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晚的禁宫静谧宜人,敞开的宫门让我还可以闻到御花园飘来淡淡的香气。
子蹊还在看奏折。上次我顶撞他后,马上写了一份请罪的奏折,可他看了以后什么也没有说。所以我自动认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却还是在他的心中留了隐患。以后我告戒自己,万事小心不可意气用事。文鼎鸶的事对我也是一个警示,我还是过于自信了,没有注意身边的情况,况且现在封国已经准备自立,新州战事一触即发,国家已经处在了一种动荡前的宁静中。
最近他要大刀阔斧的整饬吏治,首先让御史们监察百官,把那些贪赃枉法,败坏朝纲,有伤风化的官员的名字和事迹全奏上来。所以这些天奏折分外多。御史虽然可以风闻奏事,可要是所说不实,也会被拙上一个污蔑朝臣的重罪,所以大家都担着干系,谁也不能掉以轻心,不过,这些好像是我多虑了。
御案前子蹊的脸色十分难看,翻看一本本折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并且也越来越急噪。终于他把一份折子拍到了桌子上,身旁的苏袖已经跪下了,连声说:“王息怒,息怒。”
子蹊用一种类似绝望的目光瞄了我一眼,然后闭上了双眼。
“王,臣……”我连忙跪前一步。
他一摆手。“不是你的事。来,永离,你也是饱读诗书的,经史子集无不涉猎,你来看看,你可曾见过这样的文章?恐怕你这天朝第一才子也无法写出来。苏袖,给周相送过去。”
“是。”我恭敬的从手中接过了那些御史的奏折,翻开了令子蹊如此绝望的折子,里面的东西竟又是这样的熟悉。不是我的罪行,也不是那些官员互相指责,互相攀咬,全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某个侍郎感觉马尾做毛笔很好,所以私自拽了近卫军养的马的尾巴,又比如,某个二品大员在一次同僚的孙子的满月酒的时候私自偷藏了一块糕饼,有辱斯文,诸如此类,我看了子蹊一眼,合上了折子。可以写出这样的奏折也真可以说成是千古文章,难为他们了。
“王,奏这样的事情是否过于的严苛了?”
指望我说,可我能说什么呢?事情是很明白的,其实先王在的时候我也看过这样的奏折,那个时候先王只是笑了笑,就吩咐一声,把这些送到后宫让那些正在学写字的小太监挑一下错字然后就息事宁人了。那些御史不敢奏,不愿奏,不想奏,谁不想过一些清净日子,谁想给自己找麻烦呢,所以,子蹊本身过于急躁了。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茶碗摔到大殿上,清脆的成为了碎片。
“你,你身居相位,是非不分,你就不能用心做一些事情来证明你当年的那个状元不是浪得虚名的吗?还是你根本就看不上我,所以对现在的朝廷不屑一顾?你和那个徐肃一个德行,你真不愧是他的学生。他居然自己请罪说什么自己不应该借了人家的一两银子一直没有还,有悖君子行径。你们,你们真是气死我了。”
他这火其实发的很是天真,他没有自称朕,没有装腔作势,看样子他实在是气极了。苏袖在他发怒的时候已经悄悄退了出去,把殿门也关上了,此时的大殿中,就我和子蹊两个人。他还在生气,白皙的脸已经成了胭脂色,眼角也若隐若现的出现了泪光。此时的他真正像一个孩子了,像一个竭力做出了自己认为很正确的事情可得到的却是别人冷漠的对待甚至是无情的嘲弄的孩子。这个时候的他,纵使我是铁石心肠可也不忍再对他说那些我已经准备好了的话。从来没有见过他是这样软弱的一面,这时我是真的有些后悔把他带进了这样的旋涡。
此时他这样的激动,我也只好继续沉默,我和他的关系没有近到他这样和我说话。他的话中透出了一丝任性甚至是撒娇的意味,这是我自苏袖说了那话后首次向这方面想,不然我绝对无法注意到的。
好半晌,他又给了我一份折子。
“看看文鼎鸶的折子,同是内阁宰相,他的折子言之有物,就如今各大臣设宴过于奢华来讽柬,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果再纵容这样的风气那后果不堪设想。如今要是省下了那些设宴的银子,也可以整风气,正朝纲。怎么样?文相当年虽不是状元之才,可也是探花,才学不是天下之冠也比现在有些人浮于世要好一些。徐肃当年也曾大魁天下,可现在竟也是这样。”
我低着头,心里想,子蹊真是别扭,他不让我管这些政务,可偏偏有说我游手好闲,现在他是自相矛盾。
