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桃园国际机场

饶是非常不想,但田珊珊还是没有选择性的跟章美勤来到机场。

路上,章美勤已经跟她补习了一些事情--这次对方只有两个人,已经打过电话表示不需排场,接待方面越简单越好。

至於游玩,希望以文化旅游为主,所以决定是故宫。

田珊珊再问:「那他们有说要待几天吗?」

「没有。」

「所以这也是在测试我们的应变能力?」

「算吧。」

车子一路直驶。

吩咐司机手机开着,随时待命,两人捧着花进入了航厦。

时间是晚上十点半,陆续有欧美回来的旅客通关,机场灯火通明,旅客还是多得不得了。

好些人跟他们一样站在栏杆边,等候迎接。

田珊珊吸了吸鼻子--她不喜欢玫瑰的味道,但现在有一大把就在她鼻子下,为表慎重,买的还是高价的香槟玫瑰,好美,好香,好难过。

田珊珊拿出面纸擤了擤鼻涕……此时此刻,直觉接近零的她很难得的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掏出手机再度确认,「双鱼座的你,今日大喜,福星高照好运来」,好运,她还特地穿了幸运色,但为何有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正当疑惑不已,章美勤用左手撞了撞她,「来了,那两个穿黑色西装的先生,记得面带微笑。」

说完,她立刻向前,田珊珊忙不迭地跟在後面。

站定後,章美勤一口流利又好听的英文做开场白,「两位好,我是四季旅行社的章美勤,很荣幸能接待两位,也谢谢您拨冗走这一趟,给敝公司机会。」

眼角瞥到章美勤已经递出花束了,身高属於迷你组的田珊珊也跟着将那把几乎遮住她半个人的花递出去,「两位好,我是田珊珊。」

对方接了花束,田珊珊站直身子,正预备微笑……却在瞬间呆住。

雷……雷竞?

雷竞!

他……他怎麽会来台湾?他……

她顿时脑袋一片混乱,什麽都说不出来。

章美勤压低声音,恐吓意味十足,「田珊珊。」

「我……」

我……

当年,她是怎麽说的,「我从来都不欠你,你也不再欠我,如果还有机会再见,请说初次见面」--她那时只是发狠而已,话若不说绝,便不知道该怎麽分手,当时哪知道他们会再见,又哪里知道,再见时,会什麽都说不出口,会很想哭。

「田珊珊!」章美勤的声音气急败坏。

「我……欢迎两位……到台湾。」

不过短短几句,她却觉得已经用了一生的力气。

*****

夏天的海岸线非常美丽。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湛蓝色的海洋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老董的宾士车又大又舒服,但田珊珊却非常别扭,因为开车的人是雷竞--没错,是他。

因为是她接的机,所以他们要她来招待。

而他说他习惯自己开车,於是她只好请老董的司机先设定好卫星导航之後,再交出钥匙。

雷竞好像台北人一样,三两下就对交通状况上手,方向感极好的他一上车就先关了导航。

田珊珊大急,「我不认得路。」

他指着她带来的旅游简介档案,「没关系,我认得了。」

想起里面的确有路线图,她放心了--他们还是情人时,以前的周末小旅行,通常是飞到当地才租车,他们从来也没有迷过路。

车子稳稳的朝北海岸开去。

路渐宽,车渐少,天气极好。

他一路无语。

开了一个多小时,雷竞看她还是握着小拳头,内心不禁浮起一些舍不得的情绪--这家伙就是有办法搞得他心神不宁。

忍不住想,上辈子是欠了她吗?所以这辈子才总是拿她没办法。

当时那样分手,他告诉自己要忘了她,这女人不值得他惦记,若再有机会相见,他连普通的问候都不会说,但此时此刻,他才知道感情不是自己想了就算,这家伙过去一颦一笑能牵引他的心思,现在的一举一动依然如此。

「这里有什麽好玩?」

大概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田珊珊吓了一跳,「咦,哦,这……因为欧洲有许多内陆国,海洋对他们来说,可能并不是那样容易见到,所以……所以……」

