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球队的聚会在球员位於体专附近的宿舍举行。

进入眼前这楝充满现代感的建筑时，江沛晴很难把它与体育画上等号。

由外观看来比较像百货公司，孙正楷说，这楝大厦等於整个「聘驰」球队。

A楝是行销部门，B楝是球员住宿的地方，在B楝之後除了篮球场外，也有一些健身器材供球员使用。

由於B楝几乎属於球员的私密空间，进出除了需要磁卡外，还得别上识别证才行。当然，二十四小时轮班的警卫更是层层关卡的最後防护。

因此近几年来，「聘驰」跃升成为国内福利最好的球队。

「所有球员全住这里吗？」看到规画如此完善的宿舍，江沛晴不解地问。

「嗯！因为球员大部分来自各地，也有不少外籍球员，为了方便整肃队风，除了结婚的球员外，单身球员依照球队的规定，必须住在宿舍里。」

听完他的话，江沛晴忍不住吐了吐舌。「好严格哦！」

「还好啦！」孙正楷微耸宽肩，对球队的规定没有太多意见。

反正只要有地方让他吃、睡、练球就够了。

江沛晴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什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并肩踏进布置得热闹缤纷的中庭，眼前热络的气氛让江沛晴有些讶异。

她知道球队有不少人，但眼前看来比较像是家庭聚会，会场里还可看到几个小孩子在大人堆中玩闹、追逐。

「终於愿意让你可爱的女朋友现身了？」莫予劲首先发现他们，温和的嗓音里有掩不住的欢喜。

他话刚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与孙正楷身上，两人顿时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一个身材颀长、白皙斯文的男子搭著孙正楷的肩。「正哥，你到底是怎麽办到的？」

在争分夺秒的生活里，没想到私生活严谨的孙正楷，竟还有时间交女朋友？

这个女孩没有绝艳的容貌，但她身材修长苗条、比例完美，面容清雅可人，配上老是「结面腔」的孙正楷虽然有些可惜，但实在无法否认两人在外形上还满登对的。

孙正楷面不改色地赏了他一记拐子，随即带转身带著江沛晴远离这小子，免得遭受他的「荼毒」。

孙正楷在江沛晴耳畔轻声为她介绍球队的人。

「他们都是球员？」眼底映入一堆俊男，江沛晴悄悄压下心中的愕然，怎麽也无法把球场上奔驰的「怪物」，不……是运动员，与眼前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士联想在一起。

