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万籁俱寂。
悠悠浅溪,以静谧的姿态轻轻流过石泉山涧之间。
幽幽晃晃地轻轻飘落在溪边垂柳上,官韵儿稍松了口气,轻闭上眼,享受着微风穿拂而过的温柔。
身上的衣衫随风飘逸,四周静得除了风声、潺潺流水声,只剩蛙鸣虫吟陪伴着她。
陶醉了好些时候,官韵儿仍苍白的唇敞出大大的笑。「哼!我就不信摆脱不了你!」
少了况允风在耳边唠叨,她的耳根子清静许多,连空气闻起来都特别好闻呢!
可惜,官韵儿的得意持续不过半刻,猛的一个物体突然撞上她。
「唉哟!」她惊呼出声,眼见飘飘忽忽的身形就要跌下的瞬间,一双健臂稳稳落在她的腰间。
她侧眸,一瞧见况允风淡定的清俊脸庞,不由得哇哇大叫。「啊——为什么又是你!」
充满力量的臂膀圈搂着她的纤腰,将她顺势拉回柳树上后,况允风淡然回道:「我不知道。」
被那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至此,再见到她,他也无奈至极。
直接略过方才又被他救了一回的事实,官韵儿瞇起眼瞅着他问道:「你、不、知、道?」
他颔首,正直的俊颜尽是深思。
蓦地,官韵儿气愤的指着他,伴随着扬高的语调打破他的沉思。
「噢!况允风!你卑鄙、卑鄙——」
那清亮的嗓强调「卑鄙」的尾音拉得极长,彷佛他对她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似的,沉重得让他无法忽略她的控诉。
「我做了什么?」他一脸无辜地问。
「你什么时候在我手上绑这条红丝线?」她抬高手,让况允风可以看清她尾指上的红线。
顺着绑在她尾指上的红线望去,况允风的确感觉红线彼端是系在他的尾指上。
抬起手,扯了扯红丝线,确定它的存在后,他清俊的脸庞难得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
这红丝线不会是月老为天下有情男女牵线用的红丝线吧?
当这个思绪掠过,况允风立即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不!不可能的!
他记得道人师父曾说过他是仙胎凡身,今世完成任务后,就会回归天庭,照理说是没有姻缘的,在毅然决定修道的那一年,他结束人世间最后一段宿世姻缘后,便走上修行之路。
从那时候开始,他便舍七情弃六欲,不再与人间女子产生情缘纠葛。
只是……他与官韵儿之间的牵连又做何解释呢?这条红丝线会不会是他在无意间得罪了哪个仙怪,对他所做的恶作剧呢?
百思不得其解间,他的思绪有些纷乱,压根不知道该找谁解开他脑中疑惑。
在况允风反复拉扯了几回后,官韵儿努起唇抗议。「好痛!你别一直拉!」
顿下动作,况允风甩掉脑中荒谬的想法,无奈地道:「不是我绑的。」
瞧见他凝重的神色,官韵儿眨眨眼,疑惑地问:「不是你为了让我听你的话,所以特地绑上的?」
难道这不是况允风想控制她的杰作吗?
他莞尔的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淡道:「我没那么无聊。」
官韵儿虽然生得可爱讨喜,但是绝对没有到让他想将她豢养在身边当宠物的渴望。
他说话的神态太过平静,官韵儿不假思索便相信他的话。
好生困惑地偏着头思索着,她兀自嘟着嘴喃着。「唔……那到底是谁这么无聊要捉弄我们呢?」
忘了前一刻还与他闹着气,此时她俨然与他站在同一阵在线,很努力思考、想捉出恶作剧的对象。
「我不知道。」
「那你就掐指算算嘛!」
想起初见时他掐指便算出她的际遇,她至今仍感到神奇。
迎上她杏眸儿底浮现的兴奋情绪,他无奈地道:「这没办法算。」
就算知天文地理,能洞悉世间万事,却从不妄测自身天机。
这也是诸多命相士相芸芸众生,却不相自身的原则。
听他这么说,官韵儿不由得纳闷地低喃。「你算不出来!那你当什么神仙?」
他不是有一双能洞悉世间万物的双眼吗?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反而派不上用场?
「我还没正式成仙。」迎向官韵儿眸底闪灿的眸光,他没好气的纠正。
这时他才发现,官韵儿一发现有趣的事物,眸底便会散发出这种晶灿的光芒,而身为半个神仙的他正是她的兴致来源。
「唉!」满是沮丧又失望地垂下肩,官韵儿心里闷极了。
原以为能靠况允风掐指揪出始作俑者,没想到他却说他算不出来?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扫兴的事吗?
