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转眼,桑婉柔回到松柏村过了两天了。
她不是不知道秦慕风已经死了,她留守在这里实在是一点意义也没有。但是她还能上哪去呢?丈夫是她唯一的依靠,失去了他,她活著还有什么意思呢?
秦慕风死了,她身体的一半仿佛也随他而去,现在活著的是只有一半的桑婉柔。她寻死的念头还是很强烈,这两天来,她无时无刻没有想到“死”这个字。
她不得不承认,是铁格尔让她放弃寻死的念头的。要她死有何难,但是她不能害铁格尔陪她送命啊!他虽然是个蒙古人,可是他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不能报答他的恩惠已经说不过去了,她怎么还能恩将仇报呢?
这两天,铁格尔都陪伴在她身旁,为她张罗吃的、用的,但绝口不提那天他对她表白的事。这也许是他的体贴,他知道她仍在为秦慕风的死伤心,所以对她和平常一样,没有逾矩的行为发生,一样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她可以由他的眼睛中感受他毫不保留的爱,以及他对她的一片深情。
也许,她应该早些发觉的。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基于报恩,而是基于爱情。她不是个感觉迟钝的人,如果不是她的心始终在秦慕风身上,她也不用等到他亲口告诉她了。
纵使目前的她仍沉浸在失去秦慕风的伤痛中,她还是不得不仔细思考她和铁格尔之间的问题。铁格尔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爱她。问题是她自己,她能接受他的爱吗?她知道铁格尔对她好,撇开身分不谈,她不但不讨厌他,而且还称得上喜欢,但是她不可能接受他的。她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丈夫的尸骨尚未有著落,这种琵琶别抱的事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再说他是蒙古人,就算她真的爱上他,她也不可能做一个蒙古人的妻子的。
经过两天的深思熟虑,桑婉柔做出了决定——她必须离开铁格尔,她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就该快刀斩乱麻,免得彼此愈陷愈深。也许铁格尔对她只是一时的迷恋,如果她清楚的表明自己的态度,然后离开他,不再和他藕断丝连,不给他机会,她想他一定可以很快忘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汉人女子的。
趁著铁格尔不在,桑婉柔很快的打包行李,她想等他一回来,同他说明自己的意思后,她就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了。行李打包好了,这时突然出现一名不速之客,没有敲门就进屋里来了。
“你是什么人?”桑婉柔全身充满警戒的看著眼前这个和铁格尔穿著类似的衣裳,年纪比铁格尔大一些,肤色体型相近,容貌却差上铁格尔一大截的人。此人似乎对她感到很好奇,一双小眼肆无忌惮的直往她的脸看。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兀都见了桑婉柔的美貌,啧啧称奇,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让铁格尔忘了自己将军的身分,不管军务,心甘情愿做汉人的奴隶。瞧,此女生得一副花容月貌,世间难有,纤腰仿佛不堪一握更显楚楚动人,惹人心怜。看多了大漠豪迈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及得上眼前这个会让人涌起想要怜惜她、保护她的念头的,难怪铁格尔有了她就什么都不要了。
“原来你长得这么漂亮,也难怪你能让铁格尔舍江山、就美人了。”
明明是蒙古人的装扮,却说了一口标准的江南口音,桑婉柔心中纳闷不已。他和铁格尔一样,都能说汉语,她记得忠福告诉过她,还有一位七王爷,难道他就是那个下令攻打松柏村的七王爷?
