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第二节

太岳四侠躲在密林之中,眼见威信镖局一行人走得远了,这才出来。花剑影撕下一块衣襟,给逍遥子裹扎肩头的刀伤。常长风道∶「大哥,不碍事吗?」逍遥子道∶「没事,没事!咱们好汉敌不过人多,算不了什麽。」花剑影道∶「我早说敌人声势浩大,很不好斗,二哥偏要出马,累得大哥受了伤。」盖一鸣道∶「这批浑人糊涂得紧,听得咱们太岳四侠响当当的英名居然不退,那有什麽法子?」逍遥子道∶「这也怪不得二弟,要劫宝贝嘛,总得找镖局子下手。」常长风道∶「现下怎生是好?咱们两手空空,总不能去见人啊。」

盖一鸣道∶「依我说┅┅」话犹未了,忽得听林外脚步声响,有人自南而北,急奔而来。盖一鸣探头一望,下垂的眉毛向上一扬,说道∶「来的共是两人!这一次咱们两个服侍一个,管教这两苹肥羊走不了!」常长风道∶「对!好歹也要弄他几十两银子!」捧起了墓碑,抱在手里。原来他外号叫作「双长开碑」,便以墓碑作兵器,仗著力大,端起大石碑当头砸将过去,敌人往往给他吓跑了。至於墓碑是谁的,倒也不拘一格,顺手牵碑,瞧是那个死人晦气,死後不积德,撞上他老人家罢了。当下四人一打手势,分别躲在大树之後。

那两人一前一後,奔进林子。前面那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手执单刀,大声喝骂∶「贼婆娘,这麽横,当真要杀人麽?」太岳四侠一怔,瞧後面追来那人却是个少妇。那女子背上负著个婴儿,手执弹弓,吧吧吧吧,一阵声响,连珠弹猛向那壮汉打去。那壮汉挥单刀左档右格,却不敢回身砍杀。逍遥子见一男一女互斗,喝道∶「来者是谁?为何动手?」盖一鸣一声口忽哨,四人齐从大树後奔出,喝道∶「快快住手。」那壮汉向前直冲,回头骂道∶「贼婆娘,你这般狠毒,我可要手下无情了!」那少妇骂道∶「狗贼!今日不打死你,我任飞燕誓不为人。」

便在此时,太岳四侠已拦在那壮汉身前。少妇任飞燕叫道∶「林玉龙,你还不给我站住?」林玉龙对阻在身前的常长风喝道∶「闪开!」头一低,让开身後射来的一枚弹丸,只听得「哎哟」一声,弹丸恰好打中了常长风鼻子。常长风大怒,骂道∶「臭婆娘!你打中我啦!」任飞燕道∶「打了你又怎样?」吧吧两响,两枚弹丸对准了他射出。常长风高举墓碑,挡了个空,两枚弹丸一中胸口,一中手臂,不由得手臂一酸,墓碑砰的一响掉在地下,「哎哟」一声,跳将起来,原来墓碑显灵,砸中了他脚趾。

盖一鸣和花剑影见二哥吃亏,齐向任飞燕扑去。任飞燕拉开弹弓,一阵连珠弹打出。盖一鸣眉心中了一弹,花剑影却被打落了一颗门牙。盖一鸣大叫∶「风紧!风紧!」

任飞燕被四人这麽一阻,眼见林玉龙已头也不回的奔出林子,心中大怒,急步抢出,回首吧的一响,一弹打出,将逍遥子手中的烟管打落在地。这一弹手劲既强,准头更是奇佳,乃是弹弓术中出名的「回马弹」。任飞燕微微一笑,转头骂道∶「林玉龙你这臭贼,还不给我站住。」只听得林玉龙遥遥叫道∶「有种的便跟你大爷真刀真枪战三百回合,用弹弓赶人,算什麽本事?」

