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欧东林去了白氏正式报到,虽然有白蝶的引荐,但是办事作风历来严谨的白灏,决不会放低对属下的要求。

「欧助理,今天下午3点之前,把我下个礼拜的行程安排打印出来给我。……」

「欧助理,明天上午美东造纸的代表要过来,你把拟定的企化书帮我整理好……」

「欧助理,你通知业务部主管过来一下,我要这个星期业绩的总结汇报……」

「欧助理,跟海臣公司的合作已经结束,要各部门下班前把总结E-mail到我的邮箱里……」

……

助理助理,主理主理。

欧东林的工作,就是要协助白灏迅速有效地掌控整个白氏运作。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所有事情都要在他这里打转理顺;除此之外,他甚至还要负责白灏大部分私人时间的安排,因为娱乐或应酬,也是工作的需要。

一个好的领导人,是没有个人时间——他渐渐了解到,苏凌轩需要在工作时间多么拼命,才能挤出那些看似闲暇的时间,来跟自己相处。

工作不到一周,欧东林就深刻地领会白灏所谓『合格』的要求,难怪之前的助理宁愿舍弃白氏这么大棵树;与其伺候一个工作狂,恐怕还是保命比较要紧。

处理完一大早就堆栈在办公桌上高达半尺的文件,还有计算机里挤爆邮箱的信件,欧东林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刚要起身到茶水间换口气,桌上电话响起,白灏又叫他进去一趟。

吸血鬼、榨汁机!欧东林在心底这么控诉着,放下电话还是走了进去。

「总裁,请问有什么吩咐?」站在办公桌前,欧东林恭敬开口。

即使再不满意对方的严苛要求,但是白灏的工作态度,实在值得尊敬。而且,欧东林的工作份额要是和上司比较,就明显是小巫见大巫了。

「欧助理,明天锦纶地产为新项目招标。我要亲自过去,你也准备一下。」白灏眼睛都没抬,继续批阅手中文件,口里简洁明确的交代了事情。

欧东林不禁咋舌:要动用到总裁,项目一定过亿。可是带着自己这样子的虾兵蟹将,不会有问题么?

白灏批完文件,注意到欧东林还愣在那里,微微蹙了蹙眉,「欧助理,还有什么问题?」

欧东林小心翼翼开口,「总裁,需不需要其它部门主管的协同?」

皱了皱眉头,白灏终于抬起头来。十多年的商战岁月,只在这个男人的额角留下了少许痕迹,却也成功将他打磨得寒光洌洌,像一把随时散发着王者气息的利刃。他脸部的轮廓有着刀削般刚毅线条,高挺鼻梁上架着的一幅眼镜,稍稍化解了眉宇间的迫人气势;两道浓黑剑眉之下,深沉无澜的星目,正炯炯有神地盯住欧东林。

被他凌厉目光注视,欧东林下意识退了半步,连忙低下头去。

「这次的竞标,虽然我很重视,但是并不需要兴师动众。」白灏的语调不高,隐隐含威,「如果我连几个部门主管的能力都不及,总裁位置也可以退位让贤了。」

「是,总裁,我明白了!」欧东林自知多言,连忙退了出来。

***

竞标的地点就在锦纶总部大楼,欧东林跟着白灏进了会场,看着满场阵势,愈加肯定这个项目重大价值。可以容纳千人的豪华大厅里,主席台上红幕紧闭,前三排是贵宾区,往后五排已经坐满各界人士,空出的后部和周围过道,几乎挤满了各大报刊、杂志、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像师们。

白灏一言不发地从中间过道向前走去,人群居然有一瞬间安静,视线全部投了过来,渐渐才有了窃窃私语。

「白氏的总裁居然亲自到场,想必锦纶一定受宠若惊啊……」

「三大集团最近不是分寸必争么?待会穆氏和苏氏一定也会出现……」

欧东林在白灏身边坐下,明亮的聚光灯已经劈劈啪啪的追了过来,让他好不自在。白灏却是坐得四平八稳,连眼光都没晃一晃;早已没有傲态,甚至连反感懒得表现,显然是无视了这种公开场合下的追捧。

