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那我们要怎么办?」天一也开始紧张起来。
月君蹙了蹙眉头,「师兄一定在圣坛里,我们去找他,他既然知道磐龙石的机关,也许还会知道其他通路。绵娥就留在这里,万一有变还可接应我们。」
两人朝南拐了一个弯,走了几步,月君忽然又停了下来。
天一问他,「怎么了?」
月君转过身来,神情有异,「药师,你还不知道师兄是谁吧?」
天一摇头笑道:「我曾经向你打听过这位大宫主的事情,你当日不是闭口不谈么,怎么这会倒问起我来啦?」
月君看着他,嘴唇动了几动,终于还是侧身让到一边。
在他身后,便是禁地大厅的入口。
不是第一次见到厅内的奇异景象,天一站在灯火通明的崖底,一张嘴却吃惊得合拢不起来。
中央汉白玉的高台上,那个神情濒狂的男子,不是柳玉色,却是哪个?
「其实他就是我的师兄,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他假装是宫内的食客,与你交往甚密。」月君说着从后面走上来,面色凝重,「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接近你
的,大概是因为恨我,所以想找个机会解决掉你吧。」
相交数月,那些曾经的疑点,都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柳玉色算不上处心积虑,甚至可以说是漏洞颇多,即便此刻知道他的身份,药师还是没有办法忘却他们之间的友谊。
天一闭了闭眼,沉声说道:「他如果要杀我,机会实在太多,可是他并没有动手。」
月君知道他此时心中难过,走上前低声说:「对不起,因为我……」
天一转过身来,将手放在他的肩上,笑笑说:「说什么傻话?你并没有要跟他敌对,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呀。」
两人说话间,只见柳玉色立于高台之上,仰天长啸,「千尘,你看到了么?我用整个秋水神宫给你陪葬,在你之后,再没有人资格成为秋水神宫之主!」
他衣袖狂舞,又伏在高台之上大笑起来,一声更比一声凄厉。
月君站在天一身边,神情黯然,「禁地是师尊的安息之处,上次你误闯禁地,惹得师兄大怒,就是这个原因。千尘是我师尊的名讳,秋水神宫的弟子代代都贯柳姓,只有我是
例外。」
天一知道月君又想起了逝去的母亲,伸手过去握紧他的手掌。
月君一笑释然,看看高台上的柳玉色,转而担忧起来,「师兄在师尊死后,曾经神志失常过一段时间,看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千万不要犯病才好。」
天一拉着月君往高台那面走去,随口笑道:「不会那么巧的,他当时只是忧伤过度,我们做了这几个月朋友,他神志一向清明……」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有数道劲风从身后袭来,天一连忙拉着月君就地一滚,躲到了一根图腾立柱之后。
两人抬头去看,袭击他们的人,正是高台之上的柳玉色,「哈哈哈……好、好,都来给我的千尘陪葬……你们躲到哪里去了,快点出来……」
天一苦着脸看了看月君,「难道是我们运气背么?」
月君全神贯注盯着高台上发狂找人的柳玉色,压低声音说:「看样子我们是送羊入虎口,我现在的身体连他半招也接不下来,好在他也因为失心无法驾驭大部分的真气,我们
就赌一把吧!」
说话间,柳玉色头一偏,已经发现了两人的藏身之地,飞身从高台上呼啸而来,「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药师轻拍一掌,将月君送到战圈之外,朝着柳玉色大喊:「柳兄,我是天一!」
月君扶着柱子站起来,「他已经完全疯了,认不出你的,你必须全力战他!」
柳玉色长发披散、双目赤红,脸上尽是狠戾之色,「天一?谁是天一?我只要你们陪葬,都死来!」当下出招毫无章法,天一拔剑跟他缠斗,犹感吃力。
月君在一旁细观柳玉色的招数,不停把破绽指点给天一,好不容易战完百招,柳玉色体内真气涣散,一时落在了下风。
天一却也几手耗尽了所有气力,汗流浃背。
月君喊道:「药师,攻他的命门!」
天一听了月君的话,汇气于剑尖,朝着柳玉色的胸口刺去,却在半路突然收势,反被柳玉色在肩上拍了一掌。
药师吐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上大吼:「他始终是我的朋友,我下不了手!」
月君眼看着柳玉色越战越勇,在一旁急得大喊:「如果你不杀他,一会他聚气凝神,我们都得死。」
一旁的柳玉色看到鲜红血迹,愈加兴奋,大笑着嚷道:「对对对,都来给我的千尘陪葬……都死在这里……柳千红、萧寒魄,你们都该死……」
月君从石柱扑了出来,趁他不备,拉住天一要跑。
谁知柳玉色眼角瞄到,抬掌追了过来,天一生怕月君受伤,一错身挡在了月君身后,硬生生又接下一掌。
哇--!
