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你发现有很多痛苦是你无法面对又无法解决的时候,你会怎么办?选择死亡吗?是的,或许只有死亡才是最根本的解决之法。但是,为什么还会有一种说法叫做“哀莫大于心死”呢?看来心死的人,比身死的人在生活的领悟上会更高一个层次。
“快来看这篇报道!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晓晓大呼小叫的把我从厨房拉出来。我接过报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标题:“中国最后的自梳女”。通篇报道看去,讲述的是很久以前在珠江三角洲一带才特有的群体。她们的组成全是女子,因为种种原因逃避婚姻,所以自请进入自梳女的庇护堂。当她们亲手将自己的头发挽成髻后,按规定,谁也不能强迫她们结婚,而她们自己如果有行为不检,或是有负于自己立誓不嫁的的诺言,就会被关进猪笼,扔进河里淹死。
很恐怖的一种生活方式。一辈子只能和女人为伍,不知道爱情为何,禁锢了自己的心灵,同时也封闭了所有通往人性的道路。
是怎样的不得已,才能让她们下此决心?在她们这些人中真的没有人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过吗?她们的生活,在宁静安详的外表背后的究竟又会潜藏着什么激涌暗流?
我悠悠地出着神,晓晓站起来说:“别看了!反正是一群疯子才会做的事。”她看看表,说:“昨天我妈给我来电话,让我回家一趟,今天晚上又不能陪你吃饭了。或许我会在家里住上两三天,有事就打我手机吧。”她喝下最后一口汤,站起来走到厅中去拿书包,准备出门。
我猛然从她的身后按住她的手,说:“别走,我有话和你谈。”
她愣了一下,看我的表情严肃郑重,将包放下,说:“好吧,不过要快,最长不能超过一点。”
我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间是十二点四十分。我戚戚然而笑:“如今想和你聊天,必须要提前预约了。”
她听出我语气的不善,乞谅般微笑着安抚:“不是拉,你看我要上班,不能迟到啊。要是你晚上在家里和我说,我一定不会拒绝的。”
“是么?”我漠然地反问,“知道这一个星期里你一共在家里吃了几顿晚饭吗?”
她眨眨眼,喃喃着:“有……几顿吧。”
“你不用想了,”看着她为难的表情,似乎我给她的问题让她很尴尬。“只有一顿。”我不断的轻咬着下唇,“一个星期有七天,可你只在家里吃过一顿晚饭。”
她又眨眨眼,忽然展开笑颜:“你知道的,人家现在是在热恋期,在外面呆的时间长是可以理解的吧?”
“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又一次咽下了自己几要出口的心里话:“但是,是不能原谅的”。我口风一转,改口道:“但是,热恋期太腻乎了也不好,很容易被所有美好的假象蒙蔽住了对真实的判断力。”我殷殷嘱咐,谆谆教诲,想让她被爱情冲昏的头脑可以冷静下来。“还有,你们之间毕竟还只是朋友,不是夫妻,最好能……保持一些距离。”我说的很费力,好像现在难堪的是我。
“你指什么?”晓晓的表情突然也变得正经起来。
我干咽下口水,一字一字的自齿间挤出:“晚上最好不要在他那里过夜。青年人,虽然在道德上有自己的分寸,但是有时候感情来了,是单凭理智无法抵挡得住的。”
晓晓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我心里有数,我想我还是能够把握得住我们之间的‘分寸’的。”
我知道她根本没有听进我的话,十分气馁,我不知道在我的面前究竟有着一个怎样强大的对手,更不知道他有什么弱点,无从下手,无法攻击,更不可能给与他在晓晓心中的地位以致命的一击。但我不肯放弃,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决不能放弃。
“晓晓,我知道我的话你听不进去,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仔细想想,在你眼中的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完美?如果一个人在你眼中是完美的,那是不真实的,因为人无完人,如果你现在看不到他的缺点而对他投入了太多的感情的话,等到你发现到他的缺点时再想后悔就晚了。”
“我为什么要后悔?”晓晓的眼中越来越多的是不耐烦的敌意,“我没有说他是完美的,是你自己非要这么理解。就算他是不完美的,我还是喜欢他,我觉得我们俩在一起挺合适的。这就行了。”
谈话快无法进行下去了,我挫败地蜷坐在沙发中,想依靠沙发背的支撑不让自己倒下。
晓晓又沉默了许久,然后半蹲下来,握着我的手,轻声说:“郁洁,我知道你关心我,为我好,真的,我很感谢你,因为只有最亲最好的朋友才能对我说出你那样的话。不过请你放心,阿明是个很好的人,他很体贴,也很风趣,和他在一起,我有一种归属感,安全感,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我悲哀的抬起眼,望着她专注沉醉的表情。以前从未感受过的专注感和归属感?那么我呢?我这些年为你所做的一切又成了什么?无用的,毫无价值的,不值得感动和回忆的?