忽然,后面又是一阵骚动,原来穆氏总经理和苏氏董事长竟然双双出现在会场。看他们笑容满面地并肩出现在锦纶的竞标会上,便证实了外界最近关于两家合作甚欢的传言非虚。

「穆总经理,据说您近日有到苏氏拜访苏老夫人,不知是什么重大合作项目呢?」

「苏董事长,你对于有穆总这样的合作伙伴,有些什么感想要发表?」

「穆氏和苏氏的关系,会不会影响多年以来的三大集团平衡发展的局势呢?」

……

经济杂志的记者们七嘴八舌,采访架势绝不亚于追击明星绯闻。

兴奋的其实不止记者,最喜出望外的,当算是坐立不安的欧东林,他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见到苏凌轩。

他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苏凌轩的身上:只见苏凌轩不时含笑点头,身边的穆凯身量稍高,不知是否有意,此时伸出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将他圈在怀里。

虽然完全不知道苏凌轩和穆凯之间的事情,欧东林却也十分反感。

他正要起身过去阻拦,主席台上已经发话,「竞标仪式马上就要开始,请各位贵宾入座,我们的工作人员要开始发放资料了。」

人群这才散开,苏凌轩和穆凯慢慢走了过来。恰巧苏氏的位置就和白氏挨在一起,苏凌轩顺势扫过去,撞上了欧东林满是期待的目光,那里面分外着几分欣喜。

苏凌轩一僵,倒是他身后的穆凯开口打破了尴尬,「白大哥居然亲自出马,看样子我们对这个项目都是志在必得啊。」却是故意忽略了欧东林。

欧东林也不在意,索性站起身来笑着拉过苏凌轩,「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

白灏并不爱管这三人间的关系,他和穆凯说了几句话,转头看向这边,「凌轩,你知不知道小蝶最近在忙些什么?我已多日不见她人。」目光带着质问。

「她好象还在学校给学长做助手,我们也已经一个多礼拜不曾见面。」苏凌轩有些不安。

白灏眉头一皱,「你是他的未婚夫,怎么可以一个礼拜不过问她的生活?」

穆凯看到白灏责难,连忙含笑解围,「白大哥,因为穆氏和苏氏之前有一个合作案,出了一点问题,虽然没有闹得满城风雨,也够麻烦的……」他扫上欧东林一眼,「现在总算解决。凌轩他今后绝不会再冷落了小蝶妹妹,这件事说来我有很大责任,就请您不要再怪凌轩了。」

「这样也就罢了,男人当以事业为重。不过凌轩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我看你憔悴了不少。」白灏稍微放松了神色,拍拍苏凌轩的肩膀,不再计较。

竞标开始,按着流程下来,结果不出所料,自然是财力雄厚的白氏稳拨头筹。锦纶代表一将结果宣布,便立刻请白灏到偏厅详谈,其它贵宾也被请到宴会厅用餐休息。

双方不过大致确认了些细节,就约定改日再签合约。锦纶的总裁亲自引着白灏来到宴会厅,欧东林之前已感觉到,苏凌轩在回避他,此刻果然找不到苏凌轩的影子。他跟侍者打听,才知道苏凌轩前脚刚刚离开,恐怕还未走远。

顾不得白灏还在,欧东林拔腿便冲进了电梯间,一路追到停车场。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因为今天的竞拍,停了特别多辆车。欧东林一排一排仔细找过去,忽然远远瞥见一辆闪亮着车后灯的蓝色跑车,可不正是苏凌轩的座驾?

心中狂喜,他紧跑几步,刚要喊出「凌轩」,那边传来争执之声,一字不差落到他的耳中。

如被一记猛雷击中,欧东林再挪不得半步!

「你为了一己私欲,那样陷害欧东林,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么?」气愤之至的,是苏凌轩。

「他一个乡下小子,凭什么跟我争?」拦住了苏凌轩的男人蛮横而霸道,「我想要的东西,谁也别想阻止!」

是穆凯,他居然喜欢苏凌轩?!原来,真是穆凯设计自己。欧东林之前种种疑惑,一瞬间豁然开朗。

「我跟你根本没有机会,何必苦苦相逼?算我求你,也放过欧东林吧。」那么骄傲的人,居然就这样为自己低了头。

「你跟那小子就有机会?他先有孟尔婷,再有任娟娟,你以为他会去爱一个男人?」

「错全在我,求你……不要再说了……」不是不痛苦的,苏凌轩心如刀绞。

欧东林觉得心里好乱,原来凌轩之前对他诉说爱,不是欺骗不是戏谑,是真真实实情之所至!凌轩凌轩凌轩……只有『凌轩』两个字在他脑中久久盘旋。

「苏凌轩,是你逼我!是我二十几年的细心呵护,被你不屑一顾。」穆凯怒吼,「我可以把你弄上床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苏凌轩,你逃得了么?」

