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我看著小薇朝电梯的方向跑来,看著她和我擦肩而过,看著她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身。仿佛电影里设定好的慢镜头一样,我并不惊讶她会看到我。

“Bitch!”她甩下一句。

生平头一次被人这麽称呼。我笑不出来,也气不起来,就这麽看著她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你以为你得到卿哥了?别做梦了!告诉你,卿哥是我的!只有我知道他的秘密!只有我有资格爱他!他只是和你……”

“逢场作戏?”我帮她把话补全。

“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就快点儿走!像你这种一身市侩的女人根本……”

“配不上他?”

“没错,因为你们是……”

“两个世界的人?”

“你……”

“嘘──”我突然拉著她躲到一辆轿车後,低声警告:“想继续骂我就别出声。”

等赵文卿走出停车场,我才慢慢站起来,看著紧闭的电梯门松了口气。

“喂,你躲什麽?”小薇倔强的目光里敌意不变,却多了几分困惑。

“没什麽,不想被他打扰了。”我靠著车门说:“难得我们聊得这麽投机……”

“谁跟你投机了!?”

“难道不是?”我好心提醒她。“我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意思。你想骂可以继续骂,我听著。”

“你……你配不上卿哥!”

“我知道。”

“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个也说过了。”

“你自私!”

“嗯,这个新鲜。”我双手往怀里一插。“详细说说看?”

“卿哥是大家的,你别想把他带走!”

“你觉得他会跟我走麽?”

“不会!”

“那不就ok了。”我把视线扫向四周,突然觉得自己比这个停车场还空。“从一开始,我就不指望能独占他……”

“那你还……”

“你不懂?也难怪,连我自己都不懂呢。”我微微抽动嘴角,笑得有些勉强。“你说你知道他的秘密……算了,我想你也不会告诉我。”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走吗?”

“走?”我摇了摇头。“这场交易不公平,吃亏的是你。”

“为什麽?”

“走有很多种,秘密却只有一个。走了还可以回来,秘密一旦说出口,就再也不是秘密了。明白了吗?”

“哦……”

“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上去他八成会找下来。”

“你还要住卿哥这里?”

我沈默半晌,终於做出决定。

“不了,我今天就走。”

客厅里飘著吐司的香味。

我走到他身後,双手搂住他的腰,将脸颊轻轻贴在他背上。

“你去哪儿了?”他头也不回的问。

“我哪儿也没去。”

“子鹃……”

“别出声,让我听听你的心跳……”

隔著一层T恤,他的心跳依然沈稳而清晰,一声接一声传入我耳中,撞进我心里。这是种能令人安心一辈子的声音……

“你记不记得……我通常都叫你什麽?”

“赵文卿,赵大顾问,万能顾问,姓赵的家夥……怎麽了?”他握住我缠在他腰间的手,将我带到身前。

笑容在我唇边勾起美丽的弧度。“文卿,我们约会吧。”

“听上去不错……”

“要像真正的情侣那样。”

“好,听你的。”他把一块吐司塞进我嘴里。“吃完早餐我们就去约会。”

我们在乌节路逛了一上午。买东西的是我,刷卡的是他。中午在一间很有情调的法国餐厅用餐,他请侍者开了一瓶八零年的红葡萄酒。下午,我们去了游乐场,一起在云霄飞车上尖叫,在摩天轮上看风景。离开游乐场的时候,我提议看场电影。

“最好是文艺爱情片……”我一眼看到电影院门口的宣传海报。“SandraBullock和HughGrant主演的《TwoWeeksNotice》……这个怎麽样?”

“你想看?”

“我想看。”

“那我们就看。”

运气不错,十分锺後开演。我们立刻买票进场。大银幕上正放著广告。

“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怎麽这麽少人?”我看著空落落的观众席,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现在不流行看文艺爱情片。”他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人们可能觉得电影里的爱情距离现实生活太远,所以没有共鸣。”

“你说的对,我们看到的可能都是假的……”

他似乎还想告诉我什麽,却因为电影开演暂时收了回去。

银幕上,SandraBullock和HughGrant饰演了两个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的人。Sandra为了保住社区答应做Hugh的助理兼顾问。两个人从对立到合作,一步步走进对方的世界,直到第三个人出现──这就是电影里的爱情模式。除却华丽的包装,我仿佛从Sandra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与我不同的是,她的执著不是为了自己。

或许是天意,让我选了这麽一部电影。

看著Sandra和Hugh一同从直升机的窗口俯瞰夕阳下的纽约市,我推了推身旁的人。

“像不像我们从摩天轮上往下看?”