徐肃不是一个缩头畏尾的人,他这样做的唯一的原因是不想引人注目和自保。只要他还在,别人想动陆风毅就得再想想。子蹊不是一个不顾大局的人,他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就罢免徐肃,所以群臣不发难,没有人动的了徐肃。可我不甘心在子蹊面前又输了文鼎鸶一局,他竟然为了讨好子蹊敢在群臣中特例独行,这样一利一弊,等群臣要是一发难,也很难应付;然而,我现在要应付子蹊也很困难。
也罢,既然如此,也不能怨我了。现在我和徐肃还可以控制一下场面,不然要是换了他人,那也就什么都不用说了。这时的我想的全是那日苏袖说的话——对他好一些,他对我的心意连外人都心疼——可我应该怎样才可以做到他所谓的对他好一些呢?
我原来认为对他最好的,就是让他可以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要再想什么中兴,什么重整河山,活的久远一些,活的胡涂一些,也活的快乐一些。
可这些显然不是他要的。
“怎么不说话。”他问我。
“臣在想,其实徐肃有他的苦衷,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和群臣分庭抗礼。他只写了自己的罪过也是厚道的了。郑王的确有苛责了。这些事情先王在的时候也经常发生。不过,我朝拥有一位像文鼎鸶一样的直柬大臣是王,是朝廷的福气,他拥有臣所没有的勇气,在这方面臣望尘莫及。臣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应该磕头请罪了,可那样也是对王的敷衍,所以臣要说完臣心中所想的。徐肃也许有罪,罪在敷衍,可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能像文相那样在朝是刚直不阿的宰相,在野是一个文秀书生的不多。徐肃和臣都跳不出来。”
我这些话说的是神情并茂,甚至还加了几声的哽咽,这次子蹊应该不会怪我太不经心了吧,这样难道就是他所谓的好?我句句陷阱,每一句话都是要将文鼎鸶推到重臣之前,陷他于不义,这样是好,是坏,谁可以说的清楚呢?
“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
“是臣不敢。”
“今天怎么又说了?”
“实在是感觉到惭愧,王的一席话和文相的作为让臣无地自容。”
“你……唉,你说怎么办吧。”
我看了看他,沉吟了一下,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可行之操切。这次既然满朝文武都是这样,也不可责之过苛,稍微严厉一些就好。至于文相嘛,应该给予表彰,让下臣们知道王的心意就好。文相有一个儿子文璐廷才学誉满京华,一直没有入仕途,此时可以赐给他一个官位,也算了却文相的一个心愿。以后可以让文相为先,作为表率,整顿吏治指日可期。”
“难得永离设想周到,那朕该如何奖赏你呢?”
“臣惶恐,臣以前想错了很多的事情,也做错了很多的事情,谢郑王可以不记前嫌,臣已经心满意足,不敢要过多的赏赐。”
说完,抬眼看着他,并且有意用一种带着类似一种幽怨而感恩并且有些挑逗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心中很不是滋味,子蹊,我第一次深刻的感觉到,我对不起他。他的旨意一下,百官肯定对文鼎鸶有所警觉,容不得他再用那种假像去骗人,并且可以招回文璐廷,也许子蹊还会再派一个密探,可那个人是绝对不会敢冒着得罪我和徐肃的危险去破坏的。当然,内阁中最后一个宰相我也得注意了,看来,要想过太平日子,很难呀。
“好,就依你,永离……朕,我,我刚才说话太急了,你不要见怪。”
听到这些,我赶紧抬头看他,他的脸上是那种像蔷薇一样的淡粉色,有点害羞,可能他这辈子还没有向谁道过歉吧,可他的眼睛并没有那种软弱,想到这里,我的心好像被针刺扎了一下,可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于是平心静气,继续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郑王的话,臣不敢当。”
可是这话说出来的语气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没有那种冷冰冰的腔调,很是柔和。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的手好些了吗?”