穆凯在说什么,他是在说凌轩么?凌轩,为我、做了什么?欧东林的身体,僵直得不能动弹。

「穆凯你放手,我们冷静一点好不好?」苏凌轩哀求。

穆凯咆哮,「永远是你护着他,那晚呢?现在呢?他在哪?」

只是隔着一排车,欧东林却觉得,这一瞬间,他和苏凌轩隔着千山万水——他总以为自己很了解对方,可是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知道。

欧东林,快点逃,你还有什么脸去见苏凌轩?!……

不、不想走,欧东林抱住头蹲下,脚下的地面上,落下豆大的湿印……

那边的对峙还在继续,每一句,都像是尖刀,毫不留情地,割戮着欧东林的心。

「你是情圣,你是英雄……你为了救欧东林可以主动献身给我!」是穆凯恼羞成怒的嘶吼,夹杂在缠斗之中,便是嘶啦一声,布料破裂的声音。

「不要!穆凯你住手,不要啊——!」变了调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哀求。

欧东林,快一点去救他!……

可是,双脚像被钉在地面,欧东林急得发疯!他狠咬了一口胳膊,鲜红的血珠子沁出来,疼得钻心的锐痛终于让肢体恢复知觉。

欧东林冲出去,一眼看清了他们:穆凯将苏凌轩压在车子前端,一手压住苏凌轩并到头顶的双臂,另一只手还停留在苏凌轩的腿间;苏凌轩的上身几乎赤裸,象牙色的单薄身体在破碎布料下瑟瑟抖动着,修长的双腿被穆凯强挤开来,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穆凯,你这个混蛋!」欧东林朝对方扑过去。

穆凯连头也没回,扭身一闪,一拳已经将欧东林狠狠砸在地上,「不想死就快滚!」

「不要,欧东林你快走……穆凯!你不要伤他!」苏凌轩惊叫。

吐出一口血沫的欧东林,一次次翻身上前,又被轻易打回地上,他犹不放弃!

「穆凯,你有种就打死我!你这个畜牲!」骂出来的,都是欧东林这辈子都没有讲过的粗口。

如果地上有块板砖,欧东林一定会毫不犹豫抄起来就往穆凯头上砸去!砸他个头破血流,砸他脑浆开花!砸死他也不解恨呐!

穆凯,你可以随便作践我欧东林,可是你在糟践苏凌轩!

肺里像要炸了,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任娟娟甩了他,没有过;被王老板打得半死,没有过;遭人陷害,从高处一跌到底,也没有;甚至是刚刚亲耳证实,穆凯就是那个算计他的小人,还是没有。

看着那边不住发抖的苏凌轩,欧东林再也不能忍了!

……

一阵缠斗过后,欧东林半跪在地上,刚刚挨的一脚,已经让他痛得不能动弹。

「穆凯,求你不要再打了!」

又惊又痛,苏凌轩终于哭了;泪水,顺着晶莹的脸庞往下滴落。

「你哭了,你居然又为他哭?」原本压住苏凌轩的穆凯退后一步,指着欧东林大叫,「轩轩,你答应过我不再为他流泪!」

不再有挣扎,不再有打斗,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除了穆凯的粗重喘息,只有苏凌轩低低的哭泣。

突然,欧东林从地上跳起,狠狠给了还在震惊中的穆凯一拳。下一刻,瑟瑟发抖的苏凌轩已被他抢夺回来,紧紧抱住。

穆凯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擦去鼻子下面的鲜血,冷笑着开口,「你倒会趁人不备!知道他拿自己跟我换什么?你像只又臭又硬的蟑螂被关在监狱里的时候,他正在我的床上呻吟着呢!」

「穆凯,住嘴!」苏凌轩大叫,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像一张白纸。

「我就是要说!」穆凯看着欧东林大声继续,「那天你在我的床上,你的声音、你的眼神,还有你的呼吸……我永远记得!」

「穆凯,我跟你同归于尽!」欧东林大吼,震得地下室里嗡嗡回音。

「欧东林,我会怕你么?」穆凯侧身,顺手将西装甩回车窗里,一把拉开领带。

欧东林双眼血红,却被苏凌轩死死拖住,「穆凯,我求你,你走吧……!」

还没说完,原本只是呜咽的苏凌轩,霎时泪如滚珠。

欧东林连忙将他搂回怀里,慌慌张张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会用手指笨拙地去抹那不停掉落闪亮。

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一齐软了下来。

穆凯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凌轩,突然好哀凉。自己花了二十多年时间,只是希望看到那双美丽眼睛充盈着泪水的样子么?真的只要得到苏凌轩,就可以不去在乎他的感觉么?比性命还要珍爱的人,如果勉强他在身边,他不幸福,自己还能快乐了么?