耳听得两人越骂越远,向北追逐而去。花剑影道∶「大哥,这林玉龙和任飞燕是什麽人物?」逍遥子沉吟道∶「林玉龙是使单刀的好手,那妇人任飞燕定是用弹弓的名家。」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花剑影道∶「这少妇相貌不差,想是那姓林的瞧上了她,意图非礼。」逍遥子道∶「正是,想咱们太岳四侠行侠仗义,最爱打抱不平,日後撞上了林玉龙这淫棍,定要好好叫他吃点苦头。」常长风道∶「说不定那林任二人有杀父之仇,也不知谁是谁非。***,脚上这一下子好痛。」说著伸手抚脚。逍遥子正色道∶「那姓林的满脸横肉,一见便知不是善类。那姓任的女子虽然出手鲁莽,但瞧她武功,确是名门正宗。」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

常长风还待辩驳,忽听得林外一人长声吟道∶「黄金逐手快意尽,昨日破产今朝贫,丈夫何事空啸傲?不如烧却头上巾┅┅」随著吟声,一个少年书生手中轻摇摺扇,缓步入林,後面跟著一位书僮,挑著一担行李。

花剑影手指间拈著一枚掉下的门牙,心中正没好气,见那书生自得其乐的漫步而至,口中还在吟哦,只听得他说什麽黄金、白银,当下向盖一鸣使个眼色,一跃而前,喝道∶「兀那书生,你在这里叽哩咕噜的棉唆什麽?吵的大爷们头昏脑胀,快快赔来。」

那书生见了四人情状,吃了一惊,问道∶「请问仁兄,要赔什麽?」盖一鸣道∶「赔我们四个的头昏脑胀啊。每个人一百两银子,一共是四百两!」那书生舌头一伸,道∶「这麽贵?便是当今皇上头疼,也用不著这许多银子医治。」盖一鸣道∶「皇帝老儿算什麽东西?你拿我们比作皇帝,当真大胆,这一次不成了,四百两得翻上一翻,共是八百两。」那书生道∶「仁兄比皇帝还要尊贵,当真令人好生佩服。请问仁兄尊姓大名,是什麽来头。」盖一鸣道∶「嘿嘿,在下姓盖名一鸣,江湖上人称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脚水上飞、双刺盖七省。太岳四侠中排名第四。」那书生拱手道∶「久仰,久仰。」向花剑影道∶「这一位仁兄呢?」

花剑影眉头一皱,道∶「谁有空和你这酸丁称兄道弟?」一把推开那书僮,提起他所挑的篮子一掂,入手只觉重甸甸的,心头一喜,打开篮子一看,不由得到抽一口凉气,原来满篮子都是旧书。常长风喝道∶「呸!都是废物。」那书生忙道∶「仁兄此言差矣!圣贤之书,如何能说是废物?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常长风道∶「书中有黄金?这些破书一文钱一斤,有没人要。」这时盖一鸣以打开扁担头另一端的行李,除了布被布衣之外,竟无丝毫值钱之物。太岳四侠都是好生失望。

那书生道∶「在下游学寻母,得见四位仁兄,幸如何之?四位号称太岳四侠,想必是扶危济困,行侠仗义,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了。」逍遥子道∶「你这几句话倒还说得不错。」那书生到∶「今日得见英侠,当真是三生有幸。在下眼前恰好有一件为难之事,要请四位大侠拔刀相助,赐予援手。」逍遥子道∶「这个容易!我们作侠客的,倘若见到旁人有难而不伸手,那可空负侠客之名。」那书生连连作揖道谢。盖一鸣道∶「到底是谁欺侮了你?」那书生道∶「这件事说来惭愧,只怕四位兄台见笑。」花剑影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你妹子生得美貌,给恶霸强抢去了。」那书生摇头道∶「不是,我没有妹子。」盖一鸣鼓掌道∶「嗯,定是什麽土豪还是赃官强占了你的老婆。」那书生摇头道∶「也不是。我还没娶亲,何来妻室?」常长风焦躁起来,大声道∶「到底是什麽事?快给我爽爽快快的说了吧。」那书生道∶「说便说了,四位大侠可别见怪。」

