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衣着时髦的女职员一站一坐,在距离冰箱不远的沙发上热烈地讨论周末的联谊计划,正在倒果汁的新进女职员这时候也被拉过去加入她们的话题,高昂的语调炒热了午后休息
室里静谧的悠闲气氛。
把见底的咖啡壶拿到洗手台,香坂馨一打开净水器的开关,恍恍惚惚地,脑子里想的都是至今仍然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馨一,你发什么呆啊!都快要淹水了。」
男人的惊呼声从后方响起,修长的手臂也在同一时间伸过来把水龙头关掉,回过神的香坂馨一这才注意到,咖啡壶里的水早就溢出来了。而发出声音阻止泛滥成灾的,是长相
酷似演员藤木直人的高桥达也。
「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啦?没睡好啊?」高桥达也故意把嘴巴凑进他耳边说:「该不会是梶原昨天晚上又不让你睡觉啦?」他用手肘撞了香坂馨一一下。眼神嗳昧地调侃他。
香坂馨一和梶原康明的恋人关系,办公室里除了同是圈内人的高桥达也以外,没有人知道。十五岁就出柜的高桥达也在公司里虽然是香坂馨一的后辈,但是在同志圈里,他可
是长老级的人物,对于才踏进这个圈子里,只有过梶原康明一个男人的菜鸟香坂馨一而言,他是绝对可以信赖的谈话对象。
「高桥,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很难了解、很难相处的人啊?」把调整过水量的咖啡壶放到一边,香坂馨一沮丧的说,口气里满是对自己的疑问。
被他这么一问,高桥达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怀疑他到底中了什么邪?如果说,像他这种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单细胞生物都可以算是难以了解的话,天底下就没有人可以叫做
单纯了。
「喂,你别这样,挺吓人的。怎么了,跟梶原吵架了吗?」在装了红茶的马克杯里放入两颗方糖,轻轻搅拌了几圈,高桥达也把汤匙含在嘴里说话。
「我们没有吵架,是他提出分手,而且还不准我拒绝。」香坂馨一摇摇头,露出伤感又无奈的苦笑。
若不是经过一个星期的自我疗伤,香坂馨一是无法这么坦率地说出已经分手的事实,虽然胸口的伤还是会隐隐抽痛。
「哈啊?这么霸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对于这样的结果高桥达也其实并不惊讶,勉强装出吃惊的样子也只不过是不想对纯情的香坂馨一造成二度伤害。
梶原康明的花心,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
只有那些爱自我挑战的冒险家,或是自以为可以成为他最后一个男人的幻想家,再不然就是像香坂馨一这种才刚踏进圈子里还懵懵懂懂的小菜鸟才会对梶原康明的魅力不设防
。
他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很少有人可以跟他交往超过三个月,香坂馨一是唯一的特例,但是最后也没能撑过半年。即便如此,他所创下的最佳纪录,也够让那些眼红他的男人
们对他另眼相看了。
「怎么发生的,有没有说是什么理由?」其实不用问,高桥达也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觉得好像应该这么问就问了。
触动到伤心处,香坂馨一先做了一个深呼吸,按下咖啡机的开关之后才说了下去。
「上个星期,他突然说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还特地约我吃饭,前菜都还没上,他就说……说要分手。他说他搞不懂我在想什么,觉得我很难相处,他说他不适合我,还
要我去找更好的人。」香坂馨一啜了一下忍住鼻酸,从抽屉里拿出糖包和奶精。
「呸,什么烂理由!我看八成是他又另结新欢了,那个喜新厌旧的家伙!」高桥达也不屑地咒骂了一句,待他畅快地抒发完之后,才发觉自己说错话已经来不及了,香坂馨一
已经露出受伤的表情,苦笑着。
「你说对了。甜点端上来的时候他才说,他已经找到新的朋友,而且打算过两天搬进去住,要我尽快搬出去。」