晓晓还在耐心的向我解释她美丽的爱情:“你可能能够想象我每天等待他电话的那种期待,每天见到他时的那种兴奋,和他在一起的那种愉悦……这些,都是我无法解释的清楚的,最最让我激动的感觉。这种经历,每个人早晚都会遇到,你也一样的。”
我快无法听下去了,是的,不用等到以后再感受,我现在就已经天天被煎熬在这种痛苦的,无休止的等待当中了。每天等电话时的焦躁与期待,见到她时的温暖与喜悦,为她做饭时那种长长久久的幸福感和满足感,这一切的一切,我所体会到的,我所领悟到的,恐怕比她所能想象的要深得多得多。
晓晓没有留意我黯然的表情,微笑着,独自沉浸在她自己梦一般的呓语中:“你知道吗,阿明最初认识我时曾经给我发过一条短信,说我是他的灰姑娘。”
“STOP!”我大叫着,从沙发中蹦起来,暴怒地冲她喊:“不要说了!不要再拿你伟大的爱情来伤害我了!”
晓晓顿时呆住,她惊愕到茫然的神情说明她根本无法理解我此刻疯了一般的表现。讷讷的只是呆看着我,一脸的无辜,柔弱,纯真,一如我初识她的那样。
我恨极了她的这种样子,好像错的全是我,不可理喻的也是我,受到伤害的人却是她。
我背着身,站在屋中的一个角落,手脚冰凉,浑身在轻微的颤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能说的,能做的,我都已经说到了,做到了,但是,她就是这么无知无觉,从她那里,我永远得不到任何的回报,任何的,平等的感情。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喜欢上这么一个无心的人。
心头蓦然闪过琼瑶在《菟丝花》中的一段话:
“我养一只狗,它知道对我友善,我养了一个白痴,她也知道感恩。而这次,我养了一个人--一个没有心的人--她却咬了我一口。”
养了一个没有心的人,被咬了一口。我反反复复的想着这两句话。难道我不是吗?我尽心竭力的照顾晓晓,如捧露珠一般将她呵护着,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却伤透了我的心,这比打我骂我还让我心痛。
晓晓见我迟迟不肯回头,试着用手搭在我的肩上,轻声问:“郁洁,你怎么了?”
我如触电般倏然将身子避开,顺手抄起衣架上的皮包,哑声道:“我出去走走,不用理我。”然后就旋风般奔向大门,开门,关门,冲向了大街。
街上人潮涌动,到处是陌生的面孔。置身于人群之中,我反而觉得自己安全了。好像这些人群是我内心世界最好的保护伞,隐身于千万人当中,我所有的苦痛都被遮蔽起来,无人留意,无人问津,也无人关爱。
我麻木的在街上溜达了一个多小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除了和晓晓在一起的家,这个城市忽然变得陌生起来。原来这些年,我已经习惯让自己适应了单位与家庭的两点一线关系,离开了那片小天地,我几乎不认得这个我日日生活的城市了。
我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用手机给演出公司的肖总打了一个电话,想用工作来排解心中的郁闷。结果得到的答复是,她去北京音乐厅联系业务了。
我在车上愣了有一分钟,出租司机很懂得体察人意,只是慢慢地开,等着听我开口。然后替我出着主意:“小姐,从这里到音乐厅倒是不远,开车十分钟就能到了。”
我透过司机驾驶座前的后视镜也看到了司机的面孔,那是一张成熟的中年人的脸。于是我友好的冲他笑笑:“您都替我做决定了,那咱们就去吧。”
车子果然在十分钟内就到达了北京音乐厅,现在是白天,还没有演出,恰巧我在门口遇到了演出公司的人,确认肖总就在里面,就和他一起进去了。
公司的人一直把我带到演出排练厅,我从观众席的入场口进入演出舞台,远远的就看到舞台上有很多人在排练,舞台中央是一台黑亮亮的三角大钢琴,琴凳旁却没有人。
我走近前,在第一排坐着一些人,肖总也在那里,正低头和身边的人轻声说着什么,我刚刚张口唤她:“肖岩……”,蓦然发现在肖总身边的人居然又是赵然!