“有点儿像,怎麽了?”

“我觉得这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我边说边从座位上站起。

他一把拉住我。“你做什麽?”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所以我相信自己的表情一样可以隐藏得很好。

“我去洗手间。”我对他说。“一会儿就回来。”

“不能等电影散场再去?”

“放过我吧,我忍不住了。”

“我陪你出去……”

“不行。”我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你要把电影看完,待会儿才能一字不差的讲给我听。答应我。”

他默默的注视著我,像是要从我眼中读出什麽。许久,他松开我的手腕。

“我答应你。”

我把头扭向一旁,不让他看到我眼底的潮湿。

其实,我很想对他说一次“我爱你”……可我不敢。我怕一旦说了这三个字,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再也不能走得像现在一样潇洒。

站在放映厅门口,我最後看了一眼他在黑暗中的位置。

赵文卿,你要记住我……记住我们最幸福的时刻……

三天後,我以分公司业务经理的身份飞往香港。

父母问起我,我只说自己调职了,别的什麽也没提。

上任没几天,我接到Peter一通电话。

“Jane,分公司的情况还好吧?”

“基本上了轨道……那个新助理的表现如何?”

Peter在电话里一阵大笑。“呵呵,还是没你能干啊,不过也将就了。”

“Peter……对不起。”

“咳,你是该跟我说声对不起呵。当初你凶神恶煞的冲进我办公室,二话不说把调职申请往桌上一拍,说什麽‘我要立刻去香港’……真把我吓著了,以为你受了什麽刺激。不过,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反正我相信你是公私分明的人。”

听著Peter仿佛对老友一般亲切的谈笑风生,我感慨万分。倘若没有他帮忙,我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天之内将工作顺利转手。种种感激,又岂是一句“谢谢”就足够的?

“对了Jane,我听到消息,关於分公司总经理……”

我立刻打起精神。“上面终於舍得把总经理派来了?”

“就这几天,你可要做好准备。”

向Peter道谢後,我叫秘书去查这两天人事部接到的所有通知,却没发现一条和总经理有关的。怀著某种近乎不安的情绪,我开会、看企划……忙了整整一下午,却始终想不透董事会的老大们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晚餐时,母亲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

“难得回家吃个饭,才吃这麽点儿?”母亲边抱怨边给我添了半碗饭,又把几盘菜全推到我跟前,逼著我每样夹上两筷子。

“妈,我在想工作上的事。”

“工作工作,整天就知道工作。”母亲脸一板,瞪了父亲一眼。“都是你爸遗传的,天生的工作狂!”

“妈,现在分公司刚起步,等过了这个时期,我保证多回家陪陪你,好吗?”

“去去,说得我好像老太婆似的……你妈没那麽老!”

我看看母亲眼角的细纹,诚实的说:“妈,就算你保养得不到四十,有个二十三岁的女儿总不是假的吧?”

“谁说的?有人十六岁就生小孩了!”

“那是不良少女。”

“你这个不孝女……”

父亲突然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出声提醒我们:“门铃响很久了,你们没听到吗?”

见父母都没有起身的意思,我只得把碗搁在桌上。“我去开门。”

从门镜里看出去,黑压压一片。

“难道是灯坏了……”我边嘀咕边开门。

“灯没坏。”一瓶Martini突然伸到眼前。

我“碰”的把门撞上,胸口“怦怦”作响。见鬼……一定是见鬼了……

母亲从里屋走出来。“鹃鹃,是谁呀?”

“没谁……”

“瞎说,门铃不是还在响吗?”

是啊,该死的门铃……响那麽半天了怎麽还不坏掉?