看着她失落的小脸及黯然的眸光,况允风像着了魔似的,心底涌上愧疚,竟觉自己真是对不起她。
沉默了好一会儿,官韵儿按捺不住地说:「那你快想办法把它弄断嘛!」
无从查出始作俑者,就只有把红丝线扯断再做打算,要不这么和况允风绑在一块,她还有自由可言吗?
敛眉盯着指上的红线,况允风苦笑扬唇反问:「妳觉得弄得断吗?」
此时官韵儿是一抹幽魂,他是未成仙的人,红丝线既然有办法缠住他们,哪那么容易弄得断。
「不试试怎么知道?」
思索了一会,他点头同意道:「嗯,试试无妨。」说不准真能把红丝线弄断也不一定。
他扬指成剑,一道倏然成形的炽光凝在指尖,犹如一把雪亮利刃的剑光映亮四周。
官韵儿还来不及惊叹,只见况允风身手利落地朝红线挥下,蓦地,咻的一声,红丝线被锐利光刃切穿——
官韵儿屏息看着红丝线渐渐失去红色光泽……渐渐的……
在她以为红丝线已被况允风斩断的那一瞬间,红丝线却在同时恢复原状,丝毫无损。
指剑不成,况允风又分别使出几种法术连试了几回,却依旧无法对红丝线产生半点摧毁作用。
收气,转回注意力,况允风无奈地道:「看来摆脱不了它了。」
看来他得想想办法查查这条红丝线的来源。
愣愣看着红丝线的转变与况允风的反应,官韵儿不敢置信地征在原地。「现在怎么办?」
他耸肩摊手,无法给她答案。
意思是,连况允风都无法改变红丝线将他们绑在一起的事实!
猛地打了个冷颤,官韵儿心慌意乱的望着他。「我不要一直和你绑在一起!」
抬起头,接触到他柔软平和的深眸,她心里莫名涌上一阵慌,难道她注定无法逃离眼前这个男人吗?
看着她张皇失措的模样,况允风比她更想哭。「我也不愿意。」
多年来他独来独往惯了,真要把个姑娘带在身边,他哪能习惯。
「那你就想办法拿掉它。」官韵儿激动的说着,红丝线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轻轻晃,让她的心也跟着慌了起来。
他微颔首,温温淡淡的嗓音透露出些许无奈。「我会想办法。」
轻抿抿嘴,官韵儿闷闷地问:「那你要想多久?如果一直想不出办法……那咱们要一辈子绑在一起吗?」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不会绑一辈子。」
「真的?」
话锋一转,他若有所思地开口:「妳的魂魄只能在人间留七七四十九天,时间一到,灵体消散,或许这红丝线便会跟着消失。」
修道至今,他从来没遇过这么棘手的问题。
红丝线究竟从何而来,为何会系在他们的指上……这一切的一切,根本无从得知。
假若官韵儿魂飞魄散,那红丝线是否还会存在?
况允风紧蹙着眉反复推敲着,官韵儿却因为他轻描淡写的语句恼得想掐死他。
「你真的很讨厌!」
迎向她怒不可遏的模样,况允风淡淡扬唇道:「我只是说出事实。」
这一刻他才发现,官韵儿脾气不好、耐心不足,彷佛只要一句撩拨,便可以激起她的怒意。
有趣的是,她圆瞠着眸生气的模样的确很可爱。
听他重提旧事,官韵儿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你犯不着一逮到机会就对我说教。」
她实在不得不佩服况允风,无论说什么,他的话题总能绕呀绕地回到催促她尽快回到肉身之事。
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没说话,心里却也纳闷,为何自己会时时刻刻挂心这件事。
见他不说话,官韵儿支着颐,在一旁默默生着气地兀自咕哝着。「我想咱们俩一定是八字不合。」
在还没遇到他之前,她可是逍遥又自在的幽魂呢!
哪像现在,不但遇到了有生以来从没有遇过的怪事,还被迫得跟他绑在一块。
听着她抱怨的咕哝,况允风这才无奈地徐声回应。「短时间里,咱们是分不开了。」
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我当然知道。」
「既然短时间没办法分开,那我们是不是得规范一下彼此?」
依官韵儿好动的个性,说不准下一个时辰就沉不住气想偷溜,届时又得累着他跟着她四处乱跑。
「规范?」她轻蹙起眉闷声重复,显然从未将「规范」二字放在心头。
没指望她能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边,况允风心想,要绑住这野丫头实在困难,尽快找出解开红丝线的方法才是重点。
沉思片刻,他正声道:「在我还没想出方法解开这条红丝线前,妳不准到处游荡。」
她急声问:「为什么?」
成为幽魂后她最爱四处闲晃,若况允风真设了这么个限制,可真会要了她的小命。
「我不喜欢。」
俏脸一垮,她定定望着他哀怨道:「如果依你的习惯,我一定会闷死,我也不喜欢。」
依况允风淡定的性子看来,应该只有打坐之类的无聊喜好吧!
