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战事结束,闲坐在鸿凤殿中的我,此刻真是百无聊赖。斜靠在白檀蟾龙榻上,我从微启的竹茜窗扇下看向阳光照耀的庭院里:远近弯曲的宫廊上,时而有列队宫娥敛容静静来去;偶尔三两个捧著物事落在後头的,彼此轻轻说笑著,隔著摇曳的花枝却看不分明,於是转眼也都走远去了。
「您要是果然闲得发慌,就去兵阁随意走走也好。」很是看不上我的倦懒模样,扶风皱了皱眉头说道,「身为督帅,枢机院里的那些军情折子,您就任由著它们堆积如山?况且若我记得不错,华月大半的将军们恐怕至今还不曾见过新任上司呢!」一面端著茶进来,坐到了榻案旁边。
「就算见了,也不过一张瓷白面具。倒是白白吓唬人家去,好没意思。」示意他将茶放到我伸手可以够得著的地方,我再懒得多驳一句,只是蜷著身子凑向榻案。
走到窗边将茜纱扇隔完全推出,扶风用玉柢小心支住,一面回转头来笑道,「来请你去逛园子的将军大臣们也不少,别的都好说,可是有一家,你是必去的!」
午後的阳光倾洒到房间里,吹进来的暖风夹杂些淡淡的花草芬芳。「任凭他是谁,就算是皇兄,我此刻也懒得应酬。」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索性闭上眼睛,「我虽替他卖命,他也该容我喘口气。」
「若是他,我倒懒得来回你。偏偏这人来请,你就是必去的!」我霍地睁开眼,他正看著我笑得笃定,「是大司昭的帖子,就在今晚,你是去还是不去的?」
半晌不语,我慢慢坐直了身子,「也就是你,比我还清楚我……」叹了一口气,苦笑,「替我准备宴衣吧,素雅平常些的就好。」
扶风果然一语中的,也只有璟尔鸢,请得动此刻的我;即使天下人都是为著奉迎而来,独他却不会。他的骄傲足以让我相信:世代首辅皆出门中,身为璟氏一族的继承人,他亦是两朝砥柱,父皇亲口赞誉正直不阿的青年才俊。
这是我回到魔界之後,第一次要正式与他打交道。战後飞华一直不曾宣我晋见,所以无论是私宴还是公会,我相信都与皇兄脱不了干系。索性只先作不知,今晚无非见招拆招。
华灯初上,我已收拾妥当,同扶风乘上了出宫的王辇。
***
魔界大司昭府邸
王辇在华月上都的平坦大道上行驶了大半个时辰,数个转弯後,在一片光亮前停了下来。
金乘方立稳,不卑不亢的声音缓缓响起在辇外,「叩迎萱珞亲王大驾!」想来也只有他。
果然,「司昭璟尔鸢,恭请羽亲王下辇──!」
向两侧慢慢拢起的明纱辇帘後,眼前的情景还是让我微微有些讶然:朱红琉璃瓦长檐下,十二盏有著长长璎珞坠脚的福瑞官灯熠熠高照;合府众人,以司昭为首,均列跪在府前一片光亮之中──璟尔鸢依著皇兄当日所言,果然特意向我用了接待上官的大礼。
扶风在旁,我缓步走下辇厢,「璟大人,好大的排场,倒把我唬了一跳。」一面笑著扶他起身,「若早知道,我可不得多带些人来,也好配得上您的一番美意,呵呵!」
璟尔鸢笑著躬身施了一礼,「亲王是在取笑臣下,陛下有命,卑职自然要一丝不苟才是。」
谈笑之间,宾主已跨过两重仪门,步入通向正厅的花榭暖廊。远远就见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央,隐约单立著一名男子。疑惑间,身畔的璟尔鸢笑道,「亲王容禀,陛下知道您今夜要驾临寒舍,故遣了这位大人来略表关厚之意。原为代表的是陛下,故而方才不曾让他到门口迎接。」
在我踏入正厅前,他已恭谨跪伏在地,流云般的墨黑长发顺势滑落两肩,「殿阁知事夜笙庭,叩见萱珞亲王殿下──!」略偏阴柔的身姿,可不就是封帅那夜皇兄提及的人。
我含笑上前双手将夜笙庭扶起,一面彼此寒暄著。璟尔鸢将我让至首位,自己坐了邻近的右侧首座;夜笙庭依理排在左侧上首,扶风则坐在我的身後。