我刚想说好多了,可一转念,马上改口道:“好些了,可还是有点疼。”
“他来到我的身旁,执起我的手,仔细的看了一会。
“还好,没什么大事。”
“唉,有的时候还真的想就这样拉着永离的手,和我一起共同将郑再次带入辉煌。”
“是,臣自当尽力。”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臣告退。”
回到家,我坐在书房中的宽敞的椅子中,总算松了口气。手中端着凤玉沏的茶,看着外面夜色下的花园。
“大人,很累。”
“凤玉,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的你很落魄,不过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过去。”
“爷,您从街上救了我,您问,我会说的。”
她挑了一下灯,又点了香炉,顿时,书房中飘出了清香。
“我当时没有问,也就不会问了。”
凤玉的出身不普通,她的皮肤光滑细腻,而且黑玉一样的秀发间总有一阵幽香,那是自幼经过精心调理过,并且成年后也用心保养后才有这般丽质,并且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般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是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可凤玉也绝对不是名门闺秀,虽然她谈吐大方,气质也很从容,可她隐约中透着一种令男人心神荡漾的魅力,我明白,那是一种特殊的味道。
“姑娘的茶越来越好了,品一口,竟然有忘忧的境界。”
“爷,不是我泡的好,是茶好,这可是云露山的仙子红,每年只产三瓶茶,仅给郑王贡的。刚才苏公公才送来的,是郑王的赏赐。”
我看了看手中的茶,心中一叹。云露山的仙子红号称茶中之王,但是世上仅有三株茶树,所以每年的茶也仅产三小瓶,只贡给郑王一人饮用,如今子蹊给了我一瓶,足见他的心意,无论真假,已使我心中有愧。
“苏公公还带来一个御厨,教了府里的厨子好多菜式,说您伤着,这个时候要注意身体。爷,郑王转性了,怎么对您这样好了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国家危难之际,朝中自然要上下齐心,王这样做也只是表示对重臣的安抚,无它意。”
“仙子红绝对不给外臣,爷,我只是怕他……”
我一摆手,止住了她的话。话说的太明白后招来的恐怕只有麻烦。我知道她担心我,可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可以对她细讲,胡涂一些好呀。
“无碍。夜了,你也睡吧。我还想再看看书。”
她了然的看了看我,一低眉,走了。
凤玉天资很好,但刚来的时候有些阴沉,后来也慢慢恢复了。她也许有心结,可既然她不说,我也不能问。察人隐私非君子所为,我随不敢自称君子,可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做,不过我会尽力保护她。
今夜残月如钩,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了周桥,他总是神出鬼没的,平时也见不到他,我出事的时候如果身边有别人的话他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他让我感觉他像某种动物,那种仅在传说中出现的瑞兽。想到这里,我不禁为自己有些荒诞的想法感到好笑,周桥仅是剑法不错,他平时不要说对外人即使面对我话也欠奉,这样冷傲的人只能做剑客,否则,他的傲慢会毁了他。
头靠在椅子上,斜斜的躺了,看着屋顶。许久没有熬夜看书,可今天的我睡不着,只好这样坐着消磨时间,脑中却是乱乱的。
随手拿起一份公文,是文鼎鸶给户部的公文,催发新州及其它几省的军饷,用词十分严厉。我们一般不会用这样的言语来催各部做事,朝堂之上,大家好说好话,也犯不着因为这样的事情得罪别人,由此可见,文鼎鸶真的很紧张新州的事情。
我难道看错了他吗?还是事情不像我原先设想的那样简单?
我原以为文鼎鸶会拖住户部,然后搅乱新州局势撤掉陆风毅,顺带着把我也拉下水,可现在看不是这样的情景,他下一步究竟怎么办呢?
