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一个半月后

邢放之和虞辛梅在治疗室外等裴裴做化疗,两人没有交谈,脸上的神情尽是伤痛与沉重。

“啊……不要……”里头傅来裴裴惨痛的哀号声,一声声撕裂他们的心。

虞辛梅用手掩面,无声的落泪,女儿痛楚的哀号像利刃般划过她的心。

如果可以,她宁可代替裴裴受苦,承受所有的磨难与苦痛,只要别是她乖巧可爱的女儿啊……

邢放之紧闭双眼,两只手紧握拳头,治疗室里传来的哭喊声,无时无刻不凌迟着他绝望无助的心。

一个多月前,裴裴勇敢接受治疗,不论是脊髓穿刺或是化学治疗,只要能多一线生机,他们都愿意尝试。只是,不管是裴裴或是他,都没想到治疗的过程竟是如此残酷、不人道。

自从第一次的脊髓穿刺后,裴裴哭喊着再也不要治疗。看着医生拿着十五公分长的针头,里头装着黄色黏稠的脊髓液时,他心酸懦弱地几乎要答应裴裴的哀求,只求她别再受这非人的罪。

但是一想到放弃治疗,就等于接受死神的安排,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即使见到她痛苦哭泣的模样,令他心如刀割,心痛如绞……

于是,他抱着浑身颤抖的裴裴,柔声安抚她受苦的身躯和脆弱的心灵,乞求她不要放弃治疗,不要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裴裴的身体痛得颤抖,如果可以,她宁可死都不愿再次进入治疗房内,忍受那比死还痛苦的折磨。

然而当她看到母亲眼中的哀伤与绝望,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她死了,母亲绝对会跟着她的脚步离开人世。更何况还有深爱自己的放之哥,此刻的他虽然英俊如昔,但他的眼神却是如此脆弱、无助,心中所思所想的尽是如何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她好不容易才能和他在一块,他们还要结婚生子,共度漫长美好的人生,她不能就这么离开这世间,她不甘愿……

因为如样,虞裴裴接受一次比一次更残酷、更痛苦的治疗,就为了争取活下去的机会。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身体不但没有康复的迹象,反而越来越虚弱。

护士推着虞裴裴的病床步出治疗室,邢放之和虞辛梅赶紧靠了过去,看着裴裴惨白的脸色和泪湿的双颊,他们心中的不舍与心疼实在是难以言述。

“裴裴!”虞辛梅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希望她知道他们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只见裴裴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却没有睁开双眼,可以想见痛苦漫长的折磨早已耗尽她所有体力,让她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邢放之也想陪着裴裴回到病房,却被医生拦住了。

“邢先生,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有什么事吗?”

他停下脚步,惶然不安的看着医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们这几天帮虞小姐做了一连串检查,发现她情况仍末好转,甚至有越来越恶化的趋势……”医生语气沉重的说。

“这意味了什么?”邢放之眯起双眼,语气严肃的反问他。

医生推推鼻梁上的镜框。“这表示化学治疗对虞小姐无效,因此我……”他停顿一会后,语气肯定的说:“我建议停止化疗!”

“那要改用什么方式来治疗?”邢放之连忙追问,他怕接下来的治疗更痛苦,不晓得裴裴能不能受得了。

“现在除了骨髓移植,什么治疗都是多余的,只会增加她的痛苦而已。”医生无奈的摇头。

“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找不到适合的骨髓可以移植,不是吗?”他神情困惑的看着医生,搞不清楚他接下来要怎么帮助裴裴。

“嗯!”医生叹了口气,点头认同他的话。

“那你还说要等骨髓移植,那不是……”邢放之突然住嘴,因为他总算懂得到医生话里的涵义。

看着医生充满同情惋惜的眼神,他清楚了解到医生眼中所透露的讯息!裴裴没救了……

邢放之愤怒的瞪着医生,无法接受这样无情的结果。“不!不可能!不要告诉我这种话!不要在她受了这么多折磨后说她没救了。你是医生,你一定有办法可以救她……”

“邢先生,我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尽力。可是以目前的医学,我真的无能为力。”医生无奈的叹息道。

邢放之的双手紧握拳头,他感到胸口一片火烫,炽热的怒火焚烧他的理智。让他只想怒吼,吼出心中的不平,咒骂上天的不公平。

“站在医疗人员的立场,或许我不该建议你放弃。可是站在人道的立场,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放手,再多的治疗对她来说都是折磨,何不让她最后的日子轻松一点呢?”医生摇摇头,心中对年轻荏弱的裴裴同样不忍。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吗?”他真的不愿放弃,他不能没有裴裴啊!

