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老郭家的窗户

四 老郭家的窗户

下午第二节课后小军在操场见到老蒋。

“你昨晚上哪去了,我找你你不在。”小军对老蒋的行踪一向了如指掌,一时找不到他,便觉得很不自在。老蒋先神秘地四处张望一下,然后把嘴凑到小军的耳朵上,压低了声音说:“昨晚我看见了。”“看见什么了?”“我看见食堂老郭和他老婆那个来着!”“你说什么哪?”“就那个嘛,你还不明白,”小军仔细看对方的脸,还是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我说你丫是真糊涂还是装的,就是老郭跟他媳妇睡觉让我看见了。”“啊?你怎么会……”小军极力压低嗓音,眉毛却挑得高高的。“我昨天在‘大堡子’那和侯三他们几个玩,正好藏在老郭家窗台底下,一开始听见点动静,我说这家人是不是洗衣服哪,库吃库吃的,还听见人大声喘气,把我吓了一跳,我看窗帘没拉严,就爬上去看了一眼,结果……”“什么呀?”小军着急地问,“哎呀,没治了,特恶心,我没法跟你说,晚上我带你去,你自己看就成。”“行。”小军兴奋得摩拳擦掌,小眼睛放出光彩。

老郭是炊事班班长,三十多岁,一脸的胡碴子,脑袋却是光光的,没一根毛。后脑勺正中间有个深凹进去的坑,像是个子弹打的圆圆的洞。身体长得四棱见方象只大号的水桶,鼻子大、眼大、嘴大,说话也是瓮声大嗓一口的河南腔象跟人吵仗。

老郭没事时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食堂门口那棵梧桐树下,一边抽烟,一边看过往的行人。老郭烟瘾很大,抽的是他老家的烟叶子,一天到晚老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张小纸条,从一个烟荷包里掏出一撮烟末,匀匀地撒在那张小纸条上,那只大大的黑手卷起烟来非常灵巧,然后再伸出舌头那么一舔,就一下,一只烟卷好了。把头掐掉,着急作慌地点上,吸一大口,眯起眼睛停顿一下,那感觉大概特舒坦。大概是烟瘾大的缘故,老郭咳嗽得厉害,一边卷着烟,一边咳,有时咳得厉害了,手都直抖。

他爱评论过往的人,特别是女人。

“快看41号楼那个女的,”老郭眯起眼睛看对面走过去的那个女的,对一旁的人说:“她今早出来这是第三趟了,俺就知道她准有事,恁看看,俺没说错吧。她男人死了快一年了,这就守不住了,俺昨天就看见有个小白脸上她家去了,那小子是小卖部的售货员,老家是苏北的,这不,那女的说是出来买东西,肯定是来找那小白脸了。”老郭盯住那女人,光光头一动不动,一对大眼珠子却紧随那女人转来转去,一时忘记了抽烟,忘记了咳嗽。

老郭一说起女人,仿佛换了一个人,身子望前倾,声音又尖又细,脸上挂一副固定不变献媚的笑容。那神态又专注又严肃。他总想对她们评价得尖刻一些,难听一些,狠一些,但是只要一说到女人,就好像被人抽去了骨头,整个人像一滩水一样,水汪汪的,稀松涣散。

“女人不像男人,当妮儿时都能守住,再老的姑娘,只要她真的是姑娘,都没问题。可一结了婚就不中了。你看那守寡的,实际上劲最大,那种女人沾不得,一沾上,粘得你甩都甩不掉……嘻嘻,也有表面上不找的,说是要守,守啥呢,可是难熬哇,熬不熬得住,馁自己最清楚,不行咋办?咋办嘞--自己办呗。”老郭意味深长咯咯地笑起来,跟着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人都说城里的女人俊,城里的女人会打扮,小妖精似的,这人是三分长相,七分扮相,俺看着还是山里的长得好,山山水水养人哪,再说,要是那农村的女人吃得再好些,在屋里捂着少让日头晒,准保会更水灵。别看俺们南阳小地方,可还是出美女的地方,清朝好多妃子就从俺那选出来的。东汉有个娘娘,也是俺们南阳人哪。俺去过老河口(襄樊),也去过南阳、开封,去过郑州,要说女人长的好,还得是俺中原那一带的,老河口离俺那也就1oo多里,模样可就不中。俺那的妮儿皮肤好啊,特别是那小媳妇,搽上点粉,那可真叫水灵。”