他一世嚣张,向来想做什么,就是无魔无佛、势不可挡。可是,苏凌轩毕竟不是东西,不是他想要,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啊。

「轩轩,你别哭了,我走!」无奈叹一口气,穆凯收起浑身豹子般凶悍气息。

最后看了苏凌轩一眼,又看看满脸戒备的欧东林,他慢慢转头进了自己的车,强迫自己不再留恋地离开。

「你是白痴啊,你刚刚如果真跟穆凯打起来,他完全可以用正当防卫的理由杀了你!」苏凌轩看到穆凯离开,几乎不敢相信已经逃过一劫。

「我是庄稼地里出来的,难道力气比不过他?」欧东林不忿,伸手去擦眼角,疼得一缩。

「在英国,穆凯蝉联校际散打冠军五年!」苏凌轩摇了摇头,「有一次我们被抢劫,他空手拧断一个黑人大汉的脖子,你的脖子比人家硬?」

欧东林吞了一口口水,「那……他欺负你,我打不过也要打!」

苏凌轩低下头去好笑,欧东林还是傻得那么可爱。

「好啦,你把外套借我,让我回去吧。」只可惜,他会这么义愤填膺,却只是因为自己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不是出于爱情。

「呃?」欧东林看着滑下车子,已经打开车门在那等他的苏凌轩,不禁惊诧于对方的恢复速度。

如果不是苏凌轩身上碎布和红痕,那张平静如水的脸,根本让人无法想象几分钟前,曾在这个男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凌轩,你已经没事了?」破裂的嘴角还在发疼,欧东林有些不信。

「我先送你去医院。」上了驾驶位,苏凌轩始终低着头。

「不用了,我自己坐计程车去,你先回家休息。」

「你坐好。」手还抖得握不住方向盘,害怕泄漏了自己刻意压在心底的恐惧,苏凌轩不敢多言。

欧东林迟疑片刻,慢慢开口,「凌轩,你……」

「我猜你今天听到了很多事情,也会有很多疑问。」苏凌轩打断他,一面将车开出车库,「穆凯说的,你不必介怀。」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再也看不下去,欧东林侧身大吼,「难道为了一个朋友,你就可以爬上一个男人的床,随便他胡乱糟蹋?」

苏凌轩吓一跳,将车在路边停稳。

欧东林将脸埋进手掌,喃喃道,「凌轩,你看清楚,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你为了我这么做,不值得、不值得!」

苏凌轩瞪大了眼睛,但他确实看到了欧东林的指缝里,缓缓渗出晶亮。

许久,苏凌轩才从惊讶中醒过来,「欧东林,你听我把话说完。」

欧东林放开手掌,却低着头不敢看他:实在太难看了,他不是苏凌轩,可以直面自己的情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可欧东林这辈子,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窝囊过。

苏凌轩递过面巾盒,欧东林不接,他并不勉强,轻轻说道,「第一,穆凯会陷害你,原本就是因为我,我该对你说『对不起』。」

「凌轩你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欧东林狠狠用手背揉着眼睛,眼睛珠子红得像兔子。

苏凌轩摇头,笑着说完,「第二,穆凯他,并没有真正碰过我。」

欧东林刷地坐直起来,一脸错愕。

「他是故意气你的,我们并没有做到最后。」苏凌轩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那天晚上,就像刚刚那样,我哭了,所以他就停手了。」

欧东林怎么可能相信,「你别为了安慰我,就骗我……」

「因为从小他就怕我哭,这也就是我一个大男人,却常会哭泣的理由啊。」苏凌轩说到这里,心底不由得对穆凯生出了一丝歉意:他是真心爱着自己,二十年来从未改变;即使到最后,穆凯也没有作出伤害他的事情。

欧东林虽然吃惊,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所以你不用自责了,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苏凌轩再次发动车子,欧东林坐在一边沉默许久,忽然开口,「凌轩,我一直在找机会问你:那天去你家,你追出来的告白,是不是真的?」