举杯饮下一杯,我在心中暗诧:这宴上用的酒,乃是魔界皇宫里都难寻的「胭脂泪」!而当今能造这酒的人,并不该献技於此地。
「不知司昭大人从何得到这酒,实在是佳酿。」我诚心赞道。
璟尔鸢笑道,「这酒师却是我府内新征来的一名丫鬟,说是出身北疆的酿酒世家,後来家里生了变故才流落到此。名字普通,似乎是叫胭脂的。这酒,却实在雅得叫人难忘,就叫『相留醉』。」
果然是她,只怕是那人有难。我心中一惊,自然而然地沉默下来。
璟尔鸢何等聪明,立刻笑道,「臣下正想将这酒师赠与殿下。」我讶异抬头,他愈发恳切,「一会便差人送往鸿凤殿,还请亲王笑纳才是!」
我也端起酒杯笑道,「难得璟大人如此割爱。」敬了敬璟尔鸢,「却之不恭,就此谢过您的割爱相让!」
「客气客气,区区一名丫鬟,殿下赏面罢了!这也是她的福份。」璟尔鸢微微一笑。
「司昭大人果然是大方之人,兼之还体恤下人得很呢!」淡雅的声线,竟是席间一直默默坐著的夜笙庭。
我循声回头,看清了眼前的景致──
此时的夜笙庭,清秀白晰的脸庞,泛著雨浣桃花後的那种红润;醉意,从眉梢层层铺渲开来,向旁隐入稍有几分凌乱的发丝中;努力撑开的眼睛很湿润,间或不胜醉意地阖上、再睁开,堪堪一片波光潋滟;如孩童般无辜看向我的金色眸子,细辨却是藏著几多风情,且清且媚……
腰侧掐痛著回神,我悻悻拉回目光,却仍止不住思绪纷乱。想起那夜,难怪飞华那麽百般挑剔的人,都肯赞他皮相。
这人醒时已不愧为「美色」,可若论醉後的如许情致,却是连「倾城」二字都嫌贫乏。
听他言语,也算是个正直之人。这麽个好人,也不知皇兄有没有好好待他?不过夜笙庭一介殿阁知事,却敢如此公然挑衅上官,想必平日也是恃宠而骄惯了的。
方才他言语中的讽刺,璟尔鸢不可能听不出来,神色却分明没有变化,「夜大人说笑了,既是殿下喜欢的,做臣下相送不过是尽著本分。」
「本分是麽?」软中带刺,夜笙庭的话里依稀著几分薄怒,「那麽依亲王殿下看,我该否向司昭大人道歉呢?」
不待我开口,璟尔鸢已然接过话去,「夜大人,您醉了!」
「呵,原来是醉了。」夜笙庭索性言语也含糊起来,「那麽司昭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不能和卑职计较啊……只是喝了一口,我竟不知道我醉了。」
见此尴尬情景,我心中又记挂著胭脂,便顺势托酒请辞。一旁的夜笙庭,此刻居然醉得趴卧在席榻上,我和璟尔鸢草草敷衍了几句,便告辞上了王辇。
***
送罢萱珞王,璟尔鸢返身奔回正厅。不出所料,那人果然一脸若无其事坐著,正慢自斟酌。
「你是什麽意思?不请自来也就算了,何必在他面前故意作出那副烟视媚行的模样?」璟尔鸢的语调难得阴沉。
「你不也在他面前如同跳梁小丑?」扫了愠怒的上司一眼,夜笙庭淡淡语调听不出情绪。
「也只有你,敢这麽对我说话!」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璟尔鸢依旧是睿静的大司昭,「陛下可是对你下了什麽旨意?」
夜笙庭扭过头来,轻笑著凝视酒盅的眼里空无一物,「很想知道麽?」良久,他起身慢慢走出厅外,背影渺去时,「不过是要我借著你的地方,好好撩拨一下他罢了。」隐约尾音中,似有某种莫名情绪,却也淡得无可细考。
空留满室的烛光下,璟尔鸢看向夜笙庭弃下的酒盏,它正安静地闪著温暖的橙色光亮,触手却尽是冰凉。
「你跟他一样,总也玩不腻麽?」璟尔鸢默默饮尽了手心里的半盅残酒,垂下一贯无欲无求的清澈眼眸。
***
「雨殿下,求您救救二殿下和我姐姐啊……」
我怀中这个嘤嘤哭泣著的女孩就是胭脂,她的姐姐绯萤,是我二皇兄静以的爱人。只是,魔界有著等级森严的阶级制度,她俩同为宫婢,所以静以始终不能将这份感情公诸於世。
直到皇兄的赐婚旨意下达到静以手中,他俩的爱情已然无处藏身,静以竟会在皇兄面前拔剑!