“你是铁格尔的兄弟,七王爷是不是?”她厉声的问。
兀都见她忽然板起脸来,感到一阵错愕。“没想到我兀都的名声这么响,连你这个小美人都知道我就是七王爷,真是荣幸之至啊!”错愕归错愕,兀都还是不免替自己感到骄傲。
就是他!桑婉柔恨恨地瞪著他,她随手捉起放在桌上的剪刀,没命的朝他扑过去。
“死鞑子,还我丈夫的命来!”她大吼大叫的。
兀都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下她的剪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贼兮兮的笑道:“哟,美人儿生气了。生气了更显得好看,来,让本王香一个。”说完,欲往她的脸上亲去。
“放开她!”铁格尔及时出现,他一手将桑婉柔拉进怀中,一手将兀都推开,用力之猛,兀都差点没让他推倒在地,他狼狈万分的扶著墙壁,惊怒的骂道:“铁格尔,你又动手打人?”
“打人?哼!”铁榙尔生气的说:“你要敢再碰她一下,我不只打人,我还要杀人呢!”
“哈哈……”兀都突然笑了起来,他一面笑一面说:“铁格尔啊,铁格尔。你当真要为了这个女人,不要你九王爷的身分,也不要你自己的命了吗?”
兀都这几句话是用汉语说的,他存心要让桑婉柔听到他说的话,最好因此可以造成铁格尔和桑婉柔之间的嫌隙,反正只要是对铁格尔不利的事,他都十分乐意去做。
桑婉柔听了兀都的话果真脸色大变,铁格尔此刻无暇去理会桑婉柔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了,他自然是知道兀都的诡计,他恶狠狠地瞪向兀都,用蒙古语说道:“兀都,跟我说话你用汉语不是多此一举吗?有什么话我们到外面说去吧!”他伸手捉住兀都的手臂。
兀都向后一退,挣脱铁格尔的手,他微笑著继续用汉语说:“怎么,我不能说汉语吗?你怕我说什么让你的心上人听见吗?你要我说蒙古话,我就偏要说汉语,怎么样,嘴是我的,你管得著吗?”
“你这个……”铁格尔快被他气死了,因为有桑婉柔在,他不得不隐忍满肚子的怒气,只得用威胁的口吻对兀都吼道:“你有什么话就一口气给我说完,说完就给我滚,听到了没有?”
“嘿嘿,我好意来提醒你,瞧瞧你那是什么态度?”兀都得意的笑著,仍用汉语说:“我想昨夜的军令你也看到了吧!大汗要我们在这两天收兵回开平。我是好意的来提醒你,不要再被女色所迷,乖乖的跟我们一道走。这二十天你擅离职守,不管军务,只要我不说,大汗就不会知道,做兄长的我,这点还能帮你掩饰掩饰。可是如果你不带兵回开平的话,这我就无能为力了。万一大汗怪罪下来,所有的后果你就自己承担吧!”
兀都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话,表面上他是好意来提醒铁格尔的,事实上他巴不得铁格尔真的不要回开平算了,违抗大汗的军令是何等的罪过,他可以想像得到忽必烈会有多愤怒,最好一怒之下不认铁格尔这个儿子,把他给杀了,那这样他就除掉一个妨碍他争夺大汗宝座的劲敌了。
没想到他说的话对铁格尔起不了作用,铁格尔的脸色无异,说话的声音也正常的很。“兀都,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别说我不领你的情,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的士兵们就麻烦你一并带走,我要留在这松柏村。”他转过头看著桑婉柔,冷峻的脸上顿时充满柔情:“我要跟她在一起,今后无论她上哪儿,我就跟著上哪,我不会离开她的。”
铁格尔说的是汉语,桑婉柔听得再清楚不过了。她吃惊的看著他,心里因他这几句话而澎湃起伏不已。
“哟,铁格尔,我没听错吧!”兀都这下子真的是安心了,不过他高兴之余不忘调侃铁格尔一下。“就为了这个女人,你什么都不要了?这么做值得吗?”