拿起那杯剩茶喝了一口,凉凉的,有些镇静的作用。最近因为一下子对自身的官位关心起来,这才发现,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考虑。
又想了很多,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天就亮了。凤玉推开了房门,后面是拿着梳洗器具的小童。
她冰凉的手指按在我的眼睛下面,轻轻按摩。
“爷,看您,又熬了一夜,这样的憔悴。昨夜我真不应该走的那样早。”
我轻笑。
“我是男子,熬夜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要是姑娘陪同,那今天的姑娘可不是这般的花容月貌,我岂是那样不知怜香惜玉之人。”
她俏脸一红。
“爷,您取笑人家。”
“对了,周桥呢?昨夜没有见他。”
“他一直在房中,这几天您外出频繁,他也累了。”
我点点头。凤玉给我把袖子卷了起来,一个小童跪在我的面前举起铜盆,我洗了洗脸,然后凤玉给我梳头。她细心周到,我尤其喜欢她给我梳头。
“爷,今天不是朝会,您出去吗?”
“随便走走。”
“那可须叫醒周桥?”
“不用,让他休息吧,我今天谁也不带。”看她好像不放心,我继续说,“我今天去的地方是京城繁华之地,不会有什么意外。”
其实我要去的是苏袖的家中,他是子蹊身边最得宠的公公,和他多多联系没有坏处的。可外臣和权宦结交一直为翰林不耻,所以这样的事情也不必到处招摇,反而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爷,中午可回来?”
“给我准备晚饭吧。有劳姑娘了。”
“爷,竟取笑人家。”
看她无意之间的风情,眉间若隐若现的娇羞,我忍不住老逗她,这样的她才有女儿家的风韵,比起她有的时候过于精明的感觉要好的多了。
***
一般的宦官是不允许出宫的,可像苏袖这样的人不仅可以出宫并且子蹊在城郊赐了一座府邸。虽然不像王宫那样的堂皇富丽,可也很清幽雅致。至于里面的布置那要看主人的品位了。苏袖自幼跟着子蹊,学问方面无可挑剔,老师给子蹊讲的,他同样也知道,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宫监,也会成为一位学问不错的仕子。
已经是夏天了。今年的春天很短,刚刚吹过料峭的寒风,几场春雨后就是盛夏,不过天气不是很热。苏袖府外是一排整齐的柳树,映着灰白色的墙很是好看,可我现在很感激的是,这些柳树可以让我容身。
是子蹊,子蹊从苏袖的家中刚刚出来,一身便装,可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本来不知道今天苏袖是否在家,可看他跪送子蹊出去后就返了回去。
子蹊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我待他走远了就赶紧到了苏袖的门口。一个小童出来问我是谁。我给了他我的名刺,而他显然知道周离是谁。
“大人,请你稍等,我去通报。”
“算了,我和你家主人也不是外人,我这就直接进去就行了。”
我有一种感觉,如果通报了,我也许就和一个真相擦身而过,那个小童想拦可怎么也不敢,我们就这样走到了苏袖的正堂。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旁边的桌子上摆了几个锦盒子,其中一个是打开的,里面是人参。
“苏公公,别来无恙。”
我的话惊醒了他,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我。
“周相,怎么是你?”
苏袖长相端庄秀丽,尤其是那双眼睛带了些哀愁,现在这样的表情,很有些迷茫美人的味道,但现在显然不是欣赏美人的时候,那些锦盒是大内的,里面的人参最少值一百万两银子的价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了我一眼,便对我身后的小童说,你先下去吧,把住这里,我和周相有要紧事情谈。
“是。”
那个小童轻轻关上了房门,屋里就我和苏袖。
“你早就来了吧?”他问我。
“是,我看见郑王从这里出去。”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等着他说些什么。
“今天的天气还好,不知道大人可有兴趣一起出去走走?还是大人怕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丢脸,不想去?”