一口鲜血,带着温度喷在了月君的衣袍上,顿时在白色锦袍上留下斑斑艳红。
月君一回头,就看到药师的身体软软向着自己倒来,他用力托住男人颓然倒下的身体,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药师、药师!你不要吓我,你不能有事!」
不要、不要就这样死在这里,不要,不要这样子的结果!
「别哭,我没事……呃……」怀里的人面色苍白,却用全力抬起的手指,极尽温柔抹去自己眼角的湿润,「呵呵,你居然为我掉了眼泪……」
月君用力抱住他,带泪微笑,「你是个笨蛋啊,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天一咳出肺里的残血,不甘心地还嘴,「你还说我,又哭又笑,难看死了……」
原本还要再补一掌的柳玉色追到面前,却被这一幕生生定在了原地。
他怔怔看了两人片刻,忽然头痛欲裂,眼前一片纷乱,往昔十数年的记忆由于川流,都在这一瞬从他眼底浮过……
师尊……千尘……圣女……寒魄……天一……
谁是他……他是谁……又为了谁……
记忆溯回到那个漫天大雪的冬晨,宝带华冠的男子骑马停在瑟瑟发抖的他面前,「小乞丐,愿不愿做我的弟子?」
「雪色如玉,不如,你就叫玉色吧……」
「玉色,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永远只能当你是我的弟子……」
「玉色,好好照顾你的师弟,不要恨他……咳……对不起,让你这么多年都如此难过……」
脑子里某一根弦,啪嗒一声……断了。
啊--!!!崖底大厅里,响彻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
被饱含内力的吼声一震,仿佛共鸣一般,大厅的四壁嗡嗡作响,四方的图腾柱上落下了无数的碎块,整个大厅都开始摇晃。
月君的脸色再一次巨变,「我想起来了,师尊曾经说过:磐龙石落下之后的短时间内,禁地就会被崩塌的崖壁石块覆盖,我们要快点找通道逃出去!」
天一在他的搀扶下挣扎着站了起来,「你难道不知道这里的机关?」
月君无奈摇头,「这里只有宫主闭关时可以来。」
绵娥这时也奔了过来,神色焦急万分,「君上,那边的通道已经被洞顶落下的石头堵住了。」
月君不说话,脸色却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凝重,他知道如果找不到出路,大家都只能等在这里被上面砸下的石块活埋。
忽然一个声音,在大厅的另一面响起。
「君上,快请到这边来,这里有出路。」三人惊讶望去,悬挂在南面崖顶直垂下来的瀑布前,赫然站着一位赭衣老者。
「师傅!」「左护法!」
天一和月君同时认出他,竟然是药师安慈。
「我听说神宫出了点麻烦,特意来这里迎接诸位。」安慈微微一笑,忽然将一包药粉撒向不远处的柳玉色,后者慢慢平静下来,神情竟似三岁稚童。
「逍遥散!」天一惊奇地弯腰下去,伸手在坐在地上的柳玉色面前晃了一晃,「师傅,你终于配成了逍遥散,太厉害了!」
安慈啪地打开他的手,「臭小子,没大没小,他是你师傅的顶头上司,你敢在他眼前乱来!」
崖底晃动得愈加厉害了,月君带着绵娥走过去,安慈一手牵着柳玉色,带着众人从瀑布后面的岩洞走了出去。
转眼出了岩洞,五人站在一片山坡上,下面是连绵起伏的森林。
看着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致,月君不禁问道:「这就是山谷的另一面,我们北经穿过了山底么?」
安慈摸了摸长须,抬手指着下面辽阔的平原,「先师们特意挑选了三面环山的山谷作为神宫的位置,还特意在禁地设计了一条通往这面的密道,就是为了万一哪天有人从湖面
攻入谷内,大家还可以退守到这里。」
月君低头,「可惜神宫终究还是败在我们这一代的手中。」
安慈看看牵着绵娥衣袖的柳玉色,叹了一口气道:「千尘宫主一直以来都知道玉色宫主的想法,所以他临终前特意把密道的位置告诉了老朽,也许就是预料到了今天。」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撩长袍,双膝跪倒在了月君面前,「左护法药师安慈,恭迎新任宫主!」