苏凌轩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欧东林会在知道一切之后,再回到这个原点处的问题。他是在试探,还是在确认?只是,在见到任娟娟的那瞬,苏凌轩就已经作了决定,从此都只当欧东林是好朋友。

「那个时候还是。可是现在,我当你是朋友而已。」苏凌轩忍着悲伤,尽量平缓了语气,「我想明白了,小蝶才是我的终生幸福。」

欧东林没有想到,他急于被证实的东西,居然只言词组,就已经被完全否定。

「你、你说的是真话?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为了我去求穆凯那个混蛋?我不相信!」

「你是我的好朋友,换了是你,也会这样做。」你不相信?与其让你陷入两难境界,最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喜欢一个男人,不如现在洒脱一点。

苏凌轩打转方向盘,轻声叮嘱,「欧东林,你坐好,医院很快就到。」

欧东林呆坐在座位上,不再出声。

***

穆凯到底手下留情,欧东林的伤势只在皮肉,休息几天就好了。回到公司,白灏不改苛厉的老板本色,要求他将病假期间耽误的事情,立刻加班赶出来。

坐在办公桌上,四个小时过去,欧东林手边半尺高的文件,一点没少;最上面,又新加了半摞要处理的报表。

「唉……」怎么会想到,他欧东林,也会有这种叹息来、叹息去的时候。

昨天苏凌轩来他家探病,略坐了一坐,就要走。

他送他下楼,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至始至终,欧东林不敢抬头;他没有勇气,怕抬了头开了口,两个人连朋友也做不成。

欧东林不会知道,苏凌轩开车回家,靠近家门,就昏倒了在车内。直到买菜回家的清嫂发现他,已经将近晚饭时分。

「小少爷?小少爷、小少爷!」清嫂大惊失色,连忙敲打着车窗户,唤醒苏凌轩。

就在老人家几乎要跑回去叫人时,苏凌轩慢慢睁开了眼睛,往昔黑亮的双眸蒙上了混沌,看得清嫂一阵心痛。

「小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哟?」

「清嫂,没事,我中午应酬时多喝了一点。」苏凌轩勉强撑坐了起来。

「您骗我,您从不喝酒。」清嫂看着苏凌轩的疲态,不忍心再说下去,「还好小姐去白府了,小少爷,我先扶您回去吧。」

苏凌轩回到卧室躺下,不大多会,清嫂端着一碗鸡汤清粥上来,「小少爷,怎么这样不会保养自己呢?」

苏凌轩知道自己这几天大惊大悲,撑不下去,还是病了。

「清嫂,麻烦你了。」每次生病,苏凌轩都爱喝清嫂做的粥,这已经是他的一个小习惯。

清嫂十四岁进了裴家伺候母亲,到了苏家,又是一手带大了苏凌轩,四十多年尽心尽力,跟苏凌轩母子的感情,自然也不同于一般的主佣。

「我老了,等将来小蝶小姐进了门,我教会她煮这道粥,就要回乡下养老去咯!」清嫂笑笑接过空碗,「小少爷啊,可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小姐的关系。」

苏凌轩低了头,不说话;他们母子的关系一直没有缓和过来。

老人家叹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今天小姐回来,一定会再跟你谈起白家小姐过门的事情,你就不要拂逆她的意思。小蝶小姐是个好姑娘,你也是喜欢她的,千万不要再强着性子了。」

要娶小蝶么?是啊,已经订婚这么久,白蝶又已毕业数月,原本两家就是说好,一旦白蝶完成学业,就让他俩完婚的。如此说来,也是时候了。

苏凌轩慢慢滑到被面之下,清嫂替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闭上眼睛,苏凌轩仿佛回到了童年时——

小小的两个孩子在花园里追逐嬉戏。白蝶扮新娘,用金红的梧桐叶子做成头纱,羞羞答答等他来掀……稍大一些,便有了媒妁之约,白蝶却并不避忌,反而更加粘他……订婚那天,宾客盈门。邻家小女初长成的小蝶,是那么的娇艳美丽,白大哥将妹妹的纤纤柔荑交到他的手中,从此将身嫁与君、一生休……

可是那么纯纯爱恋着自己的小蝶,却不知道:当那个男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朝他憨憨一笑,王子与公主的幸福故事,便慢慢破碎开来……

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如此?苏凌轩睁开眼睛,天花板好低,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明明已经拒绝了欧东林,可是,就这样跟小蝶踏入婚姻殿堂,自己,真的可以面对小蝶,问心无愧么?自己真的有资格执起她的手,在神面前宣誓,一生只爱身边这个女子么?

