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虽然此时平地阳光普照,深山里还是带着隆冬的寒意,当两人到达章家的木造别墅时,早就冻得全身发抖了。不过,看到屋外翠绿的树林,呼吸着新鲜空气,还是让人有焕然一新的感觉,把都市里的喧嚣和烦恼全抛到九霄云外。
章翼走到屋外,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觉得精神十分爽快。
「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去划船吧,还可以顺便钓鱼。」
然而恒星却白了他一眼。「喂,我们这次是来山里修身养性找灵感,你以为是来度假的啊?还不赶快换衣服办正事!」
章翼一头雾水。「办什么正事?」
恒星手中扬起一卷录影带。「这是我特地买的体操教学录影带,可以消除杂念、活化脑细胞。快去换运动服,开始练习!这次我的任务就是好好鞭策你,直到你写出象样的作品为止。你认命吧!」
天哪!他实在很想哀嚎,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接下来几天,章翼被她操得生不如死,每天早上都要做两个小时的体操,全身筋骨都快散掉了,之后还得到山路上慢跑,真搞不懂她到底是在训练作家还是奥运选手。
午餐以后是静坐时间,两个人盘腿坐一个小时,不准动也不准说话,还要排除心中杂念默默冥想。不过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是再没效果,恒星会不会把他拖去坐在瀑布下打坐,或是要他蹲马步走梅花桩?
他干脆换路线写武侠小说算了……
有时他会偷偷睁眼瞄她,总是看到她双眼轻闭,专心静坐,已进入忘我的境界,完全不受外界干扰。这时的她,看起来格外水灵清秀,总让他在不知不觉间看呆了。
自从对唱情歌之后,他就在她身上感觉到一股让他失神的吸引力,现在两人日夜相处,这股力量更是越来越强烈。有时一看到她,心跳就会莫名其妙加速,脑中一片混乱,当然杂念也会更多。
也就是说,无论是体操还是静坐,对他都没有效果。
静坐完之后,他还得在电脑前坐足一个小时,否则不准起来。只要听不到键盘的敲击声,她就会在房门外大叫,「章翼!不要混!」他只好卯起来打字,把键盘敲得喀啦喀啦直响,并且郑重考虑把新书取名为《那段被虐待的日子》。
恒星看他每天都努力打字,以为他进展顺利,心中十分欣慰,直到某天杀进书房突击检查才发现……
「章翼!你居然在给我抄佛经!」
他无奈地说:「我也不想啊,本来想写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主角,结果被妳一吼,我就不小心写成凶巴巴的恶婆娘,根本写不下去!」
「你……」恒星气得七窍生烟,「随便你好了,我不理你了!」转身冲进她的房里。
章翼长叹一声,为自己的言语感到十分后悔,写作原本是件快乐的事,为什么耍弄到这种不愉快的地步呢?恒星虽然逼得紧一点,毕竟还是为他好,他应该要体谅她啊!