“女人家结没结婚一看就知道。就像那猫了狗的,全都一个样。你看那走路**翘翘的,那就是有了事儿了,要是不正经,那就扭开啦,扭来扭去,那叫个骚,人家说谁谁的女人走路好看,呸!啥好看,那叫骚,骚的女人人都爱看。俺那村里有家姓孔,俺们村姓杂,光大姓就有**家。那姓孔的人家是个穷户,他妮儿长得可真叫水灵。毛茸茸的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一点点,牙也好,齐不说,还又白又亮。脸皮粉不突突的,就像那仙桃一个样。真是啊,你说他破窑里出好碗,怎么没吃没喝的,就长得那么俊,到了十**,那身量真没得说了,就是这城里人讲究的身材,细麻条的高个儿,两个**不大不小,把那衣服撑得尖尖的,杨柳腰细的一把能掐过来,腿长直溜溜的穿甚裤子都中,你就说恁身量中不中!尤其是那两步走,真叫绝了,啥叫个风吹荷摆呀,瞅瞅她那走就知道了。正月十五闹花灯,二月二唱大戏,三月三赶庙会,还有逢集时,哎呀,只要她在集上走上这么一遭,把小伙子的魂儿都能钩走。真是绒疙瘩呀!人家都叫她“骚孔雀”,确实骚,是骚。”老郭嘿嘿笑着,深深咽了口口水。“俺看她是貂禅转世,嫦娥下凡。哎,可惜呀,她转的地方不中,嫁的人家也不中,家里为贪些财礼,把她嫁给个四十岁的男人,说是什么团长,出嫁的时候真是风光。那女的不乐意,不乐意咋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出了嫁了恁再不乐意也得忍着。怀下孩子了,那小子可跑了,溜光蛋的货,哎……”旁边的人问:“跑哪啦?”“台湾。”老郭眯缝着眼,沉默不语,盯住眼前的一缕青烟。

老郭是前年春天结的婚,媳妇是老家的,叫大丫,原打算那年过年回家结婚,可是河南老家春天大旱,媳妇一家八口倒下七口,老娘叫她到北京来寻丈夫。

大丫刚来时就像个十三四岁没育的小女孩,身体单薄的像树叶,风一吹就倒,蜡黄的脸上只剩下一双会眨巴的大眼睛。时间不长,先是脸色由土黄变得红润起来,眼睛亮了,眉毛弯了,身子也像气吹的一样变得丰满圆润,走起路来小腰摆摆的,活脱变了个人。人们都知道,那全是老郭的功劳。

老郭偷馒头有一手。

灶上的笼屉一层一半蒸的是馒头,二层是包谷面和着白面的“金银卷”,下面三层是窝头。家里人多口粮少细粮更少,每次海娜到食堂打饭,马容英一边撕饭票一边叮嘱:“路上别玩,赶紧去,买八个窝头,记住要眼小的。”海娜跑到食堂递上装馍的笸箩,大声喊:“我要眼小的窝头!”老郭这时总要凑过来挂着一脸的坏笑:“这妮儿咋恁会嘞,俺也想要眼小的,嘻嘻……”说完得意地抽抽他的酒糟鼻子,还冲海娜挤挤眼。

海娜转头就跑,根本懒得理他!

每次馒头一下屉,老郭先解下勉腰裤上的腰带,?展,往笼屉上一按,就把四五个馒头卷了起来。然后把卷着热腾腾馒头的腰带往裤腰上一兜,再把外面套着的又肥又大的褂子往下一放,大摇大摆走到他那个小屋去。也真难为他,大热的天,肚皮上贴着圈热馍他还居然能脸不变色心不跳,见着人还打招呼一脸的笑!

食堂的大师傅个个挑肥拣瘦养得白胖白胖的,那年头能在部队食堂工作,给个县长都不会干。

大丫一天吃这香喷喷的大白面馍能不出落得滋润光鲜?