刚吃了孙正楷一拐子的张论恺，不知又从哪冒出来杵在他们面前，心头不断冒出的好奇泡泡，让他的行为看来有「些许」幼稚。

孙正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早知道江沛晴迟早会落入他的手里。

「头头没什麽心机，但八卦的能力绝不比菜市场的三姑六婆差！」孙正楷低头附在她耳边提醒，语气里揉著啼笑皆非的无奈。

按理说来，八卦男让人最受不了，但奇怪的是，江沛晴实在没办法讨厌时时悬著笑容的张论恺。

看来温朗率直的张论恺透过笑容释放属於他的热情。

「你真的很可爱耶，像洋娃娃！」张论恺盯著她星亮的眸子、白皙的皮肤，拚命压抑想把她抱起来仔细端详的冲动。

江沛晴扯开笑容，被他的话逗得好开心。「你是第一个说我像洋娃娃的人。」

「不可能吧！」张论恺讶异地瞪大眼，生动的表情似乎在唾弃江沛晴口中那些没眼光的人。

江沛晴努力伸长手比比他的身高，忍不住出声道：「你好高！」

在她眼里孙正楷已经够像裸树了，没想到竟还有比他更像树的人，她感到有趣极了，原本紧绷的情绪也在瞬间松懈了许多。

「更高的还在後面。」他指指身後轮廓深邃的男子，忍不住朝她眨眨眼。

「别乱放电！」孙正楷没好气地拉下他搭在江沛晴肩上的手，警告地开口：「小心被自己电死！」

「去！小气巴拉的。」他委屈地拉下脸，稚气的脸庞藏不住满心的不满。

江沛晴觑著他们，这才发现球员之间的互动良好，每个人就像兄弟一样，不绝於耳的说笑声，让江沛晴好像处在一个大家庭里。

到後来她才发现，原来很多球员都已经有女朋友，甚至有人已成了家，更甚者有几个人都当爸爸了！

「辛苦你了，对阿正那根大木头，你可要多费一点心思了！」路咏诺端了杯鸡尾酒给江沛晴，打趣地开口。

「你是……」江沛晴发现眼前的女孩十分眼熟，却怎麽也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

「大家都叫我小路！」路咏诺笑著对她说：「你被阿正『扑倒』那一天，就是我帮你检查伤口的。」

江沛晴忍不住红了脸，笑容里夹带几分尴尬。

「别不好意思，早在阿正自告奋勇要带你去医院时，我就猜到，你和他一定会有後续发展。」她与江沛晴有说有笑地在角落聊了起来。

江沛晴扬起眉，有些讶异地瞅著她。

「偷偷告诉你，阿正这个人很『ㄍ|ㄥ』的，只有在球队的私人聚会时才会看到他放松的一面。」

江沛晴想起两人初遇时的情形，不禁咯咯笑出声。「简单说，他是双面人喽！」

听到江沛晴的形容，路咏诺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嗯！除了小安和头头外，我想这里很多人都是双面人。」

「小安和头头？」

瞧见江沛晴眼底的疑惑，路咏诺才缓缓开口道：「小安就是尹致安，至於头头就是张论恺，刚刚和你说话那个人。」

「天啊，人真多！」江沛晴被眼前的人搞得眼花撩乱。

路咏诺噗哧笑出声，喝掉杯里最後一口粉红色液体。「久了你就会知道，这一群人会让你印象深刻。」

「嗯！光是阿正的对外形象就差满多的。」江沛晴的目光随著孙正楷转，有感而发地开口。她还是不明白，优秀的他怎会看上平凡的自己？

孙正楷爱不爱她，需不需要她，她根本无从得知，因为他从未开口说过一字一句。

「这样的男人是不擅表达的，老话一句，对他，你要多点耐心哦！」路咏诺感觉到她语气里的愁，安慰地开口。

「你很了解他？」听到她的回答，江沛晴心头扬上一股酸味，但瞬间又甩掉那愚蠢至极的可笑感觉。

路咏诺咧开嘴，轻而易举听出她话里的酸味。「我对每一个人都很了解，谁让我是队上的防护员。」

江沛晴觑著她，为她敏锐细腻的观察力所折服。

「过阵子你们相处的时间会更少，集训再加上阿正要拍的那支广告，算起来你们应该足足有一个月不能见面吧！」

江沛晴愣住了。「什麽广告？」

「你不知道？」路咏诺蹙起眉，脸上有股想咬舌自尽的错愕。「阿正没对你提起吗？」

「没有。」江沛晴咬住唇，身子微微一僵，澈亮的眸底映著叹息。「还真是无奈，不是吗？」

路咏诺稍滞了滞又开口：「别太在意，或许晚一些他会告诉你吧！」

江沛晴突然知道这件事，心情霍地荡到谷底。坦白说，她觉得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远，不管是身或心……

她记得孙正楷说过，和他在一起会很累，当时她没细想，也不知孙正楷的世界会与她有如此大的悬殊。

她的喜好和孙正楷正好成两极，一南一北、一天一地，似乎连努力也难找到平衡。

讨厌！愈想愈沮丧！江沛晴振了振精神问道：「是什麽样的广告？」

「合作方案是公关部和『亚枫』签下的合约，正确来说，应该是每个球员都会有一支量身订作的代言广告。」

路咏诺侧过头瞅著她，实在不知该不该说出广告的内容，她斟酌了好久，决定不淌这浑水才开口道：「你要努力捉住他的心！」

「小路……」

「否则面对这一堆老是要我帮忙介绍女朋友的单身汉，我很辛苦耶！」她俏皮地对江沛晴眨了眨眼後，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路咏诺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鼓励梁芊穗的话，虽然她认识路咏诺不深，但她一定是个个性爽直的可爱女孩。