“值不值得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吧!好了,你话说完了,请吧!”铁格尔不客气的推兀都出门,兀都身不由己的任他推到门外,在铁格尔关上门之前,兀都还一直大声嚷嚷著:“你会后悔的。”
“抱歉,让你看到我和我兄弟不和睦的一面了。”铁格尔低声的说。
桑婉柔愁眉深锁的注视著他,“铁公子,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铁公子”这三个字让铁格尔始终冷静的表情在刹那间崩解了,他不怕兀都在忽必烈面前告他一状,他不怕因为桑婉柔破坏他和忽必烈的父子之情,为了桑婉柔,他愿意抛下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只求和她长相厮守,为了桑婉柔,他有勇气面对所有的难题,他什么都不怕。
但是,此刻她却改口唤他“铁公子”,这表示他和她的关系又回到以前初相识的时候了吗?她不再当他是“铁大哥”了?而是像陌生人的“铁公子”?他和她又像陌生人了吗?想到这一点,铁格尔很难再表现出冷静的样子来了。
“铁公子,这是真的吗?”桑婉柔看他迟迟不回答她,她焦急的再问一次。
“是的。”铁格尔知道瞒不了她任何事了,他点点头。
“如果你不回开平的话,那后果有多严重呢?”桑婉柔担心的问。
“这个你不用管。”铁格尔淡淡的说。
“事情因我而起,我怎么能不管呢?”桑婉柔急急的说:“事关我,我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其实我也不知道。”铁格尔轻描淡写的说:“大汗他也许会生我的气,也许不会;也许会降罪于我,也许不会。我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呢?”
铁格尔愈是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证明事情真的是很严重。桑婉柔不是笨蛋,刚才兀都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不是吗?军令如山,蒙古人向来以军纪严明闻名,虽然她不懂军务,但是她可以想像他的处境有多危险了。
“铁公子,你回开平去吧!”她坚决的对他说。
什么?铁格尔不敢相信的看著她,她要他回去?她不再需要他了?
“柔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他摇著她的肩膀,语气激昂的叫道:“你要我走?你要我离开你?”
桑婉柔被他一阵乱摇,摇得发钗掉了,头发也散了。即使这样,她还是用冷漠的口气说:“铁公子,我是汉人,你是蒙古王爷,难道你还不懂吗?我们是不可能会有结果的。”
“不!”铁格尔大叫一声然后抱住了她,桑婉柔被他这么一抱,全身的力气顿失,手软脚软的依偎在他的胸前,她知道这样不对,却苦无力气挣脱。
铁格尔抱紧她,在她耳边痛苦的呢喃道:“求你,求你别再因为我们彼此的身分拒绝我了,在你面前,我不是蒙古人,不是王爷,我只是个爱你的男人啊!”
他的话像催眠术般催眠了她的理智,令她意乱情迷。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中,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心。
“不,不可以!”她突然用力地推开他,她的理智及时恢复了。恢复理智的她不由得自责起来,“难道你忘了慕风吗?慕风尸骨未寒你就躺在别的男人怀里,桑婉柔啊桑婉柔,你也太不知羞耻了吧!”
“柔儿。”铁格尔被她推开后又要伸手拉她。
“铁公子,请你自重。”她急得大叫。
铁格尔一动也不动的看著她,神色悲凉,桑婉柔狠心地回避他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说:“对不起,铁公子,我不能爱你,也不能接受你,请你原谅。”
“柔儿,你……”铁格尔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喃喃的问:“难道就因为我是蒙古人,所以你就不能爱我,不能接受我了?”