赵然今天穿得很随意,白色衬衫上的领扣甚至没有系上,袖口挽起,翘着腿坐在那里似乎正与肖岩商讨着什么合同。听到我叫,两人同时抬头看我。赵然一愣,显然对我的出现也感到有些意外。肖总却很开心,起身拉着我问道:“郁洁,你怎么来了?”
我看看她,又看看赵然,说:“我只是想问问你,音乐会的事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一切都很好。”肖总笑着说:“你什么都不用管,就直接等到演出开始的那一天,给我表现的漂漂亮亮的就行了。”
“好吧。”我用眼睛瞥着舞台上的钢琴,“你们今天怎么在这里排练?”
肖总解释:“大会堂每天的活动太多,在那里很难排到排练时间,所以我就近挑了这里。反正都是练,不过是地点气氛不一样,曲子练熟了就行了。”她回头冲着身后人笑:“赵然也说没问题。他这个主角都不在乎,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拍着我的肩,“这个月有你们两大菁英给我唱主角,真应了那句老话:我们的生活比蜜甜啊。呵呵……”
我不想听了,淡淡道:“那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我一转身,听到赵然在身后叫我:“你今天下午有事吗?”
我回头,问:“做什么?”
他用手一指舞台上的钢琴:“上去练练如何?这台琴是肖岩特意为咱们选的,英国出品,全部手工制作,我试了试,感觉不错。”
我本来应该是断然拒绝的,但是今天,今天我的心情特别不好,正想找个地方发泄。赵然的话让我觉得似乎有一种挑衅的成分在内。我只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就以令我自己都吃惊的坚决走上了舞台。
舞台上还有很多管弦乐队的人员,大部分认识我,但都为我在此时此地出现感到惊讶。谁也不吭声,眼看着我走到钢琴前。
我在琴凳上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面前摆放的是一份琴谱。我将谱子翻到第一页,上面写的名字是:《热情》。我又吸了一口气,这回是倒抽的冷气。他居然准备演奏《热情》?这首即使是大师都轻易不敢触碰的高难度的奏鸣曲?那种繁复的技巧,那种激情饱满的情绪,不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能够完美的表现出来的。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有公开演出过这首曲子,唯一一次非练习的弹奏是为了……
“《热情》,怎么样?敢上手弹弹吗?”身侧是赵然的声音,他什么时候跟到我身边来的我都不知道。然后我又听到他笑着说:“上次听你弹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那一回你非要和我比试,结果却……”
我没有听完他的话,我根本不想听下去,但我又没有办法堵住他的嘴,所以,我仓促间扬起手腕,十指狠狠的砸向了面前那片黑白相间的琴键。
在赵然面前弹贝多芬的《热情》,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因为谁都知道他当初在世界上崭露头角,夺得某大钢琴比赛桂冠的决赛曲目就是《热情》。虽然自那以后他一反规律几乎再也不曾演奏过这首曲子,但仍然被冠以“贝多芬作品最杰出的表现人士”的美衔。为了能和他一争高下,临毕业前我在他面前郑重宣布:我的《热情》能比他弹的好。随便找了一间琴房,我们开始那一场令我刻骨铭心的比赛。
结果是悲壮的。这首曲子的总长度是25分半钟,需要大量的体力才能完成,当我演奏到第三乐章的时候,由于用指力度过大,我的手指当场抽筋,不能再弹了。于是那场比赛就不了了之。当我事后从琴房走出时,吃惊的发现琴房外已经人满为患,原来我们这场“私下竞赛”的消息刚刚开始几分钟就已经传遍了校园。