来到她房门口,他轻轻敲门。「恒星?可以开个门吗?我有话想跟妳说。」
门开了,门后出现她板得死紧的俏脸。
「对不起,我知道妳是为我好,我不该随便敷衍妳。」他诚心诚意地说。
她轻咬着下唇。「没有啦,我也有不对,这样一直逼你,只会让你压力更大而已。」
仔细想想,她这几天的表现还真像个霸道的母夜叉,什么事都得照她的意思,一不合意就吼他,实在是非常讨人厌。
看着他工作一直没有进展,自己的家人又不谅解他,心中忍不住焦急,一急就把火气全发到他身上了。而且像这样跟他两人独处,让她心情激荡不已,若不找些事分散注意力,只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无法再隐藏心事,到时可就糗大了。
章翼伸出手,「那我们可以和好了吗?」
恒星嫣然一笑,伸手和他交握,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想到了,改用饮食疗法!」
「什么?」
「我前几天在网路上看到一份生机食谱,说是对增进脑力很有帮助哦。快点,快去换衣服准备开车!」
「干么要开车?」
「下山采购材料啊!」
章翼实在是被她搞得晕头转向。
他们到山下的超市去,买了一堆的蔬菜水果,份量多到可以养一只大象。回来之后,恒星便钻进厨房忙了两个钟头,终于端出一份自然健康又营养的晚餐--糙米饭、苦瓜排骨汤、一大盘没加酱的生菜、一碗小蕃茄,以上都还算正常,可是旁边一瓶粉紫色、黏糊糊的东西却让章翼脸部抽筋。
「这是什么?」
「山药冬瓜汁,听说对排毒很有用哦。」她信心满满地说。
「是吗?我觉得它看起来好像很毒的样子。」
「胡说!这个很营养的。」她倒了两杯,「来,一人一杯。」
章翼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杯子,抱着必死的决心喝了一口,他很意外,想不到居然还满合他的口味。
他把果汁咕噜咕噜全喝完。「嘿,还真的不难喝欸。」
「看吧,我说的话准没错。」恒星呵呵一笑,同样一口气喝完,脸上随即涨红了起来。
章翼有些疑惑。「我只不过是说果汁好喝,妳为什么要脸红?」
「咦?我有脸红吗?」她伸手摸脸颊,发现脸烫得厉害,而且还起了其他的变化……
章翼目瞪口呆的指着她。「妳的脸……肿起来了。」
恒星惊骇地看着他,几秒后终于宣布,「照这情况看来,我对山药过敏。」
「这……」章翼倒抽一口冷气。麻烦大了!
下一秒,她已经摀着嘴冲进了浴室。
过敏有时会造成严重的症状,甚至可能会呼吸衰竭或休克死亡,恒星的状况没这么惨,她只是脸部肿大,整晚上吐下泻而已。
接下来几天,她的肠胃一直很不舒服,不管吃什么都会吐,精神也很差,全身无力,连走路都走不稳。
章翼本想带她回家,偏偏山里连着下了几天的倾盆大雨,他不敢冒险下山,所以仍旧留在别墅里,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病中的恒星脸色苍白,还有些浮肿,双眼布满血丝,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然而每当他看到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无神的大眼四处张望的模样,总是心头紧揪着,涌起深深的怜惜和担忧。
当她熟睡的时候,他会忍不住轻抚她的秀发:心中猜测她正作着什么样的梦。
就这样,章翼每天守在她床边,三餐煮粥给她吃,扶她起床走动,作品当然又是一个字都没写,虽然如此,他却发现自己心情很平静,甚至有些喜悦。
恒星生病当然不是好事,但是像这样,两个人守在深山里互相照顾过日子,却带给他心灵深处强烈的满足。
他忍不住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只是,恒星完全不能了解他的心情,每当她躺在床上,看着他为她忙来忙去,就会感到强烈的愧疚。
这次又给他添麻烦了,为什么她就是这么不中用?
章翼实在不必忍受她的……
在他的细心照顾下,她逐渐恢复体力,终于可以自己下床行动了。
这天深夜,她想去厨房喝水,一开门却看见章翼坐在起居室里看电视,萤幕上播的正是韩乐容的演唱会。
她内心不禁冒出一阵淡淡的酸楚,他毕竟还是在想乐容。
也许,自己的存在,对他而言终究是多余的。
章翼回头看到她。「妳起来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对不起,吵到你看电视。」
他有些不好意思,忙着解释,「妳别乱想,我只是睡不着,一开电视刚好看到这个节目而已。」
恒星强迫自己笑着糗他,「你想她就直说嘛,何必害羞呢?」
「妳少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关掉电视,一本正经地问:「说到害羞,据说有个家伙早有心上人,却一直没跟我说哦?我什么事都告诉妳,妳却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那天在袁家听到袁奶奶说恒星一直爱着一个人,他心里相当在意,只是后来发生一堆事,让他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情问,现在终于可以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恒星顿时满脸通红,害她差点以为过敏症又发作了。
「没有啦,你不要听我奶奶乱讲。」
「是吗?看妳这表情很可疑哦。到底是谁?快说!是我认识的人吗?」
她实在很想大叫,那个人就是你啊!不过她当然说不出口。「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啦,神经!」
「喂,妳真的很见外耶。我又不会去跟对方说妳坏话,妳帮了我那么多次,我也想帮妳尽点力啊。」
她急得满头大汗,只得编出一个理由,「我说没有,真的、真的没有!就算有,我也不要你帮忙,你这个人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真让你插手就没完没了了!」
章翼忽然觉得十分不悦,这种态度摆明着就是有嘛!而且还故意瞒着他,怕他坏事。这是不是表示,她真的很喜欢那个人,胜过对自己这个好朋友的感情呢?