「二皇子是那麽温柔秀雅的人,可当他站在陛下面前辞退婚约时,我却没有看到他的眼中有任何畏惧。」
「可是他错了。没有赐婚,可是失去了自由,他终究不能给绯萤幸福。」叹了口气,我看著胭脂平静解释,「飞华现在是魔皇,静以却依旧当他是幼弟。以为痛痛快快打一场,就可以解决一切麽?」
我想飞华应该还是顾及著兄弟之情的。否则,以静以仗剑逼宫的行为,即使不被执法长老院公开审理後摄夺魔魂,也不会仅仅只被软禁起来。
斟酌再三,我还是选择了漏夜造访皇兄的寝宫。
知道我来,坐在宽大御案之後的飞华,仅仅是点了点头。在一旁落座,我缓缓开口,「皇兄,请您放了静以。」
飞华微一怔顿,抬头,「王弟,你刚刚说什麽?」他的语气柔和出奇。
「或者,我回人间。」开门见山,我的底牌足够。
朱红笔尖稍抖,「王弟在和我笑闹麽?为兄将军权全权托付,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他腕下的雪白纸面上慢慢晕开了殷红一片。
「兵临之危已解,臣弟不才,还是贪恋闲云野鹤的生活。」言毕,我将督帅信令置於面前几案上。
抬手挥退一旁服侍的宫娥们,飞华慢慢眯起双眼,「我费尽心力封你为帅,德昌殿上当日誓语犹在耳边,王弟你果真肆无忌惮?」
不看他缓缓洇出冰冷的脸,我淡然,「皇兄,您应该最清楚。这世上本已无可阻我之物。」
嗡冷冷──!耳边清音一啸而过,如龙吟、似凤鸣,那是高悬於书房东侧影壁上的宝器感应而轻动。转瞬,房间里又归於寂静。空庭风过,满院影月桦花树沙沙作响,似叹还吟。
我缓缓开口,「『萱珞鸣,魔劫杀』,皇兄,你终於还是耐不住动了杀机。」不曾等待他的反应,我站起身来,「放了静以,或者我走。」
静默对视著良久,飞华开口,「王弟,不管你是如何得知。静以他,死罪难逃。」
我微笑起来,「既然如此……」离席施礼,「臣弟明日便会离开,还请皇兄今後多多保重。」
看著他,我并不移动脚步。
我在赌,筹码之一是飞华对二哥的兄弟情谊,或者,也是赌他对我利用价值的珍惜。
我赢了,飞华的眼睛告诉我,自己已成功。恳求著,我上前一步,「饶恕静以,让他和绯萤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好吧,替我做完三件事情,我考虑给他自由;如果让我够满意,我可以替他们赐婚。」
「可以。」
「这麽干脆?」他眼中的微讶,转瞬化作兴味。
「皇兄肯放过二哥,臣弟已感激不尽。」我深深施礼,就算是彼此各退一步吧。
「王弟,不过三件而已……」他走下御座轻拍我的肩膀,俨然又是那位和蔼可亲的兄长。
我在心中苦笑,飞华说得对,三件事情并不算多。
──前提是,他真的不想为难我。
***
「什麽?他居然要挟您去攻打鬼界!!」大厅中央失态咆哮的,是扶风。「别拦我!我要去杀了他,现在就去!」
「扶风,你现在不一定打得过他。」捂住耳朵,我小心翼翼在旁提醒,「你忘了自己说过的: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啊……」好在扶风转世时间不足,否则若他能力长成,魔界只怕将要易主。
「您,居然还帮著他说话!?」缓缓转过头来,扶风眼中的怒焰腾腾。
摩挲著手心微温的茶盏,「对静以来说,光明正大接受长老们的祝福,应该很重要吧?」窗外,只有雨燕双飞穿斜阳,我却仿佛看到铺天盖地的花雨中,二哥含笑携著绯萤走来……
「三个条件,若有一个您办不到,又要怎样?」扶风无奈摇头。
「呵!不用担心啦。况且,攻打鬼界不是小事,飞华还得跟长老们商议才能真正定夺。」算不算安慰我不知道,可是也只能这麽说吧。
笑著站起身朝外走去,身後扶风的声音追来,「您确定?那可是寒衣公子的……」
停下脚步,我侧过身来,慢慢点了点头。
***
皇宫御苑湄心榭
