个白痴没看见他这个大活人。
袁润之依旧龇着牙,保持着那抹狰狞的笑,「等我?呃,不知道纪总监有何指示?」
「明天要去拜访一位客户,他是山西人,喜欢喝酒,桑总说你对酒很有研究,我手上正好有两瓶自酿的汾酒,所以想让你先嚐一下,明天送去会不会失礼?」纪言则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犹如蒙上了一层薄雾,教人看不清情绪。
要她嚐酒?客户喜欢酒,为什麽一定要她嚐?印象中,这个家夥的酒量也不差啊,而且她对酒根本就没有研究,阿姨从小训练她的时候,只练她的酒量,又没有教她怎麽品酒,而且阿姨练她酒量的目的,是防止她长大了被坏人灌醉了然後……
袁润之望着他那对狭长的琥珀色双眸,有所防备地咬着下唇。
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开始,她就觉得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诡异得要死,有时候极淡,有时候颜色越变越深沉,一开始的时候她怀疑他是不是戴了美瞳隐形眼镜,後来发现货真价实,就怀疑他的基因里是不是有外来种,但也说不定祖上几代是做神棍的,所以代代相传异瞳功,专靠一双魅眼迷惑人,诱使人犯罪。
她抓了抓头发,再度龇牙,「呃,那是桑总过奖了,我只会喝酒,这种品酒的事,纪总监应该比我在行。」
「我不擅长白酒。」纪言则言简意骇,也不管袁润之同不同意,纪言则兀自说了句跟我来,便转身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试酒就试酒,谁教人家是上司,袁润之翻了翻白眼,跟着进了办公室。
纪言则打开柜子,从柜子里面拿出一个很普通的酒瓶和一个酒杯。
袁润之无言地看着他将那个小酒杯倒满,然後放在她的面前,「嚐嚐看,给点意见。」他的声音清清浅浅,突然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十分好听。
袁润之瞄了他一眼,他的神情自然,她又看向桌上的酒,色泽透明、香气浓郁,夹杂着一股子药味。
她端起酒杯浅浅地嚐了一口,然後轻皱起眉头,「果然是用药材泡过,甜绵微苦,不过还好,酒挺柔和爽口的,没什麽太大的刺激感,是有种汾酒的感觉,但总觉得哪里不对,这酒的颜色还有这酒的味道……」
「颜色我觉得很OK,竹叶青就是这种颜色,味道我来嚐嚐……」纪言则刚想为自己也倒上一杯,只听「啪」的一声,袁润之手中的杯子摔落在地。
「竹叶青?竹叶青?竹叶青……蛇……」袁润之只觉得心脏猛然一收,呼吸困难,两眼一抹黑,「咚」地一下昏倒在地。
纪言则挑了挑眉,放下酒瓶和酒杯,蹲下身子用手指戳了戳袁润之的手臂,「喂,醒醒。」
袁润之毫无反应。
纪言则不死心又戳了她两下,「袁润之,别装死了,桑总和我说你号称千杯不醉,最少两公斤的量,才嚐了一口,连二钱都没有就醉倒了?」
袁润之依旧像个死猪一样安静的躺在地上。
「原来真的不能喝竹叶青……」纪言则淡淡地擡了擡嘴角,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竹叶青,浅嚐一口,芳香醇厚、入口温和、无刺激感、余味无穷,外公酿酒的水准还真不错。
放下酒杯,他又扫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袁润之,地面虽铺了地毯,但办公室里开着空调,若是放任她这样躺在地上,醒来说不定会生病,明天还要去拜访那位山西客户,如果他的助理病了,明天这两瓶酒谁来拿?真是个麻烦。
他蹲下身又以手指戳了戳她,确认她是真的不动了,他才将她轻轻抱起,然後无情的像丢小狗一样,将她丢向一旁的沙发上。
坐回座位上,纪言则敲了一会儿键盘然後蓦地停下了,原本安静的办公室里突然多了一种恐怖的「咯吱咯吱」声,他蹙起眉头,看见沙发上那个像猪一样睡着的女人正在磨牙,目光顺着一路向下,光溜溜的手臂、光溜溜的两条腿都白白的,怎麽看都特别碍眼。
他扫一眼桌前贴着的公司内部联系一览表,然後迅速拨了内线,「是基建部的费经理吗?你好,我是市场部新来的纪言则,哦,今天上午我看到你们部门从二楼的美好窗帘商铺抱了很多窗帘回来,请问这些窗帘还有其他用途吗?
