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江南大侠(19)
静静等到三更时分。
甘叔叔给我的安息香足可以让锦芯等人安睡至天明,所以当我缓步踏出舱门的时候,身周悄无声息,只微微可闻远处值夜的侍卫们来回巡察的脚步声。
那日甘叔叔要我“是走是留”早下决断。他说,今次他暗算张氏兄弟放走我和十三少,已然和一念师徒彻底翻了脸。他虽身为世忠堂副堂主,但近年来苏杭一带已为一念师徒掌控。只怕一念等人行刺不成,恼羞成怒,会真如他们所言设法令人大肆传播“大明血脉”诸事,加害于我。只消让皇帝起了疑心,我在宫中便会岌岌可危。“我能查到的事,鞑子皇帝自然也查得到。以他对付朱家的狠辣手段,又岂能容你?”甘叔叔劝我“诈死离宫”,“船泊西湖之时,就是最好的机会。我日日带了人在左近接应你!”
未雨绸缪,“诈死离宫”无疑是保护自己和家人最好的办法。就算将来有人疑心我额娘的身份,但时过境迁兼之“死无对证”,量来旁人也无法据此难为我的阿玛哥哥。只待日后父兄调离京城,风声渐息,一家人便又能重新相聚。
御舟跸警本严,但若存心要跑路,也并不是没有法子。
我的房间本在舟尾一隅,前两晚凭窗望去,湖面上星星点点俱是护军营官兵在外围护驾的官船。而岸上层层关防,更是戒备森严。至于御舟之上,值夜的侍卫们五步一哨,稍有响动就会过来察看,也难缠的很。
但我多年伴驾,冷眼观去,所谓“关防”,一个“防”字大有玄妙,乃是防人行刺之“防”,而非防人逃逸之“防”。想要行刺谋逆固然是千难万难,想要抽身跑路却还是有机可乘的。
我只略施小计,便使船尾当值的侍卫全撤了去。
此事倒要多谢色胆包天的侍卫五哥――固伦额附何和礼五世孙,董鄂家的小儿子,算起来还与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姻亲――嫂子瑶琴的几个兄弟娶的都是董鄂家的女儿,比如福尔陈。
五哥向来与八阿哥、九阿哥他们交好,又颇得皇帝信任,便不知哪来的胆子寻机便向我眉目传情,甚至还曾趁着扶我上车之机偷捏我手腕轻薄于我。
若我真是个养在深闺的正派格格,又岂能容个奴才放肆?奈何本姑娘向来对爱慕自己之人存了个感激之心,兼之“狐狸精”名声在外,也怨不得旁人以为我是个轻佻女子。何况在现代,男孩子多瞅你几眼,寻机摸下小手也实算不得什么“非礼”之举。因此上我便从未对其深究,反而有些沾沾自喜:看来我尚未老到没人要的地步嘛。只是据哥哥说,五哥时常流连妓馆,好色贪财,未免可惜了他生就的好皮相。
今晚我约了他于三更一刻会于船尾座舱之侧,他便动用职权将船尾驻守的侍卫暂时撤了去。只等与美相会,共话缠绵。
我摸出怀表瞧瞧,再有五分钟这个风流浪荡子便会应约前来。只是到那时,他只会有幸成为第一个现宛如格格失足落水的人,而相伴他的唯有我故意抛在船边的一只绣花小鞋和貌似被船舷划破的寝衣而已。
水很凉。江南时气虽暖,但毕竟仍是仲春时节,纵然我天生体健,甫一下水仍是浑身颤栗,只觉寒彻入骨。我咬咬牙,深吸口气,埋头潜入水中,莫名便想起了多年前遭乌恩其暗算遁入水中逃命的情形来。时隔多年,没想到今日我又要借水逃生了。看来我命中注定逢水大吉,遇水则生。
悄悄换过两口气,便已潜出了护军营的第一道防线。其后两道防线官船渐疏,我便从怀中摸出芦苇杆,以此唤气。
再游出百余丈,便看见接应之人一左一右上前护持,架住我的胳膊使我毫不费力的随着他们向前疾游。又过了一盏茶时分,终于登上了接应我的小船。
甘叔叔正立在船头焦急张望,见我平安上船立时面露喜色,低声向我道:“舱内有干净衣衫。”
我换过衣服,做了男装打扮,但因头未干并没有结辫子,只任由湿漉漉的头披散着、淅淅沥沥的顺着背脊滴水,而我的心也随着这滴落的水珠一点一点的下沉。
凭窗远望,御舟的轮廓掩映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只瞧得见远远一片模糊的光影,那是船头长明不息的灯火。我知道,再过片刻,连这灯火也会从我的视线里消逝不见,再也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