“你让开,我来看看。”

听母亲这麽说,我慌忙闪到门後,一颗心七上八下。明明叮嘱过Peter别把我调职的事泄漏出去,这姓赵的居然还能找到这儿来?他想怎样?兴师问罪?虽然我承认自己有那麽一点点对不起他,可总不能……

“原来是这样,鹃鹃──”母亲突然把我从门後拉出来。“我去热饭,你快把赵先生的行李搬到客房去!”

“行李!?”我这才注意到立在门口的黑皮箱。视线缓缓上移,扫过一身再熟悉不过的休闲装,最後停在那张久违的大众脸上。“你对我妈说了什麽?”

“没什麽。”

“没什麽我妈会让你住进来?!”

“一星期没见,你还是这麽容易激动。”

“谁让你追我追到香港来!”

“我不是来追你的。”他把酒瓶往我怀里一塞,拎起皮箱反手带上大门。“我来香港办些事情,在你家借住几天。”

“会有这麽巧的事?”

“你忍心让老朋友露宿街头?”

“开玩笑,香港的酒店都倒闭了吗?”

“我掉了钱包。”

“你可以找别的朋友……”

“我举目无亲。”

我的肩膀垮了下去。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有什麽理由不让他进门?母亲的声音偏偏又从里屋飘出来──

“鹃鹃,怎麽还不请赵先生进来?”

“知道啦!”我抬头看见他满脸的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掉了钱包还笑得出来……我警告你啊,待会儿见著我爸妈别乱说话。”

他笑而不语,随著我进了饭厅。

母亲早在餐桌上添了一付碗筷,招呼得格外热情。

“赵先生还没吃饭吧?别客气,都是家常菜。”

他倒也真不客气,坐下就吃。

母亲坐在我们对面,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打转。

“赵先生是什麽时候认识我们鹃鹃的?”

他放下筷子看看我。“三个月左右吧?”

我不理他,闷头吃饭,努力喝汤。

母亲又问:“那赵先生和鹃鹃是同事还是……”

“相识是因为公事,之後的交往……”

“妈,再给我一碗汤!”我把碗推过去,满脸堆笑的看他一眼,压低声音。“多吃饭,少说话!”

“鹃鹃,你怎麽这麽和赵先生说话?”

“伯母,不碍事。我就喜欢子鹃这种性格。”

“咳咳咳──”我被一口汤呛得苦不堪言。“姓赵的……你真会开玩笑……”

“子鹃,还在生我的气?”

我被他问得一愣。“生什麽气?”

“鹃鹃啊,你还想瞒我们到什麽时候?”

“妈,我瞒你们什麽了?”

“当然是你和赵先生的事!你从小就这样,什麽都不跟家里说……”

“等一下!”我“豁──”的站起来,伸手扳过他的肩膀。“赵文卿,你到底说了什麽?”

“没什麽,我只是把我们订婚的事告诉了伯母。”

“订婚!?”

“你忘了吗?”他又露出那种自信满满的笑容。“我是你的未婚夫。”

夜幕降临。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原以为躲来香港就可以了结一切,原以为日子会按部就班的过下去……可事实并非如此。四个月未必能炒热一支股票,却足以改变一个人。

翻身下床,我悄悄摸进客厅,取出酒柜里的Martini为自己倒上一杯。夜色如水,倚窗独酌,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香港是个不夜城。喧嚣的街道,有车声,也有人声……蓦地,我仿佛捕捉到另一种声音……呼吸?

“谁?”

嘴唇被捂住的同时,一种熟悉的味道包围了我。

时间仿佛在刹那间定格,直到一股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我耳垂上。

“你又把酒弄洒了。”他取走我手中倾斜的酒杯,将我的身体扳转过来,带笑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这是我带来的酒,怎麽不叫我一起喝?”

我别开视线,盯著黑暗中无形的一点。“我喝酒是因为睡不著。”

“这麽巧,我也是。”

“整瓶都给你,我去睡了……”

他一言不发的跟在我身後,一直来到我卧房门口。

“已经很晚了。”我提醒他。

“我知道。”

“客房在隔壁。”

“我知道。”

“你别想趁我开门的时候钻进来。”

“我知道。”

“那……晚安。”

“等等。”

“还有什麽?”

