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几天后

深秋夜晚,一辆高级房车,停在霓虹灯不断闪烁的、有如白昼的六星俱乐部前。

车内坐着一名神色沉郁的男人,和另一位不知该如何缓和这凝滞气氛的助理。

“总裁,您要进去吗?”成家声战战兢兢问道,就怕自己踩到地雷,会弄得尸骨无存。

“她通常都几点来上班的?”

“七点。”

成家声斜眼瞄了一眼表,现在已经快九点了,想必总裁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不过看他冷漠的神色,对这表情已不陌生的成家声,丝毫不敢在老虎嘴上捻胡须。

“你在车上等着。”语毕,他迳自下了车。

聂从云冰得足以冻死人的口吻,教成家声听了,忍不住在心中为总裁要找的那个女人,暗暗祈祷。

车外的聂从云,一颗心就像吊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他是怎么了?在她那样对他之后,他怎么可以再次被她牵着走

他再一次告诉自己,他今天来,就是要看她的笑话,而不是可怜她。

聂从云花了极大的气力,让自己表现出完全冷静自持的样子,才推门入内。

一进酒店后,他便能感受到里头暧昧的情欲气氛,一些男男女女,或搂或抱的姿态,教他不禁想像着,白水芯正可能被一名相貌猥琐的男人侵犯。

一阵不陌生的愠怒,又闪过他的心底。

他如鹰般的锐眸巡视一圈后,发现他要找的人不在其中,旋即询问一名碰巧经过他身边的男服务生。

“先生,我要找白水芯小姐。”

“你要找玫瑰?”

玫瑰?好艳丽的花名,是她用来吸引男客人,以便进行交易的吗

“我是她的朋友,姓聂,因为很久没见面,想跟她叙叙旧。”

“您稍等。”服务生听完聂从云的解释,便领他到一间包厢内休息后,随即又离去。

包厢内的他,依旧忐忑不安,心想着这些年她过得如何?改变多大

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她为何到这种地方上班

难道为了钱,真的可以让她甘愿堕落

“玫瑰,有位男客人找你,他现在正在第二包厢内。”方才那位男服务生,尽责的转告。他的大嗓门,同时也传进了包厢内,聂从云的耳里。

刚从休息室出来的白水芯,正经过长长的回廊,准备待会的第二场演奏时,名服务生急切地唤住了她。

“找我?”

“是呀,有一位姓聂的先生找你,说是你的朋友,就在里面。”

“我的朋友?姓聂?”门外,白水芯的声音,藏着一丝疑惑与不安。

会是他吗?可是……他怎么知道她现在这里……工作

不会的、不会的,不知怎地,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现在这个样子。

她下意识的想逃,但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道般,定住不动。

心里另外有一道声音,蛊惑着她

只要看他一眼就好,待会就算他要嘲弄她也罢,讽刺她也无所谓,只要看他一眼就好……

既然他都能找到这里来,如果她避不见面,他肯定会再找到她……

她颤抖着手,转动门把,准备接受待会残酷的事实。

当门被推开的刹那,一见里面的人,白水芯猛地倒抽口气。

真的是聂从云

瞬间,他硕长挺拔的身影,毫不客气地夺去了她的呼吸,同时他以深邃清湛的黑眸,瞬也不瞬地凝睇着她。

她莫名感到一阵心荡神迷,只因……他不容忽略的气势。

不敢置信,他竟来找她了

“好久不见。”白水芯佯装镇定,仅是淡漠一笑,教人猜不出其中的情绪。

她步进包厢,关上门,入座后开始为他倒酒。

看她沉稳的动作,聂从云几乎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从没想过,记忆中那随时要人伺候的大小姐,如今会有纡尊降贵的一天。

他激动地握住她忙碌的小手,冷厉质问:“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工作?你竟然甘愿委屈自己?”