江沛晴忍不住轻笑，眼底虽然还有淡淡落寞的痕迹，但心情已不如先前那般灰暗。

「走！别管那群臭男人了，我带你去认识其他人！」拉著她的手，路咏诺兴奋地嚷著。

天呐！又要认识人？这支球队到底有多少人？江沛晴翻了个白眼，只能任由她拉著走。

「我告诉你哦！队长的老婆手艺超好，还有他一岁大的儿子帅到不行……」路咏诺叨叨絮絮念著，拉著江沛晴穿梭在身形高大的男人当中。

穿梭在其间，江沛晴有种走入迷宫的错觉。当眼底陆续映入几抹温和的笑脸後，她的笑靥也持续了整晚。

今晚不能说没收获，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球队的娘子军团，她在瞬间多了许多军师。

「我告诉你，听我家那口子说，阿正那死小子很喜欢你……」

因为女子的话，江沛晴的脸变得很红，还没来得及消化，耳边又传来另一道声立曰。

「对！这一点我也知道……我教你……」

不绝於耳的笑声逐渐在她们小小的团体里扩散，杵在另一边的男士们则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为女士们算计的对象！

这是她第一回参加球队的聚会，由队上美丽的防护员路咏诺到大家尊崇的队长，她今天全部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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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玩得很开心。」一坐上车，孙正楷瞅著颊上沁著微醺红晕的江沛晴，他的唇角浮著淡淡的笑容。

「嗯！我很喜欢他们。」这句是实话，今晚聚会让远离大家庭很久的她，找回一点对热闹的怀念。

她有点能够体会，梁芊穗独居在外的寂寞。

思及此，她不禁感到莞尔，她一直也是一个人住，却粗神经地到现在才发现，少了迎接自己回家的温暖灯光，是多麽空虚的一件事。

尤其在孙正楷突然进驻她的生活後，她发现自己渴求温暖的程度不下於好友。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当香槟色的跑车停在公寓前，江沛晴握著安全带，终於忍不住开口问。

他的神情透著一丝不解，低眉敛目不说话的酷劲让她怦然心动。

江沛晴暗啐了自己一声，立刻命令自己别再被他迷惑！

「要说什麽？」他有些不解，隐隐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问话，应该还有其他意思。

江沛晴看著孙正楷熟悉的面容，直直望进他深邃的眸子，却无法窥得其间的波动。

为什麽什麽都不说呢？一句话也好，就算只有一句话也好，不要什麽都不说好不好？

一股无力感悄悄攀升，或许她太笨，笨到无法在那冷静自持的眸底找到他属於她的自信。

「自己小心，再见！」当孙正楷好听的中低音缓缓吐出这六个字时，江沛晴感觉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寂寞惆怅涌出。

她将他关心的眸光置诸脑後，踏出的脚步显得有点虚浮。

「沛沛……」孙正楷跟著下了车，瞅著她的眸光幽沉如海。

「我没事！可能有点醉了。」她扯开笑容，眼底却失去往日的温度。「你早点回去休息，拜拜。」

她不禁怀疑，对孙正楷而言她到底算什麽？他真的在乎她吗？如果真的在乎，为什麽连接拍广告的事都不告诉她？

是不是她已经微乎其微到连一颗篮球也比不上？

她不喜欢、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送你上去。」孙正楷隐隐感觉到她不对劲，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江沛晴深深看了他一眼，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他的坚持她向来没办法拒绝。