“治疗当然有机会,像她这样复原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机会真的很小。”医生恳切的告诉他,不希望他抱太大希望,因为到头来几乎都是失望。

“只有要希望,我们就不可能放弃!”听到医生的话,邢放之深邃的双眼射出锐利的光芒,语气坚定的说。

接着,他迈开大步转头离去,将医生的劝告抛在脑后。

前几天刚做完化疗,虚弱的裴裴连续吐了几天。今天看到窗外阳光普照,让她心情一振,几乎忘了身体的病痛。

“放之哥,今天天气真好,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外面,我想晒晒太阳。”裴裴的双眸对着窗外灿烂的朝阳露出无限渴望。

“裴裴,你现在的身体太虚弱,出去外面很容易感冒。我们别出去,我放电影给你看好吗?”邢放之强迫自己漠视她眼底渴望的表情,他知道他不能心软。

“不要!放之哥,我求你……我想出去看太阳,呼吸新鲜空气。”她伸出瘦弱的手,哀求似的摇晃他的手。

邢放之闭上双眼沉吟不语,任心中的矛盾斗争交战。

以裴裴现在虚弱的状况,一点轻微的感染都可能要了她的命,他怎么能答应她的请求?

但是若照医生所说,裴裴撑下去的机会微乎其微,今天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走出这扇门。若时间有限,他又怎舍得剥夺她最后的要求?

过了一会,邢放之叹了口气,拿起床上的棉被将她层层包裹,接着将她抱到轮椅上,帮她戴好口罩,温柔地说道:“外面有点凉,你要穿厚点。”

听到放之哥的话,裴裴脸上露出微弱憔悴的笑容。放之哥总算答应她的请求,愿意带她到外面透气!

“谢谢你!”她低声说道,心中充满无限的感激。

每天闭上眼,她都害怕自己再也睁不开眼,再也看不见这美好的世界。所以她要把握剩余的每分每秒,将这一切牢牢记在脑海,直到感官消失,再也没有知觉。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这些痛苦的治疗对她一点用都没有。她的生命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

邢放之推着她走到绿荫葱郁的中庭,金黄的光线洒在绿叶上,让人感受到美好灿烂的生命照耀着世界每个阴暗的角落。

暖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有种新生的感受,几乎忘了身上的病痛。裴裴心血来潮,握着放之哥的手,低声唱起她喜欢的“广岛之恋”。

是谁太勇敢说喜欢离别只要今天不要明天

眼睁睁看着爱从指缝中溜走还说再见

不够时间好好来爱你……

(作词:张洪量)

裴裴绝美秀丽的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动人,低柔婉转的歌声像天使的挽歌般令人动容。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时间在此停驻,永远不再流逝。让他能永远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听她唱歌。

“放之哥,对不起!”裴裴突然止住歌声,伸手拉住他握着轮椅的手,语气虚弱的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邢放之蹲在她面前,拉起滑落的被单将她牢牢包裹,语气平和的问。

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带着心疼的神情,心酸的她早已说不出话来。还没回答,晶莹的泪水已经滑落脸颊。

放之没有阻止她哭泣,只是无言的为她拭去颊上的泪水,脸上的神情既悲伤又沉重。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色和枯槁瘦弱的身躯,他却无能无力,只能坐视她的生命像沙漏般不停流逝。

“放之哥,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她偏着头,任由泪水滑落脸颊,完全没有擦拭的力气。

历经一次次比死还痛苦的治疗,早已令她心力交瘁,求生的意志不再坚强。想到痛苦的脊髓穿刺和化疗,她真的宁可就这么死了。

邢放之紧握她的手无言望着远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梦,醒来后裴裴还是会天天送便当给他吃,窝在他身边撒娇,唱歌给他听,一切都没有改变……

“我努力过了,可是我真的好痛苦……”她虚弱的啜泣着,说出心中的绝望与无助。

“我知道你痛,我知道!”那放之将头埋进她的颈项,心痛不舍的闭上眼,无法承受心中撕裂般的痛楚。

他又何尝舍得她受苦,可是放弃治疗就等于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他真的舍不得失去她啊!