白水芯微微一怔,随后平静地挣脱他钳制人的手,以极为平淡的口吻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在这里工作,我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她定定瞅着他,黑眸深处教人看不透她的任何思绪。

她不明白他的质问是为什么?是看她笑话?还是在乎她

但……他应该是恨着她的呀

听她淡淡的回答,聂从云的眉宇间皱得更深了。

过得很好?他怎么也忘不了,方才攫住她毫无血色的小手时,感觉得出原本该是细致无瑕的玉手,掌心里竟多了好几个茧。

加上此刻,她身上穿的衣服,露背加低胸设计,足以教男人血脉贲张,蠢蠢欲动,该死的,难道她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吗

还是她早已身经百战,根本不在乎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聂从云不明白,自己心中的那股郁闷和妒意是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

“生活所需,仅是如此。”

她回答的同时,璀璨明眸中,透着全然的平和,全然的澄透,仿佛已体悟世事不能尽如人意的事实。

“你的生活若有困难,为什么不来找我?”他也知道自己在媒体上曝光的机率颇高,她要找到他,得到他的帮助并不是难事。“还是——你怕我这个强暴犯。”

他忍不住讥刺她。

但白水芯却不为所动。“我有什么资格去找你?从你离家白家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悠悠地道出事实。“而且,自白家垮了以后,我知道我这辈子不能再靠任何人了。”

看她在晕黄灯光下更显坚强的眼神,聂从云以过来人的经历知道,若非经过重大打击,她是不会说出这些话的。

哼!那又如何?这些本来就是她该受的

“对了,我在报章杂志上常看到关于你的消息,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真的很替你高兴。”站在旧识的立场,她确实为他的努力感到骄傲。

“谢谢。”听到她难得对他的赞美,他竟高兴不起来。

他该说,这一切都是拜她之赐吗?若非当年她诬蠛他,他又怎会一身狼狈地离开白家?他又怎么会努力向上,不愿再让人瞧不起

见他不语,她再度打破沉默。“当年的事,对不起……”

是哪一件事,他们都心知肚明。“对不起?当初我受的耻辱,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事的?”

听见他愤怒的指控,白水芯如坐针毡般的难过,只希望能赶快结束这场交谈。

“真的对不起……”

“当年我离开白家时,曾发誓要把你对我的屈辱,一并讨回。”他愤然说着。

白水芯微微抿唇,对于他的指控,她怨言以对,因为……的确是她对不起他。

“你……想怎么样?”

“你在这里的薪水多少?”

她的眸中闪着不解,但仍照实回答:“底薪十万。”

底薪十万?那么,加上客人给的小费后,恐怕不止了。

“我给你双倍的价钱,你辞掉这个工作。”

闻言,白水芯气极,秀眉一蹙。

“如果你是来侮辱我的话,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值得更好的工作,为什么要在这里像那些女人一样,随便把自己卖给陌生男人?”

卖?白水芯一听,微微蹙眉。

难道……他以为她……算了,她也不打算解释。

“我热爱钢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略略平复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不想跟他起争执。“再说,你没有资格说“那些女人”,毕竟她们不偷不抢,不做任何犯法的事……”

这些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的思想转变很大。

聂从云紧握拳头,没忘了这女人有多容易惹他生气。

该死,他明明告诉自己,只要看她一眼就走人,为何现在又徒生一堆对她莫名的在乎思绪

“你请回吧!恕我不能招呼你了。”不等他的反应,白水芯迳自起身,翩然而去。

望着她远去的倩影,聂从云却只是隐隐咬牙,半响,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隔了一个礼拜,聂从云果然没再来找她,她虽然感到略略失望,但也松了一口气,她不明白自己再见到他时,那种心跳失序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但她就是害怕……害怕他炽人的眼神。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自酒店下班后,白天繁华喧闹的都市,此时已变得安静许多,街道上只剩少许的人车。

湛蓝色的天幕,嵌着一轮皓月,静静洒落温婉月光。

她从包包里掏出钥匙,正要开门进屋去,伹角落里一道阒黑的人影,让她惊愣一下。

“喝——”钥匙应声落地,抬眸一望,刚刚在她脑海中掠过的人,此刻已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是聂从云!他怎么知道她的住处

