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越下越大。
韩濯站在电影街转角的暗处,轻声地唱着不知道是哪一国的摇篮曲。
安心的睡吧,没有人会来打扰。
他正在等著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前来,只要再杀了这最后一个人,他的、妹妹的、还有费莉的恶梦就永远结束了。
他手里拿着一罐没有标示的饮料,在等着人来的时候喝了一口。
这一阵子,他越来越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憎恶这个世界到了一种想破坏每一样东西的地步。偶尔恢复理智的时候,连自己都会被自己吓的。他知道在自己正在毁坏,被恶梦侵蚀,被愤怒占领,最后会变成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当他恢复理智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其实杀了那几人并不是最好的作法。但他还是告诉自己一定要狠下心杀死那几个人。
安心的睡吧,不会再做恶梦了。
除了韩濯之外谁也听不到歌声在走廊里迴荡,因为雨而扩散开来,变得模糊不清。韩濯越唱声音越低,声音听起来彷彿越离越远。
但是,恶梦的景像却越来越靠近。
在他注视的街的那一头,有个男人下了车,走进电影街。
从他深陷的眼窝和无神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男人十分恐惧。韩濯几乎可以读到他心里的声音──饶了我,饶了我吧。
打从心里感到愤怒。
费莉死的时候一定也是这哭喊着吧?
现在哭叫有什么用呢?
一瞬之间,愤怒掩盖过了其它的情绪,淹没了他。
男人环顾着左右,自称韩濯的人在电话里告诉他:立刻他到电影街来,否则就要杀了他,就像他杀了其他几个人一样。
男人几乎是颤抖着挂掉电话。他在同伴一个接着一个死亡的时候,就知道有人或是有某种东西找上他们。他知道总有一天会轮到他,前天他们又再次集会,他们讨论的结果是因为邪神不满意他们的奉献,所以这次奉献了两个小女孩给邪神。
但同伴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死去,那时他就知道时间近了。于是,他躲在家中,深怕一出门就发生意外,他甚至不敢打开窗户,不敢关灯,他甚至没有办法好好地睡上一觉。第一次觉得活着比死了更可怕。
可是,他还是希望能活下来。
所以,接到韩濯的电话时他虽然害怕,可是还是来了。
「韩濯?」男人在行人极少的旧街上喊着,可是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有几个行人回过头来看他,但脸上都是一脸不解的表情。男人很确定这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韩濯。
应该是没事了吧?
男人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安全了。也许只要听从韩濯的话到电影街的旧街来就没事了?可是,会有这么简单吗?
男人松了口气,转过身想走回车子的方向,一股力量就将他往后拉。
他什么人都没有看见,也没有东西缠在他的脖子上,只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往骑楼的方向拖过去。男人张开口想要大喊,可是脖子被无形的东西抓住,让他发出声音。
啊,谁来救我啊!
男人拼命地喊着,却只发出嘶嘶的叫声,他拼命地想要把脖子上的那股力量抓开,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他感觉到眼前的景物开始变的模糊。
※
夏禹和席恩赶到旧街的时候,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愤怒充斥着整条街。两人在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韩濯。
「四处找找看,韩濯应该就在……」夏禹一边对席恩说话,一边转过头去看街的另一边。愤怒的情绪掩盖了整条街,他几乎要分辨不出来究竟哪一个方向才是源头。
「我的天啊。」席恩脱口而出的惊呼让夏禹转过头去,正好看到韩濯拖着一个人往废弃的旧电影院的入口走。
夏禹和席恩连忙追了上去,但他们跑到入口附近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韩濯和那个人的影子,只看到入口处布满布上一层层像是透明蜘蛛网的东西。
「别用手碰。」席恩伸手想要去碰的时候,夏禹出声阻止了他。
「这是什么?」
「灵力凝聚成的线,这是唯一可以有效阻挡灵魂的招式,韩濯不想让我们妨碍他吧。」夏禹抬起头来看着二楼窗户,「我要从窗户进去,你就守在楼下。」
「等等,你该不会是打算一个人去找韩濯?」即使知道不会真的死亡,他也不想再一次见到夏禹受重伤倒在他身上的模样。
「你有惧高症吧?」