“让我走,好吗?”她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他的头,语音哽咽。

她的话像把利刃穿刺他的心,让他再也承受不住,热辣酸涩的感觉烧灼他的眼底,心酸无奈的悲伤俘虏了他,让他彻底崩溃。

抱着她的放之全身微微抖动,她感觉到颈项有股湿热的感觉。

她知道……放之哥哭了!

强如王者,傲如君主的他,竟然哭了!

想到如此高傲坚强的邢放之竟为她而哭了,裴裴的泪水像流水般流泄,心痛无助的感觉紧紧包围着她。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她在心中无言的质问上天。

她多想活下去,多想牵着他的手过一辈子。这对世界上几十亿的人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事,而她却不能如愿!

“放之哥,对不起!我没办法当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陪你过一生,对不起……”裴裴心怀愧疚的说,她知道这是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邢放之强忍心中的悲伤,红着眼眶直视她的双眼,语气坚定的说:“谁说你不能当我的妻子?我们明天就结婚!”

“别傻了!我可能明天就离开,还结什么婚?”她露出苦涩的笑容,眼中带泪的拒绝他。

“就算我们只剩一分一秒,我都要娶你!”放之轻吻她的双唇,带着无限的怜惜与情感,完全剖白自己的真心。

“谢谢你!”听到他的誓言,裴裴感动的伸出虚弱颤抖的双手抱住他,渴望留住与他相知相惜的每一刻。

邢放之紧紧抱住裴裴,企图留住她的生命,却无能为力。

失去她之后,他该怎么办呵——

她就像跌落凡间的天使般,俘虏他的灵魂后回到天堂。而他将只剩下空洞的躯壳在人间不停游荡,直到死亡来临……

邢放之坐在虞裴裴身边,大手紧握着她,神情温柔专注的看着她,像是想将她烙印在脑海里,永不忘记。

虞辛梅拿着开水走进房里,正好看到他们深情对望的这一幕,虽然她不想打断他们,却无可奈何。

“裴裴,吃药了!”虞辛梅装出开朗愉悦的声音,希望替女儿打气。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脸上苦涩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一看到虞辛梅,邢放之立刻转头对她说道:“伯母!我想娶裴裴,请把她嫁给我,好吗?”

听到邢放之的请求,虞辛梅愣在当场说不出话。

邢放之对裴裴的真情挚爱她全看在眼底,心中也早认定他是她的女婿,只是他们都很清楚裴裴时日不多,他为什么还要赔上自己的幸福呢?

“放之,我知道你很爱裴裴,她心底也很清楚,所以你不需要这么做来证明你的真心。”虞辛梅婉转的拒绝他,不愿耽误他的幸福。

“我想娶裴裴是因为她是我这辈子唯一想要的人,她这辈子只能当我的妻子。不管生老病死,我都不会改变。”邢放之轻轻捏裴裴的手,深情款款的望着她。

“放之!你别这么傻,裴裴……可能随时都会走。”虞辛梅哽咽的说出她畏惧的事实。

“不到最后一刻我绝对不会放弃!”邢放之神情坚定的说,似乎仍相信会有奇迹出现。“而且……就算裴裴真的离开,她也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新娘。”

听到邢放之的话,虞辛梅有些心不在焉的喃喃自语。“是啊!不到最后一刻我们怎能放弃,何况还没走到绝路……”

精明的邢放之立刻察觉虞辛梅似乎话里有话,立刻追问道:“伯母,您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知道别的治疗方法可以治好裴裴吗?”

虞辛梅犹豫了好一会,似乎琢磨着该怎么解释整件事情,沉吟好一会后,她的脸上露出豁出去的神情,说出令人震惊的秘密。

“其实裴裴有个……姊姊!”

“什么?”邢放之一脸不敢置信。

“我有姊姊?”