“是的。”为了彻底让铁格尔对她死心,她不得不伤他的心。“不过这只是其一;最大的原因在于我自己。我爱慕风,即使他死了,我还是爱他,我想我再也不能像爱他一样爱任何人了。”
铁格尔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心有如四个月前被利箭所伤那般疼痛,不,是比那还痛,而且这次桑婉柔不会再拿药来救他了。
“你的意思是,你宁可去爱一个永远不可能给你幸福的死人,也不肯爱我?”他心灰意冷地说。
看铁格尔脸上痛苦的表情,听他悲伤的语气,桑婉柔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已经彻底伤害了他。“铁大哥,请原谅我如此狠心待你,你以后一定会感激我的。”她在心里默念著。
她强忍著欲掉泪的冲动,拿著整理好的包袱往外走去。
“等一等,你要去哪里?”铁格尔叫住她。
桑婉柔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幽幽的说:“哪里都行,只要是能让我忘掉过去,忘掉曾经发生一切的地方。你放心,”她勉强对他笑了笑,“我向你保证,我绝不再自寻短见了,我会自食其力养活我自己的。铁公子,你自己保重。”她匆匆的看他最后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铁格尔无力的坐进椅子裹,他弯下腰来,抱著头痛苦的喊著.“柔儿,柔儿……”
※※※
瑞隆村,位在河南省境内,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
桑婉柔离开松柏村后,举目无亲的她不知何去何从,她只想离松柏村远远的,离铁格尔远远的,至于到哪里她都无所谓。于是她又乘船、又坐车的,餐风宿露了两个月,终于让她找到了可以栖身的地方,也就是瑞隆村。
瑞隆村和松柏村有许多雷同之处,它也是个人口稀少的小村庄,全村加起来也只有一百多人,这里也是以务农为生,和松柏村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里的居民生活较为清苦,可能是土质的关系吧!这里闹饥荒的次数较松柏村多,不过看在它是少数没有被蒙古人侵略过的村庄的份上,基于心安的理由,桑婉柔就这样住下来了,而且一住就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让她深刻地体会到生活的确是艰苦不易的。她不会耕种,也没有自己的田,她只能在房子后面自己挖了块地,种种菜、种种蕃薯什么的,日子过得相当艰辛,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
由于她特地选了块人烟稀少的地方居住,再加上她刻意和人保持距离,所以她没有什么朋友。事实上瑞隆村的村民大部分都是很和善的,对她这位外来客并不排斥,而且还合力替她盖了间小木屋让她住,但是她不想欠人家太多人情。她知道这张脸会惹祸﹙她刚来这里的前几天,就有人要媒人来跟她说亲呢!),她的心已经死了,随著慕风死了,为了避免再和别人有感情上的纠葛,她不得不拒绝与任何人来往,宁可孤单一人过活。
即使日子过得不好,桑婉柔倒也甘之如饴,因为毕竟她是靠自己的力量活著。其实到瑞隆村两个月,第一个月真的是不好过,有时候卖菜的钱实在不够用,她常常一天只吃一餐。可是到第二个月,怪事就发生了,她常常一早打开门,就发现门外摆了些东西,有时候是米,有时候是菜和肉,居然有一次还出现一件用貂皮做成的皮裘。
貂皮做成的皮裘,桑婉柔活到了十七岁也没看过如此珍贵的柬西。小木屋挡不住夜晚的冷风,有了这件皮裘,使她不至于冻得全身发抖。米、菜、肉和皮裘,她不知道是哪位善心人士为善不欲人知,在暗中帮助她。东西她是收下了,可是她收得很不安,一次、两次、三次,随著次数的增加,她从惊喜转变成恐惧,到后来她就不敢收了,任由东西搁在外头,令人感到害怕的是,她不收那些东西,东西自然也就不见了,过几天又来一批全新的,摆在门外等她接收。
难道会是他吗?除了他,也没有其他的人好怀疑的了。会这么做的,除了他,还会有谁呢?想不到她还是摆脱不了他。就在桑婉柔考虑是否要离开瑞隆村时,可能是积劳成疾,她没有原因的病倒了。她浑身发烫,食不下咽,她想出门请大夫,却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虚弱的她只得昏睡,睡得不省人事。
生病中的她对外界的事物一概不知,却仍有感觉。她感觉到有人在摸她发烫的脸颊,感觉到有块冰凉的东西放在她的额头上,感觉到有人按住她的手腕,感觉到有人喂她吃苦苦的药……“柔儿,你醒啦?”
