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干瘪的脸象风干的一片黄烟叶

第一章 干瘪的脸象风干的一片黄烟叶

王社清楚的知道自己最爱的是谁,他想,无论以后他遇到的女人多么优秀,也不会改变。因为他心底的女人是他的支柱,他不会用她和任何一个人相比,他认为这种比较是愚蠢的,他一辈子只会爱她一个。放在心底的女人,永远的伤痕。男人都是爱面子的,也许他平时会活的很潇洒,但在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会放下所有的尊严,放声痛哭,思念唯一的她。男人的爱一辈子只会付出一次,你得不到,因为你不是。如果说一段不如意的感情分手是解脱,那么一个男人失败的真爱,男人的痴情,女人的多情,只有死才是终点。

“这几年多真把你忙坏了。”贾雪雯拢一下披肩,俏皮地搂着我说,“我的老板,以前我最佩服的是我哥哥,是他让我大春表叔给我买下了黑桑树咖啡馆这块地皮。哥哥去世以后,表叔还在劳教,就我一个人,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的出现真是恰到好处。感谢上帝。感谢老天爷。真不知是哪一位过路的神仙把你送到我身旁。”“只不过是给你过了个生日,何必这么激动。”我点上一支烟说,“你要学一些管理知识,现在社会的展日新月异,不学习是不行的。”“我们的黑桑树大酒店现在是焕然一新,服务员责任到人,分组承包,合化夫妻又对我们忠一不二,我这个老板夫人太轻松了。你不提学习,我都忘记我是学中文的了。老公,我现在懒得看书,摸起书本就想睡觉。”贾雪雯说着格格地笑起来。

“你以后要学会独立生活。”

“玩文学时我就知道你能干大事业,你能打出大天地。不过,那时我可没下决心要嫁给你。你也知道,追求我的男孩儿也不少,有的同学都结过婚了还要为我抛家弃子呢。我的朋友们都说你很坏,是个大流氓,还有些神经病。”

“那是他们没有你这样的缘份。”

“是我的福份。”

“也许。如果我突然死去呢?”

“不许胡说。”贾雪雯捂住我的嘴,撒娇似的压在我身上。我把贾雪雯抱在怀里。贾雪雯灿然笑着说:“老板,咱们到楼下看一会歌舞吧。”

“有新来的?”

“嗯。可棒了!”贾雪雯从我身上跳将下来,拉起我向楼下走去。

霓红灯下,一个穿得又薄又透又露的女歌手在歇斯底里地演唱着:“美国有株黑桑花//多少回凝眸遥望//多少回魂牵梦挂//铺开蔡伦的纸//操起毕升的活字印刷//画下它//用指南针标引方向//用火药轰开关闭的城闸//找到它//我要一朵黑桑花//中国有棵黑桑树//几千年遒枝英伟//几千年来风姿潇洒//胸怀着春的娇媚//胸藏着骄阳光华//我爱它//捧出秋的丰满成熟/裸露出冬的洁白无瑕//我爱它//黑桑黑桑在自家//我要黑桑树//我要黑桑花//黑桑花美//黑桑树大//我要二者共天下。”

掌声。摇滚乐。霹雳舞。宇宙灯飞转。霓红雾轻飘。我感到有点头痛。

“谢谢各位捧场,谢谢黑桑树大酒店的老板大驾光临。”歌手说着面向我把身子弯成45度的锐角。我认出她就是市歌舞团的龙小妍。贾雪雯勾着我的脖子。龙小妍甩一下乌黑的头说,“谢谢大家的掌声。刚才那歌的词作者是我的姐姐龙莉,她现在是市报社的记者,下面我再给大家献上一最新流行歌曲,希望各位能喜欢。谢谢”“瞧。她好象在看我们呢。”贾雪雯晃一下我说,“真的,她好象是在看你。”“她不如你漂亮。你呢,既有东方的典雅灵秀,又兼西方野性洒脱。”“还有呢?”“温柔中有不可侵犯的高傲,热情中有矜持自重的冷漠。”“还有呢?”“我还没想出更好的句子来赞美你。坐好,别闹了。快看,又有人上去了,是新潮的歌舞。”

“打扰了,二位。”一个女人的声音。

“苗小莉?”我有些惊悸。

“想不到吧?”苗小莉慢慢地喷出一口乳白色的烟雾。“陈老板,真要恭贺你名利财色四丰收。”

“贾雪雯,先上楼去。我要出去走一走。她是我朋友,叫苗小莉。”我抚弄一下贾雪雯。贾雪雯醋意十足地瞪苗小莉一眼,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我目送着恋恋不舍的贾雪雯,站起身和苗小莉一起向外走去。

“还好吗?”