她还来不及问出口,他已经欺近她身旁,让她的心神陷入极端震惊中。

“你说你过得很好。”

刚刚在走廊上等她的同时,聂从云略略环视这公寓周遭的环境,发觉这里楼梯狭窄,空间阴暗潮湿,一点居住品质也没有。

白水芯有一瞬的怔愣。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来找她?!她不懂,不管她过得好不好,不是都与他无干了吗

“以我目前的经济状况,只负担得起这样的房子。”她蹲下身,拾起钥匙,开门入内。

老旧的木门,咿呀一声地被推开了。

聂从云也跟着尾随而入,不过由于他身形高大,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他的怒气也随之而升,不为自己,而是为她住在这种地方而生气。

屋内整洁小巧,就如同她的人一般,细腻雅致。

他锐利的目光梭巡了一下四周。“卫浴设备呢?”这房子的设计,也未免太简单了!难道……

她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这栋公寓有公共浴室。”

“请坐。”白水芯搁下手上的包包,在客厅里为他泡了一包咖啡随身包。“抱歉,我只能请你喝这个。”

其实她为自己的窘况也感到难堪,却不能多说什么,事实就是如此。

自从上次在酒店和她见面后,聂从云至今仍无法习惯她“卑微”的姿态。

下午,成家声进办公室向他禀告,知道她是为了父亲的债务和张嫂的病情,不得已到酒店工作后,这次他有十足的把握,教她离开那夜夜笙歌的地方。

“关于我上次说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我说了,在那种地方上班,我是为了……”她原本又想说是“生活所需”,却被聂从云硬生生打断。

“你或许能等,但张嫂的病情不能等。”

“什么?你已经知道了?!”她颤着声音问。

是了,他能找到她上班的地点、她的住处,自然是经过一番调查。

“没错,以我现在的权势,要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并不难。”

听他颇为自豪的口吻,白水芯只能苦涩一笑。

今日不同往昔,从前总是被她呼来唤去的下人,如今已成为人人称羡的商业钜子,又有谁能料到其间极大的转变

“但我仍无法接受你平白的资助,再说,我有酒店的工作……”

聂从云一挑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随即走到角落,打了通电话。

白水芯不太能理解他的举动。

随后,只见他踅回沙发上入座。“我已经替你辞职了。”经过和她多次商量,他发觉若不以这种先斩后奏的方式,不足以让这女人低头。

“你怎么可以这么霸道?!”白水芯惊呼不已。

她不信,打电话去向酒店经理求证。

几分钟后,她黯然的挂下电话。

“信不信?你再去找其他的工作,我都能教你第二天就做不下去。”他刻意忽略她饱含怨恨的目光。“当然,你没有伟大到让我平白无故帮助你,你必须搬到我那,随时供应我的‘需要’。至于你父亲的债务和张嫂的医疗费,由我负责。”

他要让她成为他的地下情妇,以报复她带给他的难堪。

白水芯当然不是涉世未深的女人,自然明白他口中的“需要”指的是什么。

难道,他在报复她?报复她当年对他的行径

“但是你已经有未婚妻了!”从媒体报导中,她自然知道他的感情状况。

对她的说辞,聂从云满不在乎的轻松一笑。

“有未婚妻又如何?这与我同时拥有你,并不冲突。”

“不行!这样是不对的……”她摇头低喃,仍在做最后挣扎。

“记住,现在的你,根本没有本钱和我谈条件!”他指的,不只是她目前生活上的困难,还有她多年前带给他的羞辱。

他不知道自己的愤怒,究竟是因他曾经受到的不公,还是为她拮据的经济状况感到不舍,而不得不用这理由把她留在身边

但不管是哪一个,总之,他要定她了

他……变得好可怕、好绝情,教白水芯不由得不寒而栗起来。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并以纸笔写下一个地址,放在小茶几上。

“这两天,我要到日本出差,你考虑清楚,若愿意接受,就搬到我住的地方。我回来之后,要看到你。”