谎言是欺骗,却也许能让她一生幸福;实话是伤害,还有无法预估的代价。究竟要何去何从?苏凌轩不知道。

「东林、东林,我要怎么办?」苏凌轩没有发现,在他彷徨无助的时候,便下意识喊着这个名字。

***

晚上苏夫人回来,难得的喜气洋洋,果然唤了苏凌轩过去书房,跟他商量迎娶白蝶的事情。

「你家白伯母已经请人选了日子,就是下月中旬,我们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西式婚礼,我们也不介意,只要一并把老规矩也做好就行。」

苏夫人从小接受着大家闺秀的传统教育,上次的订婚就已经做足了功夫,在正式婚礼上更是不肯马虎。

「我也不指望别的什么,小蝶历来是好的,她进了苏家门自然便是相夫教子,你也可以收心去在公务上,不会再乱来。」

这话当然是在暗指欧东林,苏凌轩不好发作,只能苦笑着点头——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虽然注定得不到所爱,却能妻贤子孝,在别人的艳慕里度过一生。

「你要不反对,我就跟你白伯母说定了。」苏夫人注意到儿子在走神,「轩儿,母亲的话,你可有在听?」

「嗯。一切都按母亲的意思去办,我今天身体有些不适,还请母亲见谅。」苏凌轩恭恭敬敬退了出来,门在身后被喀哒带住,衬得那些默默上楼的脚步,格外的沉重。

回到楼上,他突然想到已经有几日没跟白蝶通话——小丫头还在学校帮忙,大概并不知道婚期,还是通知一下,免得她又嗔怪自己。

打通白蝶手机,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苏凌轩微怔,白蝶的手机从来都是随身携带,这个时间,她会在哪里和这名男子相处?

「你好,是找小蝶的吧?」那边的男子倒是先开口了,声音温润谦和。

「你好,请问小蝶在哪里,她是否不方便接听?」

「哦,她刚刚进了无菌室接种,所以没有带着手机。有什么是我可以转达的么?还是麻烦你一会再打过来呢?」

苏凌轩笑了,小蝶果然工作勤奋,莫非还想再攻博士?

「那就麻烦了,我是苏凌轩,婚礼似乎提前,请您让她有空回个电话给我。」

「我是孟尔婷的哥哥,也是白蝶的学长,您就是白蝶的未婚夫吧。」孟学长的十分客气。

苏凌轩笑道,「孟学长您好,尔婷也是我的朋友,请您届时和令妹一同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对方久久沉默,苏凌轩怀疑是否掉线时,又突然开口,「请您一定要善待白蝶,她是个应该得到幸福的女孩。我祝福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孟学长的态度,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诚恳与激动。

来不及细想,那边又客气了几句,就挂断了;过了半个小时,白蝶打电话过来,和苏凌轩约好周末见面。

***

白蝶没有想到,他们这次见面的地点,会在医院。

苏凌轩是在视察工地工程进度的时候,从一座出了问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的。幸运的是,虽然高度已经超过4米,除了右小腿骨轻度骨折,却奇迹般没有其它外伤。

不幸的是,虽然找不出原因,可是苏凌轩一直莫名高烧,昏迷不醒。

「哥、哥,我是白蝶,你醒醒啊……!」

「轩儿、轩儿,你不要吓妈啊……」

苏凌轩的情况十分特殊,他似乎不是重度昏迷着,反而像个正在做噩梦的孩子:他会不时地哭泣,却也只是默默流泪。可是不管医生还是家属使用任何办法刺激他,也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遇到这种事情,婚期自然是被搁置。

苏夫人在丈夫死后多年,又一次陷入了极度悲哀和前所未有的悔恨之中。她甚至祈求上天,只要多给苏凌轩一次复原机会,她就可以舍弃一切。

两个礼拜过去,大家都已心焦力瘁,白蝶却还紧紧守在苏凌轩身边,俨然便已是他生死与共的妻子。

「哥,不要再哭了好么?」轻轻用手帕吸去苏凌轩眼角永远不干的泪水,白蝶慢慢揉搓着苏凌轩开始变得僵硬的手指。

「哥,你是想把小时候不能够的哭泣,一次都补上么?可是,那样你就是小白兔了,会被大野狼刁走的,哥……」合着掌心贴在脸上的手指,没有往昔的温暖,白蝶的眼泪一滴一滴滑下来,湿润了苏凌轩的指纹。