温饱思淫逸。每天晚上老郭不再在梧桐树下摆龙门阵浪费时间,关起门窗和他的小媳妇颠莺倒凤巫山**行那夫妻大礼。

学院大食堂的后面是一个不大的山坡。山坡上野草丛生,杂木林立,藤萝蔓蔓。那有个国民党时期的碉堡,叫“大堡子”,碉堡只剩下断壁残垣的一半。一到夜晚,残存的钢筋水泥在夜幕的映衬下,像个张牙舞爪的怪兽。四周是坟地,阴森森的磷火飘忽闪烁,渗出丝丝阴气。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军和老蒋匍匐在碉堡的后面,眼睛紧盯住大食堂拐角处那间小房子的灯光。那间房子是炊事班老郭的家。

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传来一只慢性子的蛐蛐小心翼翼的叫声,叫了两声,又停住了。

“好了吗,还得等到多会儿啊?”由于紧张,小军的声音飘飘的。“快了,快了,别急嘛。”老蒋压低嗓门说,“看见那个窗户没有?那就是老郭的家,咱们现在就过去,可小心着点,千万别弄出声响来。”

他俩像两只蜥蜴,贴着地皮慢慢地爬向那个窗户。窗户浑然不觉,昏黄的灯光从遮挡了一半的窗户上懒散地透出来。

这间屋子原来是弹药仓库,窗台很高,还插着铁栏杆。

“你踩我的肩膀上,我在底下抽着你,看一下就走,千万别出声,啊!”老蒋的嘴快把小军的耳朵咬下来了,一股臭烘烘的热气,熏得小军直皱眉头。不过小军这会儿顾不上那么多了,他郑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踩住老蒋的肩膀。老蒋咬住牙,一点点地站起来。

就在小军快要够到窗户的时候,他突然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钻出一个念头-“要是被里面的人现,我跑不掉怎么办。”这个念头一出现,小军的动作随即停了下来,小军一向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有危险没把握的事情他一般不会去做,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做什么事先前后左右思忖再三再行动,但这犹豫也就是那么一刹那间的一闪念,因为他太好奇了,而且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听到屋里传出老蒋描述过的那种奇特的声音,在小军听来,那可绝不是像洗衣服的声音,老蒋描述的不准确,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一个女人近乎绝望声嘶力竭的喊叫,“啊,啊,啊……这声音颤抖着肆无忌惮一浪高过一浪,打着转地直冲小军的天灵盖,立刻让他的头皮都炸了起来。也就在那一刻,小军的身子挺直了,他完完全全站到了那半截窗户之上。

屋子里的一切令小军的眼睛直。

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的是一张大床,床上是一对**的男女。背对着窗户的肯定是老郭,因为灯泡下面灼灼闪光的秃头上是一个深陷的圆坑。

那对男女对背后这双惊恐的眼睛显然毫无察觉,因为他们正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地在进行着一项剧烈的“运动”。

女人两条腿像两条白蛇一样环绕在老郭急遽抽搐的脊背上,随着老郭脊背的起伏,两只脚丫子像两只棒槌有节奏地用力敲打着老郭汗津津的脊背。渐渐地,老郭的喘息由缓至急,最后是一阵弦要绷断痰憋到嗓子眼命绝一线立刻窒息的粗重的啸叫,还夹杂着那女人撕心扯肺的呻吟,呻吟夹带着梦呓般淋漓尽致心满意足的呼叫:“啊,啊,狗哇,你……这个亲死人的狗哇……你来打打打……呀……”,在女人无比欢娱和撒娇的召唤之下,老郭的抽搐来得更加孔武勇猛。这原始野蛮的声音混合交织在一起,像两个扭曲纠缠的**的灵魂,在夏天躁热的空气中毫无顾忌地四下冲撞。

男女之间的隐秘就这样第一次完完全全展现在小军的眼前,就像一个煮沸开水的锅盖,在揭开的一刹那,叫他顿时明白了那些骂人脏话包含的深刻含义。

小军就在这半截窗户上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堂性教育课。这堂课让他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这堂课使小军结束了混沌启蒙阶段,从此他的思想产生了飞跃,升华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这场面让小军心跳不已,这含糊不清像野兽撕打时出的可怕的声音更使小军身体里突然涌动起一股强烈的陌生的躁动,这躁动使他颤栗,使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迫不及待的**,他不顾一切地弯下身子,对着下面的老蒋瞪起眼睛张大了嘴……

老蒋不明白上面到底生了什么,歪过头来小声说:“嗨,看见没有啊?完了没你,我快盯不住了……”小军的手紧抓住窗台上的铁栏杆,既不说下来,也不动换,只是在老蒋的背上抽筋哆嗦。