他刻意不看她难过受伤的眼神,交代完毕,就走出这间窄屋。

屋内,只剩下失神好一阵子的白水芯。

在他心中,她到底算什么?他明明已经有未婚妻了呀,却还……

理智、道德与情感,三方面都在考验着她,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一条路走

是夜,从窗外透进来的冶意,蔓延她全身。

两天后某医院病房

“张嫂,还够不够?不够要说喔。”白水芯自从“失业”后,自然空出许多时间来探望张嫂。

“够了,我已经吃得够多了,别老像怕我吃不饱似的。”张嫂浅笑,为白水芯的贴心感动。

“那好吧,我削水果给你吃。”

“对了,水芯,还记得云少爷吗?”正在说话的张嫂,没发觉白水芯的身子微微一颤。“前几天他来看过我,看他现在一帆风顺,我就放心了。”张嫂突然想起聂从云来看她的事,乘机向白水芯提起。

“什么?他来看过你?”

“对呀,还带了不少补品来,这孩子真孝顺。”张嫂仍旧滔滔不绝说着。“他说过阵子,会替我安排更好的医院做治疗,实在麻烦他了。”

“是吗?”白水芯不晓得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前天晚上,他还以张嫂的病情威胁她,但没想到他竟私底下先来看张嫂了。

“水芯,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却没机会……”

“什么事?”

“当年……你说云少爷欺负你,对你不规矩,是真的吗?”

聂从云虽然不是她亲手拉拔长大,不过她照顾他的时日也不算短,知道这孩子天性纯良,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干下流勾当的人。

正在削水果的白水芯,倏忽停下动作。

“我……”面对张嫂的质问,她犹豫着不知该说不说出口。

“是不是你害怕老爷把你嫁给汤二少爷,所以干脆诬赖云少爷非礼你,好让老爷打消那桩婚事的念头?”

白水芯默然不语好一阵子,最后才呐呐地点头,表示承认。

果然,这孩子是她亲手带大,这丫头在想什么,她老人家会不知道吗

尤其当年聂从云离开白家后,她替一身破皱不堪的白水芯洗澡更衣时,蓦然发现她身上仅是一些小擦伤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人非礼过的样子。

加上往后有好一段时间,她总是不经意瞧见,白水芯常常在聂从云的房间里徘徊,那眉宇间的深郁浓得化不开,仿佛感叹,又仿佛是在对某些事情感到懊悔。

这一切,不得不让张嫂觉得事不寻常。

“你这孩子!有什么事好好说,怎么可以随便赖到人家头上?云少爷从小就没父母,真不知道他离开白家的前几年,是怎么过的?”

“张嫂,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也跟他说对不起了……”

白水芯终于转过身,小声嗫嚅。

“还好云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上回他来看我时,还跟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你,你该好好谢谢人家,知道吗?”张嫂一面长吁短叹,一面为聂从云的遭遇感到心疼,脸上刻画着岁月的痕迹,也益形深刻。

“知道了。”白水芯随口一应,没再多说什么。

她心想,张嫂若知道聂从云所谓的“照顾”,其实是要她当他的专属情妇时,大概就不会是这种反应了吧。

但……张嫂不知道也好,她不能再教张嫂替她操心了。

张罗完张嫂的晚餐,等护士来量血压与体温,知道她目前病情已控制住后,白水芯才向她道别,起身回“家”。

今早,她在自己租赁的公寓里,随便打包了一两箱的衣物,心想,无须收拾太多,也许过一阵子,聂从云就会厌弃她了。

中午过后,就有专人在她公寓楼下等候,准备替她搬行李。面对这样的安排,白水芯感到可笑,却又百般无奈。

聂从云果然都算好了,知道她一定会臣服于他。

她就着月色,悠闲地迈开步伐,回到聂从云的住处。

今晚他应该就会回来,不过八点过去、九点过去,眼见时针即将逼近十点

累了一天的白水芯,终于踅回自己今天刚搬进的房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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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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