「哥,不要再睡了,小蝶乖乖陪你捉迷藏……小蝶不再顽皮了……小蝶……呜……」白蝶终于忍不住,趴在苏凌轩已经消瘦得见骨的胸口号啕大哭了起来,「小蝶对不起你,哥,小蝶错了……呜……你原谅小蝶好不好……」

也许是白蝶的呼唤触动了苏凌轩沉睡在记忆里的灵魂,或者是他终于感受到了人间的体温,苏凌轩扇了扇浓密的睫毛,虽然没有睁眼,却发出了一句低喃,刚刚够靠近他唇边的小蝶听清楚。

白蝶忽然旋起身子,转身冲出走廊,抓住裙脚朝楼下狂跑!

一路上,她拼命催促着司机,恨不得这车便是超音速飞机——而她赶去的地方,恰巧便是机场。

苏凌轩好不容易说出的那三个字,便是『欧东林』。

……

黄昏的S城国际机场,金色斜阳笼罩下,格外有一份柔和的惬意。

欧东林拎着行李包,刚刚走到机场出口处,却看见白蝶挤在接机的人群里,一脸焦急地朝他猛挥手。

欧东林心里猛地一沉,臂弯里的上装,无声落地。

***

计程车一停靠在医院门口,欧东林拔腿就冲!

楼下等电梯太慢,他从楼梯爬:病房在19层,38个小转弯……欧东林每奔一截,心就更痛一分!

凌轩、凌轩,你等着我!不管是朋友还是爱人,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肯听你的!只要你醒过来在对我笑一笑,就是立刻死了,我也绝无怨言!

终于,欧东林跌跌撞撞滑倒在苏凌轩的床前,将一旁诊治的医生、护士几乎骇死。

「我来了,凌轩、凌轩醒来……醒来啊!」欧东林紧紧握住苏凌轩的手掌,没有温度,甚至有些冰冷。

眼前这个毫无生机的男子,怎么会是那个时常笑着大骂自己傻瓜的苏凌轩呢?

欧东林伸出手,小心翼翼触碰那惨白干涸的唇,这个曾经温暖柔软的所在,在那一夜,是怎样笨拙地按压在自己的唇上呢?那个吻,是否聚集了他2年的全部思念和心情?

「苏凌轩,你醒来!我要你重新回答我的问题,你听到没有,你起来啊!」

绝望的爱意、焦虑的爱意、单纯的爱意,用尽全部心思,即使彼此都产生了火花,却最终也没有交集在一起的两人,只能忍受命运的一再戏弄……

「欧东林,你松开他吧。已经十六天了,医生说,他也许是在可以逃避什么所以不愿意醒来……一个月、半年、或者是十年,我们都不知道他哪一天会醒来……」

白蝶靠在门框上,微微抬起的脸上泪水流淌,「可是,他只唤了你的名。那一刻,我便明白了所有事情。你,才是解开他心结的根本吧?」

聪明的女子——也许再不明白,便也不是白蝶了。

苏凌轩以为,穆凯是最了解他的;殊不知,能够在了解他之后,再为他无私奉献全部的朋友,却只有白蝶一人。

白蝶也许是自私的,但,她差点便为苏凌轩放弃了自己的幸福。

即使这幸福,是她与整个家族对抗,也要争取的;可是,只为了昏迷的苏凌轩,她什么都没说,便默默放手了。

如果不是今天苏凌轩喊出了欧东林,她已下定决心永远陪他走下去。

苏凌轩不是白蝶的爱人,却是她最重要的人;就好象苏凌轩明明爱着欧东林,却可以为白蝶舍去性命。

这些,都无关爱情,却有着不输于爱情的伟大成分。这种没有办法解释的感情,也许正是友情、亲情和恋情的结合体,才会有着如此奇妙吧。

白蝶就一直这样静静地倚在门框上,看欧东林对苏凌轩说话、看欧东林摇晃苏凌轩、看欧东林抱着苏凌轩……直到,看见欧东林吻住苏凌轩,而那人慢慢张开了紧闭的双目。

白蝶笑了,她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有些东西,成份并不需要太复杂。

就好象,能够唤醒睡美人的,永远只有王子的吻。

爱情的神奇力量,终究不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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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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