我看着他,今天才知道他也是个厉害角色。原先他没什么话,在子蹊的面前总是一股卑言屈膝的样子,可我怎么看他现在没有一丝的奴才样,反而隐约中有一丝的凛然,不是小人得志的那种让人看不起的倨傲,而是真正的傲骨。
“大人想知道些什么,我也明白,可现在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可否容我一些时日?”
“公公言重了,下官只是想知道这些是怎么回事情。”
“郑王刚走,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咱家偷的,这些大人可以放心。”
“下官再胡涂也不会愚钝至此。”
我当然知道不是他偷的,我还知道应该是子蹊给的。这些是大内珍藏的长白山千年人参,每一个最少都有九两多,有几个还几乎到了一斤有余,都说人参是七两为珍,八两为宝,而这些都到了十几两,那是千年难遇的极品,单卖都是万两多银子,而子蹊拿这些出来是为了什么?
“周大人,您这样步步紧逼是何居心?”
“居心?我又有什么居心?作为宰相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宰相应该明白什么是包容万物,什么是轻重缓急,这样的事情既然郑王不让我说,我只有保密了,大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去问郑王好了。”
“如果让郑王知道我是在公公这里看见的这些人参,那公公也难辞其咎。”
“都说周相伶牙俐齿,今日一见不同凡响。”
场面越来越僵,他看着我,那双堪称美丽的眼睛冒着火花。
“苏袖,你……”
我叫了他的名字。我和他都是权力场中历练出来的,任何时候都可以保持一种漠然的冷淡,可今天我们竟然像小子一样口角起来,都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步。
“我不和你争这些了,大内当真这样缺钱吗?”
“大内不缺,可是边关缺。新州等地的军饷动辄几百万两银子,那不是小数目。”
“这些你怎么知道?”
“宦官怎么知道朝政大事这么详细?”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后窗。从这里可以看见后花园中的湖,一阵凉风吹来,稍微吹散了一些烦闷。
“我知道这些事情是我们这样刑余之人不该管的,可我们也是人,也有感情,也会看东西。周相,我记得我说过让您对王好一些,可您根本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中。”
“公公……”
“让我说完,大人,也许我再也没有勇气说这些话了。昨天在殿上,您的确是说了比平时多的话,没有让王感觉到您的冷漠,可你这样做的目的不是要对郑王好,而是为了保护陆风毅,要打压文相。这样的事情连我这种人都看的出来,郑王自然明白。可郑王没有归罪,大人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动作竟然如此的明显?你们都把我当成了小丑一样看好戏吧。”
“不是,当然不是。只是否真心,是否别有所求,这样的事情我很容易分的清楚。可大人这样做,只有郑王会高兴,因为您毕竟肯对他用心了,无论心意是什么,为了什么样的人。大人不要置疑我的话,这些话千真万确,如有虚言,让我不得好死。”
他的决绝让我恐惧,这还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恐惧,因为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
“这些事情都不必说了,我只想知道,国库已经空了吗?”
话说到了这样的地步,这些事情早已经预料到了,可不经过确认我不甘心,况且我必须顾左右而言他。
“大人,你逼的我太紧了。这些话我不能说。王为您担当了多少,您可曾想过?您身居相位,可曾为了天下设想过什么?郑王虽年轻,承受的却不比任何人少,现在不只您一个是明白人,我们都一样……郑王只和你发过脾气,因为他真正在乎的只有你,可你却一直这样对待他……”
他说了好多,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当我走出这里的时候,耳边还响着苏袖的话,子蹊承受的不比我少,他在乎我,他什么都明白……
可子蹊,你真正明白事情的最终症结在哪里吗?你要是明白,也不会这样做了,因为明白事情的最终真相就是你彻底绝望的时候。
新州只是万里江山的一个小小的城池,却可以反映出所有的问题。户部前后一百万两的拨款,子蹊已经靠卖大内珍藏的人参来凑钱了,可事情依然没有解决,到底是怎么回事情?而我已经明白了这些,我还有什么样的希望来担当天下呢?