「所以安排了这里?」

「对。」缓和情绪後,田珊珊终於可以好好说话,「不管是从南港展览馆,还是世贸中心,到这里都很近,希望让与会人士欣赏到海洋的美丽,北海岸的海洋很壮阔,九份黄昏时候的海,很漂亮,天色跟云彩会一直变化,可以拍得像明信片一样。」

「为什麽没有安排猫空?」

他记得以前听她提起过,猫空跟猴硐很好玩。

猫空没有猫,但星星漂亮,在星光下喝茶,非常有情趣。

猴硐没有猴,但有一堆不怕人的猫,是有名的猫村。

「猫空出名的是夜景跟泡茶,考虑到会有时差的问题,晚上如果有行程,开会可能会比较辛苦,基本上不做主动安排,替代方案是提供推荐单,如果有需要,我们会派出导游帮忙。」

雷竞又随口问了几个会议旅游的问题,不多时,田珊珊的拳头终於松开了。

车子沿着海岸公路开,沿路有不少具有特色的咖啡店,男人看看时间,已经开了快两个小时,「下车休息一下吧。」

她完全没有异议,因为其实她也很累。

睡不好,很紧张,乍见旧爱的冲击,都让她有种虚脱感。

两人进入的是一间希腊风格式的咖啡店,冷气的温度刚好,落地窗外可以看到海边以及一整片海洋。

雷竞要了一杯曼特宁,田珊珊则要了冰拿铁跟松饼--她一紧张,就特别容易饿。

而等待东西送上的时间,她只能尴尬的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平常很不喜欢接电话的她,此时真心希望电话响起,只是电话很安静。

雷竞直到这时候,才能好好看看她。

真的没什麽变。

习惯,样貌,都跟很多年前差不多,皮肤还是很白,大大的眼睛,永远像在跟他说话,嘴角的梨涡很可爱,不笑也像是在笑。

他几乎是对她一见锺情。

雷竞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直到她出现--第一次感受到怦然心动,第一次会因为想起某个人而失眠,想起某句话而傻笑,不管什麽天气,总会绕过大半个校园去等她下课,从不嫌累。

後来两人分手,不喜欢她的家人纷纷感到欣慰,觉得他醒了--如果他们知道,多年後再次看到这魔女,他还是会怦然心动,不知道做何感想?

「田珊珊。」

来了,虽然很不想面对,但她很了解他,也知道一旦有独处时间,这一刻必然来到。

那理由在当时说服了他,但显然他现在找到了破绽,於是想问个清楚,并不是因为他还爱她,而是因为他想知道人生到底出了什麽差错,会让看似有结果的爱情最後无疾而终。

她可能是他完美人生中最不完美的那个段落。

「当时为什麽离开?」

果然……「我跟你说过了,你家人不喜欢我。」

「胡说,你跟他们又没有见过面。」

「这种事情又不一定要去过你家才知道。」

他想了想,蹙起眉,「我家里有人去找过你?」

「没有。」田珊珊勉强一笑,「其实不是因为我见过谁,相反的,而是因为我谁都没有见过,对於准备结婚的两个人来说,这实在很奇怪不是吗?我不是傻子。」

雷竞对她很宝贝,也很专一,可一月多的时候,他开始显得心事重重,偶尔会发呆,问他什麽事情又不讲,会突然抱紧她,显得十分不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待在他怀里,让他知道她就在这里。

她知道两家的家世悬殊,也知道会有难关在前,可她没想过事情会这样严重,严重到,他的父亲要跟他断绝关系。

有次他喝醉了,自己把事情说出来。

他父亲愤怒的威胁,母亲惶恐的泪水,两个妹妹担忧的恳求,以及他的无能为力,他才二十三岁,自小诸事顺遂,从来没想过人生会走到这种地步。

他母亲跟妹妹之所以能在雷家有立足之地,是因为雷家只有他这个儿子,一旦他跟父亲决裂,母亲跟妹妹只怕再也无法舒适安稳的过日子。

另外两个妻子跟几位异母姊姊早看她们不顺眼,以往是他父亲的关系,所以勉强以礼相待,假如他父亲不再维护,他那柔弱的母亲,跟两位还不到二十岁的妹妹,以後过得会是什麽样的日子?