哦,不是,我有些样品要辅助展示,我觉得其中有一块大红色的窗帘挺不错的,对,就是上面带福字的,能不能借我用一下?哦,不用还?那太谢谢你了。」
挂了电话,没多久,基建部的人抱着一团大红色的窗帘上来了,「里面的隔帘也给你带来了。」
「非常感谢。」纪言则接过,待基建部的人走了之後,他将窗帘往沙发上随意一丢,刚好覆盖酣睡中的袁润之。
除了袁润之的人头,她身上其余部位严严实实的包裹在窗帘布下。
◎◎◎
「好热……」袁润之感觉自己就像是身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内一样,手不停地挥舞着,想要拉扯开衣领却徒劳,怎麽会这麽热?
倏地,她从沙发上弹起,甩了甩额头上的汗,睡个午觉竟出这麽多汗,一定是她身体太虚弱了,蓦地,她的目光定在盖在身上的大红色窗帘上,每个不尽相同的「福」字花纹,争先恐後地拚命跳进她的眼睛里。
这是什麽东西?难怪她觉得闷热呢,原来里层的隔纱用的是不透光不透气的尼龙布,什麽人干的好事,谁把这种颜色、这种花纹、这种面料的窗帘盖在她的身上?咒她死吗?什麽人用心这麽险恶?真缺德。
她掀了身上的窗帘布迅速起身,待扫视了办公室四周的装饰之後,蓦然想起这里是纪言则的办公室,对了,就是他骗她来喝那个什麽酒,结果是竹叶青,别看她自吹酒量两公斤不在话下,但是每次只要沾了竹叶青,然後再联想到这酒名与那个什麽碧绿的蛇同名,她就感觉不是喝了酒而是吞了一条蛇,然後会莫名地痉挛、抽搐、昏倒。
刚才她又被竹叶青吓着了,一个能喝两公斤白酒的人,很难相信会被竹叶青吓倒,可她偏偏就是这样的人。
她又想起来了,这个像寿衣一样的窗帘布,是楼下商铺退租用来抵租金的样品,早上的时候,她还有看见基建部的人说是拖去仓库呢,现在会盖在自己身上,十之八九一定是纪言则干的。
可恨的家夥!刚走到门口,果然碰上他。
纪言则眯起眼眸,瞄了一眼满脸绯红的袁润之,轻描淡写地说:「醒了?」
「嗯。」袁润之傻呵呵对他笑了一下,趁他背过身去时狠瞪了他几眼,举起手对他做了几个叉叉的手势。
纪言则蓦地转身,看到她僵在半空中的手,挑了下眉淡淡地说:「明天一早和我一起去裕鑫大厦,见见那位山西来的客户。」
「哦。」袁润之迅速收回手,装无辜的眨巴着眼,还挤了一抹就像是被人狠揍过的难看笑容。
纪言则看着她,嘴角微微抽搐,「市场部的同事应该不用我带着你一一介绍了,出去和他们打个招呼,然後你就可以下班了。」交代完便坐下翻看着手中的样品。
袁润之想到自己还没有办公桌,之前带来的东西又不见了,於是又问:「纪总监……我想问,我之前带来的东西放哪了?」
「喏。」纪言则修长的手指轻轻向一旁一指。
袁润之顺着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望过去,角落里摆着的一张小小的电脑桌,桌上正摆着她带过来的一些办公用品。
刚进这间办公室门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瞄见了这个小小的电脑桌,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第六感太强了,她默默地在心中祈祷,千万别和这个家夥同一间办公室,千万别告诉她那张古董电脑桌是她的办公桌,不然她一定会不定时缺氧抽搐的,结果还真被她的乌鸦脑猜中了。
罢了罢了,反正她袁润之就是个无敌铁金刚,大女子能屈能伸,不就是一张小小的古董电脑桌吗?就算是要她趴在地板上办公,她也一定死而後已、在所不辞,她一定会撑到师姐将她招回总经理办公室的,为了闪闪发光的钞票,她拚了。
她挤了一丝狗腿笑容,不停地点头,「谢谢纪总监,帮我收拾桌子,真是好赞的一张电脑桌,多少年没见过了,纪总监你真厉害,居然能弄到这样的古董。」她一边微笑着,一边咬着牙走过去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以後就要在这麽破烂的一张桌子上办公,别提有多心酸。