邢放之和裴裴听到这惊人的消息都忍不住瞪大双眼看着她,心脏不由自主的加速跳动。

“她在哪?请她快来检查,说不定她和裴裴可以配对成功,这样就可以捐赠骨髓给裴裴了,裴裴就可以康复了!”邢放之发现自己说着说着,声音竟微微发抖,为这天降的好消息兴奋不已。

虽然虞裴裴才是病人,她反倒不若邢放之般开心。只见她皱起眉头,语气虚弱困惑的问:“妈!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我还有个姊姊……”

她太清楚自己母亲,她忍了二十多年都没说,可见这件事非同小可。要不是到了生死关头,她恐怕还不会说。

虞辛梅叹了一口气,悠悠回忆起过去那段懵懂灰暗的岁月。“当年我年轻不懂事,曾经爱上一个坏男人。还记得我告诉他我怀孕时,他竟对我说,他早就结婚生子了,绝不可能和我在一起……”谈到那段坎坷的往事,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怕我破坏他的家庭,还逼我拿掉孩子。”

邢放之和裴裴两人对望一眼,没有打断她的叙述。

虞辛梅一边说,一边心疼的抚摸裴裴的脸烦。“孩子是无辜的,说什么我都不可能拿掉。为了保护裴裴,我趁着半夜逃走,身无分文的四处流浪……”

想到她辛苦留下来的女儿竟然又要还给上天,虞辛梅忍不住悲从中来,频频拭泪。

“妈,对不起……”听到母亲吃了这么多苦,含辛茹苦的生育她,而她竟然无法承欢膝下,这是何等罪过啊!

“不,是妈没用,妈对不起你!”虞辛梅看着女儿憔悴的脸蛋,心怀愧疚的哭泣。“其实我上个礼拜已经找到那个男人,可是他根本不听我解释,一看到我就叫人把我赶出来,我想求他女儿帮我,他也不给我机会。”

她没有对裴裴和邢放之说的是,为了挽救女儿的生命,她整晚跪在那男人家门前,他竟然无动于衷,还叫警察来赶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裴裴虽然虚弱无力,却仍替母亲抱不平,更对这生下她的男人充满敌意。

“他可能以为我去找他要钱吧!”虞辛梅心痛无奈的说。

“那男人叫什么?我去跟他说!就算倾我所有,我也要他答应救裴裴。”邢放之听到裴裴还有姊姊,犹如黑暗中的一盏灯照亮他绝望的生命。

“太好了!放之,谢谢你!”虞辛梅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只要邢放之肯用金钱收买那男人,裴裴一定会有救的!“那个男人叫樊易军,巧的是,他就住在你们以前……”

听到那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名字时,邢放之双眼暴睁,语气严厉的喝道:“不用说了!”因为他太清楚樊易军住哪!

自从他用卑鄙的手段垮邢家后,他就霸占他们以前旧居,那栋充满他儿时回忆的屋子。

虞辛梅神情骇然的看着邢放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听到这晴天霹雳的消息,裴裴更是错愕崩溃,不住发抖,喃喃自语道:“我是樊易军的女儿……”

她怎么也忘不掉樊易军刻薄的嘴脸,忘不了放之哥对他恨之入骨的神情,忘不了邢伯伯躺在病榻上的模样,忘不掉邢妈妈无神恍惚的模样。

她竟然是樊易军的女儿!

裴裴闭上双眼,在心中无言的呐喊,无法接受命运无情的捉弄。

兜了一大圈,她竟然是放之哥仇人的女儿,身上流着他罪恶邪恶的血液,这样的她,凭什么要求放之哥的爱,凭什么渴望和放之哥白头偕老?

难怪上天惩罚她,提早结束她的生命……

邢放之脸色铁青,心中如巨浪波涛般翻搅,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可是,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叫他不信都不行。

原来仇老师是对的,他真的爱上仇人的女儿了。当时他还嗤之以鼻,没想到命运竟然摆了他一道,让他连闪都闪不开,陷入命运的泥沼中,无力沉沦。

他不发一语,沉默无语的坐在床边,似乎被这突来的消息给击倒。

看着邢放之铁青着的脸和裴裴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虞辛梅害怕的问:“放之,你们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邢放之陡地全身一震,似乎突然惊醒似的。

他叹了口气,牵起裴裴的手轻轻一吻。他的眼神深邃漆黑,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我……去找他,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樊沁榆救你。”

“不!你不要去……”裴裴抓住他的手,乞求似的看着他。

她已经亏欠放之哥太多太多,她不能还让他去求樊易军,那是他的仇人啊!

邢放之对她露出苦涩无奈的笑容,轻轻拨开她的手后,转身离开病房。

“放之哥,你回来,不要去……”

裴裴用暗哑虚弱的嗓音不住呼喊,却唤不回他的身影。

空荡惨白的病房回荡着她凄楚的呼喊,让人听了伤心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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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歹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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