苏袖,你们依然没有明白这些呀……
可子蹊对我的心意,这又叫我用什么样的心情来承受?……
“周大人,别来无恙。”
我的前面有一个人拦住了我,我一看,居然是现在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而且我们身处的地方是苏袖的府外。
“竟然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问他。
“这次陆大人走,我没有跟去,在京中都盘旋几日,才想到京郊来踏青,谁想到就看见大人您了。”
是文璐廷,他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说话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刻薄。
“哦,那我就不打扰了。”
才想从他身边过去,可他拦住了我,并且抓住了我的右手。真看不出来,他外表一个文弱书生,手上的功夫不弱。
“周离,我看错了你。”
他的话说的咬牙切齿的。说完就甩开了我的手。
幸好他抓的是我的右手,不然,我又得想法子来应付子蹊。
“应付”?我被自己想的词楞住了,为什么我一直想的都是怎么来应付他,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真心待他。
“你说你看错了我,可你何曾认识过我,我们仅仅一面之缘,你对我又了解有多深?还有,我毕竟是你的长辈,你怎能直呼我的名字,连你的父亲尚且不敢在我的面前这样做,你又有什么资格?”
他的脸色一明一暗的,看不出什么样的心情。
“走吧,在这里说话让你的同伴看见了你也不好交代。”
毕竟像我这样“结交权宦”的人依然是他们眼中的“无耻之徒”,文璐廷的同伴肯定是京师中很有名的仕子文人,让他们看见了我们在这里也不好。
我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软了下来,刚才对他的确有些过分。
“文公子,你在这里呀,我们刚才到处找你呢。”
一群人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这是谁呀,文公子的朋友吗?在下张初阳。
一个蓝衫仕子挡在我的面前。
我看了文璐廷一眼。
这是左督御史张慈张大人的公子。
他给我介绍这些人。并解释他突然感觉这里风景很好就走到这里来了,没有想到在这边看见我这从湖那边过来,所以就和我说了一会话。因为这些人都是京城里各个官员的公子,谁都知道这是谁的府邸,不说清楚,他们一定会猜疑的。
璐廷,我先告辞。
不欲和他们在这里讨论一些风月之事,子蹊的事情我还要再想一想,况且,户部的公文和各省的军饷怎么也比他们重要。
“等等,文兄,还没有介绍这位公子呢。”
张初阳比其它人多了一份隐约的霸道。
“他是我的朋友,初阳。”
“仅是‘朋友’吗?”
左督御史位高权重,朝廷一品大员,监察百官,张慈在朝堂上也嚣张的很,不过他写的“私藏糕饼,有辱斯文”这样的千古文章到真让我对他刮目相看,我原来认为他是一个道学圣人呢。
可这样一个变色龙一样的人,他的儿子为什么如此的幼稚,单这样一句话就刺耳的很。
“初阳,你这是什么意思?”文璐廷的声音陡然很严厉。
“呵呵,文公子不要惊慌,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很想认识一下您的这位朋友。”
我看看文璐廷又看看初阳,眼前的情势为何突然变的很奇怪?他们不是好友吗?可又好像不像。
文璐廷毫不示弱,护我在他的身后。
“文公子不要这样不识好歹。”张初阳说完一甩袖子走了。他身边有一个着青衫之人走到了文璐廷身前。
“璐廷,何苦得罪他呢。现在文相已经开罪于周相,虽然同为内阁学士,可我们都知道周离碰不得的。这次的事情周离在郑王面前说了御史很多好话,张家正是得势,你这又是何苦?”
文璐廷轻蔑的哼了一声。
“张初阳有断袖之癖,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我这个朋友文弱书生一个,不知深浅的,文征兄,这方面你不用劝我。”
“唉,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便说些什么了,一切保重。过几天你就走了,只是苦了这的这个朋友了。”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张家的势力你不是不知道,他怎么跑的掉呢?要是想找他,谁敢拦,谁敢护着他?到时候还不一样?”