等到小军再一次直起身子,现屋里的两人已经偃旗息鼓,老郭坐直了身子,黝黑的脊背离小军近在咫尺,后脑勺那个凹坑里盛满了舒坦与满足。大丫冲着小军更确切地说是冲着老郭毫不羞耻地叉开双腿,肥白的大腿令小军再一次目瞪口呆。老郭正在从那女人的下身往外拽什么东西,小军看清了,老郭不断地往外拽一根白线,最后从她的下身那个神秘的地方拽出来一个湿漉漉的棉花团。小军疑惑地瞪大了眼睛,这举动即使动用小军所有的智慧想破他可怜的脑袋瓜子也搞不明白老郭到底在干什么。这时老郭翻身下床去扔那个棉花团,并找来一块毛巾准备给自己和那女人擦拭。就这样“哗”的一下大丫身上应该说女人身上的部件一览无余全部展现在小军的眼皮底下。昏暗的灯光下,女人的酮体好象被镀上了一层堇色的水彩,散出淡淡的柔和温暖的香气,胸前那两驼厚实柔软的肉在灯光下骄傲地挺立着,好象是刚刚补充过营养的驼峰,结实饱满……

这间不足九平米的土屋,由于这个女人的存在顿时显得神奇华贵而且温馨多情。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对异性的身体还处于好奇的懵懂阶段,像是隔着一层薄雾解读这个世界,充满了无尽的神秘与魅力。可以说小军对女人的认识和理解还是一片空白,仅仅局限于欣赏女孩的脸蛋、型和身材上。所以他还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庸懒地躺在床上,等着男人来为自己擦拭的女人到底是丑还是美。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死死地盯住大丫身上那三处神秘的高地-高耸的**和那片绿草掩盖着的幽谷……

他从未注意过老郭的女人,也从未想到要留意这样一个乡下女人,他的目光只留意像齐家五朵金花那样干净文明的女学生。在他眼里乡下女人都是土得掉渣像奶奶姥姥一样又老又蠢,却想不到原来眼前这个吃饱了白面馒头的河南农村女人远比那些未育成熟的女学生来得更性感更具挑逗性更有女人味,使他如此惊慌失措无法抵御诱惑。

小军晕头涨脑感觉自己像一条被甩上岸的张大嘴的鱼,终于龇牙咧嘴猛地碰撞在玻璃上,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随着那一声巨响,先是大丫看见了小军,倏忽间身体缩成一团,仿佛是个蚌立即把自己包裹在蚌壳里。紧接着她本能地出一阵尖锐像吹哨一样的叫声,她能出这样的声响小军丝毫不觉得奇怪,因为小军觉得那女人的身体里储存着各种各样的能量,可以随心所欲出各种各样的声响。这短短的几分钟让小军明白了世界上确实有许许多多有趣没趣搞懂搞不懂的事情随时随地都可能生。

老郭吃惊地望着窗户,他就那么一丝不挂地挺直身体站在床跟前,墙上的倒影看上去不折不扣是一只未进化的类人猿。那宝贝物件儿蔫头搭脑地耷拉着,丑陋得让小军不忍再看第二眼。

就在老郭的眼睛跟小军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他的嘴巴大大地张开了,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喊出第一声的时候,小军已经从老蒋的背上滚到了地上。

“快跑!”还没等老蒋明白过来,小军像只受惊的兔子窜出去好远。老蒋紧追其后,两脚像?着风火轮,关键时刻他反映灵敏,腿脚利索很能跟得上趟。

“嗨,怎么回事,啊?小军,你等等,等等……”老蒋在后面边跑边喘着气地问。小军顾不上回答,逃命要紧,其实他那会儿稍稍镇定一下都不会这样下死劲地跑。你想老郭光着腚赤着脚怎么可能追得上他们两个孩子。后面隐隐传来老郭怒不可遏的吼叫:“小兔崽子,恁往哪跑,俺看见恁了,妈的,看什么不行,啊?回家看恁爹妈去,妈了个x,俺非找恁小子算帐不可,恁等着!”小军惊慌地回头看了一下,老郭那条用面袋子改的白色大裤衩子在黑暗中十分显眼。

那一晚小军失眠了。

平日里小军不用沾枕头都能睡着,可是这会儿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老郭不住**像磨盘一样又黑又大的**,耳朵里就是那女人娇嗔的喘息声。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女人的脸早已模糊不清,可是顶着两颗粉红葡萄的**在小军眼前不停地晃动、晃动,拱得床上辗转反侧的小子的邪火一点点地往脑袋往身体里任何一个犄角钻。