失败本来就已经很令我痛苦,更何况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我一气之下跑到了校园外的某条护城河边上,整整徘徊了一个晚上。后来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若是自己为了这件事就去寻死实在不值,于是又独自悄悄溜回了学校。虽然很少有人在我面前提及那场比赛,但那是我一生的耻辱,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
今天,赵然居然又想重新提起,我是绝不能原谅的。羞辱我的最佳方式是利用音乐,显然赵然已经摸清了这条规律。他是这么的狡猾,却用最漂亮的外表作为装饰的迷彩。若说他是一只狡猾的、故作高贵的狐狸或许是最合适的。
我拼命的弹着,但是,贝多芬的这首奏鸣曲就像一座大山横在我的面前,缓缓压来,令我沉重到不能呼吸。
我舍弃了前两个乐章,直接从最难、最快、最有激情的第三乐章开始。我的演奏几乎已经脱离了乐谱中原定的一切规矩和意图,从容的行板被我弹到疯狂,明亮的f小调被我换成尖锐的G大调,2/4拍的节奏更是被我演绎的一塌糊涂。
当最后沉重而坚定的尾音骤然落下后,全场竟然没有任何的掌声响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发一语,似乎都在等待赵然的反应。
于是我也回过头,决然的看着他的脸。我几乎很少这么正视他,与他对视。他并没有回避我,双手互交,修长的十指微微摇动,似乎在回忆着我刚才的演奏过程。过了片刻后,他说:“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居然这么随意篡改贝多芬的东西。”
我霍然站起,他的评价我已在意料之中,既然听到了,就应该识趣的离开,这本来就是他的领土,我干嘛这么自找没趣?
但赵然的话却似乎没有说完,“你的演奏,一直有着比较严谨规范的技巧,但是却欠缺激情,所有的慷慨激昂到了你的手里都显得柔情蜜意了。”
我不理睬他,转头走下舞台。他立在舞台中央,忽然扬起声音:“但是你今天弹的非常出色!”
我站住了,猛一回头,死死盯着舞台上的他,想看清楚他的表情中究竟有多少戏谑的成分,但他的目光中全是坦然的清澈,那唇角的微笑比起以往似乎也没有那么刺目了。
我呆住了,这又是一个令我陌生的赵然,他所表现的超出了以往的规律,让人捉摸不透他话中的意思究竟是真心的赞许还是另有深意的批评?
赵然却没有过多的将视线再投给我,回身坐在琴凳上,如信手拈来般重复着弹起了那首《热情》。
于是我也没有走,就站在原地呆呆地听。我简直不能理解,为何似乎这世上所有的优美、激情,都被他的那双手牢牢的掌控着?一样的曲子,我弹的是个偏狭自私的《热情》,说是演奏《热情》,其实不过是在演奏“愤怒”。但是赵然的演奏却是实实在在的《热情》,是属于他的,完美的《热情》。
我的手指又开始抖动了,好像在我的眼前已经出现了虚拟的键盘。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对赵然演奏技巧的渴望,更无法控制自己的全部血液想要与他的琴声一起奔腾的激情。我呆呆地站着,一直站到我感觉自己的脸上有着又湿又冷的东西划过。用手背一擦,竟然是泪。
天!我居然听他的演奏听到落泪?!我再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我捂着脸,沿着观众席间的细窄小道飞一般跑了出去。
又是一个下午的荒废。
我在大街上又徘徊了两个小时了。这回又回到最初的茫然状态。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何方。
很奇怪,很可怕,我所熟悉的地方居然都不适合我再呆下去了。那个被称作“家”的小屋,因为不再有家的感觉而变得毫无意义。曾经最令我自负的钢琴,居然在别人的演奏下令我挫败的无法站起。
我还是我吗?我还有存在的价值吗?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关心我的人,或者是值得我关心的人吗?
手机频频响,我从包中拿出,扫了一眼显示屏,是那个“家”里的号码。显然是晓晓在找我。找我做什么呢?为了今天的争吵而和我道歉?但是她自己究竟能认识到多少我们之间的裂痕?