「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听着,如果韩濯从里面出来,你不要和他斗。」听到夏禹这几句话,席恩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你该不会要一个人去对付他』的责难表情,「别用那种表情啦,拜托。你不是他的对手……好吧,我也不是。」
「那就一起去。」
「我没办法分心照顾你。」夏禹看着席恩,又看了看窗口,韩濯把人拖进去已经有好几分钟了,「听我的话,待在这里。」
「……好吧。」席恩虽然很不甘心,但他很清楚自己只会碍手碍脚。
夏禹拍了拍他的肩,接着抬头看了看上方。因为二楼的高度不算低,他踩着一旁的汽车车顶,接着跃上窗口。
「夏禹。」犹豫了一会,还是在夏禹从窗户爬进去前出声喊住他。
「嗯?」夏禹回头看着站在地面上的席恩。
「……我想当你永远的搭档。」
「啊?」愣了一下之后,夏禹嗤嗤地笑了。看着席恩有点不好意思的脸,夏禹笑着说,「干嘛用再讲遗言的语气说话啊。」
「我真的很担心……」
「死不了的。」他再一次的叮咛,「如果看见他,绝对不要和他动手。」
确定席恩点头保证之后,夏禹从窗户爬了进去。
废弃的旧电影院中有股空气停滞不动的味道。
夏禹小心翼翼地穿过窗户之后,走进了电影院的走廊。韩濯和那个人都不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里,但从楼梯到放映厅的地板上有一道重物被拖过的痕迹。
走近放映厅的门口,可以听见里面传来声音。夏禹有些疑惑,废弃的电影院很久没有在使用了,不应该会有人在看电影才对。
除非放电影的人是韩濯,可是他完全想不出韩濯在这时候看电影的理由。
「进来吧。」韩濯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听起来平静又疲倦,彷彿一切都已经结束。
犹豫一会儿之后,夏禹还是走进了放映厅。
他已经做好了可能一进去韩濯就会扑上来的准备了,所以走进去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在戒备。但出乎他意料之外,韩濯并没有扑上来,甚至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有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黑暗之中,只看得见他睁大的双眼毫无生气,可是样子却充满了恐惧。
他很肯定这个人已经死了。
「你杀了他?」
「嗯。」韩濯看也不看那个人一眼,双眼紧盯着眼前正在放映的电影。
其实那并不是一般看到的电影,反倒像是新闻纪录片。
电影中的女主角是一个大约七岁的小女孩,有她和祖母一起去海边的记忆,还有她去上学时和同学玩游戏的记忆。
画面中,小女孩总是愉快地笑着。
夏禹环视左右,电影院的墙上贴满了当时在公寓看到的照片,每一张照片中的女主角都是那位小女孩。小女孩笑得十分灿烂,可是照片却有点模糊不清。
「终于结束了……」韩濯叹了口气。
夏禹回过头,看见电影停格在最后一个画面,那位小女孩的最后微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天真,毫无恐惧,并不知道在不久之后,自己就会死去。
应该是要感觉到幸福,可是却只感觉到悲哀。
像是冬天温暖的阳光,形成了旋涡将人吸了进去。
看着他笑容好一会儿之后,韩濯才转过头回来看着夏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虽然一天之前才见过面,可是,的确是现在才能说『好久不见』。在公寓时的暴戾之气消失了,又变回了夏禹熟悉的那个韩濯。
温和,有点空虚,对什么事情都看得很淡。
「我一直看着她的记忆。」韩濯彷彿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断地问我自己,为什么她的快乐是那么稀少?」
「……你该不会是把费莉的记忆喝下去了吧?」夏禹看到韩濯放在地上的罐子。
「我只是一直看着她的记忆。」韩濯垂下了头,将身体埋进了椅子里,「可是光看着她的快乐记忆我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复仇。」
「那是『恐怖』还是『痛苦』?」
「痛苦。」
他只是每一天每一天,不停地看着费莉的记忆。渐渐地,他好像变成了费莉,又好像是费莉变成了他,他几乎分不清楚哪一部份是自己的,哪一部份是费莉的。
最后,他的愤怒和费莉的恐惧重叠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
「只是凑巧。」韩濯低声地笑了,「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申请要使用费莉的快乐,刚好到了我的手上……那一天你刚好不在。」
「结果你就走了?」
「我想要知道真相,所以我带走了费莉的快乐。」韩濯说,「值得我关心的人只有她和我的妹妹,我想知道她们为什么死了。」
「现在你知道了。」夏禹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可是为什么你要杀了他们?明明是你自己告诉我,杀人是最糟糕的报复方式啊。」
「我不是为了报仇。我是为了让我自己,还有让费莉安息。」韩濯低声地说。无法随着时间消失的痛苦,变成跟随着他的一个恶梦。醒来的唯一方法,只有让自己再也不用做这个恶梦,「我只是希望她不必再做恶梦而已。」