天快亮时小军才迷糊了一阵,睡梦里一会儿是大丫冲他叉开大腿,对着他邪恶地笑,一会儿那两个温暖而亲爱的**变作了两座沉甸甸的白色大山,压得他浑身冒汗喘不过气。他开始拼命地奔跑,但是不管他怎样用力,腿脚却不听使唤,沉重的一步也抬不起来。

天蒙蒙亮时,不知谁家的公鸡的啼叫让小军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翻起。这时他才现裤衩里黏糊糊的一片,被里子也沾了些。他赶紧看看熟睡的大军,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一下又一下叩着大板牙,小军就这毛病,一遇到什么事就爱叩齿,像只冥思苦想的大耗子。实际上那会儿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纯粹在癔症,什么也想不出来。

黎明前的黑暗静得?人,小军像只孤独的虫子,静悄悄地坐在床沿上。

小军抠着眼屎,突然想起老郭最后喊的那一句话,心里打起鼓来。老郭是不是真的看见我了?他在明处,我在暗处,能看清我是谁?可如果他没看清是我,他喊的话不会那么坚决的。

要命哎!怎么办?!老郭真要是没完可怎么办。

小军想到了三种后果-一个是告家长,一个是告学校,再一个就是直接告到学院保卫部。想想这三种后果,小军心里不禁一阵又一阵地打哆嗦,不管是哪一个,都够他沈小军喝一壶的!

过去他和他那帮弟兄偷老乡的麦子烧着吃,骑老乡临产母猪让母猪流产,跑到老蒋家的阁楼上学抽烟……没少叫老乡或是值勤的战士逮住,送到学院保卫部让父亲去领人。父亲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尽管保卫部那个姓冯的副部长很客气,说是孩子嘛,回去教育教育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每次父亲的脸色都非常难看,回来一顿饱打是决逃不过的。

那他妈姓冯的假惺惺的看什么笑话,整个就是个笑面虎,他儿子冯小春也不是什么好鸟,给我提鞋我都不要,一直想往我们这个堆里凑谁都不待见他。

诶,对了,不如到学校找到冯小春警告一下他,让他老子别找麻烦。

不成,那姓冯的副部长能吃这一套?像他那么个江湖老手,轻而易举就能把我们这帮孩子搞掂。

老冯是个三八式的干部,从参加革命就干肃反保卫工作了,上次大院后门一个站岗的战士过年想回家,自己朝自己腿上开了一枪,小军亲眼看见老冯拎着枪带领一干人马直奔后门,那架势很是威风,立时让小军想起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父亲参加革命也挺早,可一直在延安鲁艺、抗大学习,解放后又一直在军事院校当教员,没正经打过什么仗。那次院里组织校级军官实弹打靶,小军趴在靶场外的土堆后面偷看,眼见得父亲上场了,小军兴奋得手心里捏一大把汗。父亲瞄了半天才打,结果十子弹三飞了,剩下的那七只有一个十环,三个七环,其他都镶了靶子边,这叫小军在同伴面前很没有面子。当兵的枪都打不准那算什么,充其量算个二流子兵。

你以为你是谁?!自己枪打得那么臭,还说我们学习不好呢!可这话小军只敢搁心里想,就是捂烂了肠子也绝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说出来。

一想到这些小军很有些惆怅。

他的眼光又落到被子上那一团印渍上。纵使他的性知识再贫乏,他也知道那玩意绝不是尿床,当然更不能把被子晾出去了。

小军从小有尿床的毛病,白天玩的太累,晚上睡得死的叫都叫不醒,每次尿床后把被子往外搭都会遭到别人的耻笑。院子里的孩子捂着鼻子在被子上连夜制作的尿渍前比比画画,为此他被冠以“海军作战部部长”、“骚尿人”等外号。这让小军很是烦恼。上中学以后他知道害羞了,为了不尿床他甚至从下午开始就不喝水,后来他晚上干脆不躺下抱着被子坐着睡,尿床的毛病总算慢慢纠正过来。

今天这不是尿床,可又是什么小军搞不清楚。那年头没有任何人对小军传授过遗精之类的性知识抑或是性经验,不少男孩子把这当作很见不得人的事情。

看看天快亮了,小军索性起来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四个角还像当兵的那样掐出棱角。