桑婉柔吃力的睁开眼睛看著站在她床边,一脸关切表情的铁格尔,她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心想:“天哪!我是这么害怕见到他,可是为什么当我真的见到他时,我不但不感到害怕,反而还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呢?”
铁格尔扶她坐起来,然后去端了碗热粥来。“你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先把这碗粥喝了吧!”
桑婉柔力气尚未恢复,虽觉得不妥,她还是让铁格尔一匙一匙喂她吃完粥了。
吃完粥,铁格尔端了杯茶给她,她接过来一口饮尽,这才觉得好过不少。
“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煎药去。”铁格尔说完就往外走去。
“铁……铁大哥……”桑婉柔喊住他,看著他脸上惊喜的表情,她叹气的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铁格尔走近她,平静的说:“柔儿,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要跟你见面的,是你生病逼我不得不现身。你放心好了,等你病一好,我不见你就是了!”
桑婉柔真的要哭出来了,她吸吸鼻子,憋住眼泪说:“你不见我,送我东西还不是一样?没有用的,铁大哥,不管你送我多少东西都没有用的。”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桑婉柔不想前功尽弃,她一定要让他再次对她死心才行。
“收不收是你的事,要不要放是我的事,你可以拒绝我,却不能阻止我。”铁格尔冷冷的说。
“你……”桑婉柔又爱又恨的瞪著他,一时为之语塞。
“柔儿,你听著。”铁格尔语气坚决的说:“我可以不见你,但是要我不照顾你,很抱歉,恕难从命,因为我做不到。”
“铁大哥……”她急急的叫道。“你这不是逼我走吗?”
“脚长在你身上,我无法限制你的行动。不过我老实告诉你,无论你走到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一样会找到你的。所以你别想再躲著我了,因为那是没用的,你懂吗?”
打从桑婉柔一出松柏村,铁格尔就没离开过她。她坐船,他也雇了条船跟在她后面;她乘车,他则骑马一路追赶;她投宿客栈,他就住在她隔壁保护她。这一路跟来,桑婉柔没有察觉到他一直跟著她,如果不是她病了,也许她永远都见不到他了呢!
他在桑婉柔屋后的竹林子里,悄悄地搭了间小木屋,因为桑婉柔从来没有去过后面那片竹林子,所以她始终不知道铁格尔就近在咫尺。铁格尔没有别的用意,他知道桑婉柔现在绝对无法接受他的,而他也不想乘虚而入,他只想看她过得平安,想要好好保护她罢了。眼看她生活困苦,身体一天天消瘦,这逼得他冒了被她发现的危险,把食物衣服屡次放在她家门口。昨天一整天他都没见桑婉柔出过门,他知道她一定出事了,进了她家见到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连忙去请大夫,一直照顾她到现在。
桑婉柔又是气恼又是感动的看著铁格尔,她气恼他的固执,气恼他无论她怎么说都没用,气恼他的一意孤行;但是她不得不被他感动,他的固执感动了她,他的用心良苦感动了她。
“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铁大哥,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呢?”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柔儿。”铁格尔深深的看著她,仿佛要将她的心也一并看穿。
“我不会放手的,柔儿。”他坚定的说。“我没有办法弃你于不顾,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找到一个可以让你幸福的人。”他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起身到屋外煎药去了。
桑婉柔凝视著他修长的背影,情不自禁掉下眼泪。“铁大哥,你真的好傻好傻。”
※※※
铁格尔头昏脑胀的看著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心中纳闷得很,他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他记得,今天一大早起来,他穿过竹林要去探望桑婉柔。桑婉柔经过他这几天细心的调养,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唯独身子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昨天特地到别村去请人杀了只鸡,炖了鸡汤要给她补补身子的。可能是他太专注想桑婉柔的事了,走著走著脚突然踏了个空,他整个人往下坠去,掉进一个不算很深的地洞里面,这样的高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当他打算一口气跃出洞外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群人,手里拿著大块小块的石头就往他头上砸。
地洞宽度不大,他无处可躲,石头如雨点般的落下,一块大石头砸破了他的脑袋,他感觉到一阵头昏眼花。当他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粗壮的木桩上面,他的面前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概全瑞隆村的人都出动了。有些人手上还执著木棍、扫帚、锄头,一副要致他于死地的样子。
铁格尔人虽醒了,头却疼得厉害,他可以感觉到后脑勺正滴著血,脖子湿成了一片。他想挣开绑在身上的绳索,不料任凭他再怎么的施力,绳索硬是不断。他放弃挣脱绳索了,他看著个个目露凶光的村民,心想:“这些人何以要捉我,而且还费了一番工夫找来这无法挣断的绳子,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们了?”