「那……现在不再做梦了吗?」
「你知道吗?费莉真的很像她。」
夏禹愣了一会才知道韩濯说的是费莉很像他的妹妹韩渝。他抬起头来,看着周围的照片还有萤幕上的画面。
照片中的费莉笑得十分灿烂。
灿烂的就像是一个恶梦。
※
韩濯和夏禹、席恩一起离开活人世界之后,在白轶向阎罗王会议保证韩濯不会逃掉下,得以暂时留在快乐坟场的管理处,等到阎罗王会议做出判决。
判决在第二天的下午由白轶带到快乐坟场来。在把判决告诉韩濯之前,白轶先把结果告诉了夏禹。
也许是因为早就猜到了会有怎么样的判决,听到韩濯将被抽掉记忆,送到另一个地方去的时候,夏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是这样,我很遗憾。」白轶把判决书交给夏禹时,以事务性地口吻说了遗憾。事实上,白轶一点也不觉得遗憾,相反的,他还有点庆幸不是其它的判决。因为韩濯实在是太危险,也太难以驾驭了。
「我想韩濯自己也很清楚判决的结果。」夏禹对白轶说,「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不过,我觉得他已经接受……不,应该说他等待这样的结果吧。」
「说不定这样对他比较好。」白轶点了点头。
夏禹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替韩濯感到难过。当然了,他还是很尊敬韩濯,但不代表他就认为韩濯杀人的行为是可以被原谅的。
「阿十的状况怎么样?」白轶看他不说话又接着问。
「还是很危险。」
「……真可怜。」这一次他真的是打从心底觉得阿十很可怜。韩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那种人,想阻止他的人对他而言并没有无辜和有辜的分别。连夏禹这个被韩濯当成弟弟般疼爱的人都可以狠下心打出一个大洞,要打倒阿十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
「我希望他可以复原。」对这件事夏禹也有点挣扎,因为他也不知道阿十来说死了比较残酷还是活着。
「你和他说过话了吗?」
「不,还没有,他现在还在半昏半睡状态。」夏禹摇了摇头。如果阿十『醒』过来的话,那就表示阿十的肉体真的死了,既然阿十的灵魂还在沉睡的话,就表示还有一点机会吧,「就算他醒过来,也会一直记得被韩濯杀死的恐怖。」
夏禹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我想他应该会醒过来,毕竟他原本就能通灵……」发现夏禹的目光并没有放在他身上,白轶有点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夏禹,你心不在焉。」
「啊,不太习惯你正经的样子。」夏禹笑着说。
「韩濯对你而言还是很重要对吧?」他已经听过说夏禹是为了保护席恩才会被韩濯打穿身体,那时他还有点高兴,在夏禹心中,席恩已经比韩濯来得重要了。但看到现在的情形他不免又有一点担心。
「那是当然了。」夏禹笑着说,「不过,也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再见?」白轶有点讶异地看着他。
「不能当一辈子黏着哥哥的小男孩啊。」夏禹低下头想了一想,「也许,我这几年来等的只是和他说再见吧……」
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并不像以前一样愤怒了,再见到韩濯时也没有特别的生气。是有一种怀念的感觉没错,可是,原本想说的话就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消失不见了,感觉忽然变得好淡好淡,淡到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从来就没有对韩濯有什么感情。
「你真的有点不一样了。」是席恩的缘故吧。白轶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只是用下巴指了指管理室,「我在这里等,你进去告诉他吧。」
「嗯?」夏禹愣了一下。
「在带他走之前还有一点时间,你也许想和他说些话。」
「其实……」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夏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在夏禹和白轶说话的实候,席恩和韩濯两个人正坐在管理室的沙发上相离最远的两个位置,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是韩濯先开了口。
「你不想说什么吗?」
席恩瞪着他好一会儿,最后才不情不愿的开口,「……请你不要离开夏禹。」
「啊?」韩濯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聊什么事聊得这么开心?」夏禹一走进屋里就看见韩濯坐在沙发上,双眼盯着眼前的萤幕瞧。在那一瞬间,夏禹以为韩濯仍然在看费莉的记忆。
可是,在他眼前的萤幕是一片空白。
席恩就坐在离韩濯最远的位置,在夏禹进来的时候抬起头来看他,「判决出来了?」