想起方才德昌正殿上混乱一片的庭议,魔皇飞华几乎怒不可抑。
「陛下,事到如今,」殿阁知事夜笙庭开口,轻柔的声音一扫窒息气氛,「与其追究是谁泄漏了消息,不如尽快说服众人择日出兵……」
「依微臣所见,此事万万不可!」在旁沉默良久的司昭璟尔鸢,上前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前者,「陛下,我魔界只是暂时压制住天界,此刻贸然出兵鬼界无异於洞开门户;再者,鬼界虽然多年无主,但近日有传,其失踪数年的宸渊王暗荻叶,已於数月前回宫主事。」
「哼,大司昭的消息倒也很灵通!」夜笙庭嘴角微撇,毫不退让,「所以此刻才更要动作,否则假以时日鬼界壮大,不是愈发难以收拾?」
「一旦开始攻伐,华月上下势必又要为全员调动。」璟尔鸢这边也据理力争,「陛下难道真忍心看著那些刚得喘息的兵士们再次离妻别子?那些稍稍安顿的民众们又要离乡背井?」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此时不战,他日必为後患。陛下──」
「魔界近年战事频繁,我华月国力损弱过度,真的经不起此役了,陛下──」
二人一同看向的魔皇陛下,此刻却是异常冷静下来,「你二人方才所说,我也都听在耳中。你们尚且如此,可知那班老朽越加难以对付。」
飞华转过头,遥望碧空深处,许久,不再开口。他的心中,此时此刻,隐约著臣子们看不到的波涛汹涌。笙庭和尔鸢,明是他的股肱之臣,私下却也是他的知己交心。二人虽然不合,在政见上各执一词,今日却是头回。可见,两界之战,即使明明知道羽为了静以有必胜把握,也已超出了可以由著自己任性为之的范围。
那个人,不是不痛恨的──
没有他和那个贱女人,自己的母後不会走得那麽哀伤。只是,在昨夜「萱珞」鸣啸之前,竟不知自己真恨他如此,即使杀心只在一刻之间。毕竟,那也还是他的手足。
多年以前,为著替死去的母後争一口气,他拼命坐上了这个宝座。而後,除异己、择俊才、振朝纲。日思夜想著,用尽一切方法来维系「魔帝」二字的辉煌,甚至,牺牲了自己唯一爱过的女人。
对羽,长久以来,似乎只有「战魂」和「仇人之子」的概念。以至於自己几乎忘记,他也是一起长大的弟弟。现在,如果不是静以,自己又可以操控他多久呢?是不是,有一天,真的要萧墙血刃?
这,果然是自己想要的麽?不,他是魔皇,是誓要三界臣服的魔皇飞华!所以,他不能让自己有任何的心软和弱点,即使有意放二哥静以幸福,他也要羽用等价的条件来换。这是他的原则,是他多年以来立於不败的坚持!其它的,他不允许自己再去胡思乱想。狠狠地甩甩头,在身後两人诧异的目光中,飞华大步走了出去。
***
我前脚踏进书房,扶风迎了上来,「战主,您回来得正好。」似乎是急事,语气却是不紧不慢,
「魔皇遣了人来说:『陛下希望王爷多到兵阁走动,就当是替他督促军务。』……我回说您难得出去散心,来人却非要在大厅候著……」
接过我刚在厨房磨蹭来的美食,扶风朝外院努了努嘴,「看样子,他是急不可待要打这战了。」
我点点头,笑道,「我人虽不在那里,心思却在那里。其实,兵阁有了大司御璟尔鹫坐镇,士卒的战力和锐气都还不错;前日一战,便是最好证明。」扶风已将点心取出盛上,我招呼他坐到对面,「不过既然要打,的确也该谋划一番。」
「我看,您就由著那帮武将尽力去打!」将茶盏重重搁落在几案上,扶风气愤难当,「谁生来就是爱杀人的?谁又生来就是该被当成工具的?他要利用您,您就偏不要让他如愿。」
「华月要真禁得住皇兄折腾,我早就不瞎操心了!」摇著头,我慢慢说出了心底隐忧,「他想做霸主也无可厚非,可急於求成又自恃过高,我就怕他终会误国误民……」
「难道战魂一族果真是欠了他们华月?您的母妃也就罢了,如今又轮到了您!」扶风怔怔看我,许久,还是叹了一声。