“好。学校里放假,我出去转了一圈,见过不少世面,也玩得非常开心。今天我刚从南方来,是展毅邀我一块去看他南方的爹,展卫成,咱们墟城驻南方办事处的头。我和展毅玩得很开心。在南方我结识了一个好姐妹,是个婊子。很荣幸地告诉你,我让南方那个当婊子的姐妹把病毒传给了展毅,不枉我和武娟姐妹一场,总算替她出了一口恶气。展毅,这小子毒着呢,上任市委秘书后久就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他还想飞黄腾达?待到山花灿漫时,让他在丛中笑吧。可夏星到现在一直神智不清,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进了疯人院,谁能替她出这一口气呢?我这个人好抱打不平,你不觉得夏星很冤枉吗?这么长时间,你去看过她吗?”

“我有罪。”

“本来我是计划让我那个婊子姐妹把病毒再传染给你的。因为你好色。尽管你平时装腔作势表现得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我觉得你只不过是个酒色之徒。我那婊子姐妹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她在南方红透了半个天,艺名就叫天天红,就是北京去的一些达官贵人都一掷千金地要争着包养她,我相信你小子见了她一定会醉入花丛的。今天来墟城时我恰好和罗兰同坐一架飞机。罗兰是陪她外公来墟城谈一桩什么大生意的。同是墟城人,我、天天红和罗兰谈得很投缘,天天红也有去国外治病的想法,于是,我就打消了害你的念头。放你一马并不是因为我那个婊子姐妹天天红要去国外治病,我觉得这次来看到你落迫的样子很开心,我知道你现在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整天神经质一样的生活,志大才疏,虽然有个家,但每天都生活在残缺的爱里,饱受痛苦煎熬,是吧。”

“听天由命。”

“你觉得现在很幸福吗?我认识那女孩子,挺不错的。可惜,你不会真心待她的。不过我还是要祝福你。”

“你走吧。谢谢你。”

“但愿还能相见。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比你生活得差。我有固定工作,每天按时上下班,在单位人缘也不错,有我老爸的光罩一下,说不定以后我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当一当。你呢,还下海?我看你以后只有是随波逐流,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但愿你以后不要犯在我的手下。当然,我是希望咱们能成为最亲密的朋友。”

“那就看缘份吧。”我目送着苗小莉消失在夜幕中。我依在黑桑树上点上一支烟,刚吸几口就不停地咳嗽起来。

一个倩影姗姗地走向我。

“王老板,你曾经说过要跟我学一些新潮舞,可我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收你当学生,倒是我栽到你陈老板的门下跑**串场子。真是荣幸之至。”

“龙小妍。何苦呢?”

“何苦呢。王社,黑桑,美国的花名,它的语意是同舟共济,团结友爱。这是我龙莉姐告诉我的。我来见你是想替我龙莉姐传个话儿,她今晚在市报社的宿舍楼5o2房间等着你,那里曾经是你的房间。去不去随你的便。”

“……这。”