「嗯。」夏禹点了点头。
席恩看了看夏禹,然后又看了看韩濯,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最后他站了起来,「我先出去好了。」
「谢谢。」夏禹在席恩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轻声地说。席恩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去。等到席恩离开之后,夏禹走到原本席恩坐的位置上坐下,「我以为你还在看她的记忆。」
「我已经看得很够了。」韩濯笑了一笑,脸上不再是夏禹找到他时的愤怒和绝望,相反的,有一种平和宁静地感觉。不会将任何的情绪倾洩而出,只要在他身边就会感觉到安静。
那是原本的韩濯。
「白轶和他的手下来了吗?」
「嗯,那个……」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韩濯说他的记忆将被抽掉,然后送到第四号星球去的决定。
「要抽掉我的记忆吗?」
「你已经知道了?」夏禹有些讶异韩濯的平静,可是,仔细想想韩濯应该早就猜到阎罗王会议不会有别的判决。
「大概猜的到。」韩濯笑了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的样子,「阿十怎么样,他被我揍得很惨。」
「……可能会死。」本来想说应该没事,可是谎言是瞒不过韩濯的。
「那可真不好意思。」韩濯耸了耸肩,嘴上虽然说不好意思,可是从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对生死看得很开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吧,「五十几岁,他也活得很够了。」
「你是不会对他感到抱歉吧。」夏禹无奈地苦笑。
「当然不会。」韩濯笑出了声,「不过,我倒是要向你说抱歉。」
「喔?」
「那个小傻瓜的眼泪一定很烫吧?」
「别说了。」说起席恩的眼泪,夏禹还心有余悸。
「虽然没告诉他死人不会再死一次是你自作自受……」韩濯难得地露出了小男孩似地调皮表情,「不过这点我真的很同情你。」
「因为我也把眼泪滴到你身上过吧。」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啊,这样说起来,算是恶有恶报了?」韩濯又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喘着气说,「太久没有笑得这么夸张了,有点不习惯。」
「韩濯……」
「这十四年来,我一直看着他们祖孙的回忆。」韩濯低声地说,「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恨不得把这些记忆全都刻在脑海里。我知道我自己渐渐变了,快乐的事一件也记不住,我只记得那个孩子恐惧的心情。」
看不到对方的脸,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没有星星指引方向,没有灯光照亮回家的路。
不知道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事,不知道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什么事。只知道快乐的回忆渐渐地被剥离,连憎恨也没有,只剩下恐惧。
「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因为只要睡着了她就不会再继续做恶梦。」
因为现实太过痛苦让七岁的小女孩无法面对,所以她就逃避了。
当然,没有人能责怪她逃避,因为这对一个女孩来说实在太残酷了。对不断地看着这段记忆的人来说,也很残酷吧。
「你却把她的恶梦继续做下去。」
韩濯选择了面对,然后被记忆占领。
「费莉的祖母是我的妹妹。」韩濯又笑了,可是这一次的笑容却让人觉得痛苦,「那时费莉还没出生,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活着的时候在乎过的人只有她。费莉很像我记忆中的她,在我死的时候,她正好是费莉的年纪。」
夏禹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韩濯低下头,听见韩濯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想,韩濯现在大概是在哭吧。
「我是因为希望她幸福而用这种方式活下去。」
「很遗憾……」
「越是希望她幸福,就会越让她遇上不幸,只不过我以前不太了解罢了。」韩濯抬起了头,夏禹意外地发现韩濯脸上一滴眼泪的痕迹也没有,「不过,终于可以结束了。」
「……其实,你昨天可以逃走吧?」
原本,夏禹想过再见到韩濯的时候,他要问韩濯为什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可是,真正见到韩濯的时候,他反而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为什么,大部份的人在死了之后都不再醒来,他们却不愿意沉睡呢?