照理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他就是忍不住无名火起。
到底是哪个家伙,把他最要好的朋友抢走?他非见见他不可!
「喂,妳就这么不相信我啊?很过分哦。快点招来,不然我生气了。」
恒星不甘示弱。「该生气的人是我吧?我都说没有了,你干么还一直问?你到底是相信奶奶还是相信我?」
「这……」章翼一时语塞,只好认输,「好吧,我这次就相信妳。不过呢,要是让我发现妳骗我,我一定会好好修理妳!」
「谁怕谁?」她心里想着,你永远不会发现的。
他看到她脸上有一丝阴影掠过,心里明白,她一定有心事瞒着他。
他心里一阵难受,他们两个,终究还是不可能永远待在山里相依为命吧?
既然如此,就设法留下一点快乐的回忆吧。
「对了,我看气象报告说,接下来几天都是好天气,趁着妳身体恢复了,我们去露营吧?难得来一趟,都没玩到实在太可惜了。」
她嫣然一笑。「好啊。」
两天后,两人背着全套装备,一路踏青前往最近的山顶。虽然路况不太好,地上有些湿滑,但在章翼的帮助下,恒星还是顺利地爬上山。
到达目的地时天还没黑,两人搭好帐棚,跑到河边玩水。天气虽然晴朗,冬天的河水还是冷得刺骨,他们却乐此不疲,轮流用冰水偷袭对方,疯得像两个远足的小学生。
夜里,章翼生起熊熊火堆,两人坐在温暖的火堆旁烤肉,听着火堆劈哩啪啦的声音,闻着烤肉的香味:心中都洋溢着浓浓的幸福感。
恒星说:「我们好久没烤肉了。」
「嗯。」
「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我家后面的森林里烤肉,差点把森林烧掉的事?」
那片森林是两个孩子的乐园,两人从小就在里面嬉戏,足迹几乎踏遍森林里的每一个角落,对每一棵树都很熟悉。
章翼笑了。「当然记得,那次是妳提议的,我就跑回家偷带一条鱼和火柴出来生火,结果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幸好大人及时发现赶紧扑灭,我还被我爸揍了一顿。」
恒星笑着点头。「那次还真危险,还有爬树那次也是,我差点就摔死了。」
「谁叫妳那么没用?自己叫我教妳爬树,结果上去了又不敢下来,吊在树上又哭又叫,连消防队都出动了。」
「那次是我害你没错,可是你也害过我啊,玩捉迷藏的时候故意躲起来让我找不到,害我迷路,吓死我了。」
章翼不客气地吐她槽,「那是妳自己路痴吧?我就从来不会迷路!」
她嗤之以鼻,「真敢说!你忘了寻宝那次?」
他这才想起来,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听到班上同学谣传后山有宝藏,一回家就兴匆匆地拉着还在念幼稚园的恒星一起去寻宝。
「想起来了,那次还真是惊险哩。对了,我那时还自己编故事给妳听哦!」
「没错。」
那天,两人在树林里绕了半天转不出来,四周的景象看起来都很相似,却又无比陌生,眼看天色渐暗,年幼的恒星吓得哭了出来。章翼虽然自己也很害怕,却还是努力地安抚她,找了个小小的山洞让两人躲进去休息。他紧紧抱着她替她取暖,顺便给自己壮胆,虽然月光很明亮,森林里的种种声音还是让两个孩子不寒而栗。
这时恒星忽然要求他说故事给她听,而且要讲她没听过的故事。章翼常常为她念书上的故事,听到她要没听过的故事,顿时大伤脑筋,由于手边没故事书,只好自己瞎掰。
「我那时是讲什么故事啊?想不起来了。」
恒星耸肩。「我也想不起来啊,只记得那故事很无聊。」
「喂!」他真是哭笑不得。
被带回家后,两人当然都被重重处罚,而且章翼还得了重感冒,发了两天的高烧,脑袋昏昏沉沉的,所以他对这段冒险旅程的记忆相当模糊。
「话说回来,那好像是你第一次自己编故事,以前都是照书本念的。」
他偏头想了想。「没错,从那以后我就通通自己编了。」忽然想到,虽然他没有把那次的故事写下来,但这下就是爸爸所说的「第一次写作」吗?原来他的创作生涯是在那种情况下开始的,得到的稿酬是屁股上的一顿板子和在床上躺一个礼拜。
老实说,那实在不是很愉快的经验。