“再见。”龙小妍很潇洒地挥一下手,悄然离去。

去5o2,去被他曾称为“鬼宅”的地方,我踌蹰了许久,但他还是决定去了。

扔掉手中差不多已被他喝光了酒的一个酒瓶子,我步入市报社宿舍楼,推开5o2房间的门。“谢谢你的光临。”龙莉站起身,她怀里抱着一只很少见的雪白雪白的小狐狸,那只狐狸妩媚得象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龙莉放下小狐说,“我,过了这么久,但我还是又调回墟城了。我又成为墟城市的公民。不过,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草率地结了婚。”“遗憾吗?”我进门后就想抽支烟,但肺叶象块烙铁,灼得他整个肺部疼痛难忍。为了使自己不至于过分尴尬,我关上他熟悉的那扇房门。轻轻地。慢慢地。“我值得遗憾吗?”“也许。祝福你。”“我知道你们这些贵妇人千金小姐都在恨我骂我。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因为我一无所有。就我一个食古不化的书呆子,在墟城,能有自己的天地吗?”“你不要激动。早一段时间,我在疗养院照顾我后妈朱槿时看了她的全部日记,也从中更加认识了你。我有些话对你说也许有点晚,当初我到南方并不是全因为你。主要是为了我后妈,那时她要我去照顾我的父亲,他当时大病在身,后妈说我能去南方合家团聚是她唯一的心愿,也是她对我唯一的请求。”“是吗?你后妈……朱槿她现在身体恢复得好吗?她提到我了吗?”

“没有。但你很荣耀地被她记进了日记。里面写出她想见你却又怕见你的心情,也写出她对我父亲内疚。你不是女人,所以你无法理解。在南方我曾和她渡过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时,我在她面前常常提到你,这也许是她不想见你的原因,这个原故正是因为我。我,如果我今天不告诉你,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当初她在部队不想和你交往的原因。是的,就是因为我呀。”龙莉有些戏谑的望一眼我,轻轻地嘘一口气说,“感谢你退出报社的房子,使我有幸又跨进了5o2的门坎。但这里不是什么鬼宅。”

“你让我来就是为说这个吗?”

“不是。有些话我不想对你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你不适合写作。也不适合经商。因为你过于愤世痴俗,写了东西也不会变成铅字。”

“龙莉,我不是来听你上课的,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用不着你指手划脚。”也许是过分激动,我一阵咳嗽,吐出一口带血丝的痰。

窗外一个撕心裂胆的炸雷,龙莉惊得浑身一颤。

龙莉踌躇着走向我。电闪中,我的眼前叠幻出一个拿着红桑葚的小女孩,又叠幻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我吼道:“不要靠近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我卑微可怜。你想干什么?你靠近我想干什么?告诉你。我什么都不曾失落。听说过吗?我深受不幸的折磨,我是小人是小丑是小小的动物,但我宁愿是我自己。我不愿是其他人。”

“不。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不光不适应写东西,同样也不适应做生意。”龙莉步步逼近。我的身体已在颤抖。我的眼前又叠幻出落凤坡那双含烟飘雾的眼。龙莉的右眉梢上的圆旋儿说话时象个黑桑葚在颤抖。“我。只有5o2房间能为你的悲惨提供一个庇护所。我自信。我,只有在我身上能找回你逝去的爱,也只有我才能使你再生。我,这么多年,你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你可以和夏星,和苗小莉,和罗兰,和你现在的妻子贾雪雯,和许多女人,甚至和我后妈朱槿,但那都只不过是穿花过柳,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只不过是一种需要,一种很低级的动物般的性的需要。我,你和我则不同,我是你精神的依托,是你爱的象征,是你几世轮回的女人,真的,我,为了你,我会做出我能做到的一切。不遗余力,唯爱至上。我,天下只有一个女人是因你而存在,那就是我。别人都不是。她们都不会象我爱你一样会爱得彻头彻尾,会爱得干干净净,甚至于不择手段。”“不。”我的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窗外下起倾盆大雨。我惶惑地望着龙莉说,“我恨5o2。我怕。”“你恨5o2,恰恰正因为你还爱着我。我,就是因为我的存在能掀起你爱的枯井的波澜。是的。只有我能使你再爱。只有我和你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只有我才真正的理解你。我。回来。我,想象一下,我就是红芋,我就是你精神的家园。黑桑树大酒店没有你什么可留恋的。你并不真正爱贾雪雯,你爱我,所以你才逃避我。你和任何一个女人来往,只不过是想逃避对我的那一份真正的感情。你怕对我动真感情,你觉得那样对不起红芋。红芋已经死了。红芋是可以在我身上复活的。你不该为了逃避我才和贾雪雯结婚。只有我知道你是为了结婚而结婚。你并不需要金钱,更不需要肉欲。因为你知道你如果赚得那些就丧失了灵魂,对吗?你迷失了你自己,只有在我身上能找回你自己。这个鬼宅就是你的家。回到我身边,看着我,不要逃避我。我就是红芋。为了你,为了我们的爱,我宁愿让红芋在我身上复活。红芋就是我,我就是红芋。你想哭就哭吧。哭泣蕴藏了人类最高的智慧,比如那天晚上我在射鹿湖。”“够了。”我啸叫一声,几乎是跳起来扑向龙莉,凶狠的撕扯掉她的洁白的裙纱,旋风般地把她扔在床上。