太岳四侠虽然自称「四侠」,但江湖之上,武林之中,从来没让人这麽大侠前、大侠後的恭敬称呼,这时听那书生言语之中对自己如此尊重,各人都是胸脯一挺,齐道∶「快说快说,有什麽为难之事,太岳四侠定当为你担代。」那书生团团一揖,说道∶「在下江湖漂泊,道经贵地,阮囊羞涩,床头金尽,只有恳求太岳四侠相助几十两纹银。四侠义薄云天,在下这里先谢过了。」

四侠一听,不由得一齐皱起眉头,说不出话来。他们本要打劫这个书生,那知被他一番言语,反给挤的下不了台。双长开碑常长风伸手一拍胸口,大声道∶「大丈夫为朋友两胁插刀,尚且不辞,何况区区几十两纹银?大哥、三弟、四弟,拿钱出来啊。我这里有──」伸手到怀里一掏,单掌不开,原来衣囊中空空如也,连一文铜钱也没有。

幸好花剑影和盖一鸣身边都还有几两碎银子,两人掏了出来,交给书生。那书生打躬作揖,连连称谢,说道∶「助银之恩,在下终身不忘,他日山水相逢,自当报德。」说著携了书僮,扬长出林。

他走出林子,哈哈大笑,对那书僮道∶「这几两银子,都赏了你吧!」那书僮整理给人翻乱的行李,揭开一本旧书,太阳下金光耀眼,书页之间,竟是夹著无数一片片薄薄的金叶子,笑道∶「相公跟他们说书中自有黄金,他们偏偏不信。」

太岳四侠虽然偷鸡不著蚀把米,但觉得做了一件豪侠义举,心头倒是说不出的舒畅。盖一鸣道∶「这书生漫游四方,定能传扬咱们太岳四侠的名头┅┅」话犹未了,呼听得銮铃声响,蹄声得得,一乘马自南而来。逍遥子道∶「各位兄弟,听这马儿奔跑甚速,倒是一匹骏马。不管怎麽,将马儿扣下来再说,便是没什麽其他宝物,这匹马也可当作礼物了。」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忙解下腰带,说道∶「快解腰带,做个绊马索。」当下将四根腰带接了起来,正要在两棵大树之间拉开,那匹马已奔进林来。

马上乘客见四人蹲在地上拉扯绳索,一怔勒马,问道∶「你们在干什麽?」盖一鸣道∶「安绊马索儿┅┅」话一出口,知道不妥,回首一瞧,只见马上乘客是位美貌少女,这一瞧之下,先放下了一大半心。那少女问道∶「安绊马索干嘛?」盖一鸣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绊你的马儿啊!好,你既已知道,这绊马索也不用了。你乖乖下马,将马儿留下,你好好去吧。咱们太岳四侠绝不能欺侮单身女子,自坏名头。」那少女嫣然一笑,说道∶「你们要留下我马儿,还不是欺侮我吗?」盖一鸣结结巴巴的道∶「这个嘛┅自有道理。」逍遥子道∶「我们不欺侮你,只欺侮你的坐骑。一头畜生,算得什麽?」他见这马身躯高大,毛光如油,极是神骏,兼之金勒银铃,单是这副鞍具,所值便已不菲,不由得越看越爱。

盖一鸣道∶「不错,我们太岳四侠,是江湖上铁铮铮的好汉,绝不能为难妇孺之辈。你只需留下坐骑,我们不碰你一根毫毛。想我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那少女伸手掩住双耳,忙道∶「别说,别说。你们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们是谁,是不是?」盖一鸣奇道∶「是啊!不知道那便如何?」那少女微笑道∶「咱们既然互不相识,若有得罪,爹爹便不能怪我。哼,好大胆的毛贼,四个儿一齐上吧!」