在鼻头又不听话地泛起一阵酸楚,喉咙也感到灼烧的瞬间,香坂馨一下巴用力,拼命将溢出来的东西硬吞回肚子里去。
「什么?他还把你赶出来?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现在才说?这么短的时间要你去哪里找地方住啊!那个混帐东西!」说到激动处,高桥达也马克杯里的红茶喷洒出来,接
近沸点的热水烫得他不得不赶紧把杯子放下,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冲水降温。
由于红茶的温度和烫伤的面积不大,高桥达也很快就平静下来,只是手指的疼痛感仍让他难以释怀,不时皱着眉头频频甩动伤部。
「来,用冰块敷着应该比较舒服一点。」
拉住高桥达也受伤的那只手,香坂馨一把包着冰块的湿纸巾放了上去,高桥达也的疼痛立刻获得舒缓,紧绷的情绪也跟着冷静下来。
注视着细心为自己减轻痛苦的香坂馨一,高桥达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梶原那个负心汉,他一定会后悔的。」
「我也希望他会,不过我大概没有这个能耐。」香坂馨一丧气地垂下肩膀。
「当然有!你别太小看自己!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
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高桥达也一股劲地说,听得香坂馨一都不好意思了。
也幸亏有他的加油打气,意外点燃香坂馨一胸口不愿轻易服输的火苗。
搬出梶原康明住处的香坂馨一,暂时住在连锁的日租型公寓里栖身,新住所的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对香坂馨一这种单身的上班族男性而言再适合不过了。但是香坂馨一却不
惜斥资同时委托三家中介公司替他寻找新的住所。
因为他有自己的打算。
对于割舍不下的这份恋情,他要用自己的方法延续下去,即便只是为了多看他一眼也好。
经过三个星期积极的寻找、交涉,香坂馨一今天终于要搬家了。
这间让香坂馨一费了好大心思才找到的住处,就座落在梶原康明居住的大楼正对面,除了熟悉的生活商圈和便利的交通网络,还有一个让香坂馨一不得不花下大笔金钱租下它
的理由,那就是——
从这间屋子的客厅窗户看出去,视线不但可以从梶原康明住家的阳台笔直穿透到玄关,只要对方不拉窗帘,就连主卧室和书房内的一举一动都可以尽收眼底。
搬家公司的小型卡车载着香坂馨一为数不多的家当,缓缓驶进专用的停车场。在画有白线的停车格里熄火后,穿戴着黄绿色制服、帽子,三个戴着白色工作手套的男人,动作
利落地把货车上的纸箱搬上四轮的小拖车。
凑巧的是,除了香坂馨一,这栋大楼正好也有人准备迁入。
另一辆搬家公司的白色卡车就停在距离电梯较近的停车格里,车上的纸箱已经全数搬空了。
晚了几分钟才抵达的香坂馨一跟在搬家工人的背后走进公寓大厅,才伸手准备按下按钮,电梯门就打开了。
三名搬家工人同时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是负责跟香坂馨一接洽搬家细节的年轻监督,山下先生。其余穿着不同制服的两个人,是另外一台货车所属的搬家公司员工。
看见香坂馨一站在电梯口外,山下露出亲切笑容打了声招呼,指着楼上的方向说:「香坂先生,你的朋友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先上去跟他打个招呼?」
「朋友?」
香坂馨一纳闷,他并没有告诉梶原康明或是高桥达也这里的地址,截至目前为止,不应该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新住处才对。
山下指着前面不远的货车说:「就是那辆车,他们已经搬完最后一趟要离开了。」
「等等,是不是哪里搞错了?」香坂馨一从口袋里拿出新家的地址,向山下确认了一次,「我写的地址是十二楼之二,没有弄错吧?」
虽然年轻,但是干这行已经两年多的山下,总是很谨慎做事,从来没发生过搬错家的乌龙,这一次当然也不可能。尽管香坂馨一的怀疑令他觉得能力受到质疑,但他仍然维持
笑容回答。
「没错啊!十二楼之二,出电梯口右手边转角那间。」为了表示自己没有犯错,山下还故意点出了位置。
山下说的没有错,那错的到底是谁?香坂馨一有点着急了。
搞什么鬼?该不会是对方搬错家了吧?