没有人会想到公元1998年的那个夏天的洪水会来得那么大,来得那么气势汹汹势不可挡,水来之前,我正在和魏庙的几个村干部喝酒。说是喝酒,其实也是借酒浇愁。父亲去世后没几天我就来到自己就职的这个村子里,真可谓不孝之子。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推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我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我认为自己是个有罪的人。世上凡是有罪的人都要在充溢着恶水的洪涛中肢体溃碎。这是上帝的恩赐,《圣经?新约启示录》如是说。

直升飞机下面是浑浊的波涛。

罗兰紧紧抱住我,我感到肺部阵阵绞痛,胸口象压块石头,沉懑之极。

“罗兰,北美洲的密西西比河有这么大的水吗?温带阔叶林和尼亚加拉大瀑布真的那么好看吗?纽约港的自由女神像真令人那么留恋吗?”

“不要多说话。”罗兰用她那涂着寇丹的手理着我的头,“坚强些。我,你也许还有希望。”

“罗兰,人也许是来源于宇宙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是一种多么缥缈的东西呀。你看看飞机下面能触景生情吗?伊甸园。诺亚方舟。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屈原投江苏武牧羊岳飞尽忠风波亭李鸿章洋务运动。罗兰,我想喝水。罗兰,天堂与地狱同在。上帝与撒旦同席。康德的二律被反。爱因思坦的相对论。高更以野蛮为荣。卢梭吟诵寂寞。金斯博格拼命地嚎叫。梵高恣意地疯狂。叔本华寻死。培根雪山独终。理性的非理性的。东方的神神秘秘,西方的形形色色。罗兰,人的生命是一种载体,对吧。它会消失吗?尘归尘,土归土呀!生命是一种物质,有物质不灭这个说法,我相信。真的,我总觉得红芋是与我同在的,是的,红芋,她是与我同在的。好多年我都有这样一种感觉。然法师给我的一百张骨牌,我怎么就没有勇气把它揭完呢?罗兰,红芋就在我身旁呀,瞧,她就在我们身边。红芋……。”

“王社,你只是幻觉。睡一会吧。”

“如果我能活下去,我想写一部书,书名就由你来定。”

“王社,你的头烧得厉害,睡吧。”

“我多想睡下去呀……”

“我,也许我当初不该离开你。”罗兰的声音有点哽咽。

一阵急促的呼吸过后,我感到头脑清爽许多,仿佛飞起来。下意识地钻进一个深深地黑隧道。许多点点滴滴的星点儿他擦身而逝。四周死寂。我感到身体冷得有些瑟瑟抖。前面有一片暖烘烘的光晕再诱导着他,我想尽快飞越黑道向那里奔过去。意念。果然眼前一片辉煌。到处金光烂烂。好象有一个声音在叫我,我很想说话,喉咙里却象塞许多东西,不能言语。只有意念。我飞向叫我的声音,眼前浮幻出一个慈祥的老人,那是我的祖母。