雷竞从小无论课业还是体育,样样出类拔萃,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强,直到现在,他才了解,原来自己只是只未离巢的幼鸟,因为长出了翅膀,所以有了错觉,却不知道自己根本还不能飞。

一边是母亲与手足,一边是第一次的怦然心动,这四个女人都很重要,但是却不能同时留住,不管怎麽选,他都很难面对感情上的损失。

虽然都是跳跃式的说法,但她已经拼凑出大概。

田珊珊看着他,一夜无眠。

脑海中不断的想起他紧蹙的眉心,以及呜咽的声音……

及至天色微亮,她终於下定了决心,知道他为此而痛苦,她想,没关系,她来替他做选择。

毕竟相知相爱的他们在求婚成功的苹果树下,立了誓约,约定好两人要一起过一辈子,一起活到老的……但如果再走下去是如此的挣扎及痛苦,他舍不得的放手,那就由她来──

她来当坏人。

就算他会伤心,但总会过去,一个坏人没什麽值得留念的,以後会遇到另一个女人,一切终会雨过天青。

他会过得很好很好,而她也是。

会再遇到一个好男人,恋爱,结婚,牵着手看对方华发渐长,在岁月中累积情感。

雷竞睡得很沉,田珊珊轻抚着他的头发想,我不会让你被这件事情困住,我要让你幸福……

「您的草莓松饼,请慢用。」

田珊珊回过神来--回忆真的太伤人了,也不过就是想起一些过往,居然有一种瞬间苍老的感觉。

一个人孤单太久了果然不行,她得赶紧找个人恋爱,免得满脑子都是他。

深吸一口气,冷静,冷静。

抬起头,看到雷竞略带探究的神情,她一下心虚了,赶紧转移话题,「你怎麽没在家族企业工作?」

他简单的答,「不想。」

那次以後,他就告诉自己,要独立。

只有完全独立了,将来他才能抓住自己想要的,而不是让一切在时机不对当中,悄然结束。

「你爸没有说什麽吗?他不是一直期待你毕业,然後进到公司作做班准备?」

「因为我跟他说,想在外面历练历练,所以他没有阻止我。」

他没说的是,等到後来发现他根本无意回去时,已经阻止不了他了。

他是存心在欧洲找工作的,不同的大陆,不同的圈子,雷家的政商影响力,鞭长莫及。

他的羽翼已丰,薪水,分红,股票,都给予他丰厚的回馈,虽然比起雷家的家产不过九牛一毛,但若母亲跟妹妹在雷家受委屈,他要照顾她们,也绰绰有余,父亲再也无法威胁他。

话题到这结束,接着他们没有再论及私事,结帐後,他们就从九份回到台北,到台北时已经快晚上八点,除了身体的疲累外,田珊珊还觉得心情特别沉重。

*****

因为遇见雷竞的心情太复杂,於是田珊珊很少见的在公司聚餐上狂喝了一通,九点多散会後,她跟酒国英雌天妮又跑去酒吧喝第二摊。

「你是被倒会还是男人跟别人跑了?喝成这样?」

还好田珊珊酒品不错,喝醉之後只会傻笑,不然是要拿她怎麽办?