月君一怔,连忙从地上去扶,「左护法,你这是做什么,宫主好端端活着,我怎么能继位呢?再说就算我做了宫主,秋水神宫已毁,还有什么意思。」
药师安慈起来,指着柳玉色说道:「玉色宫主神智不清,老朽这次要带他回药仙岛上治疗,想来三年五载是不会有什么起色。秋水神宫虽遭小人入侵,但数百年来根基牢固,
六大护法除了已经露面的老朽,如今听闻神宫遭变,都在赶来的路上,有了他们的辅助,宫主何愁神宫不兴?」
天一站在山坡那边,拿了从树上摘下的果子去逗柳玉色,并没有注意这边的谈话。
月君见安慈所说句句有理,又诚恳之至,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却不知道这一点头,又惹来今后的多少是非。
安慈见目的已达,换了话题笑道:「我那个笨徒弟,不知道有没有给宫主添麻烦?」
月君看他笑得暧昧,心想这个老家伙也是个为老不尊的,反倒是一脸坦然,「当初与左护法约定的换心之术,看样子是可以执行了。」
「哦?」安慈看了眼不远处嘻嘻哈哈的天一,「宫主这么快就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意?」
「嗯,我自然是喜欢他的。」月君想也没想,回答之后才记起:明明当初只说好要得到二心之子的爱意,怎么反倒成了承认自己的心意?
不等月君发问,安慈主动招供:「天一的确是二心之子,其实上古神谕还有半条:如果我徒得不到半心之人的爱意,是不能活过三十岁的。」
月君一时气闷,没想到聪明如他萧寒魄,也居然被这只老狐狸算计了!
安慈笑得狡猾,一副双手奉送的模样,「所以,我那徒弟,从此就交给宫主照顾了。一心换一命,你们谁也不吃亏,老头子我一点私心,成全了佳偶天成!」
天一见师尊跟月君说说笑笑,也跑了过来,「师傅,你们在说什么,怎么你笑的这么开心?」
月君和安慈同时白了他一眼,「我们说话,没你插嘴的份!」
天一如遭闷棍,只好灰溜溜走开。可怜什么都不知道的堂堂医圣,就这么被师傅卖了出去。
一直到药师安慈离开,月君才转过身来,远远朝他招了招手。
天一乖乖靠了过去,「师傅走啦?」
月君嗯了一声,「你舍不得啊?说是来得匆忙,去拿换心的药,明晚就动手。」
天一的脖子缩一缩,「你说得好可怕,我又不是猪,怎么叫『动手』啊?」
月君哦了一声,「你要不是猪,那我身上这只四处乱动的,是谁的咸猪手?」
天一摆出『我怎么知道』的表情,手却顺着怀中人的细腰滑了上去,「你刚才好凶哦……」
月君气力不足,在他怀里挣了一挣,可惜被抱得太紧,「你嫌我凶,去找个温柔的好了。」
天一嘿嘿傻笑,手更加不规矩了,「那怎么行……你知道我刚才在崖底,要被你师兄杀死之前,最不甘心的是什么?」
月君没好气道:「你不甘心关我什么事!」
天一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咬着他的耳垂,「我一直在想,你那么早就在紫虎茸的匣子里藏了东西……难道在那之前你就喜欢上我了,好寒魄,告诉我吧?」
月君被他弄得又痒又麻,连脚都发软了,「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有本事……你就拷问出来……还有你的手,再解开半根我的衣带,我就砍它下来种花……」
天一耸了耸肩,「你说起情话来,还是这么凶狠。可惜我知道,你绝对舍不得……」
他的嘴也不老实地粘上去,转眼月君的气息已经乱了,「偏不……嗯……告诉你……自己……去找……」
隔了半个山坡,远远盯着树后两个人身影的柳玉色,抱着满满一怀的松果,扭过头去问绵娥,「姐姐,他们在干什么?」
绵娥一惊,念了句阿弥陀佛,连忙用手捂住了柳玉色的眼睛,拉着他又走开了半个山坡,「大宫主,你别管他们,奴婢陪你继续玩丢松果,我们比赛谁能扔更远好不好?」
柳玉色的眼珠转了一转,笑眯眯点了点头。
蓝天上,一行大雁正在慢慢飞过,白云朵朵,在绒毯一般的草地上投下淡淡影子。
山峦隔断了厮杀和呐喊,这一刻的静谧,只属于浓情蜜意的情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