四人眼前一幌,只见那少女手中已多了一对双刀,这一下兵刃出手,其势如风,纵马向前一冲,俯身右手一刀割断了绊马索,左手一刀便往盖一鸣头顶砍落。盖一鸣叫道∶「好男不与女斗!何必动手┅┅」眼见白光闪动,长刀已砍向面门,急忙举起钢刺一档。铮的一响,兵刃相交,但觉那少女的刀上有股极大黏力,一推一送,手中兵刃拿捏不住,登时脱手飞出,直射上数丈之高,钉入了一棵大树的树枝。

花剑影和常长风双双自旁抢上,那少女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左右双刀连砍,花长两人堪堪招架不住。那少女见了常长风手中的石碑,甚是奇怪,问道∶「喂,大个子,你拿著的是什麽玩意儿?」常长风道∶「这是常二侠的奇门兵刃,不在武林十八般武器之内,招数奇妙,啊呦┅┅哎呦!」却原来那少女反转长刀,以刀背在他手腕上一敲。常长风吃痛,奇门兵刃脱手,无巧不巧,又砸上先前砸得肿起了的脚趾。

逍遥子见势头不妙,提起旱烟管上前夹攻,他这烟管是精铁所铸,使的是判官笔招数,居然出手打穴点穴,只是所认穴道不大准确,未免失之尺寸,谬以万里。那少女瞧得暗暗好笑,卖个破绽,让他烟管点中自己左腿,只感微微生疼,喝道∶「痨病鬼,你点的是什麽穴?」逍遥子道∶「这是『中渎穴』,点之腿膝麻痹,四肢软瘫,还不给我束手待缚?」那少女笑道;「中渎穴不在这里,偏左了两寸。」逍遥子一怔,道∶「偏左了,不会吧?」伸出烟管,又待来点。那少女一刀砍下,将他烟管打落,随即双刀交於右手,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那马一声长嘶,直窜出林。逍遥子给他拿住了後颈,全身麻痹,四肢软瘫,只有束手待缚。太岳四侠剩下的三侠大呼∶「风紧,风紧!」没命价撒腿追来。

那马瞬息间奔出里许。逍遥子给她提著,双足在地下拖动,擦得鲜血淋漓,说道∶「你抓住我的风池穴,那是足少阳和阳维脉之会,我自然是无法动弹,那也不足为奇,非战之罪,虽败犹荣。」那少女格格一笑,勒马止步,将他掷在地下,说道∶「你自身的穴道倒说得对!」突然冷笑一声,伸刀架在他颈中,喝道∶「你对姑娘无礼,不能不杀!」逍遥子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你最好从我天柱穴中下刀,一刀气绝,免得多受痛苦!」那少女忍不住好笑,心想这痨病鬼临死还在研究穴道,我再吓他一吓,瞧是如何,於是将刀刃抵在他头颈「天柱」和「风池」两穴之间,说道∶「便是这里了。」逍遥子大叫∶「不,不,姑娘错了,还要上去一寸二分┅┅」

只听得来路上三人气急败坏的赶来,叫道∶「姑娘连我们三个一起杀了┅┅」正是常长风等三侠。那少女道∶「干什麽自己来送死?」盖一鸣道∶「我太岳四侠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姑娘杀我大哥,我兄弟三人不愿独生,便请姑娘一齐杀了。有谁皱一皱眉头,不算是好汉!」说著走到逍遥子身旁,直挺挺的一站,竟是引颈待戮。

那少女举刀半空,作势砍落,盖一鸣裂嘴一笑,毫不闪避。那少女道∶「好!你们四人武艺平常,义气却重,算得是好汉子,我饶了你们吧。」说著收刀入鞘。四人喜出望外,大是感激。盖一鸣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我们太岳四侠定当牢牢记在心中,日後以报不杀之恩。」那少女听他仍是口口声声自称「太岳四侠」,丝毫不以为愧,忍不住又是格的一笑,说道∶「我的姓名你们不用问了。我倒是要问你们,干嘛要抢我的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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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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