田珊珊拍了拍自己胸口,「这几天,这边好闷。」又拍拍自己的脑袋,「这里好痛。」

天妮摇摇头,看来情况很严重哪。

「我遇到我初恋男友了。」

嗷,原来……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闪亮,更好看,更帅气,而且哦,变成超级菁英,随便签个字,合约就价值上百万美金那种。」

难怪打击大了,错过这种人,太扼腕。

「你不觉得人的构造真的很奇怪吗,明明都好多年不见了,却还是可以一眼认出他,明明也都分开好几年了,心里却还是会怦怦跳,一起去过的地方,曾经说过的话,排山倒海的……的出现。」

「想复合?」

「嗯。」

「那就去追啊。」

田珊珊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的。」

「他结婚了?」

「没有。」

「有女朋友还是转性爱男人?都不是?」见她不断摇头,天妮奇怪了,「既然他现在是单身,那为什麽不行?」

田珊珊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回答,「因为是我主动跟他提分手的。」

天妮哇的一声,真看不出来,田珊珊这小白兔平常乖巧得跟什麽似的,居然主动提分手?

「你喜欢上别人?没有,那怪了,现在看来,你根本从头到脚都爱着他啊,既然这样为什麽要分开?」

「他家人不喜欢我。」

「难道他家人现在就喜欢你了吗?」

「应该不会,可是,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可以保护重要的人。」他的母亲,以及两个妹妹。

以他现在的经济能力要照顾她们衣食无虞并不困难,她几乎可以确定,雷家不会再干涉他交往的对象。

只是,时间淡化了一个阻力的同时,却又酝酿了另一个阻力。

他们有了隔阂,且他对她的感情已经淡去。

如果一个人已经不爱自己了,即便跟他说,过去不得已的决定是为了他好,那也只会让他的恨意少一点,但不会让爱回来。

爱情这种东西,没了就是没了,不会因为说清楚就恢复如初。

「以前很想跟他在一起,但不能,现在还是很想跟他在一起,还是不能。」

「珊珊,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嗯?」

「你一直想过去的事情,於是现在的想法就被框住了,我们认识三年多了,我没看你交过男朋友,没人追吗?也不是啊,常常会有新的业务过来打听说,你们那个票务好可爱,结婚了没,有没有男朋友,可你连机会也不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打算以後出家了,这世界这样大,要再遇上有多不容易啊,就去跟他说你还是喜欢他,想跟他重新开始,问他能不能给你机会。」

「如果他说不要呢?」

「那至少你也曾经努力过啊。」

「天妮……」

「机会跟时间一样,都是不等人的。」

*****

雷竞再次碰面後,她的身影就有意无意的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知道除了公事外,还有,他的心也被受影响,在饭店房间里,他终究还是打了田珊珊的电话。

「喂,我是田珊珊,您好。」有些含糊的声音。

雷竞直觉地皱起眉,醉了。

听背景好像还在外面,很好,「我是雷竞。」

「嗯?」

「你在哪里?」

「在靠近钢琴旁边的座位。」

「哪里?」

「就是,门进来,最左边那里。」

「……把电话拿给服务生。」

「哦,好~」

三十分钟後,他已经站在这间酒吧外面。

最左边,靠近钢琴旁的半开放包厢。

就看到她抱着膝盖,呆呆的坐在沙发上,桌子上一杯喝到一半的调酒,旁边坐着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子。

他直接蹲在她面前,「田珊珊?」

田珊珊的表情很惊喜,「你怎麽会在这里?」

「喝够了没?喝够了送你回家。」

她点点头,想站起来,却重心不稳的往旁边倒,随着这个动作,从领口滑出一条项链,带着温度的滑过雷竞的手腕。

雷竞一眼认出那枚被充当坠子的戒指,简单的白金指环,只在内环刻了名字缩写--是他在华盛顿苹果树果园里,跟她求婚的那个戒指。

不是不爱他吗?不是厌倦了吗?那为什麽还把他送她的戒指贴心而藏?

扶起她的动作不自觉地轻柔很多。

田珊珊摸摸他的脸,醉意蒙胧,「雷竞……小苹果……小苹果……」

他皱眉,喝这麽多?

帮她穿好鞋子,他一把抱起她。

「等等。」天妮大叫,「田珊珊的手机跟包包没拿。」

「谢谢。」

男人抱着娇小的田珊珊走了,留下天妮--她认得那男人,好友每次喝醉,就会从手机调出他的照片来,然後会很感伤的说--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田珊珊,机会再度到来,要把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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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约加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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