轻轻将掌心合上扶风的手背,十指轻触下熟悉的温暖和脉动令我安心;刚刚那一瞬,虽然明明比谁都知道不可能,他的神情和语气,却是烟罗留给我的独有感觉……
记得雨烟涧的小屋里,烟罗总是坐在窗畔一点一点为我回忆著母妃。夕阳渐落的黄昏光影里,她那时略带一些悲伤的怅然眼神,像极了雨後润染的白梨花;淡淡的香味,却带著无论如何都化不开来的深沉……
我突然站起身来,跑到屋子中央转了一圈,「扶风,不要把人家说得那麽悲壮啦!」朝他俏皮笑笑,「你看,我任何时候都是那个要靠你宠著护著的羽啊,贪吃又贪睡,哈!」
扶风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可是。
「一点也没错……嘴巴既刁又馋,半夜三更爬到屋顶喝酒赏花、早上又要赖床……」
「没、没有这麽过分吧?」我反驳著,虽然有点心虚。
「不止这些呢……对漂亮的人没有抵抗力就算了,偏偏还会自己送上门给人家骗!还有……」
扶风因为终於有机会数落我而开始喋喋不休。
苦巴著脸,我只能慢慢体味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
***
天界流浮行宫
北云靖霄掀开帐帘走入,皇座上的天帝正在批阅御卷,似乎没有注意到他。
心中不禁为主上的殚精竭虑而感慨:虽然与魔界和谈已历数月,众人也回到了宫宇,帝却坚持住在这顶行军的大帐之中,不是卧薪尝胆,又是什麽?天界有主如此,何愁不能恢复昔日荣光?
「帝,暗探已从魔界传回来消息。」靖霄立於案前丈外。
「哦?」宁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微笑著搁下朱笔,「将军来了,事情可查清楚?」
上前将密件交到宁手中,靖霄一面禀道,「正如帝所闻,这次战役的关键,果然就是魔界新任督帅。」
宁盯住掌心不盈寸许的羽丝,琢磨著上面那可谓震惊的消息,慢慢蹙起了眉头,「居然,会是她?」
「不错。」靖霄又何尝不是意外,「此人正是当年作为您的第一侧妃嫁入天界的华月雨!不过,魔帝飞华在其回到华月时已为『她』证实男子身份,事情实在……」
下意识住口,靖霄微微抬起眼来,偏巧碰上宁同样尴尬异样的目光,连忙开口,「末将死罪,竟敢枉度帝的私事。」
「将军言重。可我当年确实娶的是魔界『公主』啊?……」宁难得心虚:总不能告诉属下,自己因为看不上人家的姿色以至三百年间从未召幸,也就无从得知对方到底是男是女了,
「加封萱珞亲王又掌握全部军权,十日之内便可败我大军……看来这位『四王爷』果然非同小可!」
宁怎麽也无法将未知的对手与印象里那个可怜兮兮的女孩子重合起来,不过隐隐倒是明白了华月雨被追捕当日何以能够逃脱;思量间瞥见北云靖霄欲言又止,「此事暂休不提,将军可还有其它回报?」
「是,安插在鬼界的『夜骥』也传来消息:宸渊王暗荻叶确为您当年的爱宠,会潜伏在您身边便也合情合理了……据说鬼帝暗秋冥依旧在冰凉宫中长眠不起,如今鬼界事务已由他弟弟一肩担起。」
「好,好得很麽……原来我的身边竟早已卧虎藏龙,哼!」一声冷笑,天帝满面笼著寒霜,「一个暗荻叶,一个华月雨,若不是他们俩人,想我煌煌天界怎会沦落至此?只怪我年幼时便已傲视三界,竟被这数百年的安逸浮华消弭了锐气,蒙蔽了双眼!」
靖霄肃容道,「帝也不必自责,我军目前不过是在韬光养晦,他日时机一到,何愁天界不复?」
宁闻言朗声大笑,「靖霄,有将如你,我又有何可担心的?」
远处的地平线上,隐隐可见火红的晨曦。宁的神情柔和起来,喃喃自语道,「其实,我要复国都是为著那人。温厚如他,一定也会体谅我的苦心吧?只是不知,此刻他在谷中可还过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