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玄关的深灰色地砖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毯有着施施从未见过的丰富色彩。她原本想停在那里,但瑞基伸出手示意她走在他前面。她浑身不自在地照做。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好象不希望她来又不好意思赶她走。她把手往外套口袋里插得更深,觉得自己像闯入者。
上次来这里时,她也觉得自己像闯入者。当然啦,那次她承受着设法与人交际的压力,但这次她一点也没有觉得比较自在。豪华使她紧张。小时候,她总是把饮料洒在无可取代的蕾丝桌巾上,或是不小心把颜料抹到丝衬衫上,或是踩到掉落的钢笔使昂贵的地毯沾满墨水。她的母亲总是用那种夸张的语气说,如果能把她关在笼子里,世界会比较安全,然后拚命为她的笨手笨脚道歉。有一阵子,施施很害怕母亲真的会把她关进笼子里。
她已经克服了那种恐惧,但她老是出意外却是不争的事实。一遇到昂贵的东西,她的笨拙就会自动跑出来。她走在玄关中央,不敢靠近那盏华丽的立灯。
宽敞的客厅在右边。她往那里去,瑞基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她有种遭到驱赶的感觉。她不该来的,不仅她在这里感到格格不入,而且她来得显然很不是时候。她把他们的交情想得太深了,其实他们的关系浅得很,她不该自作多情的。
尽管不安,施施对色彩还是跟往常一样敏感,她立刻注意到客厅跟她上次来时不一样。茜妲喜欢中性的清淡色调,现在室内的色彩变得比较丰富稳重。但重新装潢后的一切看来跟以前一样昂贵。
她站在客厅中央,紧张地频频变换站姿。「坐下。」瑞基说。
「我无法久留。」真是的,她的社交技巧一点也没有进步。她的语气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在撒谎。「我知道我不该来,我打扰到……」
「坐下。」他重复,但这次听来像在咆哮。
她选了一张宽大的真皮扶手椅,坐在椅垫的前缘上。椅子旁边的桌子上有尊雕像。她把双手夹在两膝之间,以免自己不小心打翻了雕像。
她不喜欢跟瑞基在一起时感到不自在。在她的公寓或外面的餐馆时,她跟他在一起一直很自在。但在这里,她第一次清楚地觉察到两人之间的贫富差距。她从未见过他有势利之处,所以差别一定是在她心里,逆向势利跟势利一样荒谬。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喜欢你脸上的表情。」至少这次他没有咆哮,而是用挖苦的语气说。他仍然站着,仍然用难以捉摸的表情看着她
「我在想我不属于这里。」她说的是实话,不管他喜不喜欢。她盯着一盆插花,借着研究颜色来安抚情绪。
他耸耸肩。「我也是。」
她吃惊地抬起头来。「但这是你的房子。」
「我骨子里仍是个乡下孩子。我并不想在这里,这里只是一个居住的地方。」
她无法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他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黑得出奇,而且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立刻压下蠢蠢欲动的欲望,现在不是时候。
「我整天都跟警方在一起。」他以自制的低声说。「我很担心你,但没办法打电话。」
「我了解。」她忙道。「我没有指望你会打电话给我。我没事,我终于想到我可以爬进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泡到寒冷消失。」
「我宁愿你在需要取暖时爬进我怀里。」
他的话使她恍然大悟。原来他望着她时不是在想着她不该来,而是在想着要跟她做爱,此时此地。
她发现自己站了起来,紧张和需要在她内心交战。他的直言不讳使她亢奋,她可以感觉到她的**硬了,两腿之间湿了。
她早已接受和喜欢她对他的强烈吸引力。那些狂野又令人沮丧的吻和肌肤相亲的诱惑,置身他怀里的安全混杂着濒临危险的刺激使人迷醉。虽然很想跟他完成实际的性交,但他的自制又令她感到安心。承诺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此刻要求她给予的偏偏是最基本的承诺。她在理论上喜欢的事转化为实际行动时又令她害怕。
「我想我应该走了。」她脱口而出,转身准备离去。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我想你应该留下。」他把她拉过去,使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你不想要我吗?」他喃喃地道,低头用鼻子磨蹭她的太阳穴,然后游移到她耳下的敏感地带。