「真是怀念啊。」恒星呼出一口气,抬头望着天上繁星,「人要是可以永远留在童年该有多好,每天无忧无虑,都不用烦恼。」
火光在她脸上跳跃,照亮了她眼中的忧伤。
章翼心中疑惑,她到底在烦恼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他?
他知道不管再怎么追问,她都不会回答,只好试着把话题带开。
「妳有什么好感伤的,我这失恋天王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她噗哧一笑,笑容在火光中显得艳丽无比,竟让他看得有些发怔。
「失恋天王?亏你想得出来。」
「本来就是。」他低声说:「我自认每次恋爱都很投入,可是为什么最后都没有结果呢?」
「这个……或许是没有缘分吧?」
「可是每次刚认识的时候,我都觉得电波很合啊。」
恒星小心地说:「我觉得,你是不是太相信一见钟情了啊?有时第一印象很好的人,最后其实根本合不来耶。」
他想了想,「说得也是,搞不好根本不是电波合,是误触高压电电晕了。」
她大笑,「你白痴啊!」
章翼也笑了,这时他才察觉到,曾几何时,他居然已经能把痛苦的失恋当成笑话来讲,看来他的情伤是真的痊愈了。
最重要的是,只要看到恒星的笑容,他就觉得全身舒畅,所有的烦忧都不放在心上了。
就在两人笑成一团的时候,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乍现,血液也沸腾了起来,长久以来一直沉睡的创作细胞,顿时全部苏醒。
「喂喂,我忽然有灵感了欸,妳要不要听?」
她双眼发亮。「废话,当然要!」
于是他开始兴高采烈地讲述他的故事--一个害羞内向的女孩,始终暗恋着一个男孩,却因为太过胆怯而不敢表白。她为男孩做了许多事,始终不告诉他是自己做的,以致功劳被另一个女孩抢去,男孩逐渐被另一个女孩吸引,不知道一直守护他的另有其人。
恒星蹙眉。「这是偷学人鱼公王嘛!作弊!」
章翼没好气地说:「听我讲完,好吗?」
故事里的女主角眼看着爱人快要被抢走,痛不欲生,最后她终于领悟,自己的爱情要靠自己主动争取,于是她试着一步步改变自己,建立勇气和自信心,终于赢得了男孩的心。
「怎么样?不错吧?故事浪漫,又有励志的效果。当读者看到女主角把男主角抢回来,一定会大快人心的。」他对这个构想相当满意。
但是恒星却沉默了许久,然后才低声说:「为什么要抢回来?男孩不是比较喜欢另一个女孩吗?」
「话是没错,但是因为女主角爱他,所以当然要想办法挽回呀。」
「你的意思是说,要是她选择不去抢,而是默默地祝福男孩跟另一个女孩,就表示她不爱他喽?你不觉得这种默默守候的爱更深、更真挚吗?」
章翼苦笑。「也许吧,但是这种爱只有圣人才做得到,对一般人来说太勉强了,妳要知道,现实世界里是没有人鱼公主的。」
「有,」她露出一抹凄楚笑容,「一定有,只是王子看不到她而已。」说完,一串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
他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的构想居然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不住地掉着泪,在火光的照耀下,眼泪圆润的光泽就像珍珠一样。她眼中的哀伤,像夜幕一样浓得化不开,看得他整颗心都揪紧了,血液热得像要蒸发一样。
他不喜欢看她伤心,非常不喜欢。
「恒星,妳到底怎么了?」伸手捧住她的双颊,急切地问:「是妳喜欢的男人对妳不好吗?妳跟我说,我替妳教训他。」