“劳文征兄挂心。”
“我到前面的凉亭等你,你好好想想吧。他们恐怕也没有走。”
“好。”
听他这样说,文征一拱手就走了。
就我们两个人,反而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
“我,我要走了。”我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我送你回去。张初阳他们已经盯上你了。”
“你好像忘了我是谁吧。”看他紧张的样子,我反而感觉有些好笑。
“你说你是谁,你以为他们会相信吗?到时候伤害已经造成了,再说什么,再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吗?这些都是名门公子,在城里横行霸道惯了,他们的顽劣你根本无法想象。走吧,你今天肯定没有带侍卫。”
“璐廷……”
“什么?”
“你说看错我了,那你看错我什么了?”这样的问题还是问清楚比较好。“是我自己笨,你本也不是世俗中规定的那种人,你出现在这里肯定有原因的。”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打量他,他的眼睛透出了一种难言的清明,这些都是我没有注意到的。
“那个张大人的儿子很有意思,我第一次见他。”我看着他,“多谢你。”
“也许我不应该救你的,那这次张慈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连文征都说了你是碰不得的,家父就是先例。”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这样的事情叫我怎么说呢?
“天不早了,走吧。”他拉住了我。
“你不怕张初阳他们吗?”
“过几天我就走了,他们找不到我,至于你,我相信他们就算找到了你到时候也不敢动手。还有张御史如果因为这样的事情嫉恨在心,而到周相的面前叙说我的不是,或者说我父亲的不是,周相也不会理会的。”
我轻笑,那是……
也许是熟悉了许多,文璐廷对我也不像原来那样的生硬。我们毕竟同龄,原先说什么他是我的世侄那样的话其实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怕我耽搁给你的字?其实这些天好了很多,也勉强可以握笔了。要不,一会到我府上,我给你写一幅,就算是答谢如何?”
“不用了,等你好了吧,我要的是极品。”
我突然拉住了他,“璐廷,问你一件事可否坦诚相告?”
他看着我,“除了新州的事情别的,只要你问我就说。”他先我一步堵住了我的话,我惟有自失一笑。
“陆大人可得周相如此爱重,当真是他的福气。”
“是吗,如果得你的维护才真的是他的福气。”
“我不是小人。”
“希望如此。”
“今天是我的生辰。”
“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和朋友喝酒畅谈的,可今年不行了。”
我静静的听着。
“原来我以为他们是我的朋友,可现在我才发现,其实大家的关系是如此的薄弱。父亲一生平坦,虽然不是平步青云可一直也尊荣有加。也许他有了不该有的野心,现在这样的情景倒有些报应的意味。因为周离你的一句话,郑王就下了诏书,褒奖父亲的折子上的好,那简直是把他推到了百官之前。朝廷的上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墙头草,这样的情势谁看不出来?”
“你怪我?”
“也不是,你毕竟也不是有意要害人,只是父亲道行不够而已。郑王对你还真是……不说这些了。”
子蹊,唉,我该怎么办呢?他的话让我多了一重的罪恶感,我现在真的很像祸国殃民的贼子佞臣。因为我别有用心的一句话,几乎可以毁灭一个宰相,这样的情况我可以承受吗?
“你怎么了,表情这样的悲哀。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单纯的多了。”
我原先可以自视清高,因为我的手很干净,可以跳出名利,可现在我有一种搅乱红尘的感觉,我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牵扯到一些我最不想沾染的东西,这样的我还可以临风而立,笑看人间吗?
“你本也不是这样的人。对了,你,可以陪我喝杯酒吗?也许我会在酒后告诉你一些什么。”
“你不会。不过,我可以陪你喝一杯,但是你要请客。”
“好。永离。”
听他慢慢吟我的名字,有一些难言的柔情。也许,文璐廷和我原先想的不一样。
“我今年二十一了,比你大一岁。所以我不喜欢你用那种类似玩世不恭的口吻叫我世侄。”
“那我称呼你璐廷兄可好?”
“随你。”
“那我们去哪里?”
“先回城再说。”
看见凉亭那边张初阳他们在看着我们,我冲他们笑了笑,张初阳则端起手中的酒杯冲我遥遥一举。
“你做什么?”文璐廷挡在我的身前。
“没什么,我多想象他们那样生活,无忧无虑的。”
“你……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