我的家墟城市南的落凤坡有一棵大桑树,年代久远,无从考证,当地人传说汉朝张骞出使西域时,曾在这棵树上栓过马。落凤坡的先人们便以此为荣,一直把它故护留至今。落凤坡是我先人的封地,我们家以前号称大怀唐王家族,古家和柳家是大怀唐王家族的奴仆,在新中国成立后古家和柳家迁居到城南的一个叫桃园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所以被称作桃园,确实有一大片桃林存在,只不过物是人非,那里不再是大怀唐王家族的庄园,古家和柳家已是那里翻身作主的人民公社社员。在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初落凤坡被划为墟城市的城建用地,落凤坡改头换面被称为黑桑树街。一切都时过境迁了。墟城人管那棵大桑树叫黑桑树。把那棵大桑树称之为黑桑树是在我刚出世的时候,那天,本来天天是好好的,不知怎的,兀自飘浮过来一片光怪6离的云,接着,一阵令人撕心裂胆的雷声过后,大桑树便起火了。黑爷说那是神火,救不得。果然,带头救火的何茹被火浪喷倒在地。火焰啸叫着舔向墨黑的天空,就在落凤坡人束手无策的当儿,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火熄了。何茹从地上起来后目光呆滞,只会嗤嗤傻笑。黑爷抱起何茹便去找观奶奶。观奶奶是我的祖母。凡是古怪病症她都能手到病除,是闻名乡野的活观音。观奶奶家住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雕梁画栋的建筑可以想象这家主人当年的气派。我的祖上是在公元889年被唐昭宗封为云南怀唐王的,在五代十国战乱时又举家迁移,于是,没落的王族流离辗转,于公元963年即宋太祖乾德六年北至山东青州府,以后,又在明朝迁移到江苏濉宁府。沧海桑田,世事如棋,在大明朝官拜丞相的环四爷因官惹祸,他那一枝大怀唐王的后裔便沿濉河而上,后来他们又走出山海关。这家主人便是我的曾祖。清光绪三十四年,被册封为满州镶蓝旗贝子衔镇国将军的曾祖在绥靖中州时殉殂。我的祖父便袭称福王。福王真是洪福齐天,定居中州的落凤坡养尊处优。什么张勋复辟孙文乱党朱毛革命,福王对世事全然不问。最后,老来喜得一子一女算是福王完成了家族的使命。于是,年轻的观奶奶便虔心向佛恩泽于世,期望着大怀唐王家族能得到好的报应。“贵人之相。”当时,医好何茹后,黑爷扶观奶奶回家,看到襁褓中的我一下子惊掉口中的烟袋。黑爷曾跟一个叫江大明的人学过相术,精通阴阳八卦,会看风水。近年来墟城出不了大官的原因是风水不好。黑爷说墟城有龙山凤山虎山,但都缺少水气。虽然有条黄河古道,但却早已干涸。龙是不能缺水的。原来墟城的风水是很好的,据说是让一个南方的风水先生赶走了,所以近代的大官都出在南方。黑爷捡起地上的烟袋说,“这孩子天庭饱满地格方圆,鼻直口阔耳大有轮,这是相书上说的上乘之相。怀唐王家族有希望了。不过,大福大贵的人都是要妨父碍母的。英娘,为孩子,为你,也是为大怀唐王家族,你应当离开落凤坡,最好是和这孩子分开过。”“去哪儿?”英娘是我母亲,当时她哀怜怜地说,“他父亲乃极在京都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再说,落凤坡还有一个老人,姑妈去建设兵团至今无音信,家中没有人是不行的。”“英娘,走吧,去北京,到京都告诉乃极不要惦念我,对他说做不了京官就回家种田,什么时候都要对得起列祖列宗。”观奶奶说着眼里溢出两滴浑浊的泪,“去吧,他那里也需要你去照顾。”观奶奶已经知道她的儿子乃极“被造反派”夺了权在京郊的一个农场劳动,早一阵子她被一个走乡串户阉猪的叫张顺的人请去,张顺请她是为他姐姐接生的。张顺说他姐夫是省里的一个大官,现在也被人夺了权下放劳动。观奶奶掐指算了一下,乃极应当是和张顺的姐夫一块参加革命的。观奶奶明白,象她儿子那一茬闹革命的人差不多都被下放到劳动农场改造去了。张顺说他姐姐是个女狱警,和那个省里下放劳动改造的大官有了感情受到牵连,是带着身孕到回到老家墟城的。观奶奶这一阵子一直在想着张顺的姐,也在想着张顺的姐产下的那个女婴,她接生几十年从未见过一个婴儿刚出世就被其母从肩头上咬啮下来一块肉的,观奶奶边给那女婴的左肩包扎伤口边诅咒着张顺的姐姐。张顺的姐姐任凭观奶奶辱骂,只是满口流着血沫子傻笑。张顺也是惊得瞠目结舌,他可以毫不手软地去阉割去杀刮各种动物,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狠的了,却未料到姐姐可以毫不眨眼地咬下自己孩子身上的肉。张顺去送观奶奶,观奶奶依然骂声不绝:老天爷,这真是到了人吃人的世道呀。观奶奶知道,不管世道如何,人总是要过活的,在我咿呀学语时,她还是鼓动英娘去了乃极那儿。于是,我便和观奶奶还有黑爷一块生活。几年后乃极和英娘来接我上学,可观奶奶不让我走。我也觉得落凤坡就是自己的家。很留连,也很依恋。特别是那棵被雷击过的大桑树,全身被烧得墨黑,可是枝枝桠桠却犟着劲儿起死回生,抽绿芽,硬是拼命地向外扩展自己的空间。