他低下头，张开大掌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道：「好好睡一觉，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好。」这是属於他的温柔吗？

江沛晴发现自己茫然了，太多、太多的外在因素左右了她对爱情的看法，动摇了他与她之间的感情。

他与她之间一如今晚的夜色，迷离而幽冷……

台北街头挂著一幅巨型广告，穿著球衣的英俊男子身後握著一束玫瑰，亲密地将额头抵在新娘妆扮的女子额上。

光源在两人身後，打在他们线条完美的侧面轮廓上，虽然看不见男女主角的表情，但整个画面前暗後亮，强烈带出一股甜蜜的感觉。

「与最完美相遇」，看板最下方打著这一列字。

江沛晴知道这是知名球鞋品牌「亚枫」的代言广告，似乎不止平面CF，连电视墙也频频播放这一支广告的内容。

打著「冷面悍将」与法国当红模特儿的俊男美女组合，肯定会带起一股疯狂的追星热潮。

不可讳言，摄影师精准地捕捉到孙正楷冷漠俊雅的脸庞下，属於他的致命吸副月力。

那股魅惑人的气质，比私底下的他，多了更多冰冷与匠气。

这样的孙正楷与她回忆里多了点生气、多了点活力与人性的他，是如此截然不同，就如同他们的恋情，是不能公开的……

她的眸光如同身旁来来去去的路人一样，无法克制视线不去看那支广告。

心跳加快，耳边赞叹不绝的耳语狠狠拉扯著江沛晴的胸口。

江沛晴仰著下颚，神情呆滞地愣在原地，心里强大的失落感，震得令她几乎站不住脚。

瞪著高挂在墙上的广告看板，她彷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虽然只是支广告，但她还是嫉妒得不得了！

多麽可笑，她是他的正牌女友，他们却只有一张大头贴，她怎能不嫉妒？

台北多雨的天空替她流下眼泪，收回视线，她再也按捺不住地跳上往体专方向的公车。

自从球队聚会那一晚後，她与孙正楷足足有好几个礼拜没见面，夸张的是，他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等待的时间愈长，她的信心便愈发薄弱，几乎支撑不了想念的重量。

他不会因此从她的生命里消失吧？

她想问他，她在他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

她向来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偏偏再聪明的人跌进爱情里，都会成为傻瓜，爱恨嗔痴都只能随著情绪走。

这种无奈是她无法掌控的。

当眼底映入「聘驰」那楝充满现代感的建筑时，江沛晴发觉自己的心跳恢复了原有的活力，她真庆幸白口己的心，并没有因为孙正楷的消失而一同失踪。

她已经忍不住开始幻想他见到自己的模样了。

摁了下车铃，江沛晴走下公车，天空绵细的雨丝打湿了衣服，突来的冷意让她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

她忘了「聘驰」的宿舍进出都得靠磁卡，可就算有了磁卡，她也不一定进得了宿舍。

沮丧地轻蹙起眉，江沛晴对於自己没先事先打电话给路咏诺而伤脑筋。

除了球队的人，没有人知道她和孙正楷的关系，或许警卫看到她，会把她当成疯狂球迷也说不定。

他们的恋情没公开，她是他的地下情人！

江沛晴扬起唇，勾起一抹自嘲的浅笑，笑容还未到达眼底便停住，狼狈地僵在唇畔——

在宿舍侧门前，孙正楷与一名女子正亲密地拥抱，甚至还大方地在女子的颊上落下一吻。

她认出那女子正是广告里的模特儿——宋若薇。

江沛晴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纳入眼底。真难得，没想到孙正楷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的唇扬起虚弱的笑，不得不承认，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好协调，就像天生一对完美到让人无法逼视。

是因为宋若薇的出现取代了自己吗？

胸口泛著微微的酸，江沛晴连向前证实的勇气都没有，不服输的个性让她成了不战而败的懦夫。

如果爱情选择离开，那她无话可说，他的爱……她无力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