纪言则擡眸看她,「你未免想太多了,要谢就去谢桑总。」
那张桌子上的东西很乱,明明他只是随手将她的东西丢过去,还有那张桌子根本就不是他弄来的,本来就摆在那里,上午桑总决定调她过来的时候,就指着这张桌子说要留给她,关於桑总为什麽要这样对她,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没理由替她拒绝这份「美意」。
原来又是师姐的安排,她要不要这麽悲摧。
「纪总监,我先下班了。」袁润之收拾好东西,脚底就像抹了油,迅速蹿出了办公室。
纪言则转首看向她身影消逝的方向,思量着明天怎麽去裕鑫大厦。
◎◎◎
翌日,袁润之开着自己那辆鲜绿色的QQ龟爬到了公司,市场部的同事一个都未到,进了办公室就看见纪言则正在收拾资料。
今天他又是一件雪白的衬衫,昨天也是这件衬衫,记忆中,大学时期她每次碰到他,他都是身穿一件雪白的衬衫,有一次她忍不住讽刺他,「真是个又懒又脏的人,连衣服都不洗。」
谁知他淡眸微眯,不以为意的淡淡回复她,「那是因为你不明白什麽叫做纯洁。」
纯洁?要是他纯洁,那她就是天使。
她用手指在脸颊处顶了顶,试图顶出两个酒窝来,然後走向纪言则微笑道:「纪总监啊,你好早哦。」
纪言则瞪了她一眼,继续整理手中的资料,收拾完了之後才正眼看她,「你有驾照?」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询问句,倒像是陈述句。
袁润之狐疑地挑挑眉,「有。」
「还有一辆QQ?」
「是……」纪言则每说一句,袁润之的心就跟着扑通扑通地跳一下,这个阴险的男人想干什麽,该不会是要她开QQ去裕鑫大厦的工地吧?
「哦,那待会儿你……」
「纪总监,你是要我开你的车去裕鑫大厦工地吗?这个没问题的。」想用她的车,没门!就算是QQ,也要有QQ的格调,总之她的QQ绝对不能被他这种阴险的人玷污了,反正他现在是桑氏集团市场总监,怎麽样桑总都会帮他配一辆车的,他是上司,要她当司机可以,但前提是开他的车。
纪言则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看了袁润之一会,有些惊愕,「你……想要开我的『私驾车』去?」
「嗯嗯。」袁润之频频点头,心道:废话,不开你的车,难道开我车?就算开的是QQ好歹那也是用钱买的,开到工地上来来回回,她还要花钱洗车,若是不小心刮到,不心疼死才怪,何况如今油价一再飙升,到时候报销单飘到师姐那的时候,谁知道师姐会不会公报私仇打回来。
「你确定真的要开我的『私驾车』去?」纪言则再次眯了眯淡色的眼眸,眸光闪烁不定,透露出一丝狡黠的意味。
「纪总监你别误会哦,不是我想开你的车哦,我们这都是为了工作需要。」
纪言则又看了她一眼,削薄的嘴唇扬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好,待会你就开我的『私驾车』去。」袁润之爽快地点点头。
纪言则依旧是笑容灿烂,「正好东西准备好了,那两瓶酒你拿着,跟我来。」
说这男人不帅,女人是在违心、男人是在嫉妒,该死的一颦一笑都充满着非一般的诱惑力,他真不该做建筑这行,应该改去做夜店牛郎,包准大红大紫。
出了办公室,坐上电梯,袁润之跟着纪言则一路向地下停车场走去,到了地下一楼她就开始纳闷,停汽车的位置应该再往下一楼才对,地下一楼都是用来停汽车以外的交通工具呀。
她忍不住问:「纪总监,你是不是记不得你的车子放在哪了?告诉我车牌,我帮你找。」
「不用,到了,就这辆。」纪言则停下脚步。
袁润之一直想看看,阴险又变态的纪言则会开什麽样的车,结果一辆深灰色旧旧的脚踏车冲击着眼球,她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他口中所谓的「私驾车」就是这辆破脚踏车?这辆又破又旧的脚踏车,印象中好像他从大学的时候就在骑吧,那时候无论她到哪,都可以听到女生谈论他穿着白衬衫、骑着车子,迎风飘扬又帅气又拉风的模样。