他有把握,天气热,到晚上一准就捂干了。

小军拎起夜壶到自留地里去。

学院院子很大,家家种自留地,自留地的划分用不着打桩画线,齐着每家窗户底下向前延伸到小马路就是自家的菜地。地里种着老玉米、胡萝卜、大白菜、小油菜、向日葵、蓖麻……教员们纷纷显出农民本色,把二分自留地里的庄稼侍弄得十分出色。

沈静如没种过地,不大懂得四时稼穑,他年轻时在饭馆当跑堂的那点学问在这根本派不上用场。好在周围的叔叔、伯伯们大都农户出身,向他们求教,慢慢都学会了。

每天下课回家,老沈把讲义夹子一放,换双胶鞋,就到地里锄草、浇水,老沈的书桌抽屉里有讲义、书稿、教案、文房四宝,还有大白菜、小油菜、蓖麻的种子。

第一年学院的地里种的胡萝卜、大白菜、大葱长得不错。收获的季节,家家都是喜气洋洋的,各家都把自己地里长得最好的南瓜、白菜、向日葵码在地头,让大家伙看,逢到别人夸奖时,心里喜滋滋的还要谦虚一番。

收获给沈静如带来了喜悦和信心。他踌躇满志地说第二年要扩大生产规模,还要再种些细菜,学着搭架子,种点黄瓜,扁豆,西红柿,茄子什么的。

那年头时兴计划经济,种地也如此。

这也是形势逼人,不学也得学。教军事指挥、军事战略、军事潜力也好;教马列主义,尼采、黑格尔、费尔巴哈也好,先要学会种菜,先要学会让自己不挨饿,学会如何生存。

小军平日太懒,早上不起床,到起床时已经晚了点,懒人有懒招,他干脆直接把夜壶从窗户上往地里倒,时间不长窗台上泛起白硷,还带股难闻的骚尿味,顺着风往屋里刮,让他爸一通臭骂,翻起厚嘴唇,一声不吭。

今天早上用不着家里人叫他,他早早把尿对好水,急急忙忙浇到地里去,早饭都没吃,急匆匆地上学去了。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老师讲的什么小军一句都没听进去。刚下课,老蒋就趴在窗台上,扇呼着大舌头喊:“小军,小军,你出来一下……”班里有人笑着学舌,老蒋用眼睛横扫了一下出声的那个角落,那边顿时没声了。

两人在操场的篮球架底下坐下,老蒋关切地问:“怎么样?昨天晚上看见了吧?说说……”“看你个头啊!”“什么?没看见,那你在上面那么半天干什么呢?”“不是,看是看见了,可是……”“是不是特那个,啊?”“特哪个?”“特恶心呗。”“你丫少废话,我现在想的不是那事。我怕老郭真的给我们告学校或者家里怎么办。”“我说小军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们又不是偷东西,顶多趴了一下他家的窗台,谁让他家不把窗户遮严,要是有人问起来,就一口咬定不是我们,天黑了,你当老郭真的看清你啦?”“没那么简单,老郭要是给咱们告学院怎么办。”小军在这里特别用的“咱们”,就是告诉老蒋,出了事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都脱不了干系。老蒋却没想那么多,胸脯一拍说:“这你就更用不着操心了,姓冯的那家伙要是咬住不放敢跟咱们过不去,看我不收拾冯小春那***!”看到老蒋这么仗义,丝毫没有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小军很为自己刚才的念头羞赧。“小军,就我分析,老郭他不过就是急了那么一说,他不会跟别人讲的。”“为什么?”“你想啊,他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去告我们,他怎么说啊,噢,他会说:‘沈小军那个小x崽子偷看我跟我老婆睡觉来着’,人家问:‘看见了吗?’‘看见了啊。’‘都看见什么啦?’‘要紧的都看见啦。’哈,哈哈,真扯淡,绝对不会!”老蒋尖起嗓子学老郭的河南腔,像只被拔光了毛的鹦鹉叫,逗得小军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你丫真他妈逗!”

直到这时,小军从昨晚到现在的紧张心情才算是有所缓解。他在心里不禁挺佩服老蒋,别看平时只知道打架,关键时候还真能沉得住气,而且还真仗义,患难见真情!可惜这样的朋友太少了。相比之下,杜品英就显得有些滑头。

一个星期过去了,风平浪静,看来真应了老蒋说的,老郭没有告他们。但是那两天小军也没敢到食堂打饭,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万一老郭看见他,一时火起再收拾他,那不是自找倒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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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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