恒星苦笑一下,轻轻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她虽然不是害羞内向的女孩,却也像他故事中的女主角一样,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心情。忍了二十几年,现在就算叫她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顿时胸口发热,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章翼的脑袋同样在罢工中,反而是心脏像发了狂的野马猛力跳跃。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停住她的眼泪。于是他凑上前去,用唇轻轻吻去了她的泪水,然后他的唇停在她的额上、眼上、鼻梁、双颊,最后来到柔软的唇瓣,他像着了魔似的,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是他所经历过最甜美、最销魂的吻。
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回应他,伸出纤细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身体,章翼受到激励,立刻紧紧地搂住她,让彼此间的距离彻底消失,吻得更加热烈。
眼看情况就要不可收拾,他脑中忽然浮现袁奶奶的声音,「恒星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所以没办法接受别的男人……」
他心中一震,章翼!你在干什么?恒星这么喜欢那个男人,你居然想趁虚而入!这样也算是哥儿们吗?
他飞快跳了起来,闪到离她两公尺外。「对……对不起!我一时冲动,所以……」
恒星原本沉醉在热吻中,看他忽然像触电似的跳开,感觉就像头上被打了一棒,再听到这句话,更是全身冰冷。
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紧握住颤抖的双手,勉强拉出一道笑容。「没、没关系啊,我想我也有些昏头。我们就把这事忘了吧,别放在心上。」
章翼笑得也很苦涩。「那,以后还是哥儿们?」
「那当然,一切照旧。」
「好,一切照旧。」
两人相视微笑,只是笑中都带着抹不去的酸苦。
草草收拾完,他们互道晚安,各自进帐篷睡觉,章翼偷瞄了她的帐篷一眼,忍不住长叹一声。从此以后,他们两个一定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了。
第二天,两人回到别墅,收拾行李开车下山。一路上气氛尴尬得不得了,他们完全没交谈,要是视线偶尔碰上,也只是勉强一笑,又转开眼睛。
章翼觉得十分苦闷,早知道就不要来这趟!
他把恒星送回袁家,帮她提行李进屋,一进门就听见响亮的歌声,「酒矸倘卖呒……」居然是刘子杰的声音。
两人都是一肚子疑惑,走进起居室,只见他的编辑手拿麦克风,正一脸专注地和袁奶奶飙歌,唱得非常起劲。
他们站了快五分钟,在旁边打节拍的袁艾玫才发现有人回来了。
「哎呀,恒星妳回来了!」
刘子杰放下麦克风,笑容可掬。「欢迎回来。」
「嗯,谢谢……」恒星有些不知所措。
章翼问:「刘子杰,你在这里干么?」
他不是向来最讨厌袁家两位夫人吗?怎么会跑来陪她们唱卡拉OK?
刘子杰一挑眉。「因为你把恒星带走,我只好来负责陪伴两位夫人啊,这是编辑的责任--替作家收尾。」
袁汤媛婆媳都笑了起来,尤其老夫人更是一脸意犹未尽。「子杰,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居然会对老歌这么熟。来来来,我们再比一场,一定要分出胜负才行。」
「我想还是等下次吧,奶奶,」刘子杰居然连「奶奶」都叫出口了,「我要顺便搭章翼的车回去。」他的车出了问题,现在正在维修厂里放大假。
等轻松愉快的刘子杰和一头雾水的章翼离去,袁汤媛问恒星,「怎么,章翼找到灵感了没?」
恒星支吾着,「算是吧。对了,妳们什么时候变得跟刘子杰这么熟?」
「没有啊,这几天妳不在,他就常常来陪我们聊天。」袁艾玫笑着说:「我本来以为这人没什么礼貌,没想到他教养挺好的,有耐心又幽默,一直讲笑话逗我们两个老太太开心。」
「而且很会唱老歌。」袁汤媛补充。
「我们当初还误会他,真是太对不起他了,我看他还比章翼懂事。」
「呃……呵呵。」除了干笑,她还能说什么?