黑桑树峥嵘的枝梢象利剑刺向一贫如洗的苍穹。尽管大桑树依然枝繁叶茂,但整个树身黑得象一堆黑炭,落凤坡的人们都管那棵大桑树叫黑桑树。

“王社,上学时不许睡觉。”何茹用手轻轻地叩着我课桌,眼里充满母爱。何茹在落凤坡的知青中是最有学问的一个,她是留苏大学生,回国后正赶上知识分子要到农村去的伟大运动,于是她便在欢迎上山下乡的锣鼓声中到落凤坡安了家。

“何老师,课本上的**像真是好看。我在想,以后的课本上要是能有我的像就好了。”我的话引得全班轰堂大笑。“有志气。”何茹很认真地摸了摸我的头。每当放学归来,我和红芋、合化还有家在桃园的柳三棉和古风他们一些小伙伴便在黑桑树下嬉戏。但是,后来多变得离群索居起来。经常独自在黑桑树下徘徊。有时会呆呆地望着黑桑树如醉如痴。黑爷起初还能给我讲些阴阳八卦水浒三国,但黑爷识的字很少,慢慢地就有点听不懂我说的一些老庄易经程朱理学了。更让黑爷迷惑的是我经常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有时一闷就是几天,吓得观奶奶焚香祈祷,求神祛除那些前来缠绕我的恶鬼。有一次,我找到在龙山圣泉寺烧香的观奶奶,竟望着对泥菩萨顶礼膜拜的祖母大笑起来。笑一会儿,眼里涌出了泪。观奶奶也早已觉我的古怪:有时会一个人呆呆地望天痴想,有时会一个人在风雨中狂啸着向龙山奔跑,有时会正读着一本书起身摔打桌椅,有时会一个人走在田野里看看花儿草儿还会掏出一个笔记本在不停地写着什么。黑爷很想知道我在屋里搞什么鬼名堂,谁知他从门缝里往里一瞧,惊得瞠目结舌。原来我正象圣泉寺的然法师一样盘腿席地,双手合什,口中还念念有词。黑爷以为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便对观奶奶说还是让乃极和英娘把我接走吧。乃极和英娘把我接到北京。但没有多长时间我又从繁华的京都回到穷乡僻壤的落凤坡。回来时我的背上多了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乐得红芋和几个伙伴众星捧月般地把我迎回家,谁知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书。想吃点好东西伙伴们失望地走了。我又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观奶奶很忧虑,求教于黑爷。

黑爷说:“看起来王社是文曲星下界,将来一定是个文状元,怀唐王家族在明朝时出过环四爷一个丞相,从那以后四百年来都官运不昌,现在,也许就靠我这个文状元了。”但黑爷说这话没几年我却穿着一身军装去跟他话别了。

我当兵了。

黑爷噙着一个没有烟袋嘴的旱烟袋,他那张干瘪的脸象风干的一片黄烟叶,凹进眼眶的眸子射出逼人的寒光,他对我深深地叹一口气,然后摇一下头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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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开花的仙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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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干瘪的脸象风干的一片黄烟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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