我没有接,直接关机了。我需要一个暂时清净的世界,不想再被打扰。而且我对她,也不再报有那么高的期望了。听她解释她的“错误”会对我造成更大的伤害。
走进一家小录像厅。昏暗的灯光下隐隐约约只能看到六七人坐在厅里看电影。我进来买票时甚至没有看片名,直到坐下了才发现原来是一部老片:《大话西游》。
我不是很喜欢周星驰的片子,对于他夸张的表演也一直是坚持是“不屑一顾”的反对派。但是既来之,则安之。这里的世界只有电影而没有自我,这比外面的世界其实要清静得多,安全得多。
稀稀落落坐着的观众时不时会发出稀稀落落的笑声。我只是茫然的看着大屏幕,甚至都不能理解上面究竟在讲些什么。
终于,到了那段经典的台词了:
“曾经有一分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还能够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三个字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此时录像厅中爆发出几声尖锐的口哨声,还有人在鼓掌叫好。
而坐在后排椅子中的我只是将自己深深地埋在椅座当中。这是我听的最认真的一段台词,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大话西游》会成为时尚,这段台词会被奉为经典。只有在情伤中走过的人才能体会得到说出这一段话有多么艰难。既要对自己的过去认错,又要承诺自己的未来。而失去的,其实已经无法追回了。
我细细体会着,然后我又哭了。
今天我似乎特别的脆弱,总在落泪。和晓晓吵架落泪,听赵然弹琴落泪,连看《大话西游》这种搞笑片都会落泪?究竟是我太脆弱了,还是这个社会太脆弱了?
我不停地哭,泪水疯狂的肆虐在我的脸颊上,我只能狠狠地咬着手指头,不让自己的泣声被别人听到。
突然,一只手握着一方大手帕伸到我面前,然后是个熟悉的声音对我说:“与其忍着,不如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我惊愕的瞪着那方手帕的主人--他就坐在我的右边,却不知是从何时起坐在那里的。他用一双幽黑深邃而又有着点点簇热的双眸与我对视,沉静的像一座塑像。
我的嘴惊得张开又合不上了,吞吐着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说话,侧过身将目光同样投注在屏幕上,所答非所问地说:“我也不知道原来周星驰的搞笑片可以让一个女人哭成这样。”
为什么?我震惊得在心中问:为什么我总能与他不期而遇?为什么我总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他?难道他真的是我命中的克星?死敌?还是我与他之间,注定要有这一段什么样的故事?
他没有再看我,侧面的剪影朦朦胧胧的,被荧幕上的光映照的忽明忽暗。我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更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忍不住将头侧过来重新看着我。
荧幕上还在演什么我们谁都没有留意,暗淡下来的的荧光令后面的世界更加漆黑。我们就只是在这一方漆黑而狭窄的空间内彼此对视,对视,这并不是一场新的较量,但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绝没有想到--本来一直以为被黑暗牢牢保护着的我失去了这道无形的保护衣,在我被赵然的手臂拉进他怀中的那一刻,我才骤然意识到我祈求的安全感原来是这么脆弱的不堪一击。我被吻了。不算是强吻,因为他表现的并没有那么霸道和强悍,而我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的抗拒。这其实是我的初吻,和很多女孩子一样,我都在幻想过它到来时那一刻的甜蜜,但我却万万没有料到它来的是这么突然和……平淡无奇。
赵然这一吻给我的感觉与其说是他某种神经质引起的突发病变,倒不如说是可怜我泪流满面的痛苦表情而在精神上所给与我的同情和安慰。所以当他不再吻我时,我先喘了一口气,低低的说了一句:“谢谢。”看他瞪着我的样子,似乎要我为这一句“谢谢”做出解释,我叹了口气:“感谢你的同情,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我自己的罪和痛苦,我自己能承受得住。”
他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不过几秒钟,突然站起来,大步的走了出去。
我托着下巴,继续看着前面的荧幕,心中反而没有刚才那么痛苦了。他的这一吻看来真的是起到了某种神奇的功效,正如他在我身边突然的出现那般神奇。
我回头再去看,他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