这麽多年了,连她这个小白领都买了QQ了,这麽多年了,他身分也已是市场总监了,居然还在骑这个老爷车?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纪言则,「纪总监,这就是你的『私驾车』吗?」
纪言则淡定地点了点头,神泰自若,「是的。」
「可是这明明就是一辆脚踏车。」
「私人驾驶脚踏车,简称私驾车。」
「私人驾驶脚踏车,简称私驾车……」袁润之突然好想吐血,不,应该像「唐伯虎点秋香」里那位仁兄一样喷血才对。
「喏,车钥匙给你,去开车吧。」纪言则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丢给了石化中的袁润之。
「等一下。」不过是一辆破烂老爷脚踏车,听他那口气搞得像让她开法拉利一样,在「开车」之前她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纪总监,你怎麽走?」
「坐车。」
「坐什麽车?」
「你说呢?」
果然与料想之中一样,袁润之连忙急急地摆手说:「我载不动你。」
纪言则不禁弯了弯嘴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没说让你载,就算你能载得动,我还不敢坐呢。」
「那你想怎样?」在见到这辆古董老爷车之时,袁润之的内心挣紮了好久,终是下了决定,「纪总监,今天我决定牺牲一下,为了市场部的事业,开我的QQ好了。」
纪言则伸出食指在她的面则摇了摇,「不行,今天我们要去见的那位山西缪总经理,他第一份工作就是做这个牌子的脚踏车推销员,他对这个牌子的脚踏车情有独锺,而这辆车就是我从他手上买的,之前我和他联系过,要把这辆车送给他留念,本来我是打算自己骑去的,但没想到袁助理你这麽自告奋勇,我做事的原则一向就是给新人积极表现的机会。
这两瓶酒你提好了,要是半路上打碎了唯你是问,半小时後我们在裕鑫大厦工地门口见,到时我要见人见酒见车,今天的太阳很大,袁助理一路走好,我先走一步。」伴随着最後一声浅浅的笑声,纪言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阖上的电梯门内。
明明是盛夏,为什麽她会觉得这麽冷?袁润之盯着手中明晃晃的脚踏车钥匙,深呼吸一口气,迅速开了锁,推着脚踏车出了地下停车场,刚好见着纪言则坐上了计程车扬长而去,只留下讨厌的废气。
今天的太阳很大?这酷暑的太阳哪天不大;一路好走?走黄泉路吗?还一路走好!
这算不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偷鸡不成蚀把米、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怎麽可以说这是他的「私驾车」呢?两个轮子的私人驾驶脚踏车?真是活见鬼了……
看着手下的老爷车,袁润之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这个阴险的家夥,从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在算计她,昨天诱骗她喝下竹叶青,害她出丑,然後盖福字窗帘,咒她早死早超生,今天又玩起私人驾驶脚踏车,表面跟她玩面善温和,实际上内心如此之阴暗,好个腹黑的极品。
她不过以牙还牙,在餐厅里塞还了买招标书的两百块而已,若说她破坏了他的约会那是鬼话,以他的姿色,走了一个女人还有千千万万个女人,而且明明就看见他对那个女人一脸的不耐烦,他应该感谢她及时解救他於水生火热之中才对。
裕鑫大厦在城西新区,半小时要见到这辆破车是要骑死她吗?这炎炎夏日,阳光这麽毒辣,不脱水也脱层皮,真是好没天理,上帝祢今天没有洗脸吗?
「哼,贱淫贼,你给我等着,等把这桩工程攻下了,我一定要分你的奖金分到你哭,哼。」她瞪着老爷车,两脚猛踩,飞快地向城西新区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