「你等等,我去楼上看一下。」
香坂馨一急急忙忙搭上电梯,来到十二楼。
走出电梯,右手边那间房子的大门正敞开着,看得到的地方都堆满了纸箱,上面的彩色标志,就跟楼下另一辆搬家公司货车车身上的彩绘一模一样。
抬头看了门牌号码一眼,以及电梯口的楼层数字,香坂馨一确认没有走错之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客厅,对背向自己,头上绑着白毛巾、上半身穿着白色T恤,两边袖子卷起,
露出结实臂肌的男人喊话:「请问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我要搬进来的!」
正在拆纸箱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来,金属眼镜底下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友善地瞪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
香坂馨一并没有因为他的不友善而退却,反而更向前一步说话。
「这里是十二楼之二,是我要搬进来的地方才对。」香坂馨一无所畏惧地迎上男子锋利的目光,重复了一次。
男子皱起眉头,放下整理到一半的书从地上站起来,朝香坂馨一走了过去。
蹲着还好,突然间站起身之后,香坂馨一才发现,这个男人整整比他高出一个头。
没有犹豫,像是要快速消灭什么障碍物似的,男人不发一语地朝他走来,被那令人屏息的锐利眸光笔直凝视着,香坂馨一几乎要无法动弹。
好不容易挣脱了无形的箝制,香坂馨一先是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倏地又立刻对自己的畏缩感到生气,赶忙抬头挺胸地向前跨了出去,下巴也抬起四十五度仰角与眼前这个全
身上下散发着危险气氛的男人对峙。
看见对方摆出一副准备迎战的姿态,式部功介也武装起来,压低嗓子不客气说:「你要搬进这里?凭什么?」
式部功介把手架在门框上,由上向下俯视,原本就高姚的身材因此显得更具压迫感。
锐利的眼神像是一把上了弦的弓,隐藏在那擦得晶亮的玻璃镜片后,仿佛在警告眼前的男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的香坂馨一简直就像是被眼镜蛇盯住的青蛙,一动也不能动。
尽管被那双眼睛注视得背脊发凉、四肢僵硬,但是香坂馨一仍然鼓起勇气,从背包里拿出租赁契约递到他面前,理直气壮地说:「凭、凭我和房东打了一年的租赁契约!」
式部功介狐疑地看了香坂馨一手上的契约一眼,见他不像是虚张声势,才接过那几页薄薄的纸张。
合约书上盖的,确实是自己的私章,不过,那绝对不是他亲手盖上去的。
「你知不知道你被骗了?这不是我盖的。」把合约按在香坂馨一的胸前,式部功介有条不紊的说。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盖的,房东先生又不是你!」
挥开对方无礼的手,香坂馨一顺势抢回租赁契约,那是唯一可以让自己名正言顺住进这间房子的证据。
「你说的房东,是矮矮瘦瘦、戴着一副黑色镜框,身旁总是跟着体型丰满、穿着套装的老婆的江头先生吧?这间房子从上个星期一开始,就已经签约卖给我了,也就是说,我
是现在的屋主,这间房子我没有要租人的打算。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份合约应该是他们伪造文书做出来的,也就是说你被骗了。」
式部功介做了一番简单的推理后,转身继续整理箱子里的书籍。
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会遇到诈骗犯罪的香坂馨一,情绪激动地对着式部功介的背影大喊:「这合约怎么可能是骗人的?式部先生还跟我收了一年的房租和押金欸!如果他是骗
人的,那我的钱怎么办?」
把才刚拿起来的书又丢回箱子里,式部功介不耐烦地侧着身体回头看他。
「小子,骗你的男人叫做江头五郎,我才是式部功介。被骗了多少钱都是你家的事,谁叫你不确认对方身分就把钱交给人家。像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傻蛋,没把自己卖掉应该
觉得幸运了,我劝你,趁搬家公司还在,赶快把东西搬回你原来的地方去吧!」式部功介挥挥手催促他离开,继续整理客厅地上堆了满坑满谷的书。
听到有人被骗,通常不是应该主动帮忙想想办法才对的吗?他不但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就算了,还落井下石骂自己笨,管你是江头五郎还是式部功介,这个男人真是冷酷无情的
令人讨厌!
正因为如此,香坂馨一才不想这么快就认输。
对一个才刚出社会一年,没有什么积蓄的上班族而言,一年份的租金不是小数目,要是就这么摸摸鼻子认了,那就真的亏大了。
况且,如果不是这间屋子,就没有意义了!