袁汤媛说:「恒星啊,我看妳干脆跟他在一起算了。」
「奶奶,别胡说了!」恒星忍不住提高声音,「那个人超级讨厌我的。」
「是吗?我看是刚好相反吧。」袁汤媛拉起她的手,「他动不动就对我们赞美妳,说妳有多漂亮多热心,煮菜手艺又好,将来一定是个好太太。我看他一定是对妳有意思。」
恒星愣了一下,刘子杰称赞她?
「那一定只是客套话啦。」她试着反驳。
袁汤媛婆媳不约而同地摇头微笑。「恒星,妳还是太嫩了。」
看着两人的表情,恒星心里明白,不妙了!
这时,章翼正默不作声地开着车,看着身边一直轻声哼歌的刘子杰,觉得心中彷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有千言万语想问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刘子杰先说话了,「你在山上过得怎么样?」
「还好,新作品有灵感了。」
「我不是问这个。」刘子杰的态度忽然变得严肃无比,「你跟恒星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他心里一震,差点握不住方向盘。「当……当然没有!哪会发生什么事?」
刘子杰逼问:「真的没有?」
「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声音虽大,仍遮掩不了他的心虚,「你不要想歪了,恒星跟我是哥儿们,哪会发生什么事?」
「哦,只是哥儿们?你确定?」
「废话!」
刘子杰看来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他的眼神随即变得认真,「既然这样,那我去追求她,你应该没意见吧?」
他震惊得差点把车开去撞树。「什么?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我说我要追求袁恒星。」
「你疯了吗?你不是一直很讨厌她?」
「本来是,但我后来发现我错了。」刘子杰一脸憧憬地说:「她其实是个纯真、善良又热心的好女孩,而且有情有义、度量也大,正是我最喜欢的类型。」
章翼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可是,你不是也很讨厌她奶奶和妈妈?」
「你没看我现在跟她们处得这么好吗?」他笑着说:「你说得没错,我太偏激了。她们也许有点固执,但毕竟还是两个很可爱的老太太,只要你对她们有礼貌,她们就会对你嘘寒问暖,把你当自己的孙子一样疼爱,跟她们在一起,真的很有家的感觉。要是我跟恒星结婚,变成袁家的一分子,这样不是很温馨吗?」
章翼手心冒汗,肩膀微微发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要作梦了,恒星已经有意中人了。」
「哦,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对方是谁呢?」
「没有。」
「可是我知道哦,是奶奶告诉我的。」
他大吃一惊。「是谁?快告诉我!」
「喂喂,开车看前面啊!」
章翼这才把视线转回前方,但仍不死心地问:「到底是谁?快说!」
「不行,奶奶不准我说。」
「喂!」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奶奶说那个男人根本不适合恒星,恒星自己也知道,只是一时没办法死心。奶奶希望来个人拉她一把,让她忘了那个烂男人,看样子,她好像很希望我接下这个重责大任。」
章翼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
刘子杰拍拍他肩膀。「怎么样,帮帮忙,在恒星面前替我美言两句吧?你最喜欢的编辑跟你最要好的哥儿们凑成一对,这不是一桩佳话吗?以后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快快乐乐在一起了。」
叽的一声,章翼突然用力踩下煞车,两人都差点亲吻挡风玻璃。
刘子杰抱怨,「你在干什么啦!」
他面无表情地说:「下车。」
「什么?」
「我临时想到要去别的地方,不方便送你回家,你自己搭计程车吧。」
「怎么这样啊!」
边抱怨边下了车,章翼立刻猛踩油门绝尘而去,刘子杰只能苦笑连连。
看来,事情会越来越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