“哈哈……”铁格尔突然大笑起来,本来这些村民见他醒了个个严阵以待,怕他有所行动,他这么一笑反而让大家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喂,你笑什么?”一名中年男子不客气的骂道。
“喔,没什么。”铁格尔身处险境,照理说现在不是开怀大笑的时候。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不笑,想他随忽必烈征战多年,受伤是家常便饭,但是他从未吃过败仗,也从未让人给擒住,谁知道一下战场,他这个叱吒战场的九王爷,居然让一群没有战斗能力的村民给擒住了,这不是件很可笑的事吗?
“你们把我绑在这儿做什么?”他和颜悦色的问道。
他一口流利的汉语,让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时有一人出声叫道:“大家别被他给骗了,他一定是蒙古人。”
“证据在此。”有两个人合力拖了个箱子走出来,铁格尔仔细一看立刻皱紧了眉,那是他的箱子啊!
那两人从箱子里翻出许多东西,有衣服、有佩件、有书,还有一些他从大漠带来的东西。他见自己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不禁动怒吼道:“住手,别碰我的东西。”
“大家看,这些全不是咱们汉人的东西呢!”那两人高声的说。
“对呀,这人真的是蒙古人呢!”
“他本来就是,你没看他鬼鬼祟祟的躲在竹林子里,神出鬼没的,他根本就是来当卧底的。”
“他以为躲在我们这儿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被发现,今天捉到了他,非得好好教训他,替咱们汉人出口气才行!”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好不愤怒。如果说眼光可以杀死人的话,铁格尔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听了大家的话,他总算完全明白了。
原来,村民们老早就在怀疑他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了。他是瞒过了桑婉柔,却瞒不过其他的人。因为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桑婉柔的身上,以至于浑然不觉自己的行踪早已败露。现在好了,人落在他们手上,他们手上又握有他是蒙古人的证据,看样子这次他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大家静一静。”瑞隆村的村长开口说话了,他走出来面对大家,“此事非同小可,我们不能冤枉好人,还是让我来问问他本人吧!”
“村长,别问了,就算你问,他也不会承认自己就是蒙古人的。”有人嚷道。
铁格尔冷冷的开口:“你何以认为我会不肯承认自己是蒙古人呢?”
“你肯承认吗?”那人愤慨的说:“蒙古人杀害多少汉人,难道你会不知道吗?你要是承认了,不怕被我们活活打死吗?”
“是啊,是啊!”村民们又是一阵骚动。
“好了,不要吵了!”看起来就是老好人的村长转过身来看著他,温和的问道:“年轻人,你自己说吧!你到底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如果你是汉人,就把你的来历交代清楚,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说啊,说啊!”村民们纷纷叫嚷著。
铁格尔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他该承认自己是蒙古人吗?其实要骗过这些村民他是汉人并不难,只要他肯开口就行了。
但是他的自尊心却不容许自己这么做,他不会为求活命而摒弃自己蒙古人的身分。明知自己说了一定非死不可,他还是昂著头,骄傲的说:“我是……”
他的“蒙”字还在唇齿之间,一个悦耳的声音瞬间将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他是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