她单纯可爱的语调让他难抑地轻笑出声。「其实妳想去哪玩只要事先知会我,我会陪妳。」
他做了个大让步,事实上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不得不让步。
看着他清俊的脸庞因为笑而带出柔和的线条,官韵儿的心莫名一颤,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么好看……
发现她圆瞠着眸直直瞅着他,他问:「怎么了?」
「你笑了耶!」她惊声道。
被她直率的点破,况允风一愣,表情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鲜少笑,看尽世间百态的淡定修道生活,仅须从容淡泊就够了。
意外发现况允风淡然神情以外的一面,官韵儿抿着嘴偷偷笑,原来像神仙一样的他,也有像人一样的情绪。
好脾气地任她取笑,况允风清了清喉咙道:「天快亮了,我们找个正常一点的地方歇歇。」
仗着轻飘飘的灵体毫无重量,官韵儿悠哉坐在柳树上荡着玉白的腿儿,若不是在山里、夜已深,真让人瞧见了,不吓死才怪。
浑然不觉他的忧虑,官韵儿仰着头用力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娇横横地噘着嘴强调。「先说好,我可不打坐。」
「只要妳不惹麻烦就好。」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况允风却已摸清她的性子。
他无法想象,若不答应官韵儿的要求,不知她又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让他头痛至极的举动。
「你答应?」官韵儿瞪大了眸子,一脸不敢置信。
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诧异的反应,他淡然反问:「要不我能怎么办?」
瞧他一副拿她没辙、莫可奈何的模样,官韵儿噗哧笑出声。「你放心,我很乖的,不会惹麻烦。」
迎向她天真无邪的可人笑容,况允风怀疑她的保证能有多大效用。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和这个麻烦的小丫头还要纠缠多久……
官韵儿很乖。
可惜她甜美可人的乖巧模样只维持了两天。
在两人受红丝线牵制而不得不同进同出时,官韵儿压抑不住内心活泼爱玩的本性,开始和况允风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
明明知道手中的红丝线不解开,不管她再怎么跑,跑得再远,都会被况允风逮到,她却乐此不疲,把这当游戏。
每每突然被逃跑的她拖到不知名的地方,况允风恼得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当他用着严厉的口吻训斥她的行为,官韵儿总会挤出最卑微的笑,露出最无辜的表情,奉上甜死人不偿命的好听话,来化解他的怒气。
而他就算明白不能这么纵容她,却因为不忍心看见她失望的神情而做出妥协。
于是两人曾并肩站在最高的峰顶傲睨人间沧海桑田,也曾走至白浪滔天的汹涌海湾,感叹世事犹如白衣苍狗多翻覆的无常。
这段期间,况允风跟着官韵儿游遍了天地,却也发现,两人之间的红线有着逐渐加深的倾向。
这一日,在官韵儿的灵体因为过度疲倦,而处在休憩的状态时,况允风看着逐渐加深的红丝线低声喃着。「难道……真的是姻缘红线?」
为了证实心里的疑问,他设下结界,将自己及官韵儿护在结界当中,元神出窍到附近的月老庙。
当他的身形由虚转实,还没开口便见一名老者坐在庙后的小亭独自品酒小酌。
一见着他,月老抚须笑道:「呵呵,你来了。」
况允风挑眉,愕然看着他。「您知道我要来?」
「算算差不多是这时辰。」月老朝着他露出温蔼的笑容。
深眸一敛,况允风劈头便问道:「既是如此,月老您一定知道我此次前来的用意吧!」
与官韵儿相处愈久,他愈来愈无法掌握心里的感觉。
他总觉得属于原本那个况允风的清心寡欲、淡定的神性,彷佛随着指上红丝线的色泽加深,正一点一滴在流失中。
暗暗看着他苦恼的神情,月老朝他招招手。「过来,老夫跟你说一个故事。」
上天既已安排他亲自来寻答案,他自然不会隐瞒。
注定况允风该圆这一段未尽的前缘。
轻轻拧眉,他充满疑惑地问:「我的故事?」
月老愣了愣,随即笑开。「你们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目光略沉,无须月老点醒,他也知道月老口中的「我们」指的是谁。
反复思索月老的话,况允风大胆做了揣测。「这么说来……这红丝线是您绑上的。」
放眼天界,只有月老拥有促成天下男女姻缘的红丝线。
他的怀疑以及月老的态度,像是印证了他心里的想法,让他的心顿时沉重了起来。
月老神色从容地看了他一眼,不否认也不承认地示意他坐下。「不用急,老夫相信,听完故事后,你心里自然就会有答案了。」
深深看了月老状似稀松平常的神态,况允风沉吟了片刻才走向月老道:「好,我就听你说故事。」
深吸了一口气坐在月老身旁,况允风隐隐明白,月老将要说的故事,极有可能会为他平静的修道生涯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