要不然,香坂馨一也不会在手头不宽裕的时候,还一口气掏出这笔庞大的积蓄租下这么昂贵的房子。
「我问你,你刚刚说你是这个房子的屋主对不对?」重新振作起精神的香坂馨一稳住情绪,朝着男人的背影喊话。
式部功介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用不耐烦的口吻,冷冷的说:「听懂了就快走。」
「那这个印章也是你的对吧!」拿着合约书的香坂馨一走到他身边,把契约书上用印的那一页递到式部功介的面前。
「是又怎么样?不过那不是我盖的,他们可能是利用买卖契约上的数据去伪造出来或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技巧仿造。」
「随你爱怎么说都行,既然你是屋主,你也承认这个印章是你的,那我请问你,我有什么理由不能搬进这里居住?」
香坂馨一的话点醒了式部功介,发现事态不尽对自己有利的事实,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个瘦巴巴的笨小子说得没错,虽然伪造租赁契约的人不是自己,但是印鉴却百分之百错不了。要是这个笨蛋拿去警局裁定,在找到那对骗子夫妻澄清责任归属之前,式部功
介终将无法置身事外,依照合约内容让他住下只是早晚的问题。
当初买下这间房子,为的是要迎接情人回来共同生活做的准备,式部功介才不要收留一个来路不明,而且还被诈骗集团骗走存款的笨蛋!
「不行就是不行!骗你签约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白白让你住进来?更何况这本来就不**的事!」想到最坏的可能,式部功介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暴躁起来。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同伙的,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拿到你的印章行骗!」不甘心受骗上当的香坂馨一坚持紧咬不放,不得不摆出咄咄逼人的态度。
「拜托你,不要像只疯狗一样乱咬人好不好!烦死了!」
「你有没有礼貌啊!我是在就事论事,你凭什么说我是疯狗!那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你分明就是诈骗集团的成员,跟他们是一伙的对不对!把我的钱还来!」
就算他不是诈骗集团的人好了,眼前这个男人和这间房子都是香坂馨一最后的线索和依靠,要是就这样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就认赔离开,那香坂馨一就真的是人财两失了。
「就是有你这种白痴,才会把他们养得又白又肥!拜托你搞清楚,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这房子我可是花了钱合法买下来的,要是每天都有你这种白痴拿着伪造的租赁契约上
门来一会儿鬼吼鬼叫,一会儿又要向我索赔,我哪有那种闲钱和闲功夫去收拾别人留下来的烂摊子啊!更何况,我为什么要为你无可救药的愚蠢负责!」
「喂!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左一句白痴,右一句白痴已经够了,现在又骂人无可救药的愚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都说你无可救药的愚蠢了,你还问我什么意思?不就是笨到不行吗?竟然连这么白的话都听不懂!」
「你再说一次,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香坂馨一揪住对方的衣领,身体因为踮起脚尖而显得有些不稳。式部功介轻轻一挥,香坂馨一就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想对我不客气,我随时奉陪。不过,劝你还是等你长高点,还有聪明一点以后再来,免得像现在一样摔个四脚朝天!」
「混帐混帐混帐、混帐——」
先是没有任何理由被男友抛弃,甚至连找房子的时间都不给,就把香坂馨一的家当,当成垃圾一样,随意打包弃置在公寓门口,门锁也无预警地换了。
无家可归的香坂馨一只好先把东西搬进短期租赁公寓再开始找房子。
高桥达也说得没错,像梶原康明这样喜新厌旧的男人,绝对不可原谅。
要将他夺回来,让他重新爱上自己,是香坂馨一唯一想得到的报复方法。
为了知己知彼,香坂馨一好不容易找到这间位在梶原康明住处对街,从客厅就可以将他家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的出租空屋,还忍痛花下大笔租金将它承租了下来。
可是谁想到原来是骗局一场。
不但钱追讨不回来,眼前还得面临再次沦落街头的命运不说,更让香坂馨一愤恨不平的是,都已经这么悲惨了,为什么还要被一个嚣张跋扈的男人,白痴、笨蛋的,一次又一
次骂个不停。
那态度好像是在告诉他,会沦落到今天这种悲惨的局面,都是因为自己太不聪明的结果,都是他自作自受!
就因为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香坂馨一才无法接受被一个只认识几分钟的男人一针见血的指责,累积在心里的委屈和伤痛瞬间爆发,才会用尽全身的力量发泄出来,泪
水也控制不住地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