她无法呼吸。不想要他?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任何人或事。她正开始领悟她有多么想要他,而且不只是在肉体上。这才是最令她害怕的部分;承认他在情感上对她有多么重要。小时候她爱她的家人也迫切需要他们的爱,但她付出的爱始终没有得到回报,从那时起她就不让自己再那么容易受伤害。
但是现在来谈谨慎为时已晚,她心慌意乱地想。她已经爱上他了。她的身体已经自作主张地贴在他身上找寻他给过一次的欢愉……
天空开始泛白时,他们静静地躺在一起。他拨开她脸上的头发,动作温柔无比。「告诉我那幅画的事。」
她神经一绷,不愿此刻的快乐受到打扰。然后长叹一声,认命地回到现实中。「我画完了她的脸。」她吞咽一下。「我醒来看到画时打电话去画廊,但是没有人接电话。我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于是打电话给你……然后就知道来不及了。」
「不要自责。」他有力地说,托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他。「刑警认为她是午夜前后遇害的。等你画完她的脸时,事情早已发生了。」
「我……」她语不成声。她知道他说的对。考虑到她何时上床睡觉和画完脸孔所需的时间,茜妲已经死了。她在理性上知道她爱莫能助,但在情感上又觉得自己好象未尽全力。
「天哪,你把我担心死了。」他把她紧搂在怀里。
「我没事。」她亲吻他的锁骨,感到安全、温暖和满足。他的爱充满她的心。「我不会说谎骗你。情况很糟,但我熬过来了。你不需要担心,这证明我自己也应付得了。」
他的黑眸闪闪发亮。「你不该一个人受那种苦,我应该在你身边的。」
「你身不由己,你必须……你必须照顾茜妲。」她再度哽咽。「你跟她毕竟做了十年的夫妻,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
他示意她噤声,放开她,翻身仰卧,瞪着天花板。「我没有对她的死感到悲痛,我没办法假装伤心。许多人认为我应该假装,但我不会演给他们看。」
施施感觉得出他的心中压抑了太多愤怒,于是伸手抱住他。轻抚他的脸孔和胸膛。「当然不会,那样太虚伪。」
他望向她。「你开始画那个男人的脸了吗?」
她摇头,努力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眼中充满恐惧。他因而知道她昨天早上真的是吃足苦头。
他轻抚她。「我想要打电话给你。」他低声说。「我整天都跟警方在一起。」
「我知道,你必须料理后事……」
「更不用说是被当成头号嫌犯。」
她杏眼圆睁。「什么?」她差点跳起来,但身体被他按住。
「那是非常合理的怀疑。当一个女人遭到杀害时,凶手通常是她的丈夫或男友。我们正在办离婚,警方不得不排除我的嫌疑。」
「真的吗?我指的是排除嫌疑。」
「真的。他们已经排除我涉案的可能。」他苦笑道。「我没有动机,而且我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不在场证明?」
「计算机。案发当时我正在家里上网,网络公司有我的联机时间记录。」
施施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她微偏着头,用脸颊摩擦他的胸膛。「我得走了。」她呢喃。「我知道你今天有很多事要办。我……我是不是应该把那幅画拿去给警方看?」
「不要。」他激动地说。「答应我你不会那样做。」
「为什么?」她大惑不解地问。
「你以为他们真的会相信那是你在睡梦中画的吗?甜心,你会变成他们的头号嫌犯,至少有一段时间会是。我不要你被迫忍受那些盘问侦讯,再者,如果他们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那岂不是把原本可以用来追查真凶的时间白白浪费掉了吗?等你画出凶手的脸孔时,我会想办法指引警方往正确的方向侦办,但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你跟这件案子有任何牵扯。」他用拇指摩擦她的下巴。「答应我你不会轻举妄动。」
「好吧。」她挤出笑容。「我答应你就是了。」
关约瑟刑警在驾驶座里打呵欠、伸懒腰,努力抵抗着来袭的睡意。他真的很需要小解,真的很需要来点咖啡。今天要保持清醒会很辛苦。他知道他早该回家了,霍瑞基有亲密女友并不代表什么。
但好奇是他积重难返的恶习,他想要知道更多那个女人的事。他想要知道她是谁和住在哪里,为什么徒步来到,显然是不请自来,然后在屋里待了一整夜。
也许那根本没什么,但他的直觉曾经帮助他破过案。他打算看看这次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