他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还要醒来,为什么不愿意像其他人一样,静静地睡着,静静地消失?如果他能睡着的话,就不会感觉到痛苦,感觉到悲哀。为什么要继续做着恶梦呢?
那时他无法回答,现在,他好像有了答案──因为他们心里还有未完成的愿望。
韩濯的愿望是为了要让妹妹活得幸福。
他自己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已经回不到过去的我了。」韩濯看着自己的手。外表虽然没有变化,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从心开始腐坏。变成另一个样子只是迟早的事,「我慢慢地变成另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我,那不是我所希望活下去的样子。」
「……你是故意被我找到的吧?」这是夏禹第一次肯定韩濯从一开始就希望能抽掉自己所有的记忆,所以才故意被抓到。
「我真的很累了。」
已经累积了太多太沉重的东西,让心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就像手一但变冷了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温度,韩濯也无法回到过去。
他只能选择重新开始。
似乎是不想继续谈自己的事,韩濯把话题转到席恩身上,「那个小傻瓜怎么样?」
「还好,只是很生气而已。」
其实席恩自昨天回来之后就闷不吭声。
夏禹大概可以猜得到席恩为什么不高兴,不过,他并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去对席恩说什么话。
为什么呢?
有句老话说得不错──在开始一段新恋情之前,应该先把旧恋情做个结束。
「啊,我本来以为他会痛揍我一顿。」当然,席恩并没有这么做,相反的,他在别扭地说了一句『请你不要离开夏禹』就没再开口,「你知道那个小傻瓜刚刚对我说什么吗?」
「不知道。」夏禹摇了摇头,「他说了什么?」
「他要我不要离开你。」韩濯露出好笑的表情看着夏禹,意外地发现夏禹的脸上竟然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韩濯感慨地叹了口气,「看来,我这下真的非得离开不可了。」
「嗯?」夏禹不解地抬起头。
「现在我变成讨人厌的电灯泡了,当然得快快离开。」韩濯脸上是促狭的笑意,但也有着一丝难以察觉地落寞。
也许,他也不是只把夏禹当做弟弟吧。
「你误会了,我和他只不过是搭档而已……」
「是吗?没有其它的感情?」韩濯根本就不相信夏禹的话。不过,他不相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夏禹越说头越低,一看就像是心虚。
「我一直认为,感情这种是要慢慢的培养,慢慢的形成,直到有一天回过头,才发现我们是在恋爱。」
「有道理。」韩濯轻声地笑了,「那么,你可以现在开始累积。」
「现在吗?」夏禹笑了笑,低下了头。
这时,传来敲门的声音,白轶和几个手下走进来。先看了看夏禹,然后又看了看韩濯,「你们谈完了吗?」
「嗯。」夏禹点了点头。
韩濯站了起来,无所畏惧地走向白轶。
夏禹曾问过自己,如果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还是不是『夏禹』?
应该不是了吧?
所以,这一次真的是要说再见了。对韩濯来说,这种死亡方式,也许是最幸福的事。他已经累了,疲倦到不想醒来,却偏偏睡不着。
这也许是让『韩濯』永远沉睡的方式。
夏禹站在原地,目送着韩濯离去。也许他应该要哭的,可是他发现自己只是觉得有点悲伤,却不想流泪。还是说声再见吧,虽然永远不会再见面。
正当他想开口时,韩濯却停下了脚步。
「对了,还有一件事。」
「嗯?」
「也许现在对你说已经迟了,可是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韩濯转过身来看着他,脸上是宠溺的笑容,但不是对一个情人,一个伴侣,而是对一个弟弟的笑容。
这也许韩濯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在那一瞬间,夏禹在心中确定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