“晚安吻。”

我想,吻就吻吧,否则还不知要耗到什麽时候。於是我闭上眼睛,视死如归的等著他吻。等了半天,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我睁开眼,发现他正出神的盯著我胸前。

坏了!我慌忙伸手去遮。他仅用一只手就攥住我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探向我睡衣领口,轻轻勾出一样东西。

菱形的金属坠子平躺在他掌心,闪著银光。

“明明不想忘掉我,为什麽要逃?”

“你少自作聪明……”

“子鹃!”

“你小声点儿!会吵醒我爸妈的。”

“你怕?我不怕。你不解释清楚我就不放手!告诉我,为什麽不辞而别?是我做错了什麽?还是……”

他越说越大声。我无计可施,一仰头吻在他唇上。

这招成功了,却也点燃了蛰伏已久的渴望。

原来,一个火花般的吻也可以牵动全身。

昏昏沈沈的,我搞不清自己如何进了卧房,如何上了床。衣衫剥落的时候,我虽然拾回一些清醒,却没有喊停。因为,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我──我是多麽想他……

天没亮我就醒了。醒得很突然。

因为我是枕在他胳膊上睡的,这麽一动,他也醒了,醒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搂紧我的身体,接著扭亮台灯。

我腾出一只手,把滑至腰际的被单拉到胸前。

“你害羞?”他的口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我懒懒的靠在他胸前。“展示身体和做爱是两回事,我的身材没什麽看头。”

“我学过药膳,帮你补一补?”

我笑出声来。“那不是委屈你大顾问了?”

“顾问的职责是……”

“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打断他,轻轻喘了口气。“你帮过我的,我都记得,可我不能留你……”

“为什麽?”

“因为赵文卿不是我一个人的顾问。”耳畔传来无比清晰的心跳,震动著我的身体,可我还要说下去。“我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已经够了,我不想奢求更多。你该回去,回去帮助那些比我更需要帮助的人。”

沈默良久,他低头吻了吻我的脸。“你真伟大,可我还不能回去。”

“为什麽?”

“我还有工作要做。受人之托,衷人之事。”

“你真是来办事的?”

“你不相信?”

“也不是……算了,不说这个。现在几点?”

“不到六点,怎麽了?”

“没怎麽,我不睡了。”我扳开他的手,下床拣起睡袍披在身上。“待会儿东京股市开盘,你帮我看看?”

“你不是不用我帮忙了?”

“现在情况不同。既然你不是为我留在香港,我也没理由放著这麽好的顾问不用。”我坐在梳妆台前将长发挽成一束,突然对上他镜中的视线。“为什麽这麽看我?”

“我明白了……你在追求一种平衡。”

我故意不去看他藏在笑容下的笃定与自信。“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也罢。”他起身套上长裤,走到我身後。“你看看,镜子里有什麽?”

“一对刚刚下床的男女。”

“不准确。应该说是一个可怜的男人和他努力了一整夜却仍然得不到的女人。”

“你太抬举我了。”

他拿起我的口红,在镜面上写下一个“12”。

“这是我计划留在香港的时间。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

“让我追你。”

我像听到天方夜谭似的笑起来。“你以为我的人生观是短短十二天就能改变的?”

“那你就更没有拒绝我的理由。何不试试看?”

我微微耸肩。“你想追就追,我无所谓。”

他低下头,覆在我耳边低语:“如果我在这期间帮你赚到一百万,你嫁给我?”

我抓起枕头就往他身上丢。“开玩笑要有个限度。”

“如果我能呢?”

“……不是日元?”

“不是。”

“那是里拉?”

“一百万美元,怎麽样?”

“十二天?一百万美元?就算在股市恶意炒作也翻不了这麽快。”我笑著起身,将他推向门边。“赶快回客房去,别让我爸妈发现。”

他却用手肘抵住门框。“你还没回答我。如果我能做到呢?”

“那我就嫁给你。可以了吧?”

关上房门的时候,我甩了甩头,希望甩掉那丝萦绕在心头的不安。

十二天一百万美元……不,他做不